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玉祥 时间:2016-04-20点击:1705



肛肠科医生和他的养生会所

杨玉祥
 
      读高中时,部队来学校招兵,我们一百多个男生女生被几辆大轿车拉进一所部队医院。当我拿着白色的体检表,内科、眼科、耳鼻喉科一路检下来,顺路来到外科诊区,推开一个虚掩的门,里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军医和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女护士。量完身高和体重后,护士让我走进一个屏风后,那女军医坐在一把骑子上说:
      “把外裤和上衣脱了!”那口气很冲,似乎不容拒绝。
      “快点!怎那么磨磨蹭蹭!”小护士站在后面催。
      当我穿着一条短裤站在军医面前时,她让我站起蹲下几次,眼睛在我身体上上下下扫视几遍说:“把短裤脱了!”
      我一下懵了,怎么还有这一项?我从六岁开始,就拒绝母亲为我洗澡,长到十七岁,还没当着其他女人脱过裤子,今天是一前一后两个陌生的女人,你们可以想象,我当时尴尬极了,脸颊都是烫烫的。我扭了一下身子,仿佛没听见命令,没动。
      “唰——”一下,吓得我一哆嗦,灵魂出窍。军医乘我不备,一下子把我的短裤扒到膝盖下。也许是嫌我动作缓慢,早已不耐烦了。
      在我犯懵的间隙,女军医戴着乳白色塑料手套的纤纤细手,早已伸向我那刚刚长出浅黄稀疏的阴毛下边,她把龟头上面的肉皮往下一撸说:
     “包皮过长。小伙子,包皮过长容易长细菌、发炎,弄不好,就要手术。”
我的心突突直跳,感觉自己像掉进油锅的大虾,从头顶红到脚跟儿。女军医却很是从容淡定,她的手顺着我的男根向后游走,轻轻捏了捏两个软滑的球球,说:
   “睾丸正常!”
   小护士站在我的侧面,往体检表上写着医生给出的结果。
   “转过身去,撅着!”军医发出了新的指令,我木然地光着屁股转过身,可仍然梗着脖子,直挺挺站着。
   护士上前摁我的头,她的手很有力量,我的腰弯了下来,撅起了屁股,摆出了一个令我耻辱的姿势,我脑门上渗出了一层虚汗。
   女军医的手指在我肛门里转了一圈说:“前列腺和直肠正常。”
   小护士把白色体检表放在我手上说:“没事了。”
   我抬头,往起提短裤的瞬间,看见屏风旁探进了一个脑袋,睁着惊愕的眼神往里看,是同班的女生曲歌。我们俩对视的瞬间,她慌乱地别过头去。
   你们可以想象,我当时窘迫的神情,把裤子都穿反了。女军医和护士俩人对视了一下,“咯咯”笑了起来。
我衣衫不整地跑出了外科诊室……
   我后来报考北方中医大学,细想起来和这次查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医生,只要穿上白大褂,在病人面前,就有了一股霸气和一种凌然超人的精神伏势。病人就变成乖乖听话的学生。
   这个职业多么神奇!
   体检结束,我那紧张的神情归于平静后,那段丢人现眼的经历,似乎悄悄地进行了一系列化学反应,变成了一段美好的回忆,留在心底的是一股隐秘的、充满刺激的、每次想起来都热血沸腾的经历。
   要问我最早的青春偶象是谁?居然是给我查体的女医生和护士,即使N多年后,她俩的样子我仍记得清清楚楚,如果走在街上,我会一眼认出她们。
   我萌生了当医生的念头,像我崇拜的偶象一样拥有凌然超人的霸气,那生活多么灿烂!
 

   巧的是,曾经无意中发现我狼狈窘境的女同学曲歌,也考上了北方中医大学。我们分在一个班,又成了同学。
   几年下来,背医古文、苦涩难记的中草药名,病理学,科室实习。终于熬到毕业分配。
其实一所市属中医院,里面的科室是分三六九等的,金眼科、银外科……最末一等是肛肠科,谁要分到那个科,将来找对象都难,人家姑娘一听说你在肛肠科工作,二话不说,扭头就走。为什么?嫌晦气呀!
   我父母是普普通通的工人,没门路,没背景,没金钱。鄙人又不善花言巧语拉关系,所以分到大家都不屑的肛肠科。同学们都用可怜的目光望着我,我有千般无奈,但也别无选择,不去就算拒绝分配。上一届有位学姐,分到肛肠科,没去,至今还在家待业。
   父母那点薪金,对于我,在家待不起。
   我的老师是年近八旬的肛肠科专家吕主任,本来到他这把年纪,该回家颐养天年,可医院肛肠科人才青黄不接,医院仍派专车接送老专家出诊。
   吕主任见到我,眼神放光地说:“年轻人,这个科室听起来不太雅,可病人越来越多,人民需要我们呀!”
   我笑了,知道老先生在“文革”中发明了消痔灵针剂,曾风靡一时,还远到非洲,给非洲人民巡诊。语调中时不时冒出老革命家的味道。
   我穿上白大褂,跟在吕主任身后出诊……
   从此开始了我肛肠科的行医生涯。
   那一天早晨,上班路上的感觉我至今铭记着,天是灰的,地是灰的,远处的高高低低的楼房是灰的,迎面照在脸上的太阳似乎也是灰蒙蒙的。
   第一次和主任接诊的是一位在校读大学的男生。他说和同学吃了麻辣火锅。昨天嘴上辣,今天早上,肛门也感觉辣辣的,还流了许多血。他害怕了,忙过来找医生。
   吕主任站起身说:“进里屋检查一下。”
   我们三个人进了里屋检查室,检查床头的墙壁上贴着一幅画,一位男子屁股撅得高高的,裤子褪到膝盖下,双肘卧床,腰往下塌。
   尽管都是男人,小伙子还是别别扭扭地上了床,摆好姿势。老主任打开灯,灯光直照在小伙子的屁股上,老主任手指戴上一次性乳白色塑料手套,缓缓伸进肛门,手指在肛管里转动几下说:“你有内痔,虽不太严重,但要注意了,辣的少吃为好。”
   他示意我也戴上一次性手套,过来也检查一下,我按照老主任的手法一转,发现手指触摸到一个小小的凸起,老主任说那就是病灶。
   我第一次用手指感触到痔核的存在,也是第一次用指检法为病人检查,像第一次开车,第一次见到大海一样,格外兴奋。
   我乘主任给小伙子开药方的间隙,站起身去厕所,当我出门经过门外一排长椅时,那里坐着五六个等待候诊的肛肠科病人,其中第二个人令我眼前一亮,是个女患者。我长这么大,见到的美女千千万万,但有触电感的人,几乎很少。
   我走动的步履停顿了两秒钟,我还是有理智的继续往前走,但我听见来自胸口怦怦的心跳。
   她一头乌发披散在脑后,衬着一张白白净净的脸,长长的细眉下,一双秋水般的眼睛,肩膀上披着一条毛绒绒的披肩,下面是一条黑色的西裤,映衬她那修长的腿更加修长。上大学时,班花曲歌被唤作头号美女,可跟眼前的姑娘一比,曲歌会黯然失色。她文静但缺乏这姑娘的韵味,她靓丽但缺乏这个姑娘的时尚。我想女人要分品的话,面前这个女孩就是极品了。
   这种品位的姑娘对我这个矮小的个子,带着土气的大学生是不屑一顾的,我在她面前竟有一种自卑感,像一个土鸡站在凤凰面前一样。我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那姑娘仿佛意识到什么,顺下眼皮。
   我漫不经心地朝前走,脑海里不时浮现她那坐在候诊长椅上那修长的双腿。临到厕所门口,我像被雷击中,站着不动了。难道说这个婷婷玉立、飘飘欲仙的姑娘也要像刚才的小伙子一样,接受我的检查,也要脱掉她美丽的长裤摆出那个令人耻辱的姿势吗?
   我没有进厕所,蹩着尿,踅回检查室,我怕上厕所这片刻时间,错过那令我想起来就怦然心动的情景。一时间,医院的走廊变得亮堂起来,往来病人的着装也变得艳丽起来。回去的路上,脚底呼呼生风。
   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那姑娘终于进了诊室的门,坐在老主任面前的木凳上。
   老主任和蔼地问:“怎么不合适?”
   我坐在主任一侧,捏着笔准备记录病情。拿过姑娘手中蓝色病历本的一瞬间,在单位和年岁一栏上,我已经扫了一眼:市舞蹈学院学生,年龄:19岁。一想到将要开始的检查,我的手莫名其妙地颤抖起来。我越想让它不要抖了,可抖得越发厉害。病历上的字写得扭扭巴巴,丑死了。
   “我有个习惯,上厕所看书。可一年前,每次上完厕所都脱出一点,我用清水洗完,一会就回去了;可这几天,脱出来后,却迟迟回不去了;害得我都不能跳舞了。我吓死了,这怎么办呀?”姑娘说到这,那忽闪的大眼睛上挂了几颗明亮的泪珠。
   十男九痔,其实十女也九痔,只不过她们像面前的姑娘一样,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上医院的。
   老主任说:“你这叫脱肛,估计内痔比较厉害,不过,现在开始,不能在厕所看书了,再看会更厉害的。”
   “我该怎么办呀?”姑娘求助般地望着主任,老主任指着里屋说:
   “检查一下吧!”
   女孩站起身,迈着轻盈的步子,挺拔的腰身进了里屋。我也跟着老主任进了检查室,聪慧的她一定是看见墙上挂着的图,因为那脸腾地红了,她求助般地望着老主任说:“他——”,同时两汪秋水般的大眼瞟了我一下。
   老主任拆开一套检查的器皿,佯装没听见也没看见。
   我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到今天为止,我既没有谈过女朋友,更何谈见过女人的身体。上大学时,同寝室的闫兄购买过一个高倍望远镜,夜深人静时,趴在窗户上,举着望远镜对着楼对面的女生宿舍扫过来扫过去的,天天如此,乐此不疲。一次,他兴奋地大叫,说收到了绝妙的景观,同寝室另两个男生呼啸而起,抢过望远镜,也大叫了几声。轮到我抢过望远镜时,对面的窗户早已是黑黢黢一片。我知道,那是曲歌寝室的窗户,一想到曲歌被人家看了去,心里酸溜溜的,因为在我心里,早已把她霸为己有,当然,这只是一厢情愿。
   我悔自己的动作太慢,没饱成眼福,只能听闫兄描述,他说看见了女生在灯下换内衣,还看见了雪白高耸的乳峰,两个激点使劲往前耸着……闫兄说着,眯缝着眼儿,不停地咂嘴。我急问对方是谁,他说当时过于激动,没看清是谁。
   我为闫兄的疏忽而庆幸,至少,有一点可以证实,曲歌的身体没被泄密。
   对曲歌,我只是暗恋,暗恋而已。
   我没有谈过女朋友,不是不想谈,而是班里的女生不会跟我主动多说一句话,也难怪,我的模样也着实拿不出手,皮肤黑不溜秋,个子也矮矮的,她们当然不屑地躲得我远远的。
   一次我们同寝室的的四个男生喝醉了酒,都敞开了心扉,谈起了令自己最心动的女人。闫兄说他喜欢,甚至崇拜系里最年轻的女教师许梦。而我拘谨半天,见大家都仗义执言,自己不来点真格的也说不过去,就豁出去了,说自己夜夜梦见曲歌,我这一辈子,要是能娶她为妻,可谓不虚活一生。谁承想,不知同寝室哪个狗娘养的给我捅了出去。据说,曲歌听到后,沉默了许久说:“还想吃天鹅肉,哼!”
