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涵 时间:2017-05-28点击:1336



红楼杂记——宝玉篇

 (一)

一本好书,是经得起反复阅读,而且每次的感悟皆不同。

如果说钗黛谁是女主,还有争论的话,那么男主,必然是贾宝玉了。

贾宝玉身上集中了幸福和幸运两个因素。说他幸福,这辈子遇了钗黛,一个红尘知己(宝钗),一个精神的知己(黛玉)。宝钗和宝玉的个性并不投缘,但宝钗通达,能够理解,这就是红尘知己了。而黛玉,分明就是宝玉的另一个影子,一个最理解最清贵的影子。那份相知,不是懂对方,而是懂自己了。说是幸运,那是因为,在贾家,他是核心,嫡出的身份,元妃的亲弟弟,这一切都让他的人生,比别人多了机会,高了起点。

宝玉一出生,就与人不同,是衔玉而生,这神秘的色彩,让他的身份有了可描可述的余地。当然这是一种传奇色彩,也可能是贾家的炒作。自冷子兴口中讲出贾宝玉的出生: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少年进学,自然是前程远大,但年纪轻轻的没了).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这就奇了(有入宫一节),不想后来又生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你道是新奇异事不是(这姐弟二人都很奇,一个生在初一,一个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这王夫人真是奇人的母亲。细想王夫人生宝玉的时候,痛失长子,没了依靠,王夫人自然是有危机感的,所以宝玉的出世,必然得王夫人厚爱厚望。)

有这样的出世经历,宝玉自然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这当然也可能是王夫人为确立宝玉身份,而费心的炒作了,肯定要有贾母或者贾政的配合。看贾府中,探春和贾环的年纪皆小于宝玉,这说明王夫人管家还是极严的。姨娘们都是在宝玉出生后,才有了孩子。如果贾珠在世,这时候姨娘们的孩子,对长子根本不会造成什么影响,王夫人自然地位稳固了。

宝玉带着这样的传奇出世,自然成了贾家的重点保护对象。所以贾母把这个宝贝孙子抱在了身边。贾母这是重视隔辈人,可是王夫人肯定不乐意。元春就是长大贾母身边,如今小儿子,也是如此,那王夫人身边的孩子,都在贾母身边。对孩子们自然是极好的,可是对于母亲来说,自然不喜。可是因了孝顺,王夫人只能同意。

长大贾母身边,生活条件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也是极娇惯了。

嫡出的身份,养在祖母身边。雨村笑道:“果然奇异.只怕这人来历不小(宣传效果果然是好)。”子兴冷笑道:“万人皆如此说,因而乃祖母便先爱如珍宝(够惯).那年周岁时,政老爹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与他抓取.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政老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这位够直率).独那史老太君还是命根一样.说来又奇,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论点与众不同).'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疑了!"雨村罕然厉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来历.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滢魔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不能知也。”贾雨村成了宝玉的第一个知音,不以抓周而定论,见识高于贾政了。

宝玉的出世经历,给他的日后加上神秘色彩,成功吸引了人们的好奇心,北静王就曾经因玉而论,想见见宝玉。应该说,在这个嫡出的孩子出世这一层来说,王夫人是最大的赢家。贾政不只宝玉一个儿子,还有赵姨娘所生的贾环,可是对于王夫人来说,只能依仗宝玉。

 

 红楼杂记——宝玉篇

  (二)

 

   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贾宝玉,个性自然是阳光的,这样的孩子,相对来说,心地善良,当然也脆弱,因为一切得来容易,所以不去算计,可是因为得来容易,也不会争取。

   应该说贾宝玉的童年时代是快乐无忧的,因为贾母的宠爱,父亲的厉害不好用在他身上,也因为年少,家庭的压力还没有压在他身上,所以轻松舒服。

  如果说最让他快乐的事情就是黛玉的出现吧,黛玉不同于他之前见过的姐姐妹妹。贾府的女孩子们,都在贾母身边长大,这充分的说明了贾母爱热闹,也说明了贾母重视女孩子。贾家已经有个元春入宫了,所以女孩子的地位并不低,如果高嫁,能带给家庭的利益并不比那些荒唐公子差。所以对三春的教育还是很重视的,读书只礼,自然是首端,平时所居都在贾母处,也是培养姑娘们的眼界吧。元春就是贾母教育出来了,自然是成功典范了。所以与三春相处自然是极易,小姑娘们都聪明,明白宝玉的地位,自然无人招惹他。另一个就是贾母娘家的女孩子湘云了,这才是宝玉最早的青梅竹马了。二人最是投缘的玩伴。贾母最早在宝二奶奶的人选上是考虑过湘云的,毕竟是娘家的孩子,如果能史贾联姻,对贾母对史家都有利。所以史大姑娘最早的丫环袭人翠缕都是贾母之婢。

黛玉是没了母亲,贾母接来做客的。黛玉第一次进贾府,还是书香门第的大家小姐,而且是外孙女,身份地位都有。可是就是这样的情形之下,王夫人都不会真心接待。先是暗示黛玉远宝玉,自然不是因为儿子胡闹,是因为不喜黛玉。所以人猜测王夫人与贾敏,这姑嫂之间早有矛盾。

王夫人的年纪应该比贾敏大不少,是从孩子们年纪推算的,那么王夫人与贾敏是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接触。一个世俗,一个清贵,一个冷漠,一个敏捷,二人个性本不投缘,而贾母肯定是宠女儿的,王夫人估计吃过些亏,不一定是真的什么苦头,主要是精神层面的被轻视。

王家的大小姐,嫁进了门当户对的贾府,唯一的不喜是贾政不能袭职,所以能袭职的贾赦的第一位夫人,应该身份不低于王夫人。没有说长子能袭职,娶妻的门第反而低于不能袭职的二子的。王夫人对贾政的人物应该是满意的,这贾政表面上比贾赦强太多,读书识礼,一脸的端正严肃。偏生一个才貌双全的小姑子映衬的王夫人凭空俗气了。有时候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不是因为对方伤害了她,只是因为了对方和她层面差的太远。

贾敏出阁自然是风光,贾母唯一的女儿,陪嫁自然不会差了,林如海又是翰林一类的人物,这桩婚事几近完美。又是能令贾敏在王夫人面前高出一头的事情。

小姑子走了,不几年,她的女儿,又被贾母接了回来,而且是那般的厚待,岂会令王夫人欢喜,黛玉似母亲的容貌,只能带给王夫人不悦的记忆。

所以王夫人以礼相待,全不热情。叮咛黛玉的就是不要近宝玉,明说宝玉是自己家的宝贝,不可被人带坏了。宝玉哪里明白母亲的心结,只是一心的凭感觉喜欢的黛玉。

红楼杂记——宝玉篇(三

王夫人很郑重的对黛玉说了宝玉的事情,让黛玉远宝玉,黛玉也答应了,小姑娘只是出于礼节,在黛玉心中,她闺中玩伴本是三春,哪里会有宝玉的份,按规矩宝玉的世界应该不是在闺中呀。可惜贾母宠爱宝玉,真有些当女儿娇惯了。

双玉初相见的场面,幸而王夫人在现场,不过在不在都不重要,当家主事的夫人,如何会没有通风报信。宝玉初见黛玉,那一句这个妹妹我见过,就说明了一切,前缘就是前缘,黛玉在宝玉心上就是不同。

宝玉的容貌还是极好的,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宝玉给黛玉的印象极深)"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宝玉即转身去了.一时回来,再看,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蚤,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这也是宝玉得宠的理由之一吧,一个小孩子,出身好,长像好,自然是娇惯的原因了。

贾母因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与众各别:两弯似蹙非蹙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黛玉心里感觉熟识,只是不敢说,宝玉在自家,又是贾母面前,自由惯了,自然有什么说什么。)”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自有一番理论)。”贾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宝玉便走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因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道:“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宝玉又道:“妹妹尊名是那两个字?"黛玉便说了名.宝玉又问表字.黛玉道:“无字。”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宝玉是自来熟吧,问东问西,也是热情,如今又给起了名字。)”探春便问何出.宝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这两个字,岂不两妙!"探春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那二春不言,独三姑娘相问,可知兄妹二人关系极好)”宝玉笑道:“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又问黛玉:“可也有玉没有?"众人不解其语,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故问我有也无,因答道:“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吓的众人一拥争去拾玉.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宝玉满面泪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如今来了这们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因黛玉无玉就要摔玉,可知黛玉比玉重的多了)”贾母忙哄他道:“你这妹妹原有这个来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无法处,遂将他的玉带了去了:一则全殉葬之礼,尽你妹妹之孝心,二则你姑妈之灵,亦可权作见了女儿之意.因此他只说没有这个,不便自己夸张之意.你如今怎比得他?还不好生慎重带上,仔细你娘知道了。”说着,便向丫鬟手中接来,亲与他带上.宝玉听如此说,想一想大有情理,也就不生别论了.

小孩子是任性,也是好哄的,贾母宠宝玉,宝玉也和贾母亲,所以在贾母面前是言论自由,行动率真,那个大家关注的玉,说摔就摔,真是任性。这场风波让贾母哄了过去,可是宝玉的任性也可知了。

红楼杂记——宝玉篇

 

  (四)

读纳兰的词,人生若只如初见,看见双玉初会,真是初相见呀,如果双玉的一生,都定格在那个时分,该是如何的美好。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她与他,是真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呀,这一生的美好,都汇集在了青梅竹马的时代。她是娇销的芙蓉花,他是大观园的青青翠竹,尘世的风霜未来,没有人要他承担什么举家的责任,没有金玉良缘的影子,她和他,都是惜花人,这一生该是如何的完美。

王夫人是贾宝玉的母亲,这个孩子不只是她的儿子,还是她后半生的保障。虽然说正房嫡妻,虽说有王家作靠山,可是一个没有儿子作保障的正房夫人,晚景也只是清冷。所以她不得不握紧了宝玉,不得不盯防了宝玉,因为那是她的幸福。她和贾母不同,贾母是宠爱宝玉的,对宝玉责任要求反而低了些,因为贾母不是靠宝玉的,而王夫人不同,赵姨娘一子一女,地位稳固的姨娘,对正房夫人来说,那是心头的痛呀。夹在长房与二房的矛盾之间,身边还有个得宠的妾,这样的王夫人,表面在沉稳,内心也有着茫然。

母亲的世界不是宝玉的世界,那个成人的世界,宝玉一直拒绝接受和进入,他要他的大观园,他要他的世界,那是幽灵微秀地,一门之外就是无可奈何天。

 当下,奶娘来请问黛玉之房舍.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贾母心上双玉是一样的份量,那黛玉可是与贾母有血缘关系的人)。”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贾母想了一想说:“也罢了。”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丫头照管,余者在外间上夜听唤.一面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并几件锦被缎褥之类.(宝玉自然想和黛玉在一块,越近越好。贾母可是想了一想才同意的,她在想什么,想要成全双玉的青梅竹马吗!)

  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幼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亦是自幼随身的,名唤作雪雁(林家本是大户人家,贾敏当年的陪房自然不少,如何如今才只一奶娘一个小丫头,真是奇怪。).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省力的(林家书香门第,怎会只给独女身边放这样的人),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贾母马上把自己的丫环派了过去,不只是照看黛玉,也是一种暗示,对黛玉关照的暗示).外亦如迎春等例,每人除自幼侞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プ沐两个丫鬟外,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每个小姐都是如此的排场,贾府的安排才是大家闺秀的排场。).当下,王嬷嬷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橱内.宝玉之侞母李嬷嬷,并大丫鬟名唤袭人者,陪侍在外面大床上.

