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正牌学美院毕业的画家，他们画了一辈子画，把毕生都投入到画作里，甚至放弃了许多俗世的欢乐。他们离开家庭，独居在宋庄。当世界上其他行业，都在追名逐臭的时候，他们中有一些人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潜心投入艺术创作。可惜，这个时代却没有创造一个很好的、让大家来消费艺术作品的良好环境，一些优秀的画家甚至变成是这个金钱世界里多余的人。

专栏

　　从惊蛰到白露，我往返于宋庄与阳逻之间，眼看就过了半载了。守一园最初是一片荒地。一半枯黄的杂草，一半裸露的沙土。清明前，整整一个月，园子里没有半点生机。雨水落下来后，才培育了菜苗。如今碧绿的南瓜藤爬满了菜地，架子上也缠绕着葫芦藤。金黄色的南瓜花与雪白的葫芦花相映成趣。墙角的一株大红月季，也一直三三两两的随败随开。更有细小的紫色喇叭花，悄然点缀于碧叶间隙。一进园子就能让人感受到陶潜公笔下的田园蹊下之趣。

　　守一园不仅瓜叶繁茂，猫儿也添丁加口了。原来只有一黑一花，两只成年野猫。如今它们这一对，生下了四个仔儿。经常是一家六口滞留在守一园。任我怎么恐吓，吼叫，抓狂，它们也不离开。每次我打开房门，都可以看到它们或是躺在葫芦架下的椅子上，或是躺在电动车坐垫上，还有井盖上。我一走过去，便飞似的逃蹿出去。过不了几分钟，它们又折回到原来的位置。如此这般折腾了半个月，我也累了，也懒得撵了。因此，也不得不接受被猫围困的现实。

　　有人可以会认为我不爱猫。其实不是这样。六月中，我在群里问宋庄的一个网友讨要了一只小猫。它是只异瞳家猫。身体是白色的，头顶有一点灰。小时候像个肉球一样可爱。因此，我给它起名波仔。波仔才是我的猫。

　　后来，另一个认识的女网友，又把她的一只大猫、三个小猫托付给我。我便收养了这四只猫，加上我的一只，一共有五只猫。同时，我还养了五只鸽子。之前有三只幼鸽子被猫吃掉了。我刚开始并不知道，猫与鸽子是不能同时养的。直到我的鸽子已经出笼，可以自己飞了，它们才能免于被猫吞噬。但是每天鸽子吃食的时候，我还是要在旁边照顾一会儿。成年猫极有可能趁鸽子吃食的时候猛扑过去。

　　养五只猫是没有问题的，因为院子大。每天只需要及时添加猫粮和清水就行了。可是，我要回武汉的时候，这一家子猫，就成了没有人照顾的野孩子。

　　有一个月，我不在家，委托别人帮我添加猫粮。一个月后我回来，天气已经十分炎热。除了我家的五只猫，隔壁左边有一窝小麻野猫，至少有四只小猫也出生了。不得不说，那一窝小猫也是极可爱的。经常坐在墙头，观望守一园。而右边院里，也有四只小黄花猫出生了。

　　就在守一园方园不足十米的地方，居然就有十五只猫。而这些猫似乎都清楚，只有守一园才有猫粮吃。我要经常记得关厨房门。有几次忘记关门，肉和鱼就都被猫吃得一点不剩。即使是用网罩上，网也被撕烂了。我杯子里的水，碗里的饭菜，一不留神，就会被猫舔食。

　　我也愿意收养它们，问题是，打理猫屎需要时间，也非常难以清理干净。我回来一个月后，画室里都是猫屎的味道。五只猫都把猫屎拉在园子里，一大群绿头苍蝇成天围着厨房跟厕所转。到后来，猫又把屎拉在床上。我的画室，卧室，整个园子都是猫屎、猫尿、苍蝇、蚊子，我整个人都崩溃了。这不是我想要的舒适的求学生活。而到守一园来拜访我的朋友，也必须坐在猫屎的臭味之中。朋友建议，你赶紧把猫送人吧。路明帮我写了一张条幅，用铁笼子把猫送到人群多的地方。才一会儿，他们再返回去的时候，猫已经不在了。我送走了五只猫，一只大猫和它的三个孩子，还有隔壁的一只小花猫。我只留下了波仔。因为波仔才一个月的时候，就跟我在一起。它小时候一直以为我是它的妈妈，一天到晚要我抱着。尽管我回家了一个月，它长大了，不认识我了。它回到了猫类的怀抱，但我相信，一段时间的精心照顾，它会重新回到我的怀抱。

　　等我送女儿回武汉上学，我一个人再次回到守一园的时候，隔壁墙头上四只可爱的小麻花猫不见了。我觉得很意外。除非它们是被人抓走了，否则怎么可能消失？但右边院子里的几只小黄猫，却成了波仔的玩伴。我很理解。因为波仔一个人会害怕，也很孤单。我精心打理了一段时间。园子里的苍蝇少了，猫屎的臭味也消失了。我又可以安静、舒适在坐在画室里。但是，我很害怕，这一批小猫长大了，再生孩子。我再也不想回到从前那个猫屎、猫尿侵占了园子的日子。