   我倒不怨曲歌说这种难听的话,凭我这条件,往曲歌面前一站,一种自卑感,使我自己都认为自己是一只癞蛤蟆。当时我喝多了,酒壮怂人胆,才有了非分之想,否则,打死我也不敢满嘴喷粪呀!
   而现在,这个癞蛤蟆却穿上白大褂,几乎是威严地站在那个姑娘面前。那姑娘跪在床上在解皮带,在脱裤子。天呀,那白白翘翘的屁股全部裸露在我和主任面前,那白白嫩嫩几乎透明的屁股使我想起了水蜜桃,也使我的全身像被烈火点燃。我感到自己在抖。多亏我站在主任的后面,不然,我异样的表现,一定会被发现。
   “把双腿岔开些,腰塌下去!”主任习惯地喃喃说。褪到姑娘膝盖的裤子和粉色内裤,已经失去了遮掩的作用。姑娘的隐私部位完完全全暴露在我们面前,或者说向我们敞开了。我几乎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如痴如醉,飘飘欲仙。以前那些因为遮盖而变得神秘的东西,忽然掀掉了全部面纱,想凑上前贪婪地看个够,可怕让主任看见,不敢往前凑,想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可平静的样子根本无法摆出来。不难想象,当时的我,眼花缭乱,呼吸不畅,脸滚烫滚烫的,涨得通红,像喝了八两白酒。这是一年后,老主任笑着说起我第一次给女性检查时,紧张窘迫的样子。
   “小刘,你来看看她这病症。”老主任缓慢站到一边,让我坐在检查床后面的凳子上,和姑娘那撅着的屁股近在咫尺,形成水平直线。
   台灯贼亮地发着白光,舞蹈学院女生屁股上的汗毛根根毕现,那肛门对着我像菊花般绽放着,湿润而微微泛红。
我戴上一次性手套,沾满润滑油的手指缓缓往里推入,同时,我学着老主任的样子,喃喃告诉病人:“深呼吸,张嘴吐气。”老主任说这么做可以缓解病人紧张的神经。可我的手指遇到硬硬的东西,像痔核又似乎不是。我扭头狐疑的目光望了一下主任,主任对我的敏锐发现赞许地频频点头。
   主任问:“是不是好几天没有大便了?”
   姑娘说:“我怕疼,所以不敢上厕所,”
   “那咋行!新陈代谢是人类第一个基本问题,你肛腔里面全是大便。先洗肠吧,洗完肠再来检查。”
   姑娘满面羞惭地直起腰,提上裤子,扭过头来时,见她水晶晶的大眼睛上满是泪水,像早晨绽放的花瓣上闪亮的露珠。是委屈、害羞、还是痛苦地流泪,我不得而知。
   姑娘婀娜多姿的身影闪出检查室,望着她那让人赏心悦目,浑然天成的身影,我几乎不敢相信,刚刚给面前的姑娘做过检查,而且是女孩子最隐秘的地方。
   女孩和老主任已经走出了诊室,诊室里只有我一人,趁这个间隙,我偷偷地、做贼般地,把戴着手套的手指放在鼻间嗅了嗅,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我这才确认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在学校,我夜里睡不着,眼前晃动着曲歌的倩影。我甚至固执地认为,她身上的一切都是美的,一切都是香的,大便不臭,撒尿不臊,而且不会放屁、打嗝。总之,在她身上,不应该有丝毫的不雅,放臭屁、打饱嗝,只有臭男人才会有这样的毛病,今天看来,一切都未必尽然。
   我这些心思在你们看来有点下贱或者龌龊,可在我心中,女人的身体几乎和崇高、庄严这些词汇联系在一起,这当然来源于父亲给我讲的一个故事。
   一次,化工厂的氨气管道忽然泄漏,就是裂开一个米粒大的洞。蓝色的氨气像魔鬼般飘悠地从房顶下来,使人想起攀在树枝上的眼镜蛇忽然吐着信子扑向人类。泄漏的地点恰恰是男女浴池,正在洗澡的小伙子们呼叫着光着屁股一股脑儿跑出来,外面是厂区里一个繁华的马路,跑出来的小伙子们一个个默默地蹲在马路沿子上,男女师傅们东扯一件衣服,西拽一件褂子,让他们披在身上。可女工浴池没见一个人跑出来,尽管大家扯着嗓子喊:“快出来——快出来——”然而,人们只听到浴池中一片混乱,并同时发出声声的尖叫,却看不到一个跑出的身影。身为安全员的父亲责无旁贷,他戴上防毒面具冲进浴池,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惊了,女工们全都晕在地上,有的裤子刚刚套上一条腿,有的胸前歪扭的乳罩还没来得及系扣子,有的上衣才套进脖子……总之,她们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便窒息在地,相比一丝不挂跑出的男人,她们对于遮羞是何等地看重!
   父亲给她们草草遮盖了一下,一个个把她们抱到安全地带。厂急救车把她们送到医院,但因错过抢救的最佳时机,八条如花似玉的生命无一存活。其实她们有生的机会,只要她们像男人们那样及时跨出浴池,便是蓝天白云,便是新鲜空气,而她们由于怕羞,怕有失体面,竟然香消玉殒。
   女人在生死两择的时候,羞耻心胜过了死亡,于是她们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死亡。
   这个故事要不是父亲亲身经历,我难以置信,也从此对女性身体有了一种圣洁之感。
   知道我被分配到肛肠科,父亲曾板着面孔跟我说:“女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当着你这个大老爷们脱下裤子的,作为男大夫,给女患者看病时,一定要对得起这份责任,好好给人家看病,不准有歪七歪八的邪念!”
   我理解父亲话里的内涵,所以给女病人检查时,我都仿佛进入肃穆的教堂,心中充满敬畏,不敢流露一丝一毫的轻蔑或者亵渎。可见的多了,不知不觉中,那圣洁的女性形象,像冰峰的雪崩渐渐崩塌,今天掉一只手,明天也许会掉一支胳膊。
   女人在我心中回归到普普通通人的位置,即使她仙女般的漂亮,也不例外。

   我是从第二天上班起,才开始踏下心来的,研究肛肠疾病,没有了最初的浮躁、慌张与好奇。每天第一个到单位,扫地擦桌,然后给吕主任沏好他喜欢的“大红袍”。从吕主任慈祥的眼睛里,我知道他喜欢我这个学生。
   一年后,我已经能够独立出诊。
   我发现病人们来看病,一提做手术,打消痔灵针,都吓得脸色苍白。我细心研究发现,吕主任的消痔灵诞生在1969年,那时,国外的从医者是看不起中医的,认为不科学,于是吕主任把中药材提炼成针剂,来显示中医已跨进科学技术的门槛。三十年过去了,一切都在回归,能不能将针剂回归到中药,做成药膏,敷在病灶上,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来解除患者的病痛,让痔核自动脱落?
   我的想法得到吕主任的支持,一经实践,便大获成功!
   不开刀,不手术,热胀而微痛,像蚊子叮咬一下,像血糖仪测血糖。经过病人口口相传,肛肠科诊室的病人忽然多了起来,像大海涨潮,调动全科室的人应付,仍天天忙得不可开交。
   报社记者来了,我的事迹刊登在报纸头版;电视台的记者来了,我的身影常常出现在屏幕上,或以特邀嘉宾出现在电视中。病人们纷纷找我医治,包括部长、市长;也包括影视明星、企业老板……想挂我的号,黑市价已经炒到一千元。一次我得病休息十天,号贩子见到我说:“您一不上班,我们的收入都减少了!”
   吕主任退休推荐我当了肛肠科主任,我成了我们那届毕业生中第一个科室主任。
   这天大学室友闫兄找我聊天,有人敲门,是内科的一名中年上海籍女医生,她提了一个包,进了屋软语轻声说:“前两天出国旅游,给你带两瓶咖啡,你品尝品尝,一点心意。”我不好意思地接过,并站起身和女医生面面相觑,她两颊绯红,想说啥又看见旁边坐的闫兄,没有开口,我急中生智地问:“你的双眼皮咋样了?”
   女医生心领神会地频频点头说:“很好!很好!谢谢你!”
   闫兄听着我们的话,一双眼望着娇小儒雅,依然丰姿清爽的女医生,仿佛云里雾里,不知我们说些啥。
   女医生走后,闫兄才问:“她凭什么给你送礼?”
   “我前些日子亲自给她医好了病,她的内痔很厉害,我说的双眼皮就是指这病。”
   闫兄听完,双眼放光,他贪婪地吮吸了两口女医生留下的香水味,咂了两下嘴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呀,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写个申请要求分到你这肛门科,遗憾呀!遗憾!”
   “无聊!”我说,
   闫兄站起身,手指着我的鼻子尖说:“你小子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咱们同一个屋檐下,谁还不知道谁?”我知道他暗指半宿半宿拿着望远镜收对面女生无意中春光乍泄的事,知道再正经下去就太假了。就冲闫兄心照不宣地笑笑,闫兄也笑了,但那是一种淫秽的笑。
 

   来肛肠科就诊的人越来越多,外省市的人也慕名而来。肛肠科一下子成为医院创收的最大户,不断有大学生进入我们科室,因为肛肠科医护人员工资、奖金全院最高,曾经流传数十年的顺口溜如今改成:
   “金肛肠,银眼科,最苦最累按摩科。”
这天下午四时,是肛肠科最轻闲的时候,病人像大海退潮,走得差不多了。我坐在我的办公室兼诊室,品茗看报。
   门吱吜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闪身进来,那洒脱的姿势和轻盈的步履使我的眼前一亮。要是上学时,我早慌忙站起迎接大驾,可今非昔比,我仍然稳坐不动,只是欠了欠屁股说:
   “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天鹅来看癞蛤蟆了。”
   分在眼科当医生的曲歌已站在我面前,忽闪着大眼睛望着我说:
   “你这人没意思,太记仇。”
   我忙笑了笑说:“曲大夫,有何指教?”
   她一屁股坐在病人的小凳上说:“找大主任开点药啊。”
   “你家谁病了?”