  原来这袭人亦是贾母之婢,本名珍珠.贾母因溺爱宝玉,生恐宝玉之婢无竭力尽忠之人,素喜袭人心地纯良,克尽职任,遂与了宝玉.宝玉因知他本姓花,又曾见旧人诗句上有"花气袭人"之句,遂回明贾母,更名袭人(宝玉对这个丫环也是不一样的看待).这袭人亦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如今服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只因宝玉性情乖僻,每每规谏宝玉,心中着实忧郁.(袭人算是尽职了,都为主子忧愁了。)

  是晚,宝玉李嬷嬷已睡了,他见里面黛玉和鹦哥犹未安息,他自卸了妆,悄悄进来,笑问:“姑娘怎么还不安息?(袭人很有些主人之责,特意来看黛玉。)"黛玉忙让:“姐姐请坐。(好客气)”袭人在床沿上坐了.鹦哥笑道:“林姑娘正在这里伤心,自己淌眼抹泪的说:`今儿才来,就惹出你家哥儿的狂病,倘或摔坏了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因此便伤心,我好容易劝好了(黛玉很是多心,宝玉的任性分明是娇惯出的。)".袭人道:“姑娘快休如此,将来只怕比这个更奇怪的笑话儿还有呢!若为他这种行止,你多心伤感,只怕你伤感不了呢.快别多心(把宝玉的胡闹说成笑话,也算是会劝人了)!"黛玉道:“姐姐们说的,我记着就是了.究竟那玉不知是怎么个来历?上面还有字迹?"袭人道:“连一家子也不知来历,上头还有现成的眼儿,听得说,落草时是从他口里掏出来的.等我拿来你看便知。”黛玉忙止道:“罢了,此刻夜深,明日再看也不迟。”大家又叙了一回,方才安歇.(黛玉 进了贾府,第一天宝玉就给黛玉留下了特别的印象,幸而贾母宠爱黛玉,留在自己身边亲自照看,又把紫鹃给了黛玉,算是让黛玉安心多了。)

 

红楼杂记——宝玉篇(五)

宝玉的日子是幸福的,尤其是黛玉进府之后,也许黛玉是宝玉的影子吧,互为依存,有了黛玉的人生,对于宝玉来说,才是心悦。

当然黛玉敏感,和这样的小姑娘相处,是有些难处的,不知什么时候她就恼了。当然这对宝玉不是问题,多赔礼多哄哄就可以了。只要肯低头,人缘就不会差。越是宝玉这样的阳光少年,越是肯哄小姑娘,对于一切美好的事物,宝玉都有着先天的耐心。

另一个影响宝玉的人物,薛宝钗随后出场了。

若说黛玉的家境身世,是足配宝玉了。书香门第的小姐,又是亲表妹,自然是门亲家世都可了。奈何没了母亲,少了个知冷知热肯为孩子打算的人,是黛玉的弱项。

若说薛家,本是商人,并不是官,只是四大家族早有交集。而薛姨妈又是王家的小姐,王夫人的亲妹子,这才有了进府做客的资本。

当年王家肯与薛家联姻,估计是看中了薛家的家财吧,王家在要官场发展,没有财力支持自然是不行的。这才有薛王联姻。

薛家早先也兴过,奈何薛姨妈的丈夫过世后,儿子不成材,这才家道中落,薛姨妈不是凤姐之流人物,好好的平台,发展不起来,儿子也没教育好,只一个女儿才貌双全是她的安慰。说起来薛姨妈这个大家夫人,水平着实太差,不能持家不能教子,这才是薛家中落的原因。薛家当年只想攀附王家,娶了人家的小姐,就是满足。不想当家夫人不成事,没落的自然快。

薛蟠若只是荒唐公子也罢了,反正薛家不差钱,只是出手就打死人命,全无法纪,这早晚要生事。这样的薛家,其实本不是宝玉姻亲的好人选,奈何薛姨妈有个好姐姐,王夫人在贾家很有体面。

薛姨妈带了全家来投亲,贾府出于对王家的尊重,也出于对四大家族情份的认同,不得不留。按说贾府本不必留。薛家在京原有房舍,而且娘家在京,就是投奔也是王家,如何会常居在姐姐家。王夫人这一房并不是独住,尚未分家,上有婆母还有长房,这样的情形之下,薛家还能常留于此,实在是王夫人有面子,薛家够实在,真就常住了。当然薛姨妈提出的花费自理,也算是白住了房子,为求个照应,不用贾家出钱,也算是一个方法。

贾宝玉是欢喜的,薛家有个牡丹花样的宝姐姐,此时的宝玉对于姐妹们是一样的,是美人他就爱看,何况宝钗之风姿原在诸人之上。宝钗的出现让黛玉烦恼,宝钗年长两岁,是管过家事的,自然人情通达,比黛玉会做人,所以贾府那些人背后言论,多是钗上黛下了。只是这些言论,宝玉不放在心上,在宝玉心中黛玉就是美好,他才不管别人怎么说的。宝玉的一大优点是不信人言。

红楼杂记——宝玉篇(六)

 

  薛姨妈既进了贾府,自然欢喜的是王夫人,这姐妹二人有了常聚的地方和时间。对于王夫人来说,来了个娘家人,自然是便宜的。

周瑞家的还欲说话时,忽听王夫人问:“谁在房里呢?"周瑞家的忙出去答应了,趁便回了刘姥姥之事.略待半刻,见王夫人无语,方欲退出,薛姨妈忽又笑道:“你且站住.我有一宗东西,你带了去罢(这周瑞家的是原是王夫人的陪房,那就是王家的丫环,与薛姨妈自然是熟识的)。”说着便叫香菱.只听帘栊响处,方才和金钏顽的那个小丫头进来了,问:“奶奶叫我作什么?"薛姨妈道:“把匣子里的花儿拿来。”香菱答应了,向那边捧了个小锦匣来.薛姨妈道:“这是宫里头的新鲜样法,拿纱堆的花儿十二支.昨儿我想起来,白放着可惜了儿的,何不给他们姊妹们戴去.昨儿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儿来的巧,就带了去罢.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对,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两枝,那四枝给了凤哥罢(也是家常走动,送这些东西最便宜,又好看又花费不多,送的合适收的没负担)。”王夫人道:“留着给宝丫头戴罢,又想着他们作什么。(这送的人里,和王夫人真没什么亲近,只一个三姑娘,是名义上的女儿,又是妾出,王夫人如何会真的心疼,还不及宝钗在王夫人心上的份量重)”薛姨妈道:“姨娘不知道,宝丫头古怪着呢,他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这就点出了宝钗的不同,不爱这些小姑娘们喜欢的东西。此时的宝钗,已经是成人心态,自然不会喜这些花呀粉的。宝钗所喜所恶,都是成人世界的喜恶。)二宝不投缘就在于此,一个成熟的太早,一个成熟的太晚。宝钗目睹了薛家中落,她的心境,已经是成人心境,而宝玉是脂粉堆里长大的,无忧无虑少不经事,如何能懂宝钗的心智。宝钗一生所求,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她只能借力。而贾宝玉一生要的是大观园的水秀清明!

  说着,周瑞家的拿了匣子,走出房门,见金钏仍在那里晒日阳儿.周瑞家的因问他道:“那香菱小丫头子,可就是常说临上京时买的,为他打人命官司的那个小丫头子么(香菱身世可叹,原是十二钗的影子)?"金钏道:“可不就是他。”正说着,只见香菱笑嘻嘻的走来.周瑞家的便拉了他的手,细细的看了一会,因向金钏儿笑道:“倒好个模样儿,竟有些象咱们东府里蓉大奶奶的品格儿。”金钏儿笑道:“我也是这们说呢。”周瑞家的又问香菱:“你几岁投身到这里?"又问:“你父母今在何处?今年十几岁了?本处是那里人?"香菱听问,都摇头说:“不记得了。”周瑞家的和金钏儿听了,倒反为叹息伤感一回.(香菱是真的不记了,她最大的优点是善忘,也是人生所迫,若不相忘,更难生存。)

  一时间周瑞家的携花至王夫人正房后头来.原来近日贾母说孙女儿们太多了,一处挤着倒不方便,只留宝玉黛玉二人这边解闷(最喜双玉),却将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这边房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令李纨陪伴照管.如今周瑞家的故顺路先往这里来,只见几个小丫头子都在抱厦内听呼唤呢.迎春的丫鬟司棋与探春的丫鬟待书二人正掀帘子出来,手里都捧着茶钟,周瑞家的便知他们姊妹在一处坐着呢,遂进入内房,只见迎春探春二人正在窗下围棋.周瑞家的将花送上,说明缘故.二人忙住了棋,都欠身道谢,命丫鬟们收了.(二位小姐,都是规矩礼仪教育出来的,自然知礼。贾母单留了双玉,又是王夫人无计处。婆媳之间,王夫人占了下风,可是宝玉是王夫人之子,又占了上风。

此时黛玉不在自己房中,却在宝玉房中大家解九连环顽呢.周瑞家的进来笑道:“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儿与姑娘带来了。”宝玉听说,便先问:“什么花儿?拿来给我。”一面早伸手接过来了(他就好奇这个,宝钗就不喜这个,二人如何是缘).开匣看时,原来是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儿.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便问道:“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黛玉这话说的可够直率,她在贾母处,素来谁敢小看她,不过是不喜薛家)。”周瑞家的听了,一声儿不言语.宝玉便问道:“周姐姐,你作什么到那边去了。(宝玉忙转了话题)”周瑞家的因说:“太太在那里,因回话去了,姨太太就顺便叫我带来了。”宝玉道:“宝姐姐在家作什么呢?怎么这几日也不过这边来?"周瑞家的道:“身上不大好呢。”宝玉听了,便和丫头说:“谁去瞧瞧?只说我与林姑娘打发了来请姨太太姐姐安,问姐姐是什么病,现吃什么药.论理我该亲自来的,就说才从学里来,也着了些凉,异日再亲自来看罢。”说着,茜雪便答应去了(人情通透处,宝玉也有聪明处,对宝钗也算是礼仪尽了,也只是礼仪。)

钗玉之间的矛盾,宝玉不是不知,只是不介意,小姑娘们的心事,他如何能知,他求的是大家和气。

红楼杂记——宝玉篇(七)

 

从周瑞家的送宫花来看,黛玉明显的不满意,当然黛玉置疑送宫花的顺序,完全是小孩子气,就是因了黛玉小,所以别人也说不得什么,若有议论也只说小姑娘性子娇,敏感些。从道理上说,黛玉是客,原该先送黛玉。但周瑞家的这差事本不是干这个的,不过是薛姨妈临时抓了她的差,所以她肯定是考虑顺路。而且王夫人对黛玉的态度,作为心腹的周瑞家的自然分明,王夫人并不特别优待黛玉,周瑞家的自然不必特意客气。

黛玉在周瑞家的面前的表现,肯定会传到王夫人那。周瑞家的不是个省事的,素来仗着王夫人,没少作威作福,当然吃相比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要强些,也不过是面子情。黛玉的态度,其实是有些任性了,发发脾气是小事,可是宫花是薛家所出,黛玉的态度,就算是不满薛家折腾的金玉良缘的风声,可是毕竟其中还有个王夫人。

宝玉马上转了话题,算是替黛玉解围,闻知宝钗病了,并不曾亲自去,只是打发丫环去瞧,这真是礼仪了。而且用的还是双玉的名义。若是黛玉病了,宝玉早跑去了。

其实宝玉见了姐姐是忘了妹妹,但远近在心,早已经分明,奈何黛玉不肯放心,薛家不肯死心,王夫人不肯安心。所以事非多多。

宝玉探病一节,薛家明言了金玉之说。

宝玉来至梨香院中,先入薛姨妈室中来,正见薛姨妈打点针黹与丫鬟们呢.宝玉忙请了安,薛姨妈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怀内,笑说:“这们冷天,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来,快上炕来坐着罢(好亲热呀,分明是看女婿的眼光)。”命人倒滚滚的茶来.宝玉因问:“哥哥不在家?"薛姨妈叹道:“他是没笼头的马,天天忙不了,那里肯在家一日。”宝玉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妈道:“可是呢,你前儿又想着打发人来瞧他.他在里间不是,你去瞧他,里间比这里暖和,那里坐着,我收拾收拾就进去和你说话儿。(她也是创造二宝在一起的机会)”宝玉听说,忙下了炕来至里间门前,只见吊着半旧的红н软帘.宝玉掀帘一迈步进去,先就看见薛宝钗坐在炕上作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シ儿,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也是美人).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宝玉一面看,一面问:“姐姐可大愈了?"宝钗抬头只见宝玉进来,连忙起身含笑答说:“已经大好了,倒多谢记挂着。”说着,让他在炕沿上坐了,即命莺儿斟茶来.一面又问老太太姨娘安,别的姐妹们都好.一面看宝玉身上穿着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着五色蝴蝶鸾绦,项上挂着长命锁,记名符,另外有一块落草时衔下来的宝玉.宝钗因笑说道:“成日家说你的这玉,究竟未曾细细的赏鉴,我今儿倒要瞧瞧。”说着便挪近前来.宝玉亦凑了上去,从项上摘了下来,递在宝钗手内.宝钗托于掌上,只见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的幻相.后人曾有诗嘲云:

  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亲就臭皮囊.

