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班若 时间:2016-03-10点击:327

小日子

    这世间,最化育人心的沐浴,莫过于温暖的人性
 
    写在前面
 
    麦子一早起来为她的那个他赶织毛衣,毛衣是麦苗绿的,麦子一向喜欢这种颜色,麦苗拔节的颜色,不浮不躁,沉得下来,又一副盎然的饱满样子,像极了她的那个他。

    麦子一直想像城里人一样给她的那个他送样生日礼物,只是一直纠结于送什么。最先她想到送手表,问联络部的叶子,叶子也说送手表好,每时每刻思念,时刻在你身边,超浪漫哦。麦子也想浪漫啊,尚在青春的人,谁不喜欢浪漫?单单看一眼这个词,就够让人耳热心跳的。

    麦子当真去丹尼斯了,看过表的价格,她沉默了。小店员笑靥如花地问她:“美女,买男表还是女表?看好那款合适?”其实哪款都合适,就是价格太不合适了。

    麦子讪讪悻悻地回来,女宾部陈姐看她失神的样子,不乐意了,说:“有吃的谁想饿着?有穿的谁想光着?要过风光的日子,那还要看自己是不是风光的人!”

    言外之意,她麦子还不是风光的人,清水洗浴中心女宾部的一个搓澡妹而已,虽被称“搓澡西施”,也仍是一个搓澡妹而已。她的那个他还在求学,用娘的话说,他们家的日月还露水上挂着呢。两个这样家庭的这样两个小年轻,显然都还是小人物,小角色。虽然一起时不少畅想未来,也畅想得山高水远,花团锦簇,终归连这样的日子还没起航。

    陈姐又说:“小人物过小人物家的小日月,大人物过大人物家的大日月,锅碗瓢盆,这很配套。大人物过小日月,这是人家低调。小人物过大日月,这只能是你妄想。”
    妄想!这个词一下击中麦子了,像粉面桃腮一下实实地接住了一个耳光。她的脸烫了,以往她是容许自己有些妄想的,有些事信马由缰地想想咋还能不中?脚下没宽道,手上没握取,心上再不能有畅想,那生活该有多无趣?

    不过这次还真不中了,在送她的那个他什么生日礼物上,麦子自己还就不容许自己妄想了,她最终明白,她要听凭于一清二楚的现实,那就是,她送不起手表。想来想去,她最终决定给她的那个他送件毛衣,不是买,是亲手织。这个想法很滚烫。她一针一线织她滚烫的心意,她的那个他穿上一针一线都织着她滚烫心意的毛衣,那是贴心贴肉的暖,知冷知热的烫啊。

    这会儿毛衣已织到有模有样了。麦苗绿,V字领,到时搭上挺括的白衬衫,那是多惊喜人的一个样子哦。她的那个他这么惊喜人的样子站她面前,会说怎样好听的话呢?会做怎样暖人的举动呢?

    哎呀,这样想着,麦子心下忍不住羞赧起来,偷眼觑陈姐她们,都还睡得正香,于是自己跟自己扮了个吐舌鬼脸,指尖更愉快地编织起她的滚烫来。

    “搓背的,搓背。”搓背间那个一大早就来洗澡的女人高声喊过来。

    听到喊“搓背的”,麦子一惊,专心于织毛衣,差点忘了还有个一大早就来洗澡了姐姐了,忙压着声音脆生生地应一声“来啦”。

    麦子一边将怀抱里织着的毛衣小心收针,双手一掬,床头柜一放,拉张报纸一盖,眼神热乎得似跟她的那个他告别:嗯,人家一会儿就来哦,一边迅速起身,双肩张开、后抖,辞脱桃红短袄的她,此刻身上只剩下由白蕾丝镶边的火色文胸跟小短裤,鲜艳的三点使她看上去像养在鱼缸里的红“珍珠”,通体瓷光水滑地泛亮。

    麦子在洗澡的人那里叫“搓背的”,在陈姐们嘴里叫“美人鱼”,到了男宾部那些人嘴里,就叫“搓澡西施”了。

    “一大早就来洗澡。”秀嫂在被窝里嘟囔一句。双休日把她累坏了,礼拜一相当于她们的礼拜日,她想补补觉。

    “赶紧去吧。”陈姐说,话语温婉地似促麦子相亲去。麦子就抻上鞋拖赶紧去了搓背间。

    洗澡的人少,热水就放得少,热水放得少,搓背间的热气就笼不起来,热气笼不起来,即便有暖气,这儿还是冷了。感觉有点冷的时候,麦子抱起膀子“啊”地打了一个喷嚏,而后讪讪地问:“等急了吧,姐姐,冷不冷?”

    “身子冲透了,还流汗了呢。”那女人跟麦子客气。

    “不冷就……阿嚏!”麦子说着又打了个喷嚏,而后对女人歉意地笑笑。麦子笑得很甜,男宾部里都传她的笑像韩国巨星李英爱的笑,甜中带些媚,让人看了,不吃饭也管饱。
“刚打被窝里出来,难怪。对不起啊,打扰你睡觉了。”女人说。

    麦子忙说:“有您打扰才好呀。觉不够,可以补。要是姐姐不来打扰,俺们反而惨了。所以,俺们只能等姐姐指使,哪能让姐姐等俺们的道理?”边跟女人唠着,麦子边快速冲洗搓背床,铺上一次性搓背床单,舀盆热水一冲,笑着示意“您”躺上去。这个一大早就来洗澡的“您”对麦子笑笑躺上去了。

    麦子的一番话把女人说乐了:“你这妹妹,嘴还真够巧的。”

    “可俺的那个他总笑话俺口拙腮笨。他说乡下人来城里讨生活,光有一双手哪能够,嘴巴也要会说才行。他还说嘴巴也是经济,市场经济要不靠嘴巴说,它就是死经济。”

    “你的这个他怪深刻的,他在哪儿上班啊?”