   “我!”曲歌忽然不好意思地说,语调低下来。我心中一阵窃喜,心想,当年对我嗤之以鼻的大小姐,今天也有求到我门下的时候,我该报一剑之仇了。我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说:
   “你是大夫,应该知道肛肠病就像你的眼科病一样,视网膜脱落了,可你给他开了治青光眼的药,那不耽误病情嘛。”
   曲歌说:“一个痔疮,就像头疼脑热一样,开点药不就好了。”
   我点着曲歌的鼻尖说:“老同学,亏你还是学医的,肠癌,知道不知道?发现晚了要死人的。”
   曲歌的表情有点紧张,她喃喃地问:“非要脱裤子呀?人家连对象都没谈过呢!”她的脸颊绯红。
   兵来将挡,我的几个回合就把曲歌想开点药溜之大吉的念头打消了。她眼圈红了,看来一个直肠癌把她吓坏了。
   “咱大学的许梦老师,是我给做的手术,还有咱医院许多医生护士,也是我给做的双眼皮。这,我想你也知道的。”
   曲歌撅着嘴,站起身说:“不一样嘛,人家还是个姑娘呢!”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犹犹豫豫往检查的屏风后走。为了给曲歌一个安全感,我站起身把诊室的门从里面别上。
   我读过一本心理学书籍,说特定的场合,如医院,暴露性器官给异性并不反感,而且会有一些兴奋、惬意、舒服。故此,在国外妇产科医生大多是男性,也在情理之中。
   本来我已经阅人无数,会非常坦然平静地站在曲歌旁边,可当我嗅到她头发里散发出素馨花的香气,又瞥见她那无可奈何的眼神和胀红的双颊,想到这曾经是我大学四年里,魂牵梦绕的姑娘,现在就要把她最隐秘的东西第一次展现给我,我激动得心怦怦乱跳。
   据说,女病人见多了,心灵早已麻木,错也。遇到有姿色的女病人,甚至四十多岁依然气质非凡的女人,我依然或多或少地兴奋,甚至饶有兴趣地、不露声色地观赏,仍然赏心悦目。就像天天吃美味大餐,可依然没有吃腻的那一天。但这一切,嘴上我是不承认的,甚至违心说,看多了有“吐”的感觉。只是每天迎着太阳驾车上班,我就想今天会有什么绝色美女在等待自己医治。想到此,我精神抖擞,车子开得稳且快。
   我戴上乳白色塑料手套,站在检查床后,看见曲歌脱了高跟鞋,跪在检查床上,开始解皮带,尽管磨磨蹭蹭,但仍在进行之中。终于,那圆鼓鼓的翘臀露出来了。我至今怀疑曲歌在家里尝试着练过,因为她脱到仅一半,弓下腰去,刚好露出肛门,不像其他病人,一脱就脱到膝盖,让我把肛门以外的东西都一览无余。我没像对其他病人那样要求把双腿尽量分开,自己用双手掰着屁股,使肛门充分显露。我还是照顾老同学的面子,给她做了个指检。可手指刚从她肛门抽出,还没有等到我说那句重复了千万遍的话:“好了!”曲歌就闪电般地提上裤子,脱口说了句:“羞死了!”我微笑着内心洋洋自得地走出屏风后,坐在办公桌旁等她。
   曲歌两颊绯红,双眼躲闪着我的目光,怯生生地坐在我面前。我说:“你外痔内痔都有,最好手术,用中药敷在病灶上,用药力把痔核烧掉,彻底根除,不然,病会越来越重。”
   曲歌求助般的眼神望着我,像一个柔弱的羊羔,缓慢地说:
   “那你给我做,我怕疼!”
   这正是我希望的,我点了点头。当然,给一个我梦寐以求的姑娘做,视觉上和心理上都惬意。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在我行医生涯中,同样适用。
   当然倘若遇到对私密处不勤于清洗的老人,或者是一年洗不了几次澡的农民,那裤裆里的气味显然是浓重的,其刺鼻的程度,不次于毒气蛋,他们脱裤子的瞬间,令人作呕的气浪会把你熏个趔趄,在这股气体面前,鼻子上顶的口罩显得苍白无力,浓烈的臊臭味灌入鼻孔的刹那,我的胃会跟着不停地痉挛。这个时候,我唯一能做的是打开窗户,通风。


   其实,“中药敷法”严格意义上讲,不能叫手术,因为没有开刀,也不用打麻药,只是用三棱针轻轻地戳破痔核,让敷在痔核上的药能更好地发挥疗效。名曰手术,其实算不上。我是无意间发现它的妙处。即曰手术,无论大小,病人家属都要送个红包,有钱的,多则五千;没钱的,少则五百。这几乎是不成文的潜规则。我呢,送钱的一般是把痔核在手指间多磨擦几下,让痔核完全处于失血状态,三棱针轻轻一点,病人感觉不到疼痛。护士们管这种手法叫“绣花”。不给钱的,准备工作自然免了,上前狠狠一戳,病人疼得嘴一咧,呻吟一声。时间长了,病人给我起个绰号:“钳工”。当然,一天十多个病人要手术,也不给你磨磨蹭蹭的时间。
   几年下来,我把红包和各项收入积攒起来,在医院附近购买了一套200多平米的商品房,别说同学,就连工作一辈子的老医生都买不起。这让我的同学们嫉妒得贼死。
   曲歌给我打来电话,说要送我一个礼物,我有意把会面的地点约定在我的新房里。晚上,曲歌带着自己母亲来了,提着一个果篮。我把她们让进屋,坐在客厅,沏上茶。曲歌没想到我住这么大宅子,就站起身和她母亲参观了各个房间,啧啧称赞,眼里流露着羡慕的光。
   曲歌母亲说:“主任是标准的成功人士了,一定有不少姑娘追吧!”
   “阿姨,不瞒您说,我看上人家,人家却瞧不上我;我科里的护士们倒有几个看上我了,可我不想找本科里的人。”说完,我扫了曲歌一眼,她红着脸埋下头去,不敢正视我的目光。
   尽管曲歌住院由我给她做手术,我一直保密,可还是拐着弯儿让闫兄知道了,他给我打来电话:
   “你小子这回又得意了,梦寐以求的事还合情合理地如愿了。”我没吭声,更不愿说一些大道理斥责他下流无耻。男医生也是人,做为人就有人的自然贪念和男人好色的心态。我不否认,在给曲歌、许梦这样的女人看病时,或多或少会产生一种欣赏、戏弄、甚至猥亵的心理,但是,人性带给的心理活动,永远不会覆盖医生的良知,这种良知就是——治病救人。这也是我心目中至高无上的信念!
   曲歌穿着病号服走进手术室的过道,护士让她把提前准备好的止血带放进衣兜,并松开裤带。一切准备完毕,才将她领进手术室。曲歌双手提着裤子,惶恐不安地跟在护士后面。从那张刷白的瓜子脸上,不难看出,她紧张得有些六神无主。两个女护士上前像剥香蕉似地把她的裤子扒掉,她裸着下身,尴尬地瞧着我,微颤的双手徒劳地遮挡在前面。堂堂的眼科医生和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一下子变成任由护士、医生摆布的病人。
   护士让她跪在床上,两腿尽量分开,腰塌下去。她紧张地爬上床,翘翘的屁股圆润光滑。两个护士一左一右,掰开她的屁股,曲歌那对于女性所特有的神秘的一切,都赤裸裸地展现在医生面前。上大学时,梦寐以求的一切,一刹那从天而降。
   一种满足和幸福感盈满我的心胸。当然,这种感觉我不会流露在外的,我把它藏在内心最深的地方。
   我常想如仙女般的曲歌,上帝为啥偏偏让她得这种见不得人的怪病,使当医生的我看到了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另一个世界,这世界或者说姑娘的隐私,没有人们想像得那么美好,她甚至有着和动物类似的一切,它们是不是在向人类昭示着某种寓意。
   我小心翼翼地做着手术,护士说:“主任今天又绣起花来了。”另一个说:“能不绣花吗?曲大夫可是咱主任的梦中情人呀!”
   护士撅着嘴说:“原来心有所属,所以眼都不夹咱们了。”
   整个手术过程,我几乎没让曲歌呻吟一声,我几乎调动了全部本领,手术既漂亮又成功。
   我为曲歌安排了带卫生间的单间。第二天早晨我去查房,她见到我眼泪哗哗地掉下来了。我问:“拉了吗?”
   “没有。”她说。
   肛肠科的病人们见面第一句问候不是“吃了吗?”而是“拉了吗?”拉对于他们来说,是既怕又急盼的事,不拉害怕,拉更怕,怕疼!
   “按规定,晨起排便后,冲洗完毕,坐中药盆,泡上一刻钟后,方可上药。你不排便,会耽误上药的,每个患者早起排便是很痛苦的,但是这一关早晚要过。”我说完拉起她的手,她听话地随着我的牵引进了卫生间。蹲坐在马桶上,我刚想出去,她却紧紧握住我的手不放,我喃喃说:“老同学,这不妥吧,一般老公才……”
   “你就是我的老公!”
   “我是癞蛤蟆。”
   “怎么,人家的身子都让你看了,你还想甩下我不认账了。”曲歌委屈地说。
   一阵惊喜,我抱住她的头说:“我的小歌(鸽)子!老公在这陪着你,别怕!别怕!”
   曲歌“哇”地哭了,大把大把的眼泪抹在我的白大褂上。
   传统肛肠科,有一种诊断疾病的方法,叫视诊,是病人大便后,立即检查,那时内痔外痔都显露在外,因为诊断时,病人不准用纸擦屁股,擦完屁股,诊断就不太准确了。可这种方法,医生和病人都觉得难为情,渐渐地就不采用了。可现在曲歌排完大便,我一按水箱按钮,哗哗的水冲走污物,就拿起一张卫生纸说:“来,老婆,我给你检查一下,痔核怎样了。”当时一瞬间,我觉得曲歌就是我的老婆,甚至结婚许多年了。
   曲歌乖乖地撅起屁股,我扫了一眼说:“很好,很好,再上几次药,我们就彻底痊愈了!”说着,顺手给她轻轻擦擦屁屁,然后把水喷头调到最柔和一档,给她冲洗干净。当然这也就是曲歌,曲歌流的汗是香的,曲歌屙的屎,不臭。
   多年经验,女病人检查时扭扭捏捏,做完手术,疼痛感让所有害羞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们这时想的只有病。同寝室女病友,纷纷拿着苹果手机,跪在自己病床上,把手机举到屁股后,“咔嚓”拍个照,观察昨天的病灶和今天的病灶是否有所好转。她们还拿着手机互相传看说:“你们看看我的,好多了。”仿佛那不是肛门,而是嘴巴或耳朵。一段时间里,手机屏幕上全是屁股的照片。显然曲歌也比昨天大方多了。
   刚才排便时的疼痛,她出了一身虚汗,就撒娇说:
   “你抱着我,我走不动了。”
   “遵令!”我抱起她,笑呵呵地出了卫生间,我要亲自给未来的媳妇换药。这一般是护士的活,我担心护士不细心,弄疼了曲歌。我终于体会到一个成语的内涵:怜香惜玉。
   后来曲歌说:“这几天是她人生最痛苦的时光,也是她最甜美的时光。”
   女人是需要被呵护的,被呵护的女人最幸福!
