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下(组诗) 文/古井 ★归 疲惫悉数挂在房檐下的晾衣绳上 天空灰蒙蒙的,在麻雀眼里打盹 我隔着窗户向外看 目光高过院墙 鸟窝就像一个伤疤 悬在半空 风吹来,推开屋门,带进一些陈迹 白杨树的枝桠断了,发出微弱的脆响 村庄在喜鹊的翅膀下开始变的倾斜 两三点鸣叫像铜锁里掉下的咳嗽 我知道我的亲人很快就回来了 父亲拉着车,牛跟在后面 母亲赶着羊,走在最后 ★暗疮 陷进身体的是芽。奶奶用竹节似的手指 教我认。随即拿不锈钢勺子 剜下来。扔进筐子。端到墙角晾晒 直到惨白。这是给土豆选种的过程 偶尔奶奶的一声叹息会把堂屋的门推的咣咣作响 苦楚就挂在风的尽头。像鞭梢。我说不出来 土豆剜剩下的部分,像人。生满暗疮 ★割麦子 坐在月光下 此刻父亲正把一弯残缺 磨向锋利 铁器与磨刀石的较量中 需要不停地加水,缓解疼痛 多少年了 父亲的骨头一直猩红 大拇指试向刀刃的瞬间 血欲流不流 劳作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直到大后晌 父亲仍奋力向前 偶尔起身勒勒草绳 似乎想把秋天别再腰间 ★去胭脂堡的路上 他们一出现 就撞伤我的视线 在巴丹吉林沙漠南缘 肆意驰骋的沙梁上 十几点人影 像长城垛口灌满忧伤的麻雀 烈日下,集体晾晒着结痂的羽翼 胭脂堡,一个娇艳如桃花的名字 和挣扎在沙堆里的烽火台 一起迷失。昔日胭脂泉下的云裳 在一个传说里不知去向 唯有嘴唇上渗血的口子 张翕间越陷越深 沙梁上埋置沙障的人 身体如努张的弓 同沙子较劲 大片大片的草方格 画着一个吉凶未卜的图腾 不远处,躲在梭梭后面的一只野兔 不时抱拳,和我相望 走在从黑泉镇去胭脂堡村的路上 我看到一些人从一些人的身体里 走出。又走出 变成了他,也变成了他的子孙和后代 ★骨头 和父亲翻地 如两只蚂蚱 爬行在秋阳下 祁连山清澈高远 我落在后面 父亲一直没有停歇 反复弯腰、直起身子 有时几近屈膝 才把铣插进土里 后背渗出的一圈汗 像一张纸,从中间着了火 是什么阻止了向下的力量 父亲一个趔趄 我惶恐的眼睛高过父亲 秋天真的深了 刨开,掰掉紧裹的泥土 父亲仔细摸索着 “是骨头,人的” 随手丢去,如丢弃一个季节 风开始贴着低处游走 ★田旋花 悄无声息地活着 又悄无声息地死去 中间的一段路 顶着西北风 也顶着干旱和眼泪 同许多没有名分的事物一样 父辈们笼统地叫它为草 和叫他们世代生活的地方—— 上坝村一样简单,一样明了 在老家,草的命运只有一种 时刻与庄稼相区别 一茬接着一茬 让岁月连根拔起 田旋花又叫野牵牛 这是我在一本植物志上偶然读到的 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如同我偶然读到祖坟上某块墓碑的铭文 生卒年祥。味苦,止疼祛风 穷其一生 支撑起一朵花的高度 ★流水之殇 一直在倒退 作别白云 作别祁连山顶的积雪 作别一洼洼野花,牦牛 青稞,瓦舍和炊烟 背负闪电的人,总是在 深夜,捡拾亲人的遗骨 化水为念,百转千回 黄昏在黑河边撒下大网 水流从渔网中逃脱,剩下鱼儿 独自挣扎。就像我的魂魄 始终绕不开他乡的追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