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贤根,浙江义乌市人。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北京师范大学研究生院。总参谋部大校。1991年4月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中国散文学会理事。著有纪实文学《援越抗美实录》《中国秘密大发兵》《西线之战》《西部之光》《火红的阳光》《鄱阳湖情怀》《雷神》《邓东哲将军纪事》《远泉绿色之梦》《千古长城义乌兵》(合著),散文集《山野漫笔》《用自己的头站起来》等。曾获 “漂母杯”散文奖、冰心散文奖、长城散文金砖奖。
我记得那时春节刚过,阳光就暖烘起来,没几日,地皮转青,山脚路边的黄花、粉花就摇曳在春风中。我们用刚刚泛青的桐树皮卷号角,香椿皮做口哨,吹得山野活络络的,而会稽山仍沉沉地卧着,待几番春风春雨,才轻松活跃起来。桐花开了,可下潭游泳了,此时的水不伤身了。在弯弯的山溪中,潭渊一个连一个,小孩们赤膊钻潭,大人们抽闲也来嬉戏。我记得家父在深潭的水面上仰天直挺,能静躺个把时辰,他说有空可躺一日,我们羡慕不已。后来闻到毛泽东畅游长江,也会这动作,仰躺在长江上漂游。毛泽东是大人物,家父是一介草民。小时,我觉得家父是大人物,他能撑住天。
那时,会稽山脉的各条溪滩里,鱼很多,谁想吃,提个篓,到滩水里随意摸摸,一会功夫,就可回家下餐。清晨在滩边,常见爬行的鳖,孩时不懂,猛地去逮,被咬住,哭叫声全山村都听到。大人教导,抓鳖的背盖或尾后两侧,它的头扭动着想咬,脖子再伸也无奈。有时,我们见深潭中翻滚着脸盆般大的鳖,像小孩翻筋斗,煞是惊喜,却无法逮到。 又是一个烟雨迷蒙的日子,滩边来了个穿簔衣的汉子,估摸五十开外,我一眼就觉得他像家父那样习水性。他说他来打鳖,我们很好奇,赤脚跟后,他手中捏一把胡琴上的那种弦绳,绳头有镖,镖上有“倒锁”,似鱼钩,却比鱼钩大,这我懂,是扎住让它逃不脱。我们蹦跳着问这问那,打鳖人卖关子,不说。
天色濛濛,轻雾罩山。我们拥着他到溪滩那口最大的深潭旁,潭水清得发黑,雨脚落在水面上,像筛米花。我侧身打了个水漂,石片如三级跳远,飞到了潭中。潭很深,平时大人一猛子钻不到底,他们说下面有鬼,小孩不敢独来。
打鳖人凝神潭面,两手摸索着将镖装入簑袋,踩着鹅卵石在水边走动。小憩,他说:“有鳖!”我们亢奋,但不敢声张。
山雾弥漫下来,远山近岭都蒙上茫茫的青白。打鳖人边走边拍掌,五指骑缝,声音脆亮,圆润,有弹性,这空心掌仿佛掌掌拍在潭面上,又回荡在空谷烟雨中。
“拍掌咋哩?”我们心里疑问。
他连拍七八声,两眼像苍鹰瞄小鸡。我们听到他轻轻自语:“有了!” 我们齐刷刷的望去:满潭雨脚,哪来鳖影?!
正在这时,我们听到“嗖”的一声,簔衣人将镖打了出去,潭中翻起几圈水花,一声哗啦,又一声哗啦,大伙不禁雀起:“准啦!”水波扩张,一会折东,一会游西,渐渐向岸边靠来,我意识到打鳖人收线。须臾,一只脸盆般的鳖在浅水中翻动,十几双光脚在河滩上欢腾:“就是我们这几年望到过的这只!”
鳖系在石柱上。打鳖人跟我们说笑,解答疑问:“鳖最喜欢姑娘,它听到啪啪的声响,以为姑娘在潭边用木杵汏衣裳,就上来偷看,它不知道看了你们村多少漂亮姑娘呢!”
“鳖也喜欢姑娘?”我们嘻嘻哈哈吵闹着。
几十年过来了,我一直念着打鳖人的这则笑话。山里人大多机敏,在笑话后面,总隐喻着什么。我时有这样那样的感悟,但至今也说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