   尽管曲歌的爸爸不太同意,可曲歌和她母亲同意。我们在金秋时节结婚了。一朵鲜花就这样插在我这坨牛粪上。    我那些老同学,像闫君之流,心里肯定不舒服。免得遭人嫉妒,摆几桌算了,没想到闻听得婚讯,科里的人除了值班的,几乎全来了,说我娶了“院花”,给肛肠科的男爷们、女士们拔了份儿,岂能不来祝贺!班里男生女生也都来了。我是班里第一个结婚的男生,曲歌也是班里第一个结婚的女生,大家过来沾沾喜气。曾经让我做过手术的医生护士也来了!院长不请自来,还送一个大红包。说我们院的效益靠我们科撑着呢,岂敢不来。还有几个大明星,也曾是我的病人,也不请自来,还免费给大家表演了节目:唱歌、小品、相声,一下子把婚礼推向了高潮。结果摆了三十桌还不够坐的。大家都说我有福。只有我的恩师吕主任没来,我是给老人家送了请柬的呀。我的心底掠过一丝莫名的惆怅。这之前老人家跟我有过一次促膝谈话:“你不要认为你有本事,你是沾了时代的光了,社会发展了,大家手里有钱了,才敢花钱选好医院,找好大夫。我年轻时,病人有病都忍着,讲究扛过去,实在扛不住了,才到医院就诊。那时吃饭穿衣都够呛,别说送红包了,当医生的,有时实在看不下去,还得给病人垫钱看病。”唉,是不是老人家……
   我想起我家老宅大杂院。一个没有门扇的门洞,院子中间戳着自来水管,为了防冻,拿黄泥抹得土坟头似的。这边接出来一间厨房,那边搭出来一个煤棚,破破烂烂。只有赶上下雪,厚厚的白茫茫的大雪把一切镀成银白色。我喜欢此刻在院子里照雪景,洗出来的照片惊愕得我张大嘴巴。这是我的家吗?这不是画家笔下一幅名为《北国之雪》的油画吗?像在童话境界,远离城市之风尘。曲歌下嫁于我,是我所处现状,恰恰像被大雪覆盖的大杂院,是雪遮盖了许多丑陋的东西。这人间大雪是金钱、豪宅、主任头衔,还是……
   想不了那么多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这新婚的喜悦、婚庆的热烈气氛,众人的祝贺、祝福、赞美之声如狂风,如暴雨,如纷纷扬扬的漫天大雪,将一切都淹没了,淹没了,我陶醉其中。


   一条爆炸性消息在中医大的同学中传递:闫兄辞职下海了。到一家中老年休闲养生连锁店当技术总监。我暗暗为他惋惜,可几个月后,我接到他的电话说:“我请客,请你享受一下VIP服务。”
   “我忙,没时间,不过,心意领了。”
   “我请客是有目的的,想让你投资,咱俩赚大钱。”
   “我没钱。”
   “甭谦虚,咱们班,也就是你,别人我才不跟他们磨牙、多费口舌。”
   我没吭声,这几年我手术红包,讲课费,到各省市走穴,的确积攒下不少钱。通货膨胀,银行的利息是负利,可是,不存在银行又放哪里呀?做买卖我一窍不通。
   “我可以让你的钱一年翻倍,至少是银行利息的二三十倍。”
   “我还得上班,不能下海!”
   “你还干你的主任,把钱交给我,你是董事长,你聘我当经理,咱俩上下铺四年,你还信不过我吗?”
   我心动了,上大学时,闫兄倒卖过眼镜,赚了不少钱,还请我们同宿舍的大嘬了一顿。
   “谈就谈吧,VIP这一项就免了吧。”
   “喏!喏!你只有体验一下我们养生会所的服务,了解我们这个行业,下一步才好谈。不然咱俩空对空,浪费你我的时间。”闫兄耐心解释。
   养生这个词,大俗大雅,也太玄。随着经济发展,包里的钱鼓起来,养生行业也忽然在神州大地“梨花”盛开,造就无数名嘴名医,还真没听说足疗店也和养生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挂起了养生的招牌。
   按照闫兄提供的地址,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脸,门上悬挂的“中老年养生休闲会所”烫金牌子赫然在目。走进去,曲径通幽,装饰典雅、温馨,大厅里还摆着一架钢琴。但谈不上气派。迎接我的是一位中等个子、身材匀称、脸庞文静的小姑娘。她把我领进一个门上贴着VIP 标志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一米八宽的双人床,屋角有个三角浴缸,旁边是一个仅容纳两个人的迷你桑拿房。
   小姐彬彬有礼地介绍说:“您先泡个澡,再蒸一下,然后别穿衣服,躺在床上,床旁有电话,如有什么需要,按电话‘8’就行了。”
   我慌慌张张地脱完衣服,就跨进浴缸。温暖的水上还飘着几片粉红色的花瓣。我把四肢埋进水里,仅露个脑袋在外面。片片花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袅袅蒸汽缭绕着我的脸,浸在水的身体经脉通畅,似有飘飘欲仙的感觉。我呼出一口气,喃喃地说:“紫府闻花香,瑶池浸琼浆。人生这般,怎一个‘美’字了得!”
   当我从浴缸出来,赤裸着身子正要拉迷你桑拿房的门,我瞥见那小姑娘也不敲门进了屋,对我视而不见,细心地给那张床铺床单。我吓得一哆嗦,狼狈地钻进桑拿房。透过玻璃,我见她完全沉浸在工作上,丝毫没有在意我的存在,忙完后,她悄悄退了出去。
   汗出透了,我全身舒畅,冲洗完,我用毛巾擦干身体,忽然想起小姐说了让我不穿衣服,那就是说,我一个大男人赤身裸体躺在床上,让一个小姑娘做精油按摩。这不太妥当。我拿起电话问:
   “穿啥衣服?”
   女孩子“呕——”了一声说:“墙角抽屉里有一次性短裤。”我拉开抽屉,只有几个纸卷。展开一个纸卷,是一个白色的纸短裤。穿上几乎跟没穿一样,朦朦胧胧地能窥见里面包裹的一切。这时小姑娘拿着一条白色毛巾进来,遮在我的羞处说:“你们北方人比较封建,我过去在上海店做,客人一般都不穿短裤,说穿上短裤不能尽情享受精油按摩的妙处。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说完轻轻地咯咯笑起来。
   我还是略略有点别扭,往常给人看病,女病人胀红着脸迟迟不肯脱裤子,今天轮到自己了,觉得赤裸着躺在异性面前,袒露无遗,的确需要一番勇气的。
   小姑娘从头部开始按起,胸部、腹部、四肢,大腿内侧淋巴结处是她重点按摩的地方,常常碰到敏感部位,我欲感到下面有点勃起的反应,忙说:“别按这里了,”小姑娘说:“人的淋巴结是一道道健康防线,常按摩可以防癌。”
   我想这是不是出自闫兄这个技术总监荒谬的理论。
   躺在按摩床上的确很舒服,我想到腾云驾雾或妙不可言这些词,用在这里比较恰当。
   正面按摩完,她让我翻身,趴在床上,小姑娘骑在我身上,按后背的督脉,再往下,她拉下我的短裤,在屁股上洒上精油,一通地揉。我没有制止,因为一种惬意感弥漫我的全身。
   她也揉屁股上的环跳穴,酸胀而不疼。
   我没忘记自己的使命,问:“你们这种服务,客人很容易有反应,提出非理要求,这要让公安局知道了,可是犯法,到时候把店封了。”
   她边按摩边说:“我们店有严格的纪律,不准和客人有任何亲昵的行为,我赶上几次,客人有了反应,提出非分要求,我就说,‘我们只管起飞,不管降落。’”
  我“噗哧”笑了,她也笑了。
   我明白了,闫兄这个店是在打擦边球。说是绝无色情服务,谓之正规店,某种意义上讲,其实多多少少也沾点边。闫兄说:
   “我的客人主要是中老年人,真要让他们找‘鸡’或‘鸭’,他们从年轻时植入的道德修养不准他们如此肆无忌惮,可他们也需要一种东西来排解苦闷,打发时间。在这中老年休闲会馆里,他们找到自己的温柔之乡。”
   从会馆回来后,从紧张中冷静下来,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温馨美好。小姑娘纤纤细细的手留下的余温,依然在我身体各个部分,丝丝缕缕,绵绵不散。 VIP房间的新鲜刺激,渐渐变成了一种美好的享受,疲惫的心灵得到安抚和休息。
 

   我投了一百万,盘下两个店。我是董事长,隔三岔五到店里查查账,了解经营情况;闫兄是总经理,除了工资还有十个点的干股。
   令我诧异的是,店里的男客人,比不上女客人多,她们爱选择从山沟沟里来的四川或东北的小伙子按摩。一般闫兄礼貌地问:“您要男服务员还是女服务员?”
   “男的,男的有劲。”她们说得理直气壮。
   店里受欢迎的项目有足底按摩,全身淋巴按摩、子宫保养、前列腺保养。
   一次一个外埠来的小伙子刚培训上岗,迎来的第一位客人是位四十来岁的妇女。进了那一个个隔开的六七米的单间,铺上一次性薄纱布说:“我先出去,您脱衣服,全脱完了叫我。”说完关门出去。自己拿着毛巾,那是按摩时给客人遮盖的一米长的毛巾。他在门外刚站了一会,里面的女客人喊他进来,他推门而进,懵了,傻了。原来那女人脱得光光的,一个布丝都没留。见小伙子愣呆呆的样子说:
   “你不是说让我全脱完了叫你吗?”
   小伙子长这么大,没见过女人的身体,为了抑制怦怦的心跳,他推门出去,背靠门站了一会,平息自己紧张神经。他想起培训时,闫总经理常说:
   “客人来了,就是来享受来了,所以咱们一次性短裤比较薄、小、透。客人穿着衣服多,你按摩时就不方便。上海、长沙、成都的会所,客人是全脱,那才是真正巴厘岛的水平。巴厘岛我不知道在世界那个犄角,可我知道那里按摩手法高超,是按摩师的圣地。全世界的人都纷纷涌到那里,就为了体会一下那里的VIP。”
   其实闫君学过一点心理学,阐述说,人或多或少有一种在异性面前的暴露癖。他讲起自己小时候在长江边游泳,专门等女孩子过来,就光着屁股爬上岸,头顶着柳条编的帽子,在树下怪叫直跳;常常吓得女孩吱哇乱叫,他们一群男孩子则哈哈大笑,似乎过足了刺激的瘾,又跳进河里。对于他那尽量让客人少穿衣服的经营理念,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小伙子勇敢地拉门进去,用毛巾给客人遮在腰上,那女人看出小伙子紧张得羞红的脸颊和腼腆的样子,就咯咯笑着说:
   “我一个女人家都没啥,你一个大男人还怕啥?”说完,捏了一下小伙子的屁股。
   “你多大了?”女人问,
    “ 十七岁,”其实小伙子说的是虚岁,周岁应该是十六岁。
   “一个月赚多少钱?”
   小伙子说:“我刚来,底薪一千元吧!”
