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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是我们几个当中最潇洒的一个，不久前他发微信来说他现在人在香格里拉，附带的照片上还有一条冒着白气的小河，照片里的老王似乎在雾气中显得棱角有些遥远，却是一种很放肆的熟悉感。 其实老王并不老，也就比我们这群朋友大那么几个月，只是他说老王这个称呼有种江湖气，有种沧桑感，久而久之，我们也就遂了他的愿。 老王是个爆脾气，高三模拟考试时被冤枉偷卷，无论怎么解释老师都不肯相信，我坐在后面一排一边咬着牙算数学题一边替他捏一把汗。他倒好，脾气一上来，脚一跺，把桌子掀了，以后再也没去过学校，无论我们怎么劝，他还是“背叛”了我们这个每天一边骂无数遍却还是在默默坚持的高考小分队，从此便踏入了他所谓的“江湖”。老王走的是正途，因为他老爸有足够多的钱，于是他在南方某个小城开了家小小的音乐酒吧。后来我们总会在黑着眼圈端着咖啡的时候抽个时间想想老王，想想他的生活，想想他会不会脾气一上来拿起酒就往客人头上浇。直到高考完，他也没联系过我们任何一个人。换他的话说，他不想打扰我们这几朵正在为建设强大祖国而努力开放的花。 呸，鬼才相信。 上个寒假一群朋友约好了去找他，小小的车厢里空气和大家的呼吸挤在一起，在碰撞中溃散，再靠近。有位仁兄吐得天昏地暗，有位姑娘从上车睡到下车，还有嚼薯片翻书的声音，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抽了哪根筋竟然答应了他们一起去，戴着口罩，自己阻隔了自己的呼吸，Y递过来的薯片几乎要压到我的鼻子，用力推回去，闷得有种想跳下去的冲动。 后来我还真是跳下车的，只是……那时车到站了而已。摘掉口罩，狠狠地呼吸，空气里有风、酒、桂花、和重逢的味道，熏得人鼻子酸酸的，眼睛酸酸的，连同眼睫毛都酸酸的。远远地看见一个人跑近，旁边一群人冲着来人大喊“老王老王”，看着那张依旧干净和不羁的脸，像旧旧的故事，自己走近，诉说，再自己倾听。街灯映着他咖啡色的毛衣，还有他天生像墨汁一样的黑发，像从未陌生，也从未远离，明明就还是个孩子。老王双手撑在膝盖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抬头对我们笑。 “没想到，你们竟然能来齐。”他笑，嘴里呼着白气，然后和空气碰撞，最后消散无影。的确是挺不容易的，z拍拍他的肩膀，笑着指向一边靠着树狂吐的小伙。老王尴尬地挠挠头，几个年轻人就这样站在车站门口，风吹过，吹乱了头发，吹平了大家各自的心事，认识这么久，我们早就养成大家在一起也能沉默的默契。那一刻竟然有种错觉，就像当时晚自习偷偷溜出去吃夜宵，几个人站在校门口对面的小摊前，被小摊的热气蒸得迷迷糊糊的，一边迫不及待一边又各自安静想着该用怎样的借口对付班主任。 待那位仁兄恢复过来，老王笑着招呼一句，带着我们左拐右拐。 酒吧的地理位置不错，在这个旅客扎群的小城，每一家小店都有自己独特的意义。走在他的后面，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那时的心情。随着他的脚步停下，我抬头看着咖啡色的招牌，只有两个字:八角。 “老王，为什么这名字这么奇怪？”Y指着头顶的招牌，满脸疑惑。老王愣了几秒，没说话，径直走了进去。进了小店，却没有想象中的喧闹，有的只是轻快的弹唱，和温暖的灯光，还有客人轻轻的话语和跟着音乐轻哼的欢愉。店里只有八张桌子，老王示意我们坐在某张桌子旁，离开了一会他一个人端着托盘走过来，上面是给我们的热饮。 “老王，你这不是酒吧么，怎么不给他们上酒呀？”旁边一年轻人看着我们，然后笑着看向他。 “小孩子可不能喝酒。”老王看着我们，一脸老相，接着收到了一双双齐刷刷的白眼。 “你们先坐着，我去唱歌给你们听。”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老王就跑上去抱着他的吉他，从认识他那天起就知道他歌唱得好，吉他也弹得不错，只是他从来不肯轻易给我们听，每一次起哄也只是得到他的几句敷衍，久而久之，我们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之前耳朵出了问题。 没有人说话，包括其他客人，老王的歌声在这安静中慢慢流转，回旋，轻轻镶进店里的每一个角落，镶进每一个人的心里。《年少锦时》，一首“故事”，一首“青春”，像什么把空气刺破了一样，某种情绪趁着这个被刺破的缺口肆意往外涌，势不可挡。旁边两个妹子在小声抽泣，Z的眼圈红红的，我抬头看着老王，看着他垂下被睫毛盖住的眼睛，直到他的声音哽咽，还是没有人说话，唯有杯子触碰玻璃桌面的声音，和低低的呜咽声。我想努力看清老王的表情，可不知道为什么视线越来越模糊，然后雾气蒸腾，这热饮还真够热的。 “知道这家店为什么叫‘八角’么？”一曲终了，老王声音很低，但却准确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依旧没有人说话，我没再等他说话，推开趴在我肩上抹泪的妹子，起身往门外走。 街上人山人海，空气氤氲而又暧昧，每一个人步调都很慢，似乎时间也跟着变慢，这座小城就是有这样的力量，像在时间里参杂了什么，让一切变得黏稠，连思绪也在这般纠缠，不肯远走，我忍不住回头看着那张咖啡色的牌子。 八角，我还记得，你说过那是我们一群人认识时空气里弥漫的味道。 你总是一个人，兑现着所有人对你的信誓旦旦。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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