　　因此，我又不希望它们常来我的园子。

　　可是，猫儿有什么错？

　　那几只小花猫经常看着我只给波仔喂食，它们会远远地对着我叫唤，“喵！喵！……”

　　似乎是表达着抗议和委屈。“我也饿，我也是猫，为什么只给它吃，不给我吃？”

　　小猫的叫声，每天都动摇着我。

　　其实，猫粮是足够的。当它们偷吃猫粮时，我有时候吼它们两句，有时候却又默不作声。所以，在它们看来，这个守一园的主人性格脾气会是有点古怪吧？

　　我一直摇摆不定，不知道如何对待这些猫。

　　有一天，我出门接收快递，突然发现垃圾堆旁边有一只小麻猫。天啊！它太像隔壁的小麻猫了，花色一模一样，只是它是那么瘦小，瘦得可以看到骨头突起，而且，身上，脸上脏兮兮的。我心疼极了！慢慢走近它，想去看看它。可是我一走近，它便跑不见了。我想，隔壁一家原来并没有离开，只是，不再上我的墙头。估计是黑猫把它们赶走了。墙头，一直是大黑猫的地盘。

　　得不到人类照顾的猫，生活得并不好。我想，应该给它们做个绝育手术了，不能让这些生灵再这样在没有照顾的环境中，继续繁衍下去。

　　可是，我有权决定这个吗？

　　暑假的时候，我的孩子也随我到了宋庄。我每天骑着电动车到南街给他们买小笼包和豆浆。其实在宋庄待得久了，艺术家也不是那么难辨认。他们喜欢穿布衣唐装，留胡须，扎小辫子。有一天早上，我在早点铺听到旁边两个人的对话。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画家。其中一个人愤愤不平地说，“您的画怎么可能只值500元一平尺？您画得这么好，得过这么多奖。”另外一人则十分淡然，“由他们去说吧！”

　　湖南的黄画家说，他的画要卖5000一平尺。但是他很久没有卖画了。也有一些画家朋友在酒后长叹，“画了一辈子，画得这么好，为什么就没有人买。”

　　这些正牌学美院毕业的画家，他们画了一辈子画，把毕生都投入到画作里，甚至放弃了许多俗世的欢乐。他们离开家庭，独居在宋庄。当世界上其他行业，都在追名逐臭的时候，他们中有一些人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潜心投入艺术创作。可惜，这个时代却没有创造一个很好的、让大家来消费艺术作品的良好环境，一些优秀的画家甚至变成是这个金钱世界里多余的人。在宋庄待得越久，我就越能感觉到宋庄画家生存的危机。可是，还是不断有人涌进宋庄。许多人揣着梦想，又带着疲惫的身心离去。毕竟，这个庄子成就了许多大师，成就了许多艺术人的梦想。毕竟还有一群艺术家，在艰难的支撑着这个艺术之城。总会吸引许多人。

　　朋友小唯前段时间来宋庄看了几天。回去后就告诉我，她打算来宋庄定居了。我费了许多口舌，试图来劝说她打消这个念头。我很明确地告诉她，“学画没有问题，可是，生存是个问题。”

　　昨天，我去参观一个书画城。那里占地面积估计总有几千平方，一楼，二楼所展的全是极优秀的水墨，油画，书法作品。看得我眼花缭乱。

　　跟一个姓杨的画家交流的时候，我告诉他，我想学画。他真诚地看着我，“如果你当成一种兴趣，想学着玩可以，想在宋庄靠卖画生存，那估计不靠谱。”

　　我明白他是在给我很实在的建议。

　　这些话在我来宋庄之前，那些久居宋庄的画家朋友也对我说过，现在我一字不漏的，转告给了小唯。

　　前几天，去了一个铁艺手工铺子。那家的夫人说，宋庄的狗最自由，哪儿都能去。是的，流浪的狗和流浪的猫，还有这些流浪的梦想者，都喜欢这里的自由。他们挤在这个拥有有限的自由，却没有黄金与面包的庄子里，将这里视为通往艺术天堂的驿站。

　　最近，宋庄的饭馆突然多起来了。村子里面的画室冷清，饭馆，却都开得红红火火。饭店多了，商业气息浓了。有一些艺术家有些焦虑。“宋庄以后还是宋庄吗？”也有人说，宋庄的艺术氛围，还有艺术圈子的感觉，比以前差远了。以前人们可以很纯粹，能够坚守在理想之涯。

　　我猛然地就对那些常年坚守在这里的老画家心生敬畏。也许他们画了几十年，也没有成为黄永玉、周春芽那样的功成名就的大家。但他们毕竟过了一辈子纯粹的艺术生活。他们没有被俗世污染，没有去欺骗谁，伤害谁。对于这个世界来说，这样的人，太难得了。还有多少人是干净的呢？

（完）

(责任编辑：卫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