   “你今晚陪我一晚上,我给你一千元。”说完自己哈哈笑了,似乎在挑逗。
   小伙子早听说有些富婆来,约他们出去开房,来钱容易。可小伙子羞涩地摇摇头,他不敢;还莫名其妙地害怕,使倒精油的手有些哆嗦;他双手在女人的腰背上使劲推着,所答非所问地说:“人体有十二条经络,常做精油按摩,使淤堵的血脉通了,百病也消了。”
   “铃、铃、铃,”女人挂在衣架上衣兜里的手机响了。小伙子说:“我给您拿吧?”她也不答话,呼地从床上爬起,光着身子奔向衣架接电话。女人身材依然像姑娘一样修长,白白的臀部闪烁诱人的光。他贪婪地偷偷地看,眼睛一刻也不愿离开。多亏那女人接电话始终背对着他。那女人接完电话捏了小伙子烫烫的脸颊一把说:“我还行吧,人家都说我是40岁的精品!”原来那女人故意让他欣赏。
   这以后,那女人常来找小伙子捏脚、推背或全身精油保养。当然也少不了把手伸进小伙子短裤里,摸摸他的屁股勾和屁股蛋。小伙子不反感,相反觉得那只带着热气的手神奇而温馨,他感到幸福,感到惬意。隔三差五那女人不来,他还思念那只温暖的手。似乎皮肤上有一种饥渴感。当然这一切只是藏在小伙子心中,那女人不知道。她只知道小伙挺会聊天安慰人的。后来那女人说:“你不用给我捏了,你就陪我聊天,也算你捏了。”
   那女人的老公到广东地区做生意,长年不回家。有一次她给他手机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她每次说到这就嘤嘤地哭泣,小伙子忙递上毛巾,陪着长嘘短叹。有一次请假出去了,并一晚上没回店里住。大家心知肚明,彼此心照不宣,等他回来,早已迟到多时了.他悄没声儿地钻进店里,不想让人知道他昨晚的事。忽然,闫总不知从哪冒出,把他拦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越是这样,他越摸不透闫总的心思,心里就越忐忑。闫总开口问道:
   “摸了吗?”
   “摸了!”
   “摸哪了?”
   “全摸了。”
   “干了吗?”
   “干了!”
   “几次?”
   “不记得了。”
   大家哈哈大笑。
   闫总把小伙子叫进办公室,以涨工资诱之。小伙子和盘托出,全招了。
   “阿姨让我到她家做按摩,价钱翻倍。她家的客厅好大啊!她先去冲了澡,然后穿着薄纱样的抹胸睡衣走出浴室,身上还喷洒了香水,味道很好闻。她也让我去冲澡。我乖乖走进卫生间,她的浴室与卫生间是隔开的,里面的装潢非常讲究,看上去高雅别致。我把衣服脱在卫生间的洗衣机上,然后走进浴室,浴室里有个大大的冲澡房,听她说,冬天在里面洗澡不冷。因为天太热,我开着洗澡房的门简单冲了一下,出来时,见洗衣机上的衣服没了踪影。这时,阿姨喊:‘穿睡衣!卫生间门口挂着呢。’”
   “后来呢?”闫总接着问,
   小伙子摸着后脑勺憨笑:
   “后来我把柔软的睡衣披在光溜溜的身上,还蛮舒服的。我走进她的卧室。阿姨脱了睡衣,赤条条躺在床上,让我给她按摩。我刚靠近她,她就顺手扒下我的睡衣说:‘这样公平!’于是我赤裸着身体跪在床上给她按摩。她两个大乳房向两边耷拉下来,使我想起褪了毛的猪,没有一点的美感。我最不喜欢按摩前面。仰面躺着的她,岔开双腿,一副疲倦的样子,可双眼却紧紧盯着我,她说喜欢看我慌乱无主的样子。”
   闫总听到这,狡黠地笑了笑,给了个继续的手势。
   小伙子接着说:
  “按摩完,我躺在她旁边,她一只手紧紧攥着我的小鸡鸡,我的那根棍棍在她的手中无法抑制地膨胀起来。一阵躁热像海潮般袭上全身,我爬到她身上,找不到重点的一阵乱撞。她笑了,拍拍我的脑壳说:‘还是个雏儿!’说着,一只手攥着我的棍棍,引导着我直奔目标。阿姨的舌头死死探进我的嘴里,使劲亲使劲咂,把我的嘴亲得生疼。阿姨说男人女人的舌头交融在一起才是灵魂的相会。可我总是躲着她的嘴巴,她嘴巴里有一股腐烂的味道;      可她说我嘴巴里有一股青草的气息,很甜。”
   闫兄仰靠在沙发上说“她和你相差三十岁,她是老牛吃嫩草。”小伙子懵懂地发愣。他又给了个继续的手势。
   “我们是干累了睡,睡醒了又干。最后我下面剧烈疼痛,想逃,可挣脱不开阿姨的怀抱,等挣脱开,坐起身一看,鸡鸡里流出了血丝丝,我吓坏了,她也害怕了,各自睡去。”
   可闫君发现,那小伙子只是消停了一个星期,又跑到阿姨家留宿。这种事,男孩女孩都发生过,闫君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以后那女人每次来,点名让小伙子捏脚,大家互相转动眼球,也不挑破,依然是,“大姐来了——请!”“大叔来了——请!”“阿姨来了——请!”像迎接皇帝或皇太后驾临,有人搀着胳膊,有人前面引路,客人腆着大肚子,一副安然之态。
   这天那女人又来找小伙子做子宫保养。小伙子出去买东西不在店里。闫君把她请进经理办公室说:“这个娃真有福气,承蒙不弃,对他如此青睐,常来照顾生意,很是感激!”接着,闫君笑哈哈玩笑道:“这段时间,让我们的娃占了不少便宜吧!”
   女人先是一愣,随后悟出了闫总言语的含义,便满不在乎地说:“什么便宜不便宜的,他玩你,你也玩他,一比一,扯平!”
   闫君目瞪口呆。
   那女人以为她的话吓到了闫总,赶紧往回拉:
   “您是医生?文化人啊!我说话有点粗,但话糙理不糙。许我家男人在外面找情人,包二奶,我们女人只能在家守空房。现在社会宽容了,要过去,别说找一个小男人,就是丈夫死了,你在外面穿得花花绿绿,唾沫能把你淹死。”
   “那倒是!那倒是!”闫君附和说,
   现在我想开了,他找他的,我找我的,彼此互不干涉。我得感谢你闫老板开了这个店,要不,到哪里找乐儿去呀!”
   闫君听另一位常来的女客人讲,这女人没有工作,男人每月从广东给他卡上汇2万元。她是出门打的,打电话让餐厅送饭,自己住的宅子隔三差五有保洁上门打扫。每月二万元总花得可丁可卯。她脾气暴,为丁点事就跟人干仗。街坊四邻都跟她吵过。那客人跟她住对门,俩人常一起下馆子,喝点小酒。这天因为上菜慢了点,她又骂起服务员。女邻居借着酒劲壮胆,点着她鼻子说:“你呀!有病。走到哪里都干仗,看谁都不顺眼。”
   “我没病!你说有啥病?”
   “跟闹猫似的。缺炮!要不让我们家那口子照顾你几炮?”
   一句话似说到点子上。那女人不仅没发火,还抿着嘴低头笑笑。并抄起酒杯给自己和女邻居斟满酒,自己一饮而尽。
   那女人曾经跟女客人讲,秋日一天,小伙子又去她家。进门先干了一炮,然后小伙子嫌冷,穿上衣服给她按摩。她赤条条趴在床上闭眼享受。房间的门敞开着,正对着外面客厅的大门。只听钥匙捅进门锁的扭动声,门开了,门口站着一位腆着大肚子,手提行李箱的男人。他木呆呆地瞪着双老鼠般贼亮亮的眼,显然看到了灯光下光闪闪的屁股。她也惊愕地抬起头往门外看,脸一下子刷白,半张着嘴巴,僵在那里。那男人开腔了:“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继续!继续!”然后谦恭地退了出去,把门轻轻带上。
   小伙子问:“这是谁?”
   “是我丈夫。那女人口吃地说。”
   一个小时后,丈夫又回了家。那女人跟他解释,他总是拦住媳妇的话说:“不用说了。我半年半年不回家。闷了,偶尔耍耍,可以理解。”
   那女人自知理亏,亲自下厨给丈夫做饭;看着丈夫心不在焉地吃饭,她不知道说些啥好。丈夫几天以后又回了广东。
   一个月后,她去银行取款,发现汇款变成一千元。她打电话问,丈夫说:“你不是爱在家耍吗?那你自己挣钱耍吧!甭拿我的钱耍!”
   她说:“我就是在家按摩,也没真耍。”
   “你要真耍,让我看见,这一千元都***没有了!”
   她卡了壳,同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但她嘴里仍然理直气壮地骂:“你王八蛋!”对方挂上了电话。
   一千元仅够她吃饭。女邻居劝她找份工作,她也曾干过保洁和售货员,都是干了几天就跑回家。她吃不了这个苦。二十年来被丈夫像宠物一样豢养,她失去了自己觅食的本领。从此她再也没登过养生会所的门。小伙子也跟她断了联系。
   闫经理也常常在路上看见那女人,乌黑的头发白了一半,丰润的脸变得干涩发灰,一边走路一边自言自语。偶尔蓦然像想起什么,站在路边一动不动,像根电线杆。闫君上前和她说话,她眼睛直呆呆的,仿佛不认识闫君了,漠视着。这眼神令人望而生畏。闫君说精神病人才会有这种眼神。他从兜里掏出一把百元钞票,塞进那女人兜里,匆匆离开了。


   年底一结帐,纯利赚了一百万,乖乖!一年时间钱翻了一倍。我有点慌,咱可不能赚昧心钱。我找到一位常来消费的老太太,她几乎每星期来三次做全身精油保养,还有灌肠。即从肛门插进一个软管,将巧克力水,苹果水灌进肚子里,稍等一会,水清理肠子里的宿便和垃圾,达到养生排毒作用。男客人是女服务员灌,女客人时间长了也不拒绝男服务员灌。客人常挂在嘴边一句话:“到这来是治病来了,甭想那么多。”客人喜欢那种朦朦胧胧刺激感。我问她:“老人家,您做了这么长时间,感觉怎么样?”
   “实话告诉你吧,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没开店时,我闷在家里浑身疼,是一身病,天天想自杀,安眠药我攒了一整瓶,你们一开业,我几乎天天来,身上也不疼了,人也精神了,病也没了,睡觉也香了,我一天到晚,都想着这码事,一天要不来一次,全身都不舒服。”
   我知道老太太退休在家,老头是个厅级干部,不过,老头八年前就去世了,给她留下三套房子,她租出去两套,每月加上工资收入两万多。儿子长年在国外,很少回家。也许为了弥补缺憾,隔三差五寄钱来,老太太一年在店里各项消费合计起来,已经花了三十万了。
   闫兄说,“兄弟,这钱赚得安心,你瞧这些乡下小伙和小妹子,每月收入五六千,甚至一万元。她们都往家寄钱,据说,他们在老家都盖上了小二层,类似都市的别墅。村里的乡邻可羡慕他们了!说起来,你还是他们的恩人呢,是你给他们搭建了这个平台。”几个姑娘小伙子都迎合着他们的经理点头称是。
   我知道闫兄想让我再开两个店,所以没吭声。闫兄拉我坐在沙发上,一板一眼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咱们租房,带动城市租赁业;咱们印名片和宣传品,带动了印刷业;定制员工制服,带动服装业;员工从家乡来来回回,带动铁路和运输业;给国家交税,带动了税收。这就是达则兼济天下。”
   我说:“多少人把钱投进去,各行各业是带动了,可是飞蛾扑火,转眼一百万灰飞烟灭,那可是真金白银呀!”闫君拍着胸脯当当响说:“有闫将军在此,为你保驾护航!”