  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注云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宝钗看毕,又从新翻过正面来细看,口内念道:“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念了两遍(再分析吗),乃回头向莺儿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发呆作什么?"莺儿嘻嘻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倒象和姑娘的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很有红娘的风范)。”宝玉听了,忙笑道:“原来姐姐那项圈上也有八个字,我也赏鉴赏鉴(果然引得宝玉注意)。”宝钗道:“你别听他的话,没有什么字。”宝玉笑央:“好姐姐,你怎么瞧我的了呢。”宝钗被缠不过,因说道:“也是个人给了两句吉利话儿,所以錾上了,叫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一面说,一面解了排扣,从里面大红袄上将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掏将出来.宝玉忙托了锁看时,果然一面有四个篆字,两面八字,共成两句吉谶.亦曾按式画下形相:

  音注云不离不弃

  音注云芳龄永继宝玉看了,也念了两遍,又念自己的两遍,因笑问:“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莺儿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宝钗不待说完,便嗔他不去倒茶,一面又问宝玉从那里来.(金玉之言,府中流传还不够,必要让宝玉晓得才好,当然说这话的人,自然是宝姑娘的丫环了。老婆子的话宝玉不喜,只有小丫环来说好了。)

薛家是有金玉之心的,但以宝钗的才貌,也不是非要贾府,实在是贾府最合适。门第高于薛家,又有元春在宫里,宝玉是嫡出,又是亲上加亲。这自然完全符合了薛家的愿望。

红楼杂记——宝玉篇(八)

 

宝玉这个时期,远没有钗玉对人和事的敏感。金玉之说,完全是薛家所大力传播的,不管最初出的目标是不是贾宝玉,可是宝玉绝对是薛家的候选人之一。而宝玉只是新奇的看了宝姐姐的金锁,感觉和自己玉上的文字是一对,他只是单纯的看待每一件事每一个人。

宝玉来了,黛玉随后即至,这证明,黛玉其实是密切关注宝玉的行踪。绝非什么巧合。

忽听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话犹未了,林黛玉已摇摇的走了进来,一见了宝玉,便笑道:“嗳哟,我来的不巧了!"宝玉等忙起身笑让坐,宝钗因笑道:“这话怎么说?"黛玉笑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我更不解这意。”黛玉笑道:“要来一群都来,要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了,明儿我再来,如此间错开了来着,岂不天天有人来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热闹了.姐姐如何反不解这意思?”(黛玉自然是机敏,回答的滴水不露,但不悦之意却是明显的。最生动是宝黛钗相处的场景,钗玉打着机锋,而宝玉浑然不知。)

  宝玉因见他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因问:“下雪了么?"地下婆娘们道:“下了这半日雪珠儿了。”宝玉道:“取了我的斗篷来不曾?"黛玉便道:“是不是,我来了他就该去了。”宝玉笑道:“我多早晚儿说要去了?不过拿来预备着。”宝玉的奶母李嬷嬷因说道:“天又下雪,也好早晚的了,就在这里同姐姐妹妹一处顽顽罢.姨妈那里摆茶果子呢.我叫丫头去取了斗篷来,说给小幺儿们散了罢。”宝玉应允.李嬷嬷出去,命小厮们都各散去不提.(宝玉的奶母,这时候出来说几句,也表示了对小主子的照看之意)

  这里薛姨妈已摆了几样细茶果来留他们吃茶.宝玉因夸前日在那府里珍大嫂子的好鹅掌鸭信.薛姨妈听了,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来与他尝.宝玉笑道:“这个须得就酒才好。”薛姨妈便令人去灌了最上等的酒来.李嬷嬷便上来道:“姨太太,酒倒罢了(规矩)。”宝玉央道:“妈妈,我只喝一钟。”李嬷嬷道:“不中用!当着老太太,太太,那怕你吃一坛呢.想那日我眼错不见一会,不知是那一个没调教的,只图讨你的好儿,不管别人死活,给了你一口酒吃,葬送的我挨了两日骂.姨太太不知道,他性子又可恶,吃了酒更弄性.有一日老太太高兴了,又尽着他吃,什么日子又不许他吃,何苦我白赔在里面。(这奶母很是拿大,口气如此,好似受了宝玉多少连累。)”薛姨妈笑道:“老货,你只放心吃你的去.我也不许他吃多了.便是老太太问,有我呢。”一面令小丫鬟:“来,让你奶奶们去,也吃杯搪搪雪气。”那李嬷嬷听如此说,只得和众人去吃些酒水.这里宝玉又说:“不必温暖了,我只爱吃冷的。”薛姨妈忙道:“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写字手打颤儿。”宝钗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宝玉听这话有情理,便放下冷酒,命人暖来方饮.(美人相劝,宝玉总是容易听进去的,宝钗劝人,总是以理相服。)

  黛玉磕着瓜子儿,只抿着嘴笑.可巧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走来与黛玉送小手炉,黛玉因含笑问他:“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鹃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来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无回复之词,只嘻嘻的笑两阵罢了(宝玉好脾气,素来是如此平和,黛玉发作的极快,也极巧妙,恼的是宝玉听宝钗的劝).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去睬他(二宝都听明白了,所以无语).薛姨妈因道:“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们记挂着你倒不好?"黛玉笑道:“姨妈不知道.幸亏是姨妈这里,倘或在别人家,人家岂不恼?好说就看的人家连个手炉也没有,巴巴的从家里送个来.不说丫鬟们太小心过余,还只当我素日是这等轻狂惯了呢。”薛姨妈道:“你这个多心的,有这样想,我就没这样心。”(薛姨妈不是真不懂,还是懂的高人,懂了装不懂,也是一大良策。)

  说话时,宝玉已是三杯过去.李嬷嬷又上来拦阻.宝玉正在心甜意洽之时,和宝黛姊妹说说笑笑的,那肯不吃.宝玉只得屈意央告:“好妈妈,我再吃两钟就不吃了。”李嬷嬷道:“你可仔细老爷今儿在家,提防问你的书!(真明白宝玉怕什么)"宝玉听了这话,便心中大不自在,慢慢的放下酒,垂了头.黛玉先忙的说:“别扫大家的兴!舅舅若叫你,只说姨妈留着呢.这个妈妈,他吃了酒,又拿我们来醒脾了!"一面悄推宝玉,使他赌气,一面悄悄的咕哝说:“别理那老货,咱们只管乐咱们的。”那李嬷嬷不知黛玉的意思,因说道:“林姐儿,你不要助着他了.你倒劝劝他,只怕他还听些。”林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助他?我也不犯着劝他.你这妈妈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的也未可定(黛玉真真厉害,还是说出了薛家是外人的话,在她心里,薛家就是外人)。”李嬷嬷听了,又是急,又是笑,说道:“真真这林姐儿,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你这算了什么。”宝钗也忍不住笑着,把黛玉腮上一拧,说道:“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薛姨妈一面又说:“别怕,别怕,我的儿!来这里没好的你吃,别把这点子东西唬的存在心里,倒叫我不安.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呢.越发吃了晚饭去,便醉了,就跟着我睡罢。”因命:“再烫热酒来!姨妈陪你吃两杯,可就吃饭罢。”宝玉听了,方又鼓起兴来.

这里面最老实的就是宝玉,别人一语老爷在府,他就没了兴致,别了哄几句,他又欢喜了。宝玉是真的孩子气,最是孩子心态。他活的最是自然阳光!

红楼杂记——宝玉篇(九)

宝玉虽然得宠,还是有规矩约束着。长辈里畏惧贾政,贾政因了他抓周事件,恼了宝玉,认为此子为酒色之徒,不成大器,只是因了宝玉嫡出的身份,贾母的宠爱,加之宝玉聪明的资质,还是寄予了厚望。身边的人里面,她的奶母是管规矩的,这不宝玉刚喝了几杯酒,李妈妈就出来约束了。本来吗,主子犯了规矩,受气的都是仆人,李妈妈是有体面的妈妈,自然不替宝玉担这个名。一提贾政,宝玉就扫了兴,真是说对了地方。

薛姨妈是惯孩子的,看她把薛蟠惯成了什么模样,在她心里,规矩不及孩子高兴,自然拦了李妈妈。在薛姨妈这里,除了钗玉微妙的心事,气氛还是轻松的。毕竟薛姨妈不大讲规矩排场,所以还算轻松自在。钗玉之间的对白,暗藏机峰,宝钗明慧,自然明白黛玉的心结,只是黛玉更多的表现是一种孩子气的单纯与认真,作为成人看起来,是非常小儿科的,而且宝钗刚从那个年纪过来,看黛玉有些看自己儿时路的感叹,所以宝钗看黛玉,有些看年少的自己。什么心事都藏不住,都在脸上,自以为机敏,其实都是单纯。

黛玉在那里喜怒哀叹,宝钗成了看戏的人,虽然黛玉有时候直率的令人恼,金玉的事,宝玉都不得做主,何况宝钗。但人家宝钗,已经是成人心态,又是客居,所以完全是大人的做法,不会和黛玉生气,是真的不生气,是完全理解的那种不介意,不是装作不生气。

宝玉是明白妹妹恼了,可是宝玉不是太明白,钗玉之间的微妙,他有些感觉,但是不放心上,这里面黛玉是小孩子,宝玉完全是儿童状态。他喜欢热闹,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宝钗的美好是成人的美好,稳重和气,细致从容。有别于黛玉的天然。

其实在宝玉的世界里,宝钗式的美好还是很多的,贾府的三春,都是被教育出来,都有着规矩礼仪教育出来的完美。但缺少了任性,还是少年吗,这一点,黛玉和湘云比较真实。

宝玉吃喝已毕,要和黛玉回去了。 李嬷嬷因吩咐小丫头子们:“你们在这里小心着,我家里换了衣服就来,悄悄的回姨太太,别由着他,多给他吃。”说着便家去了(完全是放任的状态了).这里虽还有三两个婆子,都是不关痛痒的,见李嬷嬷走了,也都悄悄去寻方便去了.只剩了两个小丫头子,乐得讨宝玉的欢喜.幸而薛姨妈千哄万哄的,只容他吃了几杯,就忙收过了.作酸笋鸡皮汤,宝玉痛喝了两碗,吃了半碗碧粳粥.一时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饭,又酽酽的沏上茶来大家吃了.薛姨妈方放了心(老太太是真的惯孩子).雪雁等三四个丫头已吃了饭,进来伺候.黛玉因问宝玉道:“你走不走?"宝玉乜斜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黛玉听说,遂起身道:“咱们来了这一日,也该回去了.还不知那边怎么找咱们呢。”说着,二人便告辞.(不能同来,但求同归)

  小丫头忙捧过斗笠来,宝玉便把头略低一低,命他戴上.那丫头便将着大红猩毡斗笠一抖,才往宝玉头上一合,宝玉便说:“罢,罢!好蠢东西,你也轻些儿!难道没见过别人戴过的?让我自己戴罢(这就没耐心了,宝玉有时候还真是公子哥)。”黛玉站在炕沿上道:“罗唆什么,过来,我瞧瞧罢。”宝玉忙就近前来.黛玉用手整理,轻轻笼住束发冠,将笠沿掖在抹额之上,将那一颗核桃大的绛绒簪缨扶起,颤巍巍露于笠外.整理已毕,端相了端相,说道:“好了,披上斗篷罢。”宝玉听了,方接了斗篷披上.薛姨妈忙道:“跟你们的妈妈都还没来呢,且略等等不迟。”宝玉道:“我们倒去等他们,有丫头们跟着也够了。”薛姨妈不放心,到底命两个妇女跟随他兄妹方罢.他二人道了扰,一径回至贾母房中.(薛姨妈的举动和王夫人全然不同,薛姨妈是家常的,王夫人完全是贵夫人的派头。)

  贾母尚未用晚饭,知是薛姨妈处来,更加喜欢.因见宝玉吃了酒,遂命他自回房去歇着,不许再出来了.因命人好生看侍着.忽想起跟宝玉的人来,遂问众人:“李奶子怎么不见?"众人不敢直说家去了,只说:“才进来的,想有事才去了。”宝玉踉跄回头道:“他比老太太还受用呢,问他作什么!没有他只怕我还多活两日(李妈妈的行为大家都晓得,只是给宝玉面子吧)。”一面说,一面来至自己的卧室.只见笔墨在案,晴雯先接出来,笑说道:“好,好,要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高兴,只写了三个字,丢下笔就走了,哄的我们等了一日.快来与我写完这些墨才罢!(轻松活泼的举止,晴雯果与人不同)"宝玉忽然想起早起的事来,因笑道:“我写的那三个字在那里呢?"晴雯笑道:“这个人可醉了.你头里过那府里去,嘱咐贴在这门斗上,这会子又这么问.我生怕别人贴坏了,我亲自爬高上梯的贴上,这会子还冻的手僵冷的呢。(宝玉的事,晴雯才会这般积极主动)”宝玉听了,笑道:“我忘了.你的手冷,我替你渥着。”说着便伸手携了晴雯的手,同仰首看门斗上新书的三个字.(这样的场景,真是美好。)

  一时黛玉来了,宝玉笑道:“好妹妹,你别撒谎,你看这三个字那一个好?"黛玉仰头看里间门斗上,新贴了三个字,写着"绛云轩".黛玉笑道:“个个都好.怎么写的这们好了?明儿也与我写一个匾。(小姑娘高兴的时候,也会哄人)”宝玉嘻嘻的笑道:“又哄我呢。”说着又问:“袭人姐姐呢?"晴雯向里间炕上努嘴.宝玉一看,只见袭人和衣睡着在那里.宝玉笑道:“好,太渥早了些。”因又问晴雯道:“今儿我在那府里吃早饭,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着你爱吃,和珍大奶奶说了,只说我留着晚上吃,叫人送过来的,你可吃了?(对丫环们也算是好了)"晴雯道:“快别提.一送了来,我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饭,就放在那里.后来李奶奶来了看见,说:`宝玉未必吃了,拿了给我孙子吃去罢.'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接着茜雪捧上茶来.宝玉因让"林妹妹吃茶。”众人笑说:“林妹妹早走了,还让呢。”这个李妈妈,真是奇怪了,在贾家当差多年,又是宝玉的奶母,体面有了,实惠了不少了,并不少吃少穿,这般任性,原来任性是老太太和小孩子的权利呀。别人要容忍,是为了宝玉的体面,而宝玉真是不耐烦了。

红楼杂记——宝玉篇(十)

  宝玉对丫环们是有担待的,可是对李妈妈就少了耐心,当然也和李妈妈的以老卖老有关。本来宝玉的奶母地位不低,福利也差不了,可是这位,还是对宝玉的茶呀吃食呀,一味的索要。终于让宝玉恼了。