        “不上班,上学呢。”

    “哦。”女人长长地吟出一个“哦”,没再说话。麦子走去将大木桶里的水温调到不烫,舀水给女人冲洗。女人偷眼瞟麦子,瞟了又瞟,眼里不觉流露些怜惜:“你男朋友很帅吧?”

    “一般吧,他自己说他还不至于影响市容。”

    “他一定很爱你,你这么漂亮。”

    “是呀,课少的时候就知道坐在话吧里煲电话粥,烦死了。”说“烦”的时候,麦子的眼波亮亮的,跟华灯下的珠光似的。

    女人一直有一个疑问,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找了这样一份工作。终没有问,只说:“你好幸福。”

    “幸福!”

    “你叫什么?”

    “麦子。”

    “有意思,麦子,幸福的麦子!”
 
     常来清水洗浴中心洗浴的女人,一般都喜欢叫麦子搓背,或者说她们让麦子搓了一次背,就甘愿做“清水”的回头客了。

    麦子的手虽说纤纤细细的,可握在手里那么一感觉,不硌人,软乎乎,滑溜溜。秀嫂说:“天生一双搓背的手。”

    麦子就反驳:“我们音乐老师说它是弹钢琴的手。”

    麦子的手弹不上钢琴,那理想于她很奢侈,奢侈到她把自己想象成灰姑娘,她的生活从此就童话了一样。有资质弹钢琴的手也就沦落到澡堂给人搓背了,像皇帝的女儿沦落民间做了粗野男人的灶下妇,有些屈就的寒碜。可麦子不觉寒碜,也不为它叫屈,自己又不是流落在民间的格格,就一村姑,而已。

    麦子的手看似柔软无骨,却很有劲儿。给人搓背前她爱轻声问:“姐姐,您要轻些还是重些?”“您”若说“轻些”——这儿“您”有个典故呢。“搓背的”与“让搓背的”,这种露水关系似乎不需要名字,只需要个符号,让对方明白被称呼的是自己,行了。寒暄过,热络过,许迈出这道门,谁也不认识谁。就说那次差点让陈姐笑傻了,陈姐从外面回来仰头便笑,笑得前仰后合,像风摆的荷叶一般。问她,她说在大门口遇到一个“您”,“您”给她说话,她一副茫然的样儿。“您”急了,说:“我让你搓过背。”陈姐就“噢、噢”地应,似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客套一番。其实还是不认识。秀嫂听了笑啊,笑出了泪,说:“我的娘哎,可笑死俺了,这光了身子认得,穿上衣服谁还认得谁呀?”看啊,澡堂中你叫她“搓背的”,她叫你“您”,就这样,不必自报家门。

    还说“您”若说轻些,麦子套着搓澡巾的手就会轻轻地擦过“您”的每一寸肌肤,像落花抚过水湄,像春风滑过琴弦。“您”若说“重些吧”,她的手就暗暗使上劲儿,让“您”的骨头肉都得到一种酸酸疼疼的快感。

    其实就不问,麦子对手下的轻重也是有把握的,对分寸的把握恰如其分。女人身上敏感的部位,乳房、胳膊跟大腿的腋下——大腿的内侧,麦子坚持说是大腿的腋下——这儿皮层薄,仿佛少女的容颜,一个眼神就会令它立刻红透,麦子下手就极轻。膝盖、脚跟、脊背处,她下手就重,好像这儿的皮肤是男人般的,不娇贵,经得住任何力度的劲儿跟它切磋柔韧的性能。

    “姐姐,您的皮肤真好,又细又亮,透明得像婴儿嫩。您还没结婚吧?”

    女人说:“咋没结呢,孩子都几岁了。唉,老了呢。”“您”言不由衷地说,话里透着万般自信。

    麦子懂,“您”肚皮上的妊娠纹似岁月盖上去的印章,证明“您”生产过的印章,像结婚证上证明“您”已婚的公章一样,像大树的年轮,像被耕作的土地,铁证如山。

    “真看不出哦。姐姐的宝贝一定很可爱,男孩儿女孩儿啊?”