   我摆手,一脸严肃地说:“昨天夜里我梦见咱店被公安查封了!”
   “反梦!一定是反梦!”闫君说:“我逢年过节,都给派出所所长家送礼。上回有人打匿名电话,说咱店正在进行色情服务。所长没让出警,说先查手机号码。原来是隔壁足疗店一位员工的电话。隔壁看咱太火,抢了他们生意。派出所里有外来人口登记,电脑里电话手机一应俱全。一搜此号码是张三李四。结果隔壁闹了个灰头土脸。”
   “那税务局呢?”我问。
   “税务局长喜欢咱店的养生项目,常来。嘴上嚷嚷交钱,我能让他交吗?所以咱们店效益好,可定的交税额度是最低的。”
   闫兄的话虽然天衣无缝,可我还是隐隐不安。
   这天我休息,在养生休闲中心见到一个老头,额头、眼角、鼻翼的褶皱中残留着永远洗不去的煤灰痕迹。他坐在休闲中心大厅摆放的钢琴旁,行云流水般的琴曲顿时在休闲中心响起。我惊愕地站在他旁边,看他因常年劳累而使骨节粗大的手左右敲击着琴键,一首《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的音调在他双手下款款流出,我微闭着双眼,如痴如醉地欣赏。曲调在激昂声中戛然而止。我像京剧票友大喝一声:“好!”并鼓起了掌。我听闫兄介绍过此人,他是本中心开业以来最大的客户。退休前是黑龙江三棵树劳改农场的锅炉工。他脸上残留着煤灰的痕迹,至少说明他几十年来都在和煤朝夕相处,其他的一概不知,仿佛是个谜。
我把他请进办公室,坐下第一句话说:“你不光是个锅炉工吧?”
   “不是烧锅炉的我还能是干啥的?我烧了三十多年锅炉,每天大铁锨一抡,煤就扔进锅炉张开的大口里,成山成山的煤都被我的锅炉烧成灰了。”
   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说:“至少你不该烧一辈子锅炉。你一定有你说不出的苦衷。”
   我的话触到老人内心的痛楚,他眼圈略略发红,仰靠在沙发上,手指颤抖着点燃一支烟说:“我说我是烧锅炉的,没有人不相信,我这张脸和手就是我的名片,只有你,冲你这双明察秋毫的眼睛,我就给你唠唠,丢人呀!我从来不愿提起。”
   我沏了一杯茶,放在老人面前,静静地听。
   “解放前,我是燕京大学的学生,毕业了,我没和在大学里当教授的老父亲商量,就报名参加解放军了。攻打兰州城,西北马家军敢死队肩挂红色护身符带子,口中高喊:‘升天了!升天了!’拼命抵抗。上去一排人,倒下了。又上去一排人,云梯架在城墙上,一个一个被守军用刺刀挑下来。轮到我们排,我左手提着机枪,腰间挂满手榴弹;上一节云梯,扔上去一个手榴弹;随着爆炸声,我又上一节云梯;又扔上去一个手榴弹,不让敌人靠近云梯。等我借着手榴弹爆炸的烟雾登上城墙,七八个守军提着沾血的刺刀扑上来时,我手中的机枪响了。这样我率领全排撕开城墙一个豁口,大军攻入城里。我被提拔为连长。入朝作战我已经是营长。五次战役我们打到汉城,发现不对,接到命令撤退时,被敌人分割包围。晚上我摸黑到敌人阵地侦查,发现敌人机枪盲目扫射,几乎是闭上眼睛扫射,也许是为自己壮胆。我带着全营四百多人踏着敌人枪声突围出去,无一人伤亡。其他个别部队整团整师被敌人包了饺子,无一生还。我被提拔当副团长,我倔脾气上来了说:‘看得起我就给个正的干干!’团首长嫌我挑三拣四,所以从朝鲜回来,我仍是个营长。驻守在海防前哨一个岛屿上。这个岛在国民党撤退台湾时,把男青壮年都拉走了,成了一个寡妇村。站岗的士兵偶尔能看到,远远的织鱼网的妇女们休息时玩游戏,叫老婆看瓜,即几个妇女一齐上手,把其中一个妇女的裤子扒掉,露出白白的屁股。看见被脱掉裤子的妇女狼狈样,站在周围的妇女则哈哈大笑,偶尔有个别妇女唯恐站在几百米外高高岩石上站岗的士兵看不到,还用头巾挥舞着,用尖尖的嗓音叫,‘呕——呕——’
   “战士们反映到营部,教导员愤怒地拍桌子,偏要查查渔村妇女中是不是混进了台湾女特务,引导无知的渔村妇女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涣散军心。我安抚他说:‘消消火消消火,这可以理解,都是女光棍嘛,就像咱们这些战士,都是男光棍,你觉得你的这些男光棍就风平浪静吗?’
   “教导员问:‘你发现了什么?’我把他拉进军营的厕所,指着厕所坑边白花花的东西说:‘你没发现,这是什么?’教导员凝神看了看问:‘这是啥东西?’我说:‘精液。战士手淫留下了的。’教导员当时就要派人蹲守,要抓个现形分子,给个处分。我说:‘算了!’第二天开全营大会,教导员郑重地宣布:‘以后不要在厕所擤鼻涕,有,也要给我憋回去!’战士们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
   “为了杜绝此类事件再度发生,我去找岛上的女民兵连长,她还是姑娘的打扮,脑后梳着两根短辫,一身蓝色裤褂,只是从上衣领口里闪出内衣的绣花领子,似乎流露着一个女人本能的追求。她的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像汪着水。
   “一见到我,那大眼霎时贼亮贼亮的,仿佛打个电闪。我们后来熟悉了。曾说第一次见到我,我那双眼睛也仿佛是升到空中开花的信号弹。这粗话说是对上眼了,文雅的词是一见钟情。听说,她刚结婚第二天,丈夫就被国民党军队掠去当了壮丁。五六年过去了,音讯全无。
   “坦白讲,我是被她那亭亭玉立的身材,眉清目秀,透着一股青春气息吸引了。我的眼睛也忍不住多看了人家几眼。她的脸红了,羞涩地低下头,不停地拨弄她的短辫。
   “当她听完我们怀疑女渔民中混进女特务,玩一些下流的游戏涣散军心时,女民兵连长咯咯笑了:‘不会的,不会的,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我理解她们,这岛上除了你们当兵的,一个男人都见不到,她们闷得慌,撒撒野。我曾说过这些游戏太粗俗,不太妥当。可这些小寡妇、小媳妇嘻嘻哈哈笑着说:隔着八丈远呢,咱就是让这群小兵崽子远远看着又摸不到,馋死他们。当然,我说说她们,这类事不会再发生了。’说完,她勇敢地推了一下留在额前的头发,火辣辣眼神,甚至是挑衅地眼神望着我。这回轮到我紧张了,低下头,不敢正视她的目光。要知道那时我虽然已经二十多岁了,可连恋爱都没谈过。
   “从那次见面后,女民兵连长总是找各种理由找我。甚至包括找我要一块部队食堂腌的咸菜。说部队食堂腌的咸菜比自己家里腌的香多了。一天她刚进我的办公室,沿海阵地上响起了炮声,其实这种情况当时经常有。那时叫炮轰金门。没想到这个堂堂的女民兵连长,竟吓得尖叫了一声,仰面扑到我怀里;我吓得灵魂出窍,缓缓往外推她,她却紧紧攥着我的双手,放在她的心口上;我触到两团柔柔的东西,本能地抽出手。我们面对面站着,她依然用挑衅、狡黠的目光望着我,仿佛在讥笑我的胆量,似乎在说你这个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冲锋陷阵屡立战功的英雄,怎么在女人面前怯阵了呢!也才知道她刚才不是被炮声惊吓得乱了方寸,而是故意装出来的。这个发现让我陡然胆量大增,我伸出双手,伸进她穿的褂子里。那时候渔民不讲究戴乳罩,也不知道乳罩是啥东西。我摸到了两个浑圆的东西,是乳房,我柔情似水地抚摸着,她半张着嘴巴在喘息,身子几乎站不住了,颓然倚在我身上。这时门开了,教导员进屋找我,看到了这一切。当我意识到坏事时,已经晚了。
   “天塌下来了,我们俩都吓得脸色苍白。最大的幸福和最可怕的痛苦往往是一纸之隔啊!教导员一转身,‘咣’地关上门走了。
   “没几天,团长就来了,当着全营战士,把我的领章帽徽撕下来,细麻绳五花大绑,说和国民党兵的老婆串通鬼混。而这个老婆是国民党溃败时安插的女特务。几乎不容争辩,我被判刑二十年,坐了几天闷子车,投进了东北一个监狱。因为曾经抗美援朝有功,照顾分配给监狱烧锅炉,不用整天下大田遭罪。
   “二十年过去了,刑满释放,我已经四十五岁了。对着镜子一照,花白的乱蓬蓬的头发,细眼睛挂红丝,个头也往小抽抽了。矮个子还驼点儿背,一身黑色裤褂,往那一拍,少不了煤尘飞扬。这形象回到原籍哪个单位也不会要我。可没工作我连肚子也填不满呀!我要求留在劳改农场。于是继续给犯人烧锅炉。三十五年来,我一直没离开那个高大的锅炉。你问我冤不冤,跟其他犯人一比,我不冤。我眼睁睁看着许多生活作风的罪犯,要是现在,啥事也不算,可要是遇上严打,三下五除二,小麻绳一捆,拉出去就毙了。有一个文学杂志的编辑,辅导女作者修改稿子,一来二去俩人有了感情,到工农兵旅馆睡觉,结果抓了现行,一查,女方是军属。男方吵着要离婚,女方害怕,说她不是自愿的,这下坏了,编辑被带上脚镣,是重重的死镣。一审下来,死刑,他不服,上诉,上诉期间帮我烧锅炉。好歹是文学杂志的编辑,有文化。我们聊得很投机,甚至很快成了朋友。二审下来,维持原判。他怕死!哪个大活人不怕死?千古艰难唯一死呀!离执行还有八天,这八天他疯了,脱光了衣服赤裸着身子乱跑,不住声地喊:‘我要媳妇!我要媳妇!’他还不到三十岁,没有成家,因为成份高,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他死了!我给他收的尸。半个脑袋被炸子削去一半。在战场上我见过无数死人没怵过,可这一次吓得我几天睡不着觉。这是晴天白日杀人。你说,跟他一比,我是不是幸运多了!
   “你问我为啥不找对象?你想想,我一个劳改就业犯,谁会要我?有人给我介绍过一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子,约好在餐馆见面,我准时来到,介绍人点了菜等着,半个小时后,寡妇姗姗来迟。她身材娇小,穿一件花格衣衫,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头巾,笑吟吟地来到餐桌旁。等到一介绍,就不作声了。坐下来动了动筷子,大约一刻钟,说有事站起身走了。介绍人后来说,你那张残留着煤灰的脸和那双满是皱褶永远洗不净的粗大的手,给她吓跑了。所以我六十岁了,还没见过女人的身体,更谈不上其他的了。现在时兴叫什么……处男,对……对……六十岁时还是个处男,你摇头,可这是实实在在的呀!我没瞎编呀!