                  宝玉这一日本来心情是不错的,与钗玉姐妹吃吃喝喝,本来轻松明快,可是李妈妈几次扫兴劝酒,已让宝玉不快了。 宝玉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的茶来,因问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枫露茶,我说过,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的,这会子怎么又沏了这个来?(这茶是必是宝玉爱喝的,才有这耐心。这也是宝玉精致处。)"茜雪道:“我原是留着的,那会子李奶奶来了,他要尝尝,就给他吃了(你说这老太太,也是宝玉身边的老人了,难道不晓得宝玉的爱好,偏生争这碗茶吃什么)。”宝玉听了,将手中的茶杯只顺手往地下一掷,豁啷一声,打了个粉碎,泼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公子哥的脾气,恼了就是这般,又是摔茶,又是训人).又跳起来问着茜雪道:“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他?不过是仗着我小时候吃过他几日奶罢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还大了.如今我又吃不着奶了,白白的养着祖宗作什么!撵了出去,大家干净!(是真的恼了,也是因为虽喝了酒,不似平日稳重)"说着便要去立刻回贾母,撵他侞母.原来袭人实未睡着,不过故意装睡,引宝玉来怄他顽耍.先闻得说字问包子等事,也还可不必起来,后来摔了茶钟,动了气,遂连忙起来解释劝阻(小丫环很是警醒,知道事情不得闹大,伤了宝玉体面。)早有贾母遣人来问是怎么了.袭人忙道:“我才倒茶来,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钟子。(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大事化小。)”一面又安慰宝玉道:“你立意要撵他也好,我们也都愿意出去,不如趁势连我们一齐撵了,我们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来伏侍你。”宝玉听了这话,方无了言语(终是怕袭人,这才了局,要是没个人拦着劝着,这位气头上,不一定得罪什么人呢),被袭人等扶至炕上,脱换了衣服.不知宝玉口内还说些什么,只觉口齿缠绵,眼眉愈加饧涩,忙伏侍他睡下.袭人伸手从他项上摘下那通灵玉来,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下,次日带时便冰不着脖子.那宝玉就枕便睡着了.彼时李嬷嬷等已进来了,听见醉了,不敢前来再加触犯,只悄悄的打听睡了,方放心散去.(李妈妈这才跑来,真真不省事,明明是袭人劝好了宝玉,她日后反找袭人的事非,可知这老太太是不忿袭人得意。)

娇惯出来的宝玉,是没人怕他的。他素日脾气好,本是修养,奈何管事不是这样子的。宝玉的个性中天然单纯,没什么心机,喜好皆出于心。

宝玉读书见贾政一段最是传神。忽见宝玉进来请安,回说上学里去,贾政冷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顽你的去是正理.仔细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的门(这位父亲对了儿子就不会说好话了,)!"众清客相公们都早起身笑道:“老世翁何必又如此.今日世兄一去,三二年就可显身成名的了,断不似往年仍作小儿之态了.天也将饭时,世兄竟快请罢。”说着便有两个年老的携了宝玉出去.(这几位聪明,忙忙的送走了宝玉,让少主子在诸人面前挨训,也不是好玩的事情,所以忙送走宝玉。)

  贾政因问:“跟宝玉的是谁?"只听外面答应了两声,早进来三四个大汉,打千儿请安.贾政看时,认得是宝玉的奶母之子,名唤李贵(这好差事也是因是奶母之子,其实李妈妈沾了宝玉不少光).因向他道:“你们成日家跟他上学,他到底念了些什么书!倒念了些流言混语在肚子里,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等我闲一闲,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算帐!"吓的李贵忙双膝跪下,摘了帽子,碰头有声,连连答应"是",又回说:“哥儿已念到第三本《诗经》,什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小的不敢撒谎。”说的满座哄然大笑起来.贾政也撑不住笑了(这李贵也是聪明人,这话说的连贾政这般人都能一笑).因说道:“那怕再念三十本《诗经》,也都是掩耳偷铃,哄人而已.你去请学里太爷的安,就说我说了:什么《诗经》古文,一概不用虚应故事,只是先把《四书》一气讲明背熟,是最要紧的。”李贵忙答应"是",见贾政无话,方退出去.(这大仆人的差事也不好当,是有狐假虎威的时候,也有替主了挨骂的时候,这李贵极是机灵,把贾政哄乐了,就不好太发作了。所以这们主管还算是称职,情商不低。)

红楼杂记——宝玉篇(十一)

宝玉去读书了,也是多了一个闹事的地方,宝玉读书完全是应景,如今是拉了秦钟去玩罢了。

元春封妃,是贾府的大事,当然宝玉不放心上。他的世界里,这些现实在的荣华之事,他是安享罢了,其中的得意与飞扬,辛酸与风险,他是全然不知,真的没有什么比坐享其成,更令宝玉感受不到其中的意味了。

 

虽闻得元春晋封之事,亦未解得愁闷.贾母等如何谢恩,如何回家,亲朋如何来庆贺,宁荣两处近日如何热闹,众人如何得意(众人虽然辛苦,却是乐在其中,毕竟这是贾府多年的运筹得了收效。当年进女入宫,不就是为了今日成了皇亲吗!当然元春的心事,就无人顾忌了。),独他一个皆视有如无,毫不曾介意.因此众人嘲他越发呆了(他和别人的喜好不同,所以别人就看他不顺眼了).且喜贾琏与黛玉回来,先遣人来报信,明日就可到家,宝玉听了,方略有些喜意(他对黛玉的牵挂始终如一).细问原由,方知贾雨村亦进京陛见,皆由王子腾累上保本,此来后补京缺,与贾琏是同宗弟兄(这个同宗认的,真真是勉强),又与黛玉有师从之谊,故同路作伴而来.林如海已葬入祖坟了,诸事停妥,贾琏方进京的.本该出月到家,因闻得元春喜信,遂昼夜兼程而进,一路俱各平安.宝玉只问得黛玉"平安"二字,余者也就不在意了.( 这一次黛玉进京,与上次不同。上一次是贾母接来,不过是客居几日,那时父亲尚在,黛玉还真的是千金小姐,如今父母不在,黛玉成了寄居于贾府,身份地位完全发生了变化。唯一不变的是宝玉对黛玉的情份。)

在整个的贾家,贾母因了血缘关系对黛玉是真心照看,宝玉是真心呵护,还一个紫鹃是关心黛玉,其余的人,不过是面子情罢了。

好容易盼至明日午错,果报:“琏二爷和林姑娘进府了。”见面时彼此悲喜交接,未免又大哭一阵,后又致喜庆之词.宝玉心中品度黛玉,越发出落的超逸了(黛玉是清秀雅致之人).黛玉又带了许多书籍来(合黛玉之喜好),忙着打扫卧室,安插器具,又将些纸笔等物分送宝钗,迎春,宝玉等人(礼仪之事).宝玉又将北静王所赠香串珍重取出来,转赠黛玉.黛玉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遂掷而不取.宝玉只得收回,(宝玉第一次在黛玉面前提及北静王,又把王爷之物转送黛玉,宝玉是习惯了,什么好东西都给黛玉,可是他眼中的好物与黛玉眼中的珍品还是有区别的。黛玉是不重物,而重人。)

秦钟既死,宝玉痛哭不已,李贵等好容易劝解半日方住,归时犹是凄恻哀痛.贾母帮了几十两银子,外又另备奠仪,宝玉去吊纸.七日后便送殡掩埋了,别无述记.只有宝玉日日思慕感悼,然亦无可如何了.又不知历几何时,这日贾珍等来回贾政:“园内工程俱已告竣,大老爷已瞧过了,只等老爷瞧了,或有不妥之处,再行改造,好题匾额对联的。”贾政听了,沉思一回,说道:“这匾额对联倒是一件难事.论理该请贵妃赐题才是,然贵妃若不亲睹其景,大约亦必不肯妄拟,若直待贵妃游幸过再请题,偌大景致,若干亭榭,无字标题,也觉寥落无趣,任有花柳山水,也断不能生色。”众清客在旁笑答道:“老世翁所见极是.如今我们有个愚见:各处匾额对联断不可少,亦断不可定名.如今且按其景致,或两字,三字,四字,虚合其意,拟了出来,暂且做灯匾联悬了.待贵妃游幸时,再请定名,岂不两全?"贾政等听了,都道:“所见不差.我们今日且看看去,只管题了,若妥当便用,不妥时,然后将雨村请来,令他再拟(偏生看重贾雨村,人家不过是攀附贾府罢了)。”众人笑道:“老爷今日一拟定佳,何必又待雨村。”贾政笑道:“你们不知,我自幼于花鸟山水题咏上就平平,如今上了年纪,且案牍劳烦,于这怡情悦性文章上更生疏了.纵拟了出来,不免迂腐古板(还自知,只是不知人),反不能使花柳园亭生色,似不妥协,反没意思。”众清客笑道:“这也无妨.我们大家看了公拟,各举其长,优则存之,劣则删之,未为不可。”贾政道:“此论极是.且喜今日天气和暖,大家去逛逛。”说着起身,引众人前往.(贾政有游园之意,众人自然乐往。)

  贾珍先去园中知会众人.可巧近日宝玉因思念秦钟,忧戚不尽,贾母常命人带他到园中来戏耍(贾母真为宝玉操心).此时亦才进去,忽见贾珍走来,向他笑道:“你还不出去,老爷就来了。”宝玉听了,带着奶娘小厮们,一溜烟就出园来.方转过弯,顶头贾政引众客来了,躲之不及,只得一边站了.贾政近因闻得塾掌称赞宝玉专能对对联,虽不喜读书,偏倒有些歪才情似的,今日偶然撞见这机会,便命他跟来.宝玉只得随往,尚不知何意.(贾政带宝玉观园,也算是给了宝玉机会。这次题字,完全是为了娘娘省亲,给宝玉一个机会在娘娘面前展示。)

红楼杂记————————宝玉篇(十一

 宝玉进园散心,偏遇贾政游园,躲是躲不出去了,只得相随。贾政特意带了宝玉游园,原是知宝玉有诗才,给了宝玉一个展示的机会。

            贾政行二,是无袭职的资格,所以原有读书进学之心,后来得了恩职,才免了科举。但其少年所学皆是进学的课本,而他的儿子们,更是不得袭职了,所以望子读书,是立足之本。看贾府那些旁枝的命运,不及贾家正房的有脸面的管事们,所以看贾芸为了一个种花的差事求人送礼,最后求了凤姐才弄到手。如果将来贾母不在了,贾政弟兄分家,宝玉等人若无功名,将来的日子也就是贾芸的岁月了。贾政应该是有危机感的,所以才会强逼儿子读书成才,这本是无奈之意。

            贾元春封妃,是贾家的大事,最得意的自然是贾政夫妻,那是他们的长女,可是这个喜事,贾政很低调,元春无子,并不能给贾家长久的指望,所以贾政的希望还是在宝玉身上。带了贾宝玉游园题诗,一来安慰元春之心,二来给宝玉一个在贵人面前展示的机会。也是为宝玉树名,先弄个才子的名称也是好的。

            宝玉不知父亲之心,只是惶恐。素来被父亲教训惯了,自然不懂其中之味。

           从游园的过程来看,还算和顺,虽说免不得几番教训,但整体来说,他所题之诗,贾政还是满意的。清客们也很尽职的扮演着绿叶的责任,衬托了宝玉这朵红花。宝玉是在一个虚假的奉承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曾真的接触到。

           那宝玉一心只记挂着里边,又不见贾政吩咐,少不得跟到书房.贾政忽想起他来,方喝道:“你还不去?难道还逛不足!也不想逛了这半日,老太太必悬挂着.快进去,疼你也白疼了。”宝玉听说,方退了出来.贾政真是有趣,不好好和孩子说话,贾宝玉早不耐烦在他面前了,不过是规矩束着,早想去贾母那里了。

           宝玉来至院外,就有跟贾政的几个小厮上来拦腰抱住,都说:“今儿亏我们,老爷才喜欢,老太太打发人出来问了几遍,都亏我们回说喜欢,不然,若老太太叫你进去,就不得展才了.人人都说,你才那些诗比世人的都强.今儿得了这样的彩头.该赏我们了。”宝玉笑道:“每人一吊钱。”众人道:“谁没见那一吊钱!把这荷包赏了罢。”说着,一个上来解荷包,那一个就解扇囊,不容分说,将宝玉所佩之物尽行解去.又道:“好生送上去,罢。”一个抱了起来,几个围绕,送至贾母二门前.那时贾母已命人看了几次.众奶娘丫鬟跟上来,见过贾母,知不曾难为着他,心中自是欢喜.(这些小厮惯看风景,这不又从宝玉这里弄了些好处。)

  少时袭人倒了茶来,见身边佩物一件无存,因笑道:“带的东西又是那起没脸的东西们解了去了(可知不是一次了)."林黛玉听说,走来瞧瞧,果然一件无存,因向宝玉道:“我给的那个荷包也给他们了?你明儿再想我的东西,可不能够了(可知是给过宝玉不少东西)!"说毕,赌气回房,将前日宝玉所烦他作的那个香袋儿——才做了一半——赌气拿过来就铰.宝玉见他生气,便知不妥,忙赶过来,早剪破了(小姑娘本是行动派呀).宝玉已见过这香囊,虽尚未完,却十分精巧,费了许多工夫.今见无故剪了,却也可气.因忙把衣领解了,从里面红袄襟上将黛玉所给的那荷包解了下来,递与黛玉瞧道:“你瞧瞧,这是什么!我那一回把你的东西给人了?"林黛玉见他如此珍重,带在里面,可知是怕人拿去之意,因此又自悔莽撞,未见皂白,就剪了香袋.因此又愧又气,低头一言不发.宝玉道:“你也不用剪,我知道你是懒待给我东西.我连这荷包奉还,何如?"说着,掷向他怀中便走.黛玉见如此,越发气起来,声咽气堵,又汪汪的滚下泪来,拿起荷包来又剪.宝玉见他如此,忙回身抢住,笑道:“好妹妹,饶了他罢!"黛玉将剪子一摔,拭泪说道:“你不用同我好一阵歹一阵的,要恼,就撂开手.这当了什么。”说着,赌气上床,面向里倒下拭泪.禁不住宝玉上来"妹妹"长"妹妹"短赔不是.(黛玉还是孩子气呀,一言不顺,马上折腾东西。又任性又娇惯,好可爱的小性子。也唯有宝玉这般能哄能劝能服软。)