    “男孩儿。”
“姐姐您真有福气,都说爹的闺女娘的儿,儿子都疼妈呢。”可要是碰上个“您”说女孩儿的时候,麦子又会接:“姐姐您真有福呀,生男孩好听,生女孩好命啊。”
麦子的嘴真的很甜,苦的都能给你说甜,虚的都能给你说实。可麦子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萍水相逢,让人快乐比让人不自信好。
麦子也是双休日累了两天,骨头肉都想摊床上歇着。但无论在床上有多乏,面对“您”时,麦子像突然哪儿都醒了,手啊,嘴啊,脑袋瓜啊,整个人特别热情、活络,让人快乐。麦子一贯如此,绝不像今儿早上给她的那个他赶毛衣,有了一份快乐垫底。
“好了,姐姐。”
“下次来了还找你搓背。”
“姐姐下次来就说找麦子的,就行了。”
“好的,就这样说定了。你兴许还能补个觉,去睡吧,我走了。”
搓背在一场愉快的对话中圆满落幕。
到哪山唱哪山的歌,见啥人说啥人听的话。麦子乐意这样,她不是见风使船,谄媚讨乖。她出来的时候她老实巴交的爹巴巴地交代过她,话要说得分寸,良言一句三春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有良言,咱干吗说恶语哪?麦子就总以为说暖人心的话就是尊重人家。所以,如果遇上个爱沉默的“您”,“您”原本就不乐意听人叨唠,麦子就尊重“您”的沉默,一起沉默。但活儿绝不敷衍塞责。所以,爱说话的“您”跟爱沉默的“您”,都夸麦子做的活儿好,善解人意。
被人夸的感觉,就像当初看作业本上老师批给的一个个“优”字,麦子很喜欢。麦子的娘也交待过麦子:“干啥活儿都要图个好儿,人家夸咱比啥都顶用。花儿怪好看,花儿哪有果子中用?”
麦子是花儿一样美的姑娘,麦子却努力让人感受她是一颗中用而有分量的果子。
 
 
麦子初来乍到的时候可没这么称职,手笨心笨,穿着也笨,像个漂亮的石妮子。秀嫂没少将她往搓背间拖,秀嫂她们都只穿戴裤头文胸,她一身严严实实地裹着,秀嫂拖起她来像绑架,急了恼了就扒她衣服。
“俺是暂时来这儿,不想长干下去。”她起初爱这样辩白,生怕人家想,一个大闺女家怎么来这儿了?
“长干下去又怎么了,难道给人搓背是贱活儿?”陈姐不乐意了,拿话砸她。
“不不,俺不是这意思。”麦子不知怎样说有意思了,就哭了。
麦子的那个他在这个城市里上的是职业院校,他坚决反对麦子去外地打工。他说在他的身边似乎是为麦子的安全保了一道险。所以,麦子进澡堂的目的,是为她的那个他将自己先寄存在这里。
“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干一行爱一行,既然来了,只管干就是了。”陈姐话硬,口气却软了。
麦子不笨,心不笨,手也不笨,她慢慢地就只管学着干了。搁穿着上还是笨,放不开呗。麦子穿着紧身的线衣线裤,膀头塌塌着给人用力地搓背。搓背间的水汽很重,她常常干完一个活儿,脸上身上,哪儿都感觉水湿,衣服潮乎乎地拧在身上,像身上又糊了一层皮,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不难受吗,脱了吧。在别的地儿脱光衣服有人笑话,就在这儿没谁笑话。”一连好多天,秀嫂都是这样激她。
就是,反正女部只来女人,人家比她狠,一丝不挂,将该她看的不该她看的都让看,还横陈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让她看,任她的手在上面“踏肉”——麦子觉得她的手在柔软的散发着体香的肌肤上动作,该叫“踏肉”,就像春天里人们去野外踏青,去海边的人玩童真踏浪。“踏肉”比“搓背”显出点艺术味,“搓背”像给人动粗,“踏肉”就有些糊涂的高雅。在工作中寻出些艺术的味道,就会自觉地投入了。就这,麦子开始脱去拧巴她让她难受得要死的线衣线裤,只穿文胸和短裤去给人“踏肉”了。就是从这样一个时候起,麦子就对各色各款的内衣开始着迷起来。也是从这样的时候开始,麦子像突然换了一个自己,变得爱说爱笑,活儿也得心应手起来。比如,她能给人边“踏肉”边愉快地聊天,能聊服装、美容、健美、家庭、孩子,凡是女性喜欢的话题。她就像个快乐精灵,给人快乐。
毕竟还是一个“妮子”,麦子还会羞,尤其是躺在搓背床上的女子先害羞的时候。有些女子很害羞,皮肉绷得很紧张,很紧张,一面要在你面前打开,一面却竭力要把女人的“小故事”遮了——是哦,麦子爱把女人的乳房、秘处称做“小故事”,真的很有意思——当然无可遮,所以暴露得很是无奈。女人的身子要羞起来,比脸蛋羞起来还美,还诱惑。麦子想,自己要是个男人,说不定就也想坏了。她不是,但身子也会受感染,一块羞了。特别是两腿,总想紧紧地闭起来,害怕被侵略似的。就像跟她的他在一起,她想舒展,又总自觉不自觉地想把自己闭起来,像河蚌,像含羞草,把最薄弱最需要呵护的闭起,把危险拒在“保护”外。
麦子美起来了,破土的夜明珠一般,璨然的光芒掩都掩不住,连总部的头儿都拿眼狠狠地扫她了。不久,麦子得到一个征求,问她愿不愿意做秘书工作。秘书的工作当然好,干净又体面,就像高档的服装,听着就有品位。她兴冲冲去征求她的那个他的意见。
“有些人多半不是在选秘书,而是在选小蜜。”她的他很精辟地说。他还说:“秘书就是在官员身边绕来绕去的人。弄不好,有些女孩子就被拎瓶酒一样给拎家去了。”她的他还怪幽默呢。他是她的那个他,她也就是他的那个她了,相互的。就为这,她麦子要信他的,就听他的了,不干。后来,牛阿姨提议她进她儿子的单位做秘书,她犹豫也没犹豫,一推六二五。
总部的头儿似乎不甘心一个美人窝在女部里,资源浪费。再指令麦子去男部做个“按摩妹”。麦子当即就拒绝了。
陈姐说:“那儿工资高啊,不后悔?”
秀嫂说:“只当他们是一堆肉,也没啥。”
麦子留意到两个姐姐眼神里溢出来的轻蔑了。她也常听到从那里传出的耳食,知道它到底是个有潜性危险的工作。反正她无法把血肉之躯当成一堆又一堆有如屠宰场还没来得及上架的肉肉,就拒绝了。
麦子想自己成长起来,自己学着成长、成熟。
 