   “我被判刑时,老爸一下子气得背过气去,从此病倒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十六年呀!家里有四个姐姐,就我一个男娃,又是最小,父亲从小就培养我,三岁就送我学琴。是我几个姐姐轮流照顾才使老爹活到九十八岁。临死前,老爹瞪大眼睛不咽气,可嘴巴啊——啊——地说不出来,还是大姐拨开众人走上前说:‘您放心不下小弟,您想把房子留给小弟是吧?您放心,我们都有房,不跟小弟争,这套宅子就留给小弟了!’老爷子听完,两行浑浊的眼泪流了下来,吃力地点点头。这努力地细微动作,耗尽了老爹最后一丝精力。他闭上了眼睛,留在脸上的是安详。
   “我四十年没回家,你说我混成这德行有脸回去嘛?姐姐的子女经多方打听,才找到我,我坐在火车上回去奔丧,手中捧着的是三进院子的大四合院的房契。这还是我曾爷爷当清朝皇帝老师时,皇帝赏赐的。
   “我跪在摆放爸爸灵堂前的屋门前,长跪不起,姐姐们几次拉我进屋,我是死活不肯,我没脸见老爹呀!我直挺挺地跪着,跪了整整一夜。最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我一下子成了耸立在繁华市区四合院的主人。有人出七千万想买,我不卖,我住在里面院,前面院落我给租出去了。这租钱呀,我是打着滚儿花,也花不完啊!”
   老头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过去,我没有打断过他,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时,他似乎说累了,把头靠在沙发上,双手抬到胸前,交迭十指掰着、按着,粗大的骨节发出“咔咔”的声响。他不再说下去了,痛苦的回忆使他的脸色很难看,眼角略略发红。
   我听过许多悲惨的故事,可今天老人的故事却令我震撼。这是真的吗?六十岁仍是个处男,可是我的第六感觉告诉我,这是真真切切的。为了缓和气氛,我说:“现在你有钱了,可以享受美好的生活了,”并凑到他耳边悄悄说:“听闫经理说,你现在还挺花。”
   他摇摇头,叹息一声:“老了,想花也花不起来了。”
   我不置可否。
   “你不信,我不瞒你。前院租我房的有个美女,纤腰长腿,步态婀娜。她白天在家睡觉,晚上描眉画眼出去。听人说她是某大酒店歌厅头牌。一天我在家里闲来无事弹琴,琴声引来了这位美女。她静静地站在门外听,一曲终了,我站起身推开门,让她坐在屋里沙发上听。她说:‘您的手和脸像我的父亲,他是大同的矿工,挖了一辈子煤,可他甭说弹琴,连钢琴啥模样他都没见过。’我也讲了我的经历,她听得泪流满面。从此她常来听我弹琴,为我打扫房间、做饭。一天我有点不舒服,她服侍在我左右,不断问:‘想吃啥?’我摇头。
   “想喝啥?”我又摇头。
   “她欲言又止,犹犹豫豫地说:‘要不,咱们忽悠忽悠?’
   “当我明白忽悠忽悠是啥意思后,我激动得双手在抖,嘴唇也在抖。这是我六十岁第一次。我幻想过无数次,每次幻想都是很美的。没想到就这样忽然降临。她从我的眼神中读出我的渴望,就脱去上衣,露出白白的皮肤和丰满硬挺的乳房,我向她伸出一只手,激动地说:‘你扶我起来,咱们试——试——’我紧紧抱着大同姑娘,我知道这一切得来是因为几天前我说过她可以白住我的房子,她这么做是作为一种报答。我在她身上翻来覆去地折腾,满身是汗,最后,无奈地躺下来,喟然长叹说:‘老了!’其实,在监狱和劳改农场,我常常自残似地自慰,自己给自己开闸放水,可当我需要它站立起来时,它却因为劳累过度,或者年老体衰,永远地萎缩成一团,永远不能挺立了。
   “作为男人,人类的基本动作都做不成了,某种意义说,我已经失去男人真正的内涵,或者说这一辈子我从来没有当过真正的男人。那女人在我身下怜悯地望着我说:‘我本想嫁给你,好好伺候你,给你生个孩子,看来不行了。这方面不行,幸福指数会大打折扣的。’
   “‘我要娶你!’我几乎喊出来,我是真诚的,因为她是我一生第一个女人。
   “她摇摇头说:‘算了!我不想年纪轻轻就守活寡,你也不想娶了我,我在外面再来个红杏出墙吧!’我耷拉着脑袋,双手捂着脸,哭了。我不想当着一个小我三十多岁的小姑娘哭,那太丢人了,可我抑制不住我的痛苦和眼泪。小姑娘仿佛变成了我的母亲,双手抱着我的头说:‘哭吧!哭吧!不过一切都过去了!’我几乎是嚎啕大哭了,鼻涕眼泪也抹在她身上。
   “我们同居了。我喜欢看着她光着身子在屋里走来走去,不停地,几乎是抑制不住地啧啧称赞:‘美!真美!’对于我的夸奖她总是脉脉含情地微笑。我已经允许她在外面有男朋友。刚开始有点别扭,感情上疙疙瘩瘩的。时间长了,她把我的饮食起居管理得井井有条,我这颗老灵魂得到某种满足和慰藉,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一次,她带我到她们歌厅玩,一个美女迎面走来,修长身材,翘臀。我忘神地回顾,目光随美女而去。这一切当然被大同女孩看到了。我担心她嫉妒、生气,赶紧把头转向别处。没想到,她吹了一个脆响的口哨,那口哨里有一点点轻佻,也有一股子顽皮。我扭头看同居女友的表情,顿时明白了她吹口哨的意思:‘美女,回过头来,给咱家大爷好生瞧瞧。’
    “后来她说:‘你不就是热心打量美女吗?我陪你一起打量吧。一个男人做不成美事,还不尽情、贪婪地打量打量,不然活一辈子,多惨!’第二天,她就把那女孩带回家,临走说:‘好好陪陪我大哥!’然后转身走了。那女孩是东北姑娘,她连聊天、沟通一下都没有,上来就把连衣裙往头上一掀,原来她短裤都没穿,乳罩也没戴,赤条条袒露在我面前,那豪爽派头着着实实吓了我一跳。她几乎是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大哥!看呀——’然后在屋里走过来,走过去,小屁股一扭,万种风情。”
   他有滋有味地说着,我的思绪却时光倒流般地闪现出化工厂那些女工,在她们心中,在陌生男人面前裸露身体的耻辱胜过生命。而现在的姑娘却向人炫耀自己的私密,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样子。是什么东西使当今这些女人丧失了比生命更重要的羞耻之心。
   他没有注意到我的走神,继续讲道:“她还跳了一个新疆舞蹈,然后跟我上床,搂抱在一起。虽然做不成男女之事,可姑娘用舌头舔我身上每个角落,正面舔完翻过身来舔,连屁股沟子也一一舔过,我身上一寸寸都留下那湿润舌头余温。临走,我要给她钱,她大声拒绝说:‘我们是姐妹,我还去过大同姐在大同矿区的家呢!不要谈钱,谈钱就外道了。’隔了一会又喃喃说:‘我出来干是为了我妈,她患了癌症。’我当然知趣,马上掏出钱塞进她手心里。
   “后来隔三差五,她们歌厅来漂亮姑娘,大同姑娘总是先领她们到我这里,在大同姑娘面前,我不必摆什么假招子。在她面前我可以像植物一样,自由、舒服地恣意成长。作为回报,我经常带大同姑娘到欧洲旅游。”
   我打断老先生的话茬说:“见那么多女子的隐私,那些零件不都是一样吗?”坦白讲,我是故意问的。要是闫兄在旁边肯定骂我装丫挺的了!
   老先生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说:“你是医生,不该问这么幼稚的问题,女人要是都一样,皇帝为什么还要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饭馆为什么还分鲁菜、川菜、粤菜?”
   我目瞪口呆,一时找不出更有份量的话反驳老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我问:“你在歌厅玩得挺好,怎么想起到我们这里消费了?”
   他捋着下巴笑了,说:“我们去欧洲玩,一般常去酒吧。有些国家酒吧里有裸体表演。一次我见一个白人表演者,把七八个玻璃球塞进自己的阴道里,然后摆出各种姿势让大家看,过了一会她又一个个掏出来,每掏出一个玻璃球,先含在自己嘴里舔一下。这个节目看坏了,从此我再也不想看裸体表演了。就像吃炒鸡蛋,天天吃,吃顶了!以后一见到炒鸡蛋就恶心。恰到这时,你们休闲养生中心开业。我发现这里挺好,我一来,姑娘们围着转,前呼后拥,使我感觉像个土皇帝。要知道,我六十岁之前,都是看别人脸色行事,现在风水轮流转,一切都倒过来了。另外女孩子纤纤细细的手一揉一摁,身体感觉就是舒服。爽!不知不觉,身上许多病都没了。这还得感谢你开了这个店,使我老了老了不寂寞,有了个打发时间消遣的好去处。”
   我又为老人倒上茶水,喟然长叹说:“你是大学生,我不相信你对高雅领域没有一点追求!”
   他苦笑了一下,拿过茶几上一本书无目地翻阅说:“我家祖籍是宁波,是有名的藏书世家。家训是‘书不出阁藏天下,代不分书泽万年。’可是太平军的一把大火,把书烧得精光。那可是祖辈四百多年的心血。父亲一辈子有两个嗜好:一是藏书,二是下棋。他一辈子收藏几万册书,他常唠叨:‘宁可食无肉,不可不买书。’四合院的宅子老爷子给了我,可几屋子书他亲笔手写遗嘱,给了他的一个棋友。他说:‘每次躺在床上和棋友对弈,他总是看着我的一屋屋书,眼神放光。既然他那么喜欢书,肯定会好好收藏之。’那小子足足拉走十板车书。我当时安葬了父亲,就找到那小子,想找我小时候读的几本书。他垂着头一声不吭。我急了说:‘给你两万元,你把那些书给我!’他听了一脸懊悔,嗔怪我说:‘你咋不早说!’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收废品的,惦记老爷子的书好几年了。书拉到他的废品站,他把书都淋上水,然后罩上一个厚厚的塑料布闷着,那是为了提高书的重量,好卖个高价。”
   我们不再说话,我的后脊梁掠过阵阵寒意。沉闷了许久,他喃喃说:“年轻时也喜欢文学,想把我的坎坷经历写本自传体小说。为了这个目的,我置办了电脑。后来读了一本书:《将军和他的女人们》。是我当年的战友定居香港写的。看完我毅然低价卖了电脑,从此断了写自传的念头,一门子吃喝玩乐了。”
   我问“为什么?凭你的苦难经历,本身就是一部好作品。”
   “那将军是当时签字批捕我的团长,后来坐上军区司令交椅。他让我们过苦行僧生活,自己妻妾成群,还有一个私生子。”
   我摆摆手说:“瞎编的!瞎编的!”