    宝黛相处的时光,最明亮最温暖,因为真因为美,所以成了贾府里亮丽的风景。

红楼杂记————————宝玉篇(十二

宝玉是珍惜黛玉所赠的物件的,所以贴身收着,不让人抢了去。一个公子哥的东西,能轻易被小厮们给抢了去,一则是东西好,二则这位也没什么脾气,高兴的时候,谁都能哄一下。这是亲和力呢还是没人怕呢。

黛玉铰了香囊,这小姑娘虽然没了父母,可真没少被人惯着,贾母怜爱,宝玉呵护,她的日常生活没受什么影响,真的影响都在暗处。因为被人惯着,所以小姑娘的脾气真而率。

前面贾母一片声找宝玉.众奶娘丫鬟们忙回说:“在林姑娘房里呢。”贾母听说道:“好,好,好!让他姊妹们一处顽顽罢.才他老子拘了他这半天,让他开心一会子罢.只别叫他们拌嘴,不许扭了他(贾母是乐见双玉在一起的,应该说双玉的青梅竹马时光是贾母促成的)。”众人答应着.黛玉被宝玉缠不过,只得起来道:“你的意思不叫我安生,我就离了你。”说着往外就走.宝玉笑道:“你到那里,我跟到那里。”一面仍拿起荷包来带上,黛玉伸手抢道:“你说不要了,这会子又带上,我也替你怪臊的!"说着,"嗤"的一声又笑了.宝玉道:“好妹妹,明儿另替我作个香袋儿罢。”黛玉道:“那也只瞧我高兴罢了."一面说,一面二人出房,到王夫人上房中去了,可巧宝钗亦在那里.(双玉之间都是孩子气,一会恼了一会好了,一会哭了一会笑了。)

  此时王夫人那边热闹非常.原来贾蔷已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并聘了教习——以及行头等事来了.那时薛姨妈另迁于东北上一所幽静房舍居住,将梨香院早已腾挪出来,另行修理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又另派家中旧有曾演学过歌唱的女人们——如今皆已皤然老妪了,着他们带领管理.就令贾蔷总理其日用出入银钱等事,以及诸凡大小所需之物料账目(贾蔷找了个好差事).又有林之孝家的来回:“采访聘买得十个小尼姑,小道姑都有了,连新作的二十分道袍也有了.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伏侍.文墨也极通,经文也不用学了,摸样儿又极好(妙玉的身世经历,有些黛玉的影子,就连清高处,也是黛玉分明).因听见`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岁随了师父上来,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他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数,于去冬圆寂了.妙玉本欲扶灵回乡的,他师父临寂遗言,说他`衣食起居不宜回乡.在此静居,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所以他竟未回乡(妙玉是不得回乡的,必有缘故,而今进贾府,也是为了自保)。”王夫人不等回完,便说:“既这样,我们何不接了他来。”林之孝家的回道:“请他,他说`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好一份清贵).'"王夫人笑道:“他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骄傲些,就下个帖子请他何妨。”林之孝家的答应了出去,命书启相公写请帖去请妙玉.次日遣人备车轿去接等后话,(这表面文章贾府是会做的,给了妙玉面子,也是贾家的面子。妙玉的身世里,真有黛玉的影子,如果黛玉出尘,就是另一个妙玉,妙玉若在红尘中,就是另一个黛玉了。)

 

 

 

红楼杂记————————宝玉篇(十三)

     感觉作者是喜爱黛玉妙玉这一类的女子,她们美丽而清高,不染红尘,只是一心的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她们有她们的资本。受过良好的教育,高贵的出身,辗转的际遇,曾经的万千宠爱,后来的世事无常。都离了家人,背井离乡,寄人篱下,有着忧伤的原由。但还不至于跌入泥境,毕竟身份还在,还能在个大观园,让心灵飞扬。

    黛玉的出场,是宝玉的梦吧。双玉相逢,那一节,一直令人怀想,人生若只如初见,是不是一切都如春风里的花开花扬,没有秋风起时的悲哀。这样的人生,总是太美。

    妙玉入大观园,有些无奈吧,她不得不离乡,而且不能回乡,自然另有文章,只是作者不提。也唯有大观园配得起黛玉和妙玉吧,且将往事抛开,看水明花美,成全一段年华。妙玉是因了元春省亲而入大观园,所以她的故事应该归于元春故去而离开。

此时双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宝玉的日子没有遗憾,唯有一个奶母,经常会闹腾一下,让宝玉感受一下红尘俗务。一杯茶,本不是什么大事,宝玉却恼了,又要撵人又要摔茶,幸而袭人拦了下来。

贾妃在轿内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因默默叹息奢华过费(贾母教育出来的孩子,还是明白世情的).忽又见执拂太监跪请登舟,贾妃乃下舆.只见清流一带,势如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的如银花雪浪,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然皆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粘于枝上的,每一株悬灯数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之属,亦皆系螺蚌羽毛之类作就的.诸灯上下争辉,真系玻璃世界,珠宝乾坤.自不必说.已而入一石港,港上一面匾灯,明现着"蓼汀花溆"四字.按此四字并"有凤来仪"等处,皆系上回贾政偶然一试宝玉之课艺才情耳,何今日认真用此匾联?况贾政世代诗书,来往诸客屏侍座陪者,悉皆才技之流,岂无一名手题撰,竟用小儿一戏之辞苟且搪塞?真似暴发新荣之家,滥使银钱,一味抹油涂朱,毕则大书"前门绿柳垂金锁,后户青山列锦屏"之类,则以为大雅可观(如此景致,花费了贾家多少钱财,贾府如此折腾,真真可忧。)

当日这贾妃未入宫时,自幼亦系贾母教养.后来添了宝玉,贾妃乃长姊,宝玉为弱弟,贾妃之心上念母年将迈,始得此弟,是以怜爱宝玉,与诸弟待之不同.且同随祖母,刻未暂离(元春是深知宝玉对母亲的重要性的).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寄予厚望).自入宫后,时时带信出来与父母说:“千万好生扶养,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眷念切爱之心,刻未能忘.前日贾政闻塾师背后赞宝玉偏才尽有,贾政未信,适巧遇园已落成,令其题撰,聊一试其情思之清浊.其所拟之匾联虽非妙句,在幼童为之,亦或可取.即另使名公大笔为之,固不费难,然想来倒不如这本家风味有趣.更使贾妃见之,知系其爱弟所为,亦或不负其素日切望之意.因有这段原委,故此竟用了宝玉所题之联额.那日虽未曾题完,后来亦曾补拟.(贾政也是聪明人,如此行为既令贾妃欢喜,又替宝玉扬名了。一举两得的雅事!)

贾政还是有清贵的一面,不管是不是假正经,他是真的希望科举成名,对宝玉却有望子成龙之心。

 

 

 

红楼杂记————————宝玉篇(十三)

感觉作者是喜爱黛玉妙玉这一类的女子,她们美丽而清高,不染红尘,只是一心的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她们有她们的资本。受过良好的教育,高贵的出身,辗转的际遇,曾经的万千宠爱,后来的世事无常。都离了家人,背井离乡,寄人篱下,有着忧伤的原由。但还不至于跌入泥境,毕竟身份还在,还能在个大观园,让心灵飞扬。

        黛玉的出场,是宝玉的梦吧。双玉相逢,那一节,一直令人怀想,人生若只如初见,是不是一切都如春风里的花开花扬,没有秋风起时的悲哀。这样的人生,总是太美。

         妙玉入大观园,有些无奈吧,她不得不离乡,而且不能回乡,自然另有文章,只是作者不提。也唯有大观园配得起黛玉和妙玉吧,且将往事抛开,看水明花美,成全一段年华。妙玉是因了元春省亲而入大观园,所以她的故事应该归于元春故去而离开。

           此时双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宝玉的日子没有遗憾,唯有一个奶母,经常会闹腾一下,让宝玉感受一下红尘俗务。一杯茶,本不是什么大事,宝玉却恼了,又要撵人又要摔茶,幸而袭人拦了下来。

        贾妃在轿内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因默默叹息奢华过费(贾母教育出来的孩子,还是明白世情的).忽又见执拂太监跪请登舟,贾妃乃下舆.只见清流一带,势如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的如银花雪浪,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然皆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粘于枝上的,每一株悬灯数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之属,亦皆系螺蚌羽毛之类作就的.诸灯上下争辉,真系玻璃世界,珠宝乾坤.自不必说.已而入一石港,港上一面匾灯,明现着"蓼汀花溆"四字.按此四字并"有凤来仪"等处,皆系上回贾政偶然一试宝玉之课艺才情耳,何今日认真用此匾联?况贾政世代诗书,来往诸客屏侍座陪者,悉皆才技之流,岂无一名手题撰,竟用小儿一戏之辞苟且搪塞?真似暴发新荣之家,滥使银钱,一味抹油涂朱,毕则大书"前门绿柳垂金锁,后户青山列锦屏"之类,则以为大雅可观(如此景致,花费了贾家多少钱财,贾府如此折腾,真真可忧。)

        当日这贾妃未入宫时,自幼亦系贾母教养.后来添了宝玉,贾妃乃长姊,宝玉为弱弟,贾妃之心上念母年将迈,始得此弟,是以怜爱宝玉,与诸弟待之不同.且同随祖母,刻未暂离(元春是深知宝玉对母亲的重要性的).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寄予厚望).自入宫后,时时带信出来与父母说:“千万好生扶养,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眷念切爱之心,刻未能忘.前日贾政闻塾师背后赞宝玉偏才尽有,贾政未信,适巧遇园已落成,令其题撰,聊一试其情思之清浊.其所拟之匾联虽非妙句,在幼童为之,亦或可取.即另使名公大笔为之,固不费难,然想来倒不如这本家风味有趣.更使贾妃见之,知系其爱弟所为,亦或不负其素日切望之意.因有这段原委,故此竟用了宝玉所题之联额.那日虽未曾题完,后来亦曾补拟.(贾政也是聪明人,如此行为既令贾妃欢喜,又替宝玉扬名了。一举两得的雅事!)

        贾政还是有清贵的一面,不管是不是假正经,他是真的希望科举成名,对宝玉却有望子成龙之心。茶已三献,贾妃降座,乐止.退入侧殿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迭(重重规矩).贾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元春是重情的人,繁华宝贵并没有让她满意。).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围绕,垂泪无言(上层伤感,中层自然也要沉默).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人人向往的地方,她本不喜欢,一句既送,说明不是她的心愿,是贾府的安排),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好容易三个字,真是不容易相见呀),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她是明白再回家园已经不可能)!"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很感性很亲切的一个女孩子,不管在宫中她是什么身份,见了贾母和王夫人她就是一个闺中女子,向往亲情向往家人团聚).邢夫人等忙上来解劝.贾母等让贾妃归座,又逐次一一见过,又不免哭泣一番.然后东西两府掌家执事人丁在厅外行礼,及两府掌家执事媳妇领丫鬟等行礼毕.

        贾妃因问:“薛姨妈,宝钗,黛玉因何不见?(元春恢复常态,关注人情世故。)"王夫人启曰:“外眷无职,未敢擅入。”贾妃听了,忙命快请.一时,薛姨妈等进来,欲行国礼,亦命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寒温(元春应该是见过薛姨妈的,那是她的姨妈呀).又有贾妃原带进宫去的丫鬟抱琴等上来叩见,贾母等连忙扶起,命人别室款待.执事太监及彩嫔,昭容各侍从人等,宁国府及贾赦那宅两处自有人款待,只留三四个小太监答应.母女姊妹深叙些离别情景,及家务私情.