 
说麦子十七了,其实她才十六,刚到十六的沿儿上。若只看她的条个跟发育,还真不会有人信。信她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也差不哪去。她周身该凸起的凸起,该凹落的凹落,凸起或凹落的线条紧绷而有力,平滑而饱满,像粉白的皮肤包裹的不是骨肉,而是兴冲冲想要外逃的青春,跟情怀,跟切切的热望。
“看麦子,饱饱得像五月的麦穗喽。麦子,你是赶早开的花哟。”秀嫂们爱在空闲的时候打趣麦子,像拿萝卜片儿、豆腐块儿、羊肉串儿之类的在麻辣烫里开涮,荤的素的,全端上来了。
嫂子们那是过来人了,“过来”的意思,脸皮厚了呗。麦子心说,你们当初应闺女的时候,不也跟我一样让人说吗?俗谚有说啊,大闺女说媒,你不说人,就有人说你。可没治,人家这会儿不是闺女了,是女人。什么是女人?像蝉变知了,像蛹化蝶,蜕了皮或是脱了茧,就能“懂了、懂了”地“叫”了,就能满世界不受非议地“飞”了。其实说白了,不就是拿女婿呀、男女之事开说吗?
吓!麦子脸儿烧了。这心下只一想,皮肉、脏腑就起火了,火就将脸皮给烧了、烫了。麦子赶紧低了头,恨不能将脸皮置到后心上去,省得她们看见。
“怎么了麦子,我们可没说啥,你脸咋红了啊?”陈姐羞她。
“赶早开的花儿好啊,早一天开就能早一天说女婿想女婿,早一天当新娘子,是不麦子?”秀嫂的嘴也闲不住。
“看呗,小脸自个儿红了,我猜啊,一准是昨晚梦到他了。说说,有没有那个呢,啊?”陈姐的嘴最不饶人。
王姐倒中肯,说:“别害羞了,做女人早晚要有那一回。”
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在聒噪。麦子被围在可爱的鸭阵里了,往哪儿冲都有堵截。她没奈何,低了头,口里嚷嚷着“不听、不听”,拼命地拿指头堵耳朵。
是啊,她们那个罢了,脸皮哪儿都磨得起茧子了,啥事都能拿出说了,毫不脸红。可她麦子满身正是害着姑娘病的时候。麦子羞红的脸似太阳花,快要照到胸口处她“嘭嘭、咚咚”的心跳了。
“嗯,看你们……人家……咋能这样儿呢。”麦子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了。害羞的麦子就显得口拙腮笨起来,什么都不再好使,除了耳热心跳。
 