   “不!是他老婆给中央写信告发他。他被降至到部队一个农场当副厂长。几年后有人去看他,根本认不出他了。他胡子头发全白了,目光呆滞,步履迟缓,俨然是个老农民了。!”
   看来老先生悲剧不仅仅是他个人。是诸多人。甚至不同阶层的人。
   经常为老先生服务的陕西女服务员走进来,搀着老先生去做全身精油护理去了。我坐在办公室,陷入思索之中,老先生四十年里,经历了人生几个阶段,物质的贫乏,政治的专制,必然伴随着个性的压抑。性需求几乎被压抑为零。听父亲讲,三十多年前的大街小巷,常常见到法院贴在墙壁白纸黑字的布告;一个个犯人名字前,十有八九写的是强奸犯;犯人名字上画着一个鲜艳的红勾,鲜艳得刺目,那是枪毙立即执行的标志;令阅读者或欢呼,或胆寒,或扼腕叹息。不知从何时起,这类布告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换成了斑驳的纸张,比布告小四分之一,是治疗各种性病的小广告。几乎贴得是铺天盖地,厕所里,电线杆子上,医院旁的过街天桥中。当经济繁荣,伴随着人的欲望得到了宣泄。人不仅仅是满足原始的本能,甚至有些文化内涵。不过这种文化罩上了养生的外衣。巴厘岛的VIP就是这样延生出来而驰名中外,人们一想起巴厘岛,不光想起那里的山山水水,也包含那里的VIP精油按摩,使中外游客纷纷涌向那里。
 

   闫君办公室挂着一个条幅,上写:“本店东西不能拿,本店的女人不能碰。”闫君说他要以身作则。的确店里小姑娘向他暗送秋波,他佯装不知。有女服务员跟他在一起谈事,他总要拉开办公室的门,似乎告诉大家,屋里没有发生任何故事,也没有秘密。
   他说“多少企业精英,都折在和本单位女士乱搞上。有的钱被卷走,有的闹得公司奖罚不明,人心涣散。”
   他也解释:“男员工和女员工搞对像或处朋友,也分了心,整日昏头昏脑。工作能不受影响嘛?”
   我纳闷了,忍不住问:“我不相信你小子那么清纯,我还不了解你那花花肠!”
   闫君捂着后脑勺笑了,用诗的语言坦白说::“下了班我不闲着!在外面扛着鸟枪打猎,基本上枪响鸟落。”于是他供出了一个大学女同学和许梦老师,并激动地说:“我前后用了两年时间,把她们都办了。”
   我理解“办”了这个词含义,瞪大眼睛,一脸狐疑。
   闫君得意洋洋向我讲:“许梦老师也就比咱大一岁多,父母都是高干,一般人她眼都不夹,所以还没有出嫁。我一有时间就到她办公室聊天。一次我说:‘我带你到天堂玩玩。’
   “许梦问:‘那个天堂?’
   “我说:‘我知道一个。我还有天堂的钥匙。’然后我把日本北海道来回机票往她办公桌一拍,她目瞪口呆。这诱惑太大了,她无法拒绝。
   “下了飞机,来到海边酒店。在房间每个角落都能看见大海,哪怕是蹲在卫生间马桶上。屋外有个露天温泉池,躺在水里,可见大海日出,可听哗哗涛声。
   “当然在飞机上,我倾诉了大学时我对她的思恋和崇拜。今天在这异国的月亮下,我终于能和我朝思暮想的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我说:‘这是上帝的安排。’
   “我营造了这个环境,再坚强清高的女人也抵御不住。我申明一下,她的裤子不是我扒下的,是她在我们拥吻中自己脱下的。‘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历代文人墨客钟情大自然,可大自然的灵魂是啥?是人!我悠悠然欣赏许梦那裸露的身姿,她肤白如雪,那真是大自然的杰作。像一潭清澈见底的水,水中可见几条小鱼欢快地游着。我们身子缓缓侵入温泉水中,在袅袅的蒸汽中,谈起大学的日日夜夜。温泉池中有个木制碗,盛满了日本青酒,我喝一口,就把木碗往她那边推一下,盛满酒的碗轻悠悠在水中滑过,缓慢地吻了一下她那突起的乳房。她芊芊细手拿起来,抿一小口,又用她白藕似的长臂,把碗给我送过来。她不胜酒力,几口下肚,双颊就红红的,像两片云霞。我高声朗诵起:‘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我送给许梦浪琴手表,爱马仕包,一下子花去了四万元。她说她交过两个男朋友,从来没有遇到过对她出手如此大方的。她都被震慑住了。回到北京,从机场我驾车送她回家,也许在飞机上喝了许多红酒,也许为了再一次谢谢我的盛情款待,她坐在副驾驶上,解开我裤子的文明扣,把我那‘小二哥’或者说‘狗东西’掏出来,探下头去。她解释说,不是那个男人她都这样,这是千帆过尽的唯一选择。望着她那瀑布般的黑发,秀美飘逸;瞧着她俯过身,肩膀和腰肢构成的优美的曲线。我几乎不敢相信,当年大学的校团委副书记,兼英语老师许梦,仿佛还站在讲台上给我们讲人生,谈理想,那悦耳的声音,白白净净的脸颊,明亮的眸子,脱俗得像水晶一样。仿佛她不食人间烟火,‘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可今天经济在这十年间急速膨胀,我这个当年骑着一辆哐当乱响自行车上学的学生,现在也驾驶奥迪车,神气十足奔跑在机场高速。这十年许梦也在变,我区区四万元,让这高贵的淑女,低下她高贵的头。我仿佛喝醉了酒,握着方向盘,乐得哼起了小曲。”
   闫兄说:“男人赚那么多钱干啥?该给女人花就得大把给女人花!男人嘛要有男人气魄,不然女人跟你好一场,太冤。”
  我想起闫兄十年前刚从长江沿岸小村庄考上中医大。报到那天,他穿一件洗的发白旧式中山装,扣子是镀金八一扣,金光闪闪。脚登一双解放鞋。不用看脸就知道是村里来的娃。多少年过去,他如今是一身笔挺西装,系着镶金丝的领带;头发半月去一次“东方名剪”,用精油护理一次,油光晶亮;那张曾被山风刮得粗糙的脸,被美容师去了死皮,露出鸡蛋清一样白嫩脸皮,找不到村娃一丝痕迹。
  两天前,闫君在一家大剧院讲养生课。我去旁听。剧院门口和大厅中央,悬挂着印有闫君彩色照片的巨幅宣传海报,足有二层楼高。剧院座位坐得满满的,晚到者只能站在四周。大家手中都捧着闫君刚出版的《养生大师谈养生》。上千人聚精会神盯着在讲台上慷慨激昂讲课的闫君,生怕漏掉一句话、一条精髓。一问才知,闫君是红遍京城的养生大腕。出场费已达五万元。
  我说:“女大三,抱金砖。我看你和许老师挺合适。”
  闫君眯着眼笑着说:“我也是二百多个员工的老总。也算是一路诸侯。有房有车。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能配上我?”
  我戳点着他的鼻尖说:“我看你是钱闹的,不知自己姓啥了!”
  闫兄频频点头,不好意思抹了两下脑壳说:“是有点找不找北了。”
  前些日子,我陪闫君回了一趟他的老家。他讲过他家老宅建在长江边一片低洼的开阔地。为建三峡水库,那里早已被大水淹了。我见过几张闫君在家乡照的像,几间泥棚茅舍,半围塌倒泥墙。村中仅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一下雨满是泥泞,布满了猪粪、狗粪、驴粪,臭气冲天。闫君带我登上一座大山,指着迎面望不到边的湖波说:“这里就是我的家。湖下面还有我没来的及拆的家。水天之间,见滚滚长江从湖边由西向东流去,掀起阵阵涌浪。真是“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此则闫君家乡胜况也。几千年来,中国人历来认为水通财,财通钱,钱通房子,房子通豪车,豪车通女人。一脉相通,环环相扣,千丝万缕……
   闫君家的老宅已经不是昨日之老宅,闫君也不是昨日之闫君。
   不过“到了黄山不看山,去过五台不看庙”我有了曲歌,心满意足。当然闫兄的话也起了作用,十天后,我给曲歌买了辆红色保时捷,她开着城里城外风光了一把。晚上高兴得一上床就往我怀里钻,湿润的嘴唇把我的脸颊亲得湿湿的,沾满了口红印。
   


   我把赚来的钱又全部投了出去,又盘下两个店,加起来四个店了。闫兄说:“这就对了。咱们达要兼济天下,还让老头老太太们获得精神享受。他们自然心甘情愿地把富裕的钱拿出来,完成了财产再次分配。当然这也是上帝的意愿,所以你成了最大的受益者,医生加企业家。”
   我几乎被闫君吹晕了。想想,也有几分道理。经济发展了,人们手里有钱,就追求精神上的享受了。年轻人去了KTV, 老年人则揣着钱进了我开的或其他人开的中老年休闲养生会所。
   原来成功也很容易,只要你抓住大的经济形式,或人们的需求,用对了人才,钱就能生钱。过去对我的婚姻不太看好的老丈人,在我面前总摆着教授的架子。现在常常主动打电话,请我喝酒。酒喝得飘飘然时,举着大拇指称赞我:“能干!有眼光!”恨不得跟我兄弟相称了。逢到这时,曲歌趴在我的肩膀上,搂着我的脖子温柔地笑。那幸福似乎在心中盛不下了,从嘴角流出来,也使人想起攀附大树上的花花草草。
   几年工夫,我购买了四套商品房,车子也换了一辆一百多万的宝马。进出医院的大门,医生、护士都羡慕地望着我,背后称我为能人。闫兄在同学聚会上,振振有词地说:“几千年前的英雄,是拿一把大刀,纵横千里,手起头落,荡平一座座城池,最后封王封侯;六十多年前的英雄,是扛一把机枪,一边扫射一边冲进中国革命英雄的史册,最后封将封帅;现在的英雄,是各行各业的领军人物,既服务了市场,又聚集了大量的财富。”
一位女士打断了他说的话问:“请问,谁能称得上当今时代的大英雄呢?”
   “他当之无愧!”闫君指着我说,
   那女士笑了说:“一个是董事长兼医生,一个是总经理兼养生专家。他是英雄,那你也是英雄喽!”
   闫君说:“他是龙,我充其量是龙的虾兵蟹将。”
   我嘴上斥责闫君胡说八道,可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曲歌把这肉麻的吹捧告诉了她老爸,这个大学里的大学者沉思了一会说:“说得并不过分,我的女婿和闫君应该说都是这个时代的英雄。不过是畸形化的英雄。有点像三国的曹操——枭雄也!”
   过了几天,老丈人亲笔手书了一幅墨宝,很正规地送给我,我一看,笔力浑厚,韵味十足:
   “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
   我端详了一番说:“您忘了后面还有一句话,‘而今安在哉?’不然不成一个整句。”
   老丈人哈哈笑了说:“你知道这句话呀?知道这句话的内涵证明你还会有发展。”
   “当然,这是苏轼的前赤壁赋,连曹操这样的英雄都灰飞烟灭,何谈我乎!”
   全家人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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