又有贾政至帘外问安,贾妃垂帘行参等事.又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轮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这是元春第二次提及此事,她不喜欢宫中,喜欢田舍之家)!"贾政亦含泪启道:“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凤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外,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很合贾政身份的一大段话,这是说给外人听的).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还不忘教导女儿感恩)."贾妃亦嘱"只以国事为重,暇时保养,切勿记念"等语(贾政说了半天官话,元春不得不说).贾政又启:“园中所有亭台轩馆,皆系宝玉所题,如果有一二稍可寓目者,请别赐名为幸(这是家事了)。”元妃听了宝玉能题,便含笑说:“果进益了(这才是娘娘爱听的)。”贾政退出.贾妃见宝,林二人亦发比别姊妹不同,真是姣花软玉一般.因问:“宝玉为何不进见?"贾母乃启:“无谕,外男不敢擅入。”元妃命快引进来.小太监出去引宝玉进来,先行国礼毕,元妃命他进前,携手拦于怀内,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竟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

贾元春见宝玉,自然感叹,宝玉长大了许多,这个弟弟是母亲的指望,何尝不是她的靠山。宝玉若出息了,也是娘娘的福气。其实宝玉身上其实担了不少担子,只是贾母宠爱,自然没人敢要求他。王夫人的指望是他,贾元春的关注也是他,贾政的望子成龙更是如此。集众多宠爱于一身,也集责任于一身。

 

 

红楼杂记————————宝玉篇(十四)

   元春是极关心宝玉的,可是她入宫时宝玉年纪还小,对这位姐姐印象能有多少,不得而知,可是元春的亲切与关心,他是能感受的。宝玉在少年时日子是不错的,不缺少爱。贾母王夫人都是真心疼爱他的,就是贾政的严厉中,也是望子成龙之心,都是关切。姐妹中,对他都是善意的。此时责任还未落在他身上,所忧者不过是父亲的苛责,可是有着贾母的关照,也是浮云,风吹吹就散了。

    省亲毕竟是贾府的大事,可是对于宝玉的影响,却是繁华热闹一场,他是不会关注花了多少钱,影响有多大。他是吃喝玩乐罢了。

贾妃回宫,次日见驾谢恩,并回奏归省之事,龙颜甚悦.又发内帑彩缎金银等物,以赐贾政及各椒房等员,不必细说.且说荣宁二府中因连日用尽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又将园中一应陈设动用之物收拾了两三天方完.第一个凤姐事多任重,别人或可偷安躲静,独他是不能脱得的,二则本性要强,不肯落人褒贬,只扎挣着与无事的人一样(管家是不好做的,杂务极多).第一个宝玉是极无事最闲暇的.偏这日一早,袭人的母亲又亲来回过贾母,接袭人家去吃年茶,晚间才得回来.因此,宝玉只和众丫头们掷骰子赶围棋作戏.正在房内顽的没兴头,忽见丫头们来回说:“东府珍大爷来请过去看戏,放花灯。”宝玉听了,便命换衣裳.才要去时,忽又有贾妃赐出糖蒸酥酪来(给家人的物品就是实在),宝玉想上次袭人喜吃此物,便命留与袭人了.自己回过贾母,过去看戏.(贾宝玉对于丫环们的喜好都是极知的,能体贴的地方,都体贴了。)

  谁想贾珍这边唱的是《丁郎认父》,《黄伯央大摆陰魂阵》,更有《孙行者大闹天宫》,《姜子牙斩将封神》等类的戏文,倏尔神鬼乱出,忽又妖魔毕露,甚至于扬幡过会,号佛行香,锣鼓喊叫之声远闻巷外.满街之人个个都赞:“好热闹戏,别人家断不能有的."宝玉见繁华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略坐了一坐,便走开各处闲耍(宝玉的喜好自然雅致).先是进内去和尤氏和丫鬟姬妾说笑了一回,便出二门来.尤氏等仍料他出来看戏,遂也不曾照管.贾珍,贾琏,薛蟠等只顾猜枚行令,百般作乐,也不理论,纵一时不见他在座,只道在里边去了,故也不问(宝玉是个小孩子,那些人的活动他是不感兴趣的。)

府中有何事,都是通知他的,都是看贾母面子。而这些热闹,其实他是不喜的。茗烟因问:“二爷为何不看这样的好戏?"宝玉道:“看了半日,怪烦的,出来逛逛,就遇见你们了.这会子作什么呢?"茗烟道:“这会子没人知道,我悄悄的引二爷往城外逛逛去,一会子再往这里来,他们就不知道了。”宝玉道:“不好,仔细花子拐了去.便是他们知道了,又闹大了,不如往熟近些的地方去.还可就来。”茗烟道:“熟近地方,谁家可去?这却难了。”宝玉笑道:“依我的主意,咱们竟找你花大姐姐去,瞧他在家作什么呢.(去看袭人,远比看戏对他重要。)"茗烟笑道:“好,好!倒忘了他家。”又道:“若他们知道了,说我引着二爷胡走,要打我呢(也知道规矩)?"宝玉道:“有我呢。”茗烟听说,拉了马,二人从后门就走了.幸而袭人家不远,不过一半里路程,展眼已到门前.茗烟先进去叫袭人之兄花自芳.彼时袭人之母接了袭人与几个外甥女儿,几个侄女儿来家,正吃果茶(也是热闹一堂),听见外面有人叫"花大哥",花自芳忙出去看时,见是他主仆两个(原是见过的),唬的惊疑不止,连忙抱下宝玉来,在院内嚷道:“宝二爷来了!"别人听见还可,袭人听了,也不知为何,忙跑出来迎着宝玉,一把拉着问:“你怎么来了?"宝玉笑道:“我怪闷的,来瞧瞧你作什么呢。”袭人听了,才放下心来,笑道:“你也忒胡闹了,可作什么来呢!"一面又问茗烟:“还有谁跟来?"茗烟笑道:“别人都不知,就只有我们两个。”袭人听了,复又惊慌,说道:“这还了得!倘或碰见了人,或是遇见了老爷,街上人挤车碰,马轿纷纷的,若有个闪失,也是顽得的!你们的胆子比斗还大.都是茗烟调唆的,回去我定告诉嬷嬷们打你。”茗烟撅了嘴道:“二爷骂着打着,叫我引了来,这会子推到我身上.我说别来罢,——不然我们还去罢。”花自芳忙劝:“罢了,已是来了,也不用多说了.只是茅檐草舍,又窄又脏,爷怎么坐呢?”(袭人见过宝玉自然欢喜,可是还是有着规矩,这是袭人一生的特点,既重宝玉,也重规矩。)

  袭人之母也早迎了出来.袭人拉了宝玉进去.宝玉见房中三五个女孩儿,见他进来,都低了头,羞惭惭的.花自芳母子两个百般怕宝玉冷,又让他上炕,又忙另摆果桌,又忙倒好茶(贵客临门,自然热情接待).袭人笑道:“你们不用白忙,我自然知道.果子也不用摆,也不敢乱给东西吃(强调宝玉身份娇贵)。”一面说,一面将自己的坐褥拿了铺在一个炕上,宝玉坐了,用自己的脚炉垫了脚,向荷包内取出两个梅花香饼儿来,又将自己的手炉掀开焚上,仍盖好,放与宝玉怀内,然后将自己的茶杯斟了茶,送与宝玉(皆是袭人之物品).彼时他母兄已是忙另齐齐整整摆上一桌子果品来.袭人见总无可吃之物,因笑道:“既来了,没有空去之理,好歹尝一点儿,也是来我家一趟。”说着,便拈了几个松子穰,吹去细皮,用手帕托着送与宝玉.(人情礼仪袭人自然是强项。)

  宝玉看见袭人两眼微红,粉光融滑,因悄问袭人:“好好的哭什么?"袭人笑道:“何尝哭,才迷了眼柔的。”因此便遮掩过了.当下宝玉穿着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袭人道:“你特为往这里来又换新服,他们就不问你往那去的?"宝玉笑道:“珍大爷那里去看戏换的。”袭人点头.又道:“坐一坐就回去罢,这个地方不是你来的。”宝玉笑道:“你就家去才好呢,我还替你留着好东西呢。”袭人悄笑道:“悄悄的,叫他们听着什么意思(得意之情)."一面又伸手从宝玉项上将通灵玉摘了下来,向他姊妹们笑道:“你们见识见识.时常说起来都当希罕,恨不能一见,今儿可尽力瞧了.再瞧什么希罕物儿,也不过是这么个东西(宝玉给足了袭人面子)。”说毕,递与他们传看了一遍,仍与宝玉挂好.又命他哥哥去或雇一乘小轿,或雇一辆小车,送宝玉回去.花自芳道:“有我送去,骑马也不妨了。”袭人道:“不为不妨,为的是碰见人。”花自芳忙去雇了一顶小轿来,众人也不敢相留,只得送宝玉出去,袭人又抓果子与茗烟,又把些钱与他买花炮放,教他"不可告诉人,连你也有不是.(小厮也不会多事)"一直送宝玉至门前,看着上轿,放下轿帘.花,茗二人牵马跟随.来至宁府街,茗烟命住轿,向花自芳道:“须等我同二爷还到东府里混一混,才好过去的,不然人家就疑惑了."花自芳听说有理,忙将宝玉抱出轿来,送上马去.宝玉笑说:“倒难为你了."于是仍进后门来.俱不在话下.却说宝玉自出了门,他房中这些丫鬟们都越性恣意的顽笑,也有赶围棋的,也有掷骰抹牌的,磕了一地瓜子皮.偏奶母李嬷嬷拄拐进来请安,瞧瞧宝玉,见宝玉不在家,丫鬟们只顾玩闹,十分看不过.因叹道:“只从我出去了,不大进来,你们越发没个样儿了,别的妈妈们越不敢说你们了.那宝玉是个丈八的灯台——照见人家,照不见自家的.只知嫌人家脏,这是他的屋子,由着你们糟塌,越不成体统了."这些丫头们明知宝玉不讲究这些,二则李嬷嬷已是告老解事出去的了,如今管他们不着,因此只顾顽,并不理他.那李嬷嬷还只管问"宝玉如今一顿吃多少饭","什么时辰睡觉"等语.丫头们总胡乱答应.有的说:“好一个讨厌的老货!(宝玉的奶母还是解事出去了,估计和宝玉的态度也有关系,毕竟宝玉不喜欢这位多事的奶母,言语之间自然有表露,宝玉对人有心的时候自然是极好的,无心的时候,自然是不理睬的。)

 

 

红楼杂记————————宝玉篇(十五)

     对于宝玉来说,对他影响最大的人,无非是身边几位。

     首先是贾母。

     贾母对孙子孙女是非常疼爱的,尤其是宝玉。宝玉和四春都是在贾母身边长大的,这说明了贾母对第三代的培养和重视。第二代是是贾政贾赦。这二位,一位过于古板假正经,另一位花天酒地更是没有指望。在这样的情形之下,贾母重点培养第三代,是无奈之举。

贾母不止是培养孙子,孙女一样看重,所以才有元春进宫。当然了贾家虽无实权,可是女儿有参选资格,这就多了一条路。送女进宫,这是一条捷径,贾府乐得参与。成效还是有的,元春还封了妃,有省亲之荣华。余下的三位孙女,也是读书识字,精心培养。连宁府的四姑娘,贾母也抱了过来,当然这是四姑娘的福气,无爹娘照看,那个兄长把宁府能翻了天,她幸而不长在宁府,否则日子会更难过。

孙子中,贾母最重的还是宝玉。宝玉嫡出的身份,生的又好,人也聪明,自然得老太太的意,要找后备人才,贾宝玉自然当选。贾母自然是宠坏了宝玉,幸而宝玉大方面还算知礼,只是淘气了些,而这淘气又得老年的人喜欢,反而更令贾母呵护了。按宝玉的年纪,早该搬到别院和兄弟们在一起了。可是贾母怕委屈了他,一直在自己身边照看。还把自己的丫环袭人指给了宝玉,对宝玉真是怕冻了怕热了怕委屈了,真真是疼到骨子里了。

 宝玉的性格形成,贾母的影响是极大的。贾母算是有见识有阅历的人,比起王夫人还是强不少。只是太宠孩子,难免令宝玉单纯不知世事,少了防范之意,没有危机感。

所以宝玉个性阳光,与人无害,是一个讨人喜爱的小朋友。虽说是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可是行事有礼,待人和气,毫无伤人心,并无害人意,当然也没有自保能力。做为一个孩子是讨人喜的,只是这种性格长大成人,就很危险了。

 一面是担了重担,贾家多少人把希望放在他身上,另一面却又太过娇宠,弄的宝玉不知世事,一切得来太容易,不知珍惜不知保全。

宝玉被贾母当女孩子一样养大,在美丽的女孩子们之间,他对美有着深刻的认识与爱惜。这是他与众不同之处。所以纵然是与丫环相处,他也和气尊重。对美的初步认识,还是缘于外表。这时候的宝玉还是外貌控。

所以丫环们或闹或吵,他都认为是珍珠一样的美丽。而换了他的奶母,他就没了好心情。若是美人劝酒,他自然一笑了之,若是李妈妈,他就恼了。袭人不过回家一日,他便过了去瞧,真是有情,难怪李妈妈吃醋了。李妈妈是老资格的,贾府算是优待,可是宝玉不看重,这令其不悦。

本来李妈妈在贾府的身份地位完全是取决于贾宝玉,这一点李自然晓得,越是晓得,越是觉得宝玉应该看重她,可是宝玉对于李妈妈的自以为大自以为是,本是极为厌恶,又加之身边一群如花的小姑娘,自然比得李妈妈暗然无光,哪里还会奉承,只是按规矩敷衍,这就令李妈妈气不顺了,要生事了。

 

 

 

红楼杂记————————宝玉篇(十六)

宝玉对李妈妈是一个态度,对袭人这颗珍珠是另一种态度。这不又是给袭人留了好吃的,又是亲自去探望袭人,这样的关心与照看,难怪袭人连赎身的机会都不要了

 

  李嬷嬷又问道:“这盖碗里是酥酪,怎不送与我去?我就吃了罢。”说毕,拿匙就吃.一个丫头道:“快别动!那是说了给袭人留着的,回来又惹气了.你老人家自己承认,别带累我们受气."李嬷嬷听了,又气又愧,便说道:“我不信他这样坏了.别说我吃了一碗牛奶,就是再比这个值钱的,也是应该的.难道待袭人比我还重?难道他不想想怎么长大了?我的血变的奶,吃的长这么大,如今我吃他一碗牛奶,他就生气了?我偏吃了,看怎么样!你们看袭人不知怎样,那是我手里调理出来的毛丫头,什么阿物儿!"一面说,一面赌气将酥酪吃尽.又一丫头笑道:“他们不会说话,怨不得你老人家生气.宝玉还时常送东西孝敬你老去,岂有为这个不自在的。”李嬷嬷道:“你们也不必妆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为茶撵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明儿有了不是,我再来领!"说着,赌气去了.