 
事实上,麦子才不想让人生的花期赶早儿呢。你说她想女婿了,她还真想她的那个他了。可她绝不想让一个女人的日月海潮一般赶早了来,来了无法推挡,让她整个人连头顶都没了,入海的泥菩萨似的,再找不见。她倒是想跟同龄的女孩子一样坐在教室里,往头脑里头装知识,往心灵里面装快乐。就是装进去的是烦恼,是挫折,她也不惧不恼,可以借它们磨磨自己的韧性跟耐力。她们老师常说,宝刀、利剑不也要常在磨刀石上砥砺吗?梅花不是耐得寒苦才香吗?坏事不见得坏,坏事是有心人的磨刀石。
麦子不怕坏事情,可她的娘用眼泪把她想在坏事情上磨砺自己的权利给哭没了。
“死丫头,嘴撅得能拴几头叫驴了。”
她不问,她就要撅着嘴闹。
“死妮子,眼泪能哭一缸了。”
撅嘴不行,就哭。
“祖宗哎,我生了你们五个容易吗?再把你们屎一把尿一把地拉扯大,啊,容易吗?你爹又没本事,咱一家活人都难啊。你老大你就不能泛泛想儿,体谅老的一回?”
娘一流泪,麦子没辙了。可要不让娘流泪,她就要流泪。娘不流泪意味着娘胜利了,娘胜利了就意味着她读不成书了。她成绩那么好,她那么爱读书,突然不能读书了,不能继续升高中考大学了,这跟杀了她有啥不同?她的泪流得更痛了,哗哗地,却只能偷着流了。
可她家真的不好过,一滩的好日月都给折腾光了。她娘为给丈夫生个儿子,为给她们生个弟弟,东躲西藏,南征北战,今儿被惩明儿叫罚,地荒了,孩子的成长也荒了,也就只有破船一样的一个家要他们同舟共济了。她是老大呢。可谁让她是老大呢?她不先牺牲谁牺牲呢?她流泪,可没咒念了,她就把自个给牺牲了。
谁让自己是娘生的呢,她生了你,就有权利使唤你,吆喝你,麦子这样宽解自己。那段时间,麦子莫名地恨起娘怀里还在吃奶的胖嘟嘟的小弟弟了:“都是你,都是因着你我们四个成了铺叙,将来还要成为你的铺垫吧?要真给你当了垫脚石,看你敢不敢踩!看你能不能踩得成路!你个喝姐的血吃姐的肉的小混蛋!”
可她总会哭,眼泪“轰”得一下就泻满一脸。她的小弟弟在看着她笑,看着她“呀呀”大叫,看着她小眼巴巴地伸手要她抱。她跟所有的妹妹一个样,早把这小小子当眼珠子爱了。
“坏小子!臭小子!大姐为你就牺牲一回。你小子长大要不出息,我第一个不依你,第一个站出来狠狠揍你!”
就这样麦子下学了。心痛,怎能不痛呢?老师说过,他们班有一个上大学的,那就是她麦子呀。麦子的大学梦像秋天走到生命尽头的落叶,飘飘悠悠地零落了。麦子含着泪将它捡起,书签一样夹在她没学完的语文书本里,带在身边,枕在头下。枕着一个梦的人生也不会苍白吧?
既下了学,就要说婆家。在农村,说不说婆家,像不是自己的事,是媒人的事。十里八庄谁家有成人或快成人的小伙、姑娘,谁家有打眼的小伙、姑娘,媒人比派出所户籍警都拎得清。所以到了某个时候,连你的父母还当你是小孩子不急不躁的呢,媒人已经急火火地登门了,说不定将你配给谁,人家心里都有了谱。媒人能耐啊,直让你觉得他(她)的心里有本姑娘、小伙的明细账,月老似的,掌着你的婚姻。
怕那段时间麦子家的门槛都让媒人给踩秃了,媒人似排着队上门。麦子光看的照片就能编成一个加强连。横竖麦子听不中条件的不见,看不中照片的不见,相不出未来的不见。自己不是牲灵,不能任人挑;人家也不是骡马,她不能任由自己见。怎么是好,麦子有办法。一次又一次,她躲在里间听媒人对一个又一个他的内容简介,筛掉一批,再用心地相看一张又一张的照片,再筛掉一批,末了剩下三个人。这三个人她要见一见了,差额选举似的。是哪一个呢,麦子想见了再说。
麦子的娘看看麦子挑中的三个人,整个人一下墩在青石牙子上,握住脚脖子哭开了。她爹也牛屋门旁一蹲,吧嗒吧嗒抽起闷烟来。
“你就想跟人受穷,啊?你恁贱,啊?”她娘鼻涕一把泪两行地号啕,“三个穷光蛋啊!”
麦子的娘就指望她嫁个好人家,有些实质性的油水捞呢。怕要落空,能不恨?
“不跟人受苦,就想过人家的甜日子啊?”麦子还嘴。
“多少好人家急了眼想跟咱攀亲啊,你个死妮子,脑子不开窍啊你?你个没人疼的,你脑瓜叫驴撅了?叫露水雾了?该死的你一根筋啊,你?”麦子的娘对麦子一番眼泪、鼻涕的控诉过后,又握了脚跟哭,“亲娘哎,俺咋养这样一个闺女,辛辛苦苦养大白搭工夫了啊。俺的娘哎,俺的命咋恁苦啊。”
这回麦子不理睬娘的眼泪了,娘的眼泪太没道理。你只想着给闺女挑个好人家,可闺女是在挑执手偕老一辈子的那个他呀。麦子跟她的娘赌气,暗暗发狠:俺们将来一定要过个样子让你看。
端的谁能跟麦子成“我们”呢,麦子开始相亲了。
三个小伙子都在上学,一个上高三,两个上技校。麦子喜欢知识分子呀。麦子觉着有文化的人心肠细,心胸亮,像一片明镜似的湖,没风时平静,有风时荡漾,雨落了听雨声,阳光撒下来看色彩。还有啊,看水面平静得镜子一般,水底可丰富了,鱼呀虾呀水草呀沙里的金子呀,多了去了。水是皮囊,皮囊强些差些不关键,关键在它肚里的货色。有文化的人就是好,自己不寂寞,还能让人不寂寞。文化人还有一个好,脑子活。草木一秋,活得是季节,人生一世,活得就是脑子。有个好脑子生活就不会永远穷。麦子一百一地信。
三个年轻人她相上了上技校的赵小山。赵小山,家庭,麦子给他打四十分,相貌八十五分,人品九十五分,能力八十五分。麦子的娘直撇嘴。
“放心吧娘,你闺女嫁给人家不吃亏。凭这点姿色赚一个大学生,不赔本。”
“嗤,大学生?不分配,跟人家出外打工,是一个槽头争嘴的驴!”
“俺稀罕!”麦子的嘴很硬。
 