  少时,宝玉回来,命人去接袭人.只见晴雯躺在床上不动,宝玉因问:“敢是病了?再不然输了?"秋纹道:“他倒是赢的,谁知李老太太来了,混输了,他气的睡去了。”宝玉笑道:“你别和他一般见识,由他去就是了。”说着,袭人已来,彼此相见.袭人又问宝玉何处吃饭,多早晚回来,又代母妹问诸同伴姊妹好.一时换衣卸妆.宝玉命取酥酪来,丫鬟们回说:“李奶奶吃了。”宝玉才要说话,袭人便忙笑道:“原来是留的这个,多谢费心.前儿我吃的时候好吃,吃过了好肚子疼,足闹的吐了才好.他吃了倒好,搁在这里倒白糟塌了.我只想风干栗子吃,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床。”

  宝玉听了信以为真,方把酥酪丢开,取栗子来,自向灯前检剥,一面见众人不在房里,乃笑问袭人道:“今儿那个穿红的是你什么人?"袭人道:“那是我两姨妹子。”宝玉听了,赞叹了两声.袭人道:“叹什么?我知道你心里的缘故,想是说他那里配红的。”宝玉笑道:“不是,不是.那样的不配穿红的,谁还敢穿.我因为见他实在好的很,怎么也得他在咱们家就好了."袭人冷笑道:“我一个人是奴才命罢了,难道连我的亲戚都是奴才命不成?定还要拣实在好的丫头才往你家来。”宝玉听了,忙笑道:“你又多心了.我说往咱们家来,必定是奴才不成?说亲戚就使不得?"袭人道:“那也搬配不上。”宝玉便不肯再说,只是剥栗子.袭人笑道:“怎么不言语了?想是我才冒撞冲犯了你,明儿赌气花几两银子买他们进来就是了。”宝玉笑道:“你说的话,怎么叫我答言呢.我不过是赞他好,正配生在这深堂大院里,没的我们这种浊物倒生在这里。”袭人道:“他虽没这造化,倒也是娇生惯养的呢,我姨爹姨娘的宝贝.如今十七岁,各样的嫁妆都齐备了,明年就出嫁。”

红楼杂记————————宝玉篇(十七)

宝玉在颜色上喜欢的是明亮的红色,这是温暖明艳的色调,正映和了他欢乐轻松的童年。他所居住,绛芸轩及后来的怡红院,都含一个红字。所以他的审美里,美人红妆最相宜。他这般轻松无忧的心态,可与袭人的想法不合。袭人是一个有目标有计划的人。她选择了留在贾府,自然要全力为宝玉着想,替宝玉想就是替自己想。

宝玉听了"出嫁"二字,不禁又唉了两声,正是不自在,又听袭人叹道:“只从我来这几年,姊妹们都不得在一处.如今我要回去了,他们又都去了(这引子引的妙)。”宝玉听这话内有文章,不觉吃一惊,忙丢下栗子,问道:“怎么,你如今要回去了?"袭人道:“我今儿听见我妈和哥哥商议,叫我再耐烦一年,明年他们上来,就赎我出去的呢(真话)。”宝玉听了这话,越发怔了,因问:“为什么要赎你?"袭人道:“这话奇了!我又比不得是你这里的家生子儿,一家子都在别处,独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是个了局?(袭人是外来买进的,优点是家中人不在府里,缺点是府中没有人照看。)"宝玉道:“我不叫你去也难。”袭人道:“从来没这道理.便是朝廷宫里,也有个定例,或几年一选,几年一入,也没有个长远留下人的理,别说你了!”(说的是理,其实全在袭人本心。)

  宝玉想一想,果然有理.又道:“老太太不放你也难(她本是贾母的丫环)。”袭人道:“为什么不放?我果然是个最难得的,或者感动了老太太,老太太必不放我出去的,设或多给我们家几两银子,留下我,然或有之,其实我也不过是个平常的人,比我强的多而且多.自我从小儿来了,跟着老太太,先伏侍了史大姑娘几年,如今又伏侍了你几年.如今我们家来赎,正是该叫去的,只怕连身价也不要,就开恩叫我去呢.若说为伏侍的你好,不叫我去,断然没有的事.那伏侍的好,是分内应当的,不是什么奇功.我去了,仍旧有好的来了,不是没了我就不成事(袭人不托大,比较低调,这种低调不是装,是内心真的有危机感)。”宝玉听了这些话,竟是有去的理,无留的理,心内越发急了,因又道:“虽然如此说,我只一心留下你,不怕老太太不和你母亲说,多多给你母亲些银子,他也不好意思接你了(留的真心),"袭人道:“我妈自然不敢强.且漫说和他好说,又多给银子,就便不好和他说,一个钱也不给,安心要强留下我,他也不敢不依.但只是咱们家从没干过这倚势杖贵霸道的事,这比不得别的东西,因为你喜欢,加十倍利弄了来给你,那卖的人不得吃亏,可以行得.如今无故平空留下我,于你又无益,反叫我们骨肉分离,这件事,老太太,太太断不肯行的。”宝玉听了,思忖半晌,乃说道:“依你说,你是去定了?"袭人道:“去定了。”宝玉听了,自思道:“谁知这样一个人,这样薄情无义。”乃叹道:“早知道都是要去的,我就不该弄了来,临了剩我一个孤鬼儿。”说着,便赌气上床睡去了.原来袭人在家,听见他母兄要赎他回去,他就说至死也不回去的(一个至死,可知心坚了).又说:“当日原是你们没饭吃,就剩我还值几两银子,若不叫你们卖,没有个看着老子娘饿死的理(孝顺).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样,也不朝打暮骂(要求不高).况且如今爹虽没了,你们却又整理的家成业就,复了元气.若果然还艰难,把我赎出来,再多掏澄几个钱,也还罢了,其实又不难了.这会子又赎我作什么?权当我死了,再不必起赎我的念头!"因此哭闹了一阵.(袭人对家人当年的选择,不是没意见,只是深知世事艰难,生活不易,所以是能接受的。如今看中了贾府,自然不会离开,这一回袭人要做自己的主。)

  他母兄见他这般坚执,自然必不出来的了.况且原是卖倒的死契,明仗着贾宅是慈善宽厚之家,不过求一求,只怕身价银一并赏了这是有的事呢.二则,贾府中从不曾作践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且凡老少房中所有亲侍的女孩子们,更比待家下众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也不能那样尊重的(袭人运气不错,在贾母处,这是贾家里最适宜丫环的地方,而且是优秀丫环集中营).因此,他母子两个也就死心不赎了.次后忽然宝玉去了,他二人又是那般景况,他母子二人心下更明白了,越发石头落了地,而且是意外之想,彼此放心,再无赎念了.(看来花家和袭人的想法是一样的,很中意姨娘这个身份。)

  如今且说袭人自幼见宝玉性格异常,其淘气憨顽自是出于众小儿之外,更有几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儿.近来仗着祖母溺爱,父母亦不能十分严紧拘管,更觉放荡弛纵,任性恣情,最不喜务正.每欲劝时,料不能听,今日可巧有赎身之论,故先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好下箴规.今见他默默睡去了,知其情有不忍,气已馁堕,自己原不想栗子吃的,只因怕为酥酪又生事故,亦如茜雪之茶等事,是以假以栗子为由,混过宝玉不提就完了(袭人很有计划).于是命小丫头们将栗子拿去吃了,自己来推宝玉.只见宝玉泪痕满面,袭人便笑道:“这有什么伤心的,你果然留我,我自然不出去了。”宝玉见这话有文章,便说道”“你倒说说,我还要怎么留你,我自己也难说了。”袭人笑道:“咱们素日好处,再不用说.但今日你安心留我,不在这上头.我另说出两三件事来,你果然依了我,就是你真心留我了,刀搁在脖子上,我也是不出去的了。”(这样的表决心,无非是要宝玉有些改变,所求的是宝玉不惹父母生气,大家太太平平的,其实袭人所求,原也有为宝玉之心。只是宝玉这样的人,答应的快,忘记的更快,不过是袭人一份心。)

红楼杂记————————宝玉篇(十八)

一个有着长远目标的人,思虑极深,袭人就是一位。她被卖入贾府,对花家自然隔了心,而后来在贾家的日子过的不错。因为贾母处,吃穿待遇极好,见识极广,后来到了宝玉处,又是一位和气的小公子,而且是贾府的希望,极有前途的小公子,这时候袭人有了长远之意,是完全正常的想法。对于母亲和哥哥的赎身之论,自然不放在心上。应该说不是袭人喜欢做奴才,而是对花家她并不信任,对于她来说,一个有困难的时候,就卖了她的家人,和贾府的比寒薄人家小姐还尊贵的日子,她当然选中贾府。

贾宝玉的毛病她是清楚的,这也是她忧虑的原因,她要留下来,就要考虑贾宝玉的一切。所以要找个机会劝谏。本来她是没资格没身份的,但是她有着宝玉的依赖,这就够了,只有寻了合适的机会,就能进言三分,至于后果,那她就不能作主了,尽人事听天命。

宝玉忙笑道:“你说,那几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只求你们同看着我,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有形有迹,还有知识.——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的时候,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那时凭我去,我也凭你们爱那里去就去了。(这样的话够天真够浪漫 )”话未说完,急的袭人忙握他的嘴,说:“好好的,正为劝你这些,倒更说的狠了。”宝玉忙说道:“再不说这话了。”袭人道:“这是头一件要改的。”宝玉道:“改了,再要说,你就拧嘴.还有什么?”(宝玉想到什么说什么,这是受宠孩子的特征。)

            袭人道:“第二件,你真喜读书也罢,假喜也罢,只是在老爷跟前或在别人跟前,你别只管批驳诮谤,只作出个喜读书的样子来,也教老爷少生些气,在人前也好说嘴.他心里想着,我家代代读书,只从有了你,不承望你不喜读书,已经他心里又气又愧了.而且背前背后乱说那些混话,凡读书上进的人,你就起个名字叫作`禄蠹',又说只除`明明德'外无书,都是前人自己不能解圣人之书,便另出己意,混编纂出来的.这些话,怎么怨得老爷不气,不时时打你.叫别人怎么想你?"宝玉笑道:“再不说了,那原是小时不知天高地厚,信口胡说,如今再不敢说了.还有什么?”(袭人一个小丫环都把贾政的心思看透了,也算是聪明人,而且是有心人。)

  袭人道:“再不可毁僧谤道,调脂弄粉.还有更要紧的一件,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与那爱红的毛病儿。”宝玉道:“都改,都改.再有什么,快说。”袭人笑道:“再也没有了.只是百事检点些,不任意任情的就是了.你若果都依了,便拿八人轿也抬不出我去了."宝玉笑道:“你在这里长远了,不怕没八人轿你坐。”袭人冷笑道:“这我可不希罕的.有那个福气,没有那个道理.纵坐了,也没甚趣。”(袭人所言不过是要宝玉谨言慎行,不要惹老爷生气,自己吃苦头罢了,也都是好话,并不是自己作威作福,要东要西,所以得一个贤字。袭人都知贾政喜好,宝玉岂会不知,都是贾母惯的,并不放心上。)

  二人正说着,只见秋纹走进来,说:“快三更了,该睡了.方才老太太打发嬷嬷来问,我答应睡了。”宝玉命取表来看时,果然针已指到亥正,方从新盥漱,宽衣安歇,不在话下.至次日清晨,袭人起来,便觉身体发重,头疼目胀,四肢火热.先时还挣扎的住,次后捱不住,只要睡着,因而和衣躺在炕上.宝玉忙回了贾母,传医诊视,说道:“不过偶感风寒,吃一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开方去后,令人取药来煎好,刚服下去,命他盖上被渥汗,宝玉自去黛玉房中来看视.(袭人劝了宝玉,自己却病了,宝玉关心了袭人,就是去看黛玉。袭人和黛玉对于宝玉是极重要的。一个照看他的人,一个是他照看的人。)

红楼杂记————————宝玉篇(十九)

宝玉的个性中,对美人是极迁就极欣赏的,就是后来那样泼妇一样人见人恶的夏金桂,在宝玉眼中也是鲜花嫩柳一样的美人。袭人所求,当然满口答应,可是做不做就是另一回事了,袭人未尝不知宝玉个性,奈何要劝的还要劝,要管的还要管,只是为了宝玉不吃亏,不失去贾政的期望。其实所劝的就是一个核心,谨慎言语,不要说些贾政生气的话,不要做些老爷不喜的事情。其实就是让宝玉懂规矩,知进退。

宝玉看黛玉,二玉相处的场景最是真实。 彼时黛玉自在床上歇午,丫鬟们皆出去自便,满屋内静悄悄的,宝玉揭起绣线软帘,进入里间,只见黛玉睡在那里,忙走上来推他道:“好妹妹,才吃了饭,又睡觉。”将黛玉唤醒.黛玉见是宝玉,因说道:“你且出去逛逛.我前儿闹了一夜,今儿还没有歇过来,浑身酸疼。”宝玉道:“酸疼事小,睡出来的病大.我替你解闷儿,混过困去就好了。”黛玉只合着眼,说道:“我不困,只略歇歇儿,你且别处去闹会子再来。”宝玉推他道:“我往那去呢,见了别人就怪腻的。”(这是真话,虽说黛玉性子娇,可是双玉相处还是极好的。 )