 
“麦子在吧,我让她给搓搓背。”牛阿姨在叫。这是一天里的下午,清闲的日子里最清闲的时辰。“清水”的常客怕只有牛阿姨不爱凑热闹,专赶清闲。
“牛阿姨,我来了。”麦子应得很甜。
秀嫂几个撇撇嘴,翻翻白眼。麦子将指头放在唇上,做个“嘘”的动作。麦子知道秀嫂们是可怜她,为她叫屈呢。她用眼神回答没关系,然后抻上鞋拖、拉展短裤向搓背间一路小跑了去。
“牛阿姨,我来了,咱们开始。”麦子欢快得像只小鸟。
“麦子呀,不急,咱慢慢来。”牛阿姨笑容可掬,但话说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你如果能看牛阿姨一眼,哪怕就是她的背影,你也就理解秀嫂们撇嘴跟白眼的全部内涵了。
这一天里,麦子第二次在搓背床铺好一次性搓背床单,拿热水冲了,扶牛阿姨坐了上去,像个贴心贴肉的孙女。
牛阿姨气喘吁吁地往搓背床上一坐,活似一尊大佛。她自己说,她体重二百三十多斤。一个重量级的阿姨。当初牛阿姨的脾气也不轻,前面几个给她搓背的,没有一个得过她的好气。一次因为不满意,她闹到大堂经理那里,嘴里骂骂咧咧,连经理都捎带上了。她儿子是某局的局长不说,单看她六十多岁的人了,你只能装小。
麦子这样想,谁没有老人?谁没有老的时候?给人搓背,拿人家的钱,就要为人服好务。
刚一开始,麦子也让牛阿姨那一身的肉袋袋吓住了,以至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人的皮肉到老了怎么可以这样吓人呢?一个人像年轻时经嘴巴这个入口拼命往里装东西,把皮囊撑得无限大。到老了,外面的东西装不进,就消耗里面的,越消耗越少,等到消耗得差不多了,口袋也就空了,就像这样,搭满了前胸、后背和腰间。
那会儿,麦子边给牛阿姨搓背边恐慌,边担心,总觉着自个的身上皮松肉散开来,要掉了,就不时地提短裤。也总是跑神呢,想她老了会是这个样吗?要是这个样儿可怎么要她的那个他看啊?一个被窝里睡哦。哎呀,不好,让他触摸到了这样的肉袋袋她该多难为情。她麦子可是想让她的他永永远远都看到她最美的身子。她没他有学问,但她想让他为她骄傲,哪怕就是为她的身子。
她清楚地知道他喜欢她的身子,就像知道自己饿了要吃饭、冷了要添衣服一样清楚。那次他拥抱她,紧紧地抱她啊,将硬邦邦的身子往她身上贴,气喘得像一头犁了一大早地的牛,呼哧呼哧地直喘气。还有呢,他火烧火燎地吻她,一开始像咬,咬得她舌头都疼了:“麦子,我爱你,爱死你了。麦子,你真好,哪儿都好。麦子,我要你,要你一辈子。”
麦子那会儿都来不及脸红了,她那会儿只一个感觉:晕,晕得天旋地转、昏天暗地。她呻吟起来,她喃喃不清,她也许就不停地叫了:“你咬我吧,你要我吧。”或许真就这样叫了,不然他怎么就敢剥自己的衣服了呢?她没让他剥,她不能让他剥,要不在他面前不就显得不矜持了吗?她是个自重自持的姑娘,别人怎么看她她不管,她的他她就得让他知道这一点,她一辈子都得让他尊重。
他没有要到,有些失望,跟个没有得到满足的孩子一样,巴巴地就只落了烧心烧肺的渴望。
“傻样儿。”她贴进他怀里仰着甜蜜的眸子望他。
“我不好吗?”他笨笨地问,样子很认真。
“不好。”她拿话熬他。
他果然急了:“不好还贴我呀?”
“以后不贴了。”她再熬他。
“什么意思啊?”他真的像被水煮了一样跳急。
“你太性急了呀。”她揭锅了,满眼的幸福的水汽。
他回过味来,又拥紧了她:“你太让我着迷了嘛,小心肝。”