  黛玉听了,嗤的一声笑道:“你既要在这里,那边去老老实实的坐着,咱们说话儿。”宝玉道:“我也歪着。”黛玉道:“你就歪着。”宝玉道:“没有枕头,咱们在一个枕头上。”黛玉道:“放屁!外头不是枕头?拿一个来枕着。”宝玉出至外间,看了一看,回来笑道:“那个我不要,也不知是那个脏婆子的。”黛玉听了,睁开眼,起身笑道:“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请枕这一个。”说着,将自己枕的推与宝玉,又起身将自己的再拿了一个来,自己枕了,二人对面倒下.(小儿女相处原就是格外的自然。)

  黛玉因看见宝玉左边腮上有钮扣大小的一块血渍,便欠身凑近前来,以手抚之细看,又道:“这又是谁的指甲刮破了?"宝玉侧身,一面躲,一面笑道:“不是刮的,只怕是才刚替他们淘漉胭脂膏子,沾上了一点儿。”说着,便找手帕子要揩拭.黛玉便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揩拭了,口内说道:“你又干这些事了.干也罢了,必定还要带出幌子来.便是舅舅看不见,别人看见了,又当奇事新鲜话儿去学舌讨好儿,吹到舅舅耳朵里,又该大家不干净惹气。”(看来此类事件,宝玉已经令贾政恼火了,贾政方正,如何理解宝玉这些精致的淘气。)

知道贾政恼什么,就有人前去生事,宝玉的敌人就是赵姨娘母子,此时贾环还小,未必有心,只是赵姨娘就是故意了。赵姨娘很奇怪在贾府逍遥着,王夫人明知此人不怀好意,暗算宝玉,却一直沉默,也是奇怪。明明有人盯着,宝玉行事还是如此的任性,真是没把贾政的怒火放心上。毕竟还有个贾母宠着护着,也吃不了大亏。宝玉对贾环,是不喜欢就不理睬,哪怕贾环针对他,也多一事不如省一事。黛玉都晓得别人算计宝玉,可知这矛盾都是明面了。

 

红楼杂记————————宝玉篇(二十)

黛玉的处境有些特别,当时本是做客,如今成了寄居,幸而贾母照看宝玉呵护,她的日子还是舒适的,众人并不敢小看了她。应该说黛玉和宝玉的特殊地位,皆缘于贾母的照看。但宝玉毕竟是在自家,所以那些小风小浪别人的小暗算,他并不介意,阳光与阴影,他接收了阳光,自动忽略了阴影,他所喜所忧,皆是美人所喜所忧,对于红尘中的风浪,并不介怀,反正有贾母呢。

黛玉的特殊地位,让她敏感而多愁,宝玉的处境,她也看的分明,所以才会有此一叹。.黛玉便用自己的帕子替他揩拭了,口内说道:“你又干这些事了.干也罢了,必定还要带出幌子来.便是舅舅看不见,别人看见了,又当奇事新鲜话儿去学舌讨好儿,吹到舅舅耳朵里,又该大家不干净惹气。”对于宝玉的特殊爱好,黛玉并不是太反感,她恼的是宝玉不仔细,明知贾政反对的事情,还要折腾,还要带出幌子来,让人暗算,令贾政恼怒责罚,大家心里担忧。快乐的享受着童年的贾宝玉是没有危机意识的,单纯而天真。

 宝玉总未听见这些话,只闻得一股幽香,却是从黛玉袖中发出,闻之令人醉魂酥骨.宝玉一把便将黛玉的袖子拉住,要瞧笼着何物(宝玉的心真不在红尘之中).黛玉笑道:“冬寒十月,谁带什么香呢。”宝玉笑道:“既然如此,这香是那里来的?"黛玉道:“连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柜子里头的香气,衣服上熏染的也未可知。”宝玉摇头道:“未必,这香的气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饼子,香ゃ子,香袋子的香。”黛玉冷笑道:“难道我也有什么`罗汉'`真人'给我些香不成?便是得了奇香,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罢了。”(暗知宝钗的冷香,对于宝钗的一切,黛玉比宝玉还关注呀。)

  宝玉笑道:“凡我说一句,你就拉上这么些,不给你个利害,也不知道,从今儿可不饶你了.说着翻身起来,将两只手呵了两口,便伸手向黛玉膈肢窝内两肋下乱挠.黛玉素性触痒不禁,宝玉两手伸来乱挠,便笑的喘不过气来,口里说:“宝玉,你再闹,我就恼了."宝玉方住了手,笑问道:“你还说这些不说了?"黛玉笑道:“再不敢了。”一面理鬓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没有?”(还不算完,黛玉还有后话。)

  宝玉见问,一时解不来,因问:“什么`暖香'?"黛玉点头叹笑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真真说透金玉。)"宝玉方听出来.宝玉笑道:“方才求饶,如今更说狠了。”说着,又去伸手.黛玉忙笑道:“好哥哥,我可不敢了。”宝玉笑道:“饶便饶你,只把袖子我闻一闻。”说着,便拉了袖子笼在面上,闻个不住.黛玉夺了手道:“这可该去了。”宝玉笑道:“去,不能.咱们斯斯文文的躺着说话儿。”说着,复又倒下.黛玉也倒下.用手帕子盖上脸.宝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鬼话,黛玉只不理.宝玉问他几岁上京,路上见何景致古迹,扬州有何遗迹故事,土俗民风.黛玉只不答.(黛玉心事宝玉岂会不知,只是宝玉对于金玉并不放心上,所以黛玉的介意他也没太在意,小孩子玩闹总是快乐的。)

对于金玉的事件,合府皆知,黛玉岂会不知,这成了黛玉心上的刺,宝钗的才貌双全,薛家的久居贾府,都令黛玉暗恼。宝玉却没有这些烦恼,他还是真的儿童心态。

宝钗的成人姿态,黛玉的心结,映衬了宝玉的单纯天真。

红楼杂记————————宝玉篇(二十一)

 

双玉在一起的场景最是温暖平和,因为真。

二人聊的正好,宝玉的耗子精香玉的故事,说的绘真绘形,可惜却是打趣黛玉的,难怪小姑娘恼了,也不是真恼。正闹着宝钗出场了。

对于宝钗来说,就算是有着成人的目标与成熟的心态,也是孩子,总不能天天闷在房里做针线吧,也是愿意走动走动,热闹一下。总去宝玉那里,自然不好,而且宝玉外出的节目多,也未必在家。余下的姑娘们那里,三春是主人,黛玉同是客人,相对来说,黛玉这里更亲近些。当然黛玉不亲近宝钗,可是宝钗看事,不是这样的分析。她还是乐意来黛玉这里,一则同是客人,二则黛玉最聪敏,三则遇上宝玉的机会更大些。

宝玉对宝姐姐的出现还是欢迎的,他此时看宝黛都是一样的,只是黛玉更亲近些,也是因了二人相知,青梅竹马的情份,但对宝姐姐并不反感。

 一语未了,只见宝钗走来,笑问:“谁说故典呢?我也听听。”黛玉忙让坐,笑道:“你瞧瞧,有谁!他饶骂了人,还说是故典。”宝钗笑道:“原来是宝兄弟,怨不得他,他肚子里的故典原多.只是可惜一件,凡该用故典之时,他偏就忘了.有今日记得的,前儿夜里的芭蕉诗就该记得.眼面前的倒想不起来,别人冷的那样,你急的只出汗.这会子偏又有记性了(打趣宝玉是无事的,他最是不介意。)."黛玉听了笑道:“阿弥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一般也遇见对子了.可知一还一报,不爽不错的。(这样的黛玉也是活泼可爱。)”刚说到这里,只听宝玉房中一片声嚷,(宝玉正欢喜的时候,偏生李妈妈生事,难怪宝玉不悦。)

宝玉在林黛玉房中说"耗子精",宝钗撞来,讽刺宝玉元宵不知"绿蜡"之典,三人正在房中互相讥刺取笑.那宝玉正恐黛玉饭后贪眠,一时存了食,或夜间走了困,皆非保养身体之法,幸而宝钗走来,大家谈笑,那林黛玉方不欲睡,自己才放了心.忽听他房中嚷起来,大家侧耳听了一听,林黛玉先笑道:“这是***妈和袭人叫嚷呢.那袭人也罢了,***妈再要认真排场他,可见老背晦了。”(黛玉看袭人也是好的,可知袭人会做人,)

  宝玉忙要赶过来,宝钗忙一把拉住道:“你别和***妈吵才是,他老糊涂了,倒要让他一步为是(谈的是礼)。”宝玉道:“我知道了。”说毕走来,只见李嬷嬷拄着拐棍,在当地骂袭人:“忘了本的小娼妇!我抬举起你来,这会子我来了,你大模大样的躺在炕上,见我来也不理一理.一心只想妆狐媚子哄宝玉,哄的宝玉不理我,听你们的话.你不过是几两臭银子买来的毛丫头,这屋里你就作耗,如何使得!好不好拉出去配一个小子,看你还妖精似的哄宝玉不哄(好大的口气,贾家买人卖人都是她说了算,好大的谱)!"袭人先只道李嬷嬷不过为他躺着生气,少不得分辨说"病了,才出汗,蒙着头,原没看见你老人家"等语.后来只管听他说"哄宝玉","妆狐媚",又说"配小子"等,由不得又愧又委屈,禁不住哭起来.(这是姑娘的弱项了,不好对骂,只有委屈了,能哭也是强项,摆一个弱势的姿态,也是办法。)

  宝玉虽听了这些话,也不好怎样,少不得替袭人分辨病了吃药等话,又说:“你不信,只问别的丫头们。”李嬷嬷听了这话,益发气起来了,说道:“你只护着那起狐狸,那里认得我了,叫我问谁去?谁不帮着你呢,谁不是袭人拿下马来的!我都知道那些事.我只和你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去讲了.把你奶了这么大,到如今吃不着奶了,把我丢在一旁,逞着丫头们要我的强(真真厉害,连宝玉的面子也不给了,还是借资历压人)。”一面说,一面也哭起来.彼时黛玉宝钗等也走过来劝说:“妈妈你老人家担待他们一点子就完了。”李嬷嬷见他二人来了,便拉住诉委屈,将当日吃茶,茜雪出去,与昨日酥酪等事,唠唠叨叨说个不清(都是吃食的小事,她也好意思说,不过是东西给了丫环们,没给她,还让她给吃了,她还闹呀。).可巧凤姐正在上房算完输赢帐,听得后面声嚷,便知是李嬷嬷老病发了,排揎宝玉的人.——正值他今儿输了钱,迁怒于人.便连忙赶过来(看来这李妈妈不是一次了,大家都晓得了,不过是看宝玉面子,不好说什么),拉了李嬷嬷,笑道:“好妈妈,别生气.大节下老太太才喜欢了一日,你是个老人家,别人高声,你还要管他们呢,难道你反不知道规矩,在这里嚷起来,叫老太太生气不成(拿老太太说事,而且暗指袭人本是贾母看中的丫环,让李妈妈省事些)?你只说谁不好,我替你打他.我家里烧的滚热的野鸡,快来跟我吃酒去(又劝她走,让她吃酒)。”一面说,一面拉着走,又叫:“丰儿,替你李奶奶拿着拐棍子,擦眼泪的手帕子。”那李嬷嬷脚不沾地跟了凤姐走了(凤姐还是行动派的,真真爽利),一面还说:“我也不要这老命了,越性今儿没了规矩,闹一场子,讨个没脸,强如受那娼妇蹄子的气!"后面宝钗黛玉随着.见凤姐儿这般,都拍手笑道:“亏这一阵风来,把个老婆子撮了去了(凤姐可爱)。”宝玉点头叹道:“这又不知是那里的帐,只拣软的排揎.昨儿又不知是那个姑娘得罪了,上在他帐上。”一句未了,晴雯在旁笑道:“谁又不疯了,得罪他作什么.便得罪了他,就有本事承任,不犯带累别人(这姑娘就是话多,本不是指她,她偏生站出来。说起来她也不会给李妈妈好脸子,不是直接得罪,也有间接的份)!"袭人一面哭,一面拉着宝玉道:“为我得罪了一个老奶奶,你这会子又为我得罪这些人,这还不够我受的,还只是拉别人。”宝玉见他这般病势,又添了这些烦恼,连忙忍气吞声,安慰他仍旧睡下出汗.又见他汤烧火热,自己守着他,歪在旁边,劝他只养着病,别想着些没要紧的事生气.袭人冷笑道:“要为这些事生气,这屋里一刻还站不得了.但只是天长日久,只管这样,可叫人怎么样才好呢.时常我劝你,别为我们得罪人,你只顾一时为我们那样,他们都记在心里,遇着坎儿,说的好说不好听,大家什么意思。”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流泪,又怕宝玉烦恼,只得又勉强忍着.(李妈妈本是故意生事,袭人与她并无冲突,不过是拿袭人生事,立自己的威。袭人本也委屈,只是站了这个位子,委屈也是这个位子的一份。)

宝玉心疼袭人,也乐得照看袭人。他对袭人是依赖之心。

红楼杂记----宝玉篇(二十二

宝玉这里还是极热闹的。

 一时杂使的老婆子煎了二和药来.宝玉见他