她的他居然称她一句“小心肝”,这在她心里平地里添了风情。她搬过他的头,咬住他的耳朵说:“到洞房花烛那夜。”
他幸福得像个孩子,撇着嘴说:“我想明天就结婚!”
麦子喜欢她给他的那种感觉,让他巴巴地想她,盼她,想要她,猴急猴急地想,火烧火燎地想。让他对自己有那种感觉,她很幸福。他也让她对他巴巴地想啊,盼啊,想让他占有她,统治她,一辈子想要她。他们这就是爱情吧?一定是爱情!跟人家城里人一样,他们也拥有同样美丽的爱情!她底气十足地回答自己。多好啊,爱情是阳光,是空气,是清风,谁都配拥有,包括她跟她的那个他,很是平平凡凡的人们。
麦子想得眼泪下来了,她让她的他把自己给想感动了,她把自己想感动了。
“你叫什么名字?”没想那会儿的牛阿姨并不生气麦子发呆,她居然亲热地问。
麦子先“啊”了一声,忙把跑远的心神儿拉回来,似惊慌失措地答:“麦子。”
“多好听的名字,跟人儿一样美。阿姨我年轻的时候也美,有多美,花儿也没有我美。反正男人看我一眼,就能惦记上,就央媒人到我们家提亲。我要到戏院子里去听戏,人家就不往台上看了,都看我了,我那会儿多能乱男人的心啊。后来我就像一只鸟儿一样叫我的老头子给网网里去了。没想老头子艳福浅,给我撇下个儿子就走了。”牛阿姨不仅不生气,还一口气跟麦子说了那么多掏心窝子的过去。
“阿姨,您这会看上去也美啊。”麦子的心情平复下来,她分明看到牛阿姨的眼圈红了,为牛阿姨的眼泪就软了心。
“可不是,我这会儿到哪儿都少不了挺帅的老头子偷眼瞅我,眼珠儿都不转哟。”牛阿姨叫赘肉围堵的眼神里掠过一道亮光。
从那以后,牛阿姨只让麦子搓背,从没不满意过。牛阿姨搓背,一个人要占两个人的工夫,麦子也从不嫌弃。就这样,麦子成了牛阿姨追忆幸福的由头。回忆好呀,回忆能美化一切,所以牛阿姨的追忆是一种幸福。麦子能给她这种幸福,她要抓住麦子。麦子也乐意让她抓住,快被生活埋没的老人,她能给她一种叫幸福的感觉,利人不损己,何乐而不为呢?
那会儿,麦子的恐老心情也早让她自个给烫熨平展了。她就这样想,自己会老,她的那个他也会老,人老了都一个样儿,哪怕就像牛阿姨一样。说不定还要彼此像照顾婴儿似的照顾对方呢。她忽然就记起“相濡以沫”这个词来,就像原本藏在脑子里某个地方,这会儿一下子蹦出来了似的。记得书本上学它的那会儿,她多感动啊,鱼儿都知道艰难处境中更要相亲相爱,人是不是能做得更好呢?她偷眼四顾,看看没同学在意她,她一下趴在了位子上,暗暗畅想——到时候,她要嫁个穷丈夫,不怕,再难的生活,她跟他都要“相濡以沫”地过日月。像上天考验她呢,她要嫁的,跟个穷人差不多。
是呀,谁还不满意谁呢?说不定两个小老人同一个被窝你掐我一下,我扯你一下,拿这些无力反弹的肉袋袋打趣呢。这样想着,麦子的心就有了温温柔柔的感动,就有些憧憬,有些向往,脸红心也狠狠地跳了。
牛阿姨的肉袋袋跟大腿的腋下淹得红了。麦子给她搓好澡,就又帮她在这些地方扑些紫罗兰粉,像照顾自己那个胖乎乎的小弟弟一样周到。
“阿姨,您这儿得经常扑些粉,要不会烂,会疼。”
“唉,老了,筋短了,手够不到那儿了。”
“阿姨,您常来这儿吧,我为您做。”
“好,好,乖麦子,阿姨能有你这样个孙女,该多福气啊。”
能博得牛阿姨喜欢,麦子很快乐。牛阿姨单单喜欢上她,说明她有好儿,她不清楚是什么,但相信有,才被喜欢。被喜欢跟被夸赞一个样,让你有成就的感觉。这种感觉,像长时间没在水底,终于浮出水面,呼吸到清新的空气跟阳光一样,很好。
 
 
牛阿姨无论如何把一套包装精美的内衣丢下就走,快步走,怕麦子追上来似的。
“要吧,她给你就要,不要白不要。”秀嫂宽解麦子,一边低头自顾勾帽子。
麦子看看外包上的价码,288元!眼神吓一跳,“啊”地叫出声来。
“怎么了?”陈姐的眼神一惊,忙问。
秀嫂也把头伸过来看:“288?我的娘呀,一头小猪钱!”秀嫂乍舌。
陈姐表示她见过世面,眼神一抿,平静地说:“城里人不像咱乡下人,咱乡下女人在面上讲究,里面凑合。人家是面上讲究,里面更讲究。三个巴掌大的布片就卖288,你说她穿啥?人家是穿健康,穿心情,穿美体。人家这叫穿文化!”
“嘻,穿文化?明明是穿衣服,叫穿文化?还不就是穷讲究?让她们做个乡下女人试试,跟泥土打交道,跟牲口打交道,跟倒头就睡的男人打交道,天长日久,管保她不再讲究。”
陈姐撇嘴。秀嫂也撇嘴,为城里女人穷讲究撇嘴。
麦子不掺和她们扯不清的嘴官司,她一边想心事呢。要说牛阿姨,没少送她礼物,几乎每次来都带。牛阿姨的礼物就像天上落的雨跟雪,你跟土地一样只管接住,不能拒绝。牛阿姨不容麦子拒绝,这是她表达心生喜欢的方式,就像麦子表达尊重她的方式一样。她一个人等于让麦子做两份活儿,麦子一无怨言不说,还跟她亲亲热热地聊天,像对待自己的祖母一样给她体贴入微的照顾。这不是礼物,不是物质,是谢意。麦子只能这样想,否则,她不能心安理得地收下。麦子有时自嘲,你要是个官员,是不是就这样不忍心拒绝而成了一个收受贿赂的贪官了呢?这会儿看,学会拒绝也是一件难事呢。
麦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外包,又“啊”地叫了一声。不过没出声,她怕再引秀嫂、陈姐说她,心里“啊”的。她的眼球被塑料包内设计大胆而精美迷人的文胸磁石一样给定定地吸住了。文胸不是背扣的,全部用带子将两个简单而小巧的乳托连为一体,边线流畅、精心,乳托挺括、优雅,像里面有小小的富有弹性的乳房撑着。乳沟位置,缀有一片精工的梅花型白玉片。小裤头她看不到,但模特的广告图片上有。哎,哎,也太露了,前面一小片,后面一大片,还是细带带作个牵桥儿。麦子赶紧将它们盖了,装进手提袋里去。她把小指头放进嘴里了,咬得尖尖的指甲咯吧咯吧响。
麦子的脸红了,麦子不知道。麦子的心又飞远了,这她知道,飞到她跟她的他他们的婚礼上去了,那时,她将穿上这套满是醉心的细带带的精美内衣。在洞房里,在人都走光以后,她的他就跟个可爱的饿狼一样扑上来。她不管,不配合他的急,他的狠,他的疯。她只管害羞,她一定还会害羞,她努力不让他那个,他就也一直没得成那个。她终于呵护住了一朵花儿,只让它在这一夜开了,艳艳地开。他急。她羞。害羞的她要让急赤白咧的他像剥一颗鲜果一样地剥开,就要他急,要他奈不住了,才让他鲜鲜甜甜地吃掉。
奶白色的灯光很柔和,正衬这火红色,多喜庆。这小玉片多招摇。这细带带多野性多娇弱多诱惑。哦,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那眼神是不是跟拉了离子烫一样直直的了呢?还是会说:你个小妖精!然后就一把搂住她,搂得她喘不出气来了呢?
“麦子,怎么了,把自个抱得紧紧的,脸通红,该不是感冒发烧了吧?”秀嫂关切地问。
麦子猛地睁开眼,眼神慌乱地没处放,她胡乱地说:“有点冷。”
“去桑拿房蒸蒸吧,出透汗就好了。”
“哎……”麦子将羽绒袄一掀,抻上鞋拖,快步跑向桑拿房。
麦子来桑拿房不是来蒸,是躲秀嫂、陈姐们的眼神。她就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坐铺板上,承接了原先的心思想,想她跟她的他“我们”在一起的情景。想啊想啊,麦子突然觉着口干舌燥的,特别是喉头干得冒火。她不知怎么了,就觉得“心情”发起怪来,跟个任性的孩子一样要她满足。她却满足不了它,它就更怪。麦子也生气了,生“心情”的气,猛地起身,跑到淋浴间打开一个喷头,将自己连同“心情”一股脑儿推进水柱里,让凶猛的水流狠狠地冲,狠狠地沐,狠狠地浴。文胸、裤头都湿了,麦子就将它们解了,脱了,扔一边去。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大胆地裸着身子在一群赤裸裸毫不羞涩的女人们中间走过,即便是文胸、裤头,她也想被它们包裹起来,哪怕就只是那三个“小故事”。被包裹的感觉很安全,很大胆,很坦然。她现在不要这种感觉了,她想要赤身裸体的大胆、坦然,像所有来洗澡的女人一样,像所有横陈在她眼皮子底下完全打开了的女人一样。
此时生气的麦子狠狠地揉搓自己颤巍巍似掐得出水来的小乳房,她使劲撕扯两个小乳头,巧克力糖豆一般的小乳头,扯得很长,都疼了,她咧咧嘴。她的手想坏了,想深入下去扇那个“小故事”两耳光。她闭起眼睛,小嘴微微张开,粉白的脸儿静静地上仰,屁股稍稍下沉,膝盖略略弯曲。沉浸在遐想中的麦子,宛如一尊洋溢着美丽欲望的汉白玉浮雕。
浮雕生动起来,纤纤细细的指丫从乳沟处往下探,一点一点地探下去,有如探针伸向雷区。在肚脐那儿,敏感的探针停下来,在肚脐眼的眼眉上轻轻回环。
你这只小眼睛,你为什么要长在这儿?你看什么呢?你看到了什么呀?你?你?
猛地,一个“你”似把自己问醒了,羞不自持的麦子张开眼,抬起手,在醉似桃花的腮颊上假意地扇了一下,吵骂道:“嗨,麦子呀,你看你这点出息!”
等麦子的“心情”似一锅开水,终于放凉了的时候,她眯着眼笑了,一个梦,痛痛甜甜的,好长。麦子心下软软乎乎走去,将文胸、裤头拾了,洗了,晾暖气片上,而后走到橱柜那里,扯出一条白如初雪的浴巾裹在身上。
麦子把皮门帘一撩,先透过窗户看窗外,外面院里有霓虹灯照着,夜多彩地亮透,看不出时间走到了几时几刻。但今晚怕不会有来洗澡的了。等会儿陈姐感叹“又是一天”的时候,这疼煞煞美煞煞的一天就要过去了吧。
她的那个亲爱的他,此时会不会像她想他一样地想她呢?或许他还在灯下努力学习呢,为了给与她的那个承诺。他一定会感应到她的心思的,因为他们就要成为最最亲爱的人儿了。不说最最亲爱的人儿之间都会拥有心灵感应的吗?他一定感应得到她如此在想他,他会做个好梦吧?一定会的。
啊,生活多美呀!
麦子幸福地咏叹。继而,她坏坏地笑了,一长身,铆足劲儿,对着外面大声喊:“搓背的,搓背!”
“死妮子,你就逗吧你。”秀嫂听了,在外面往里大喊。
哈哈,哈哈。这边麦子哈哈大笑,身心轻爽地,宛如一只破茧的新蝶儿,正愉快地飞升。
 
 
作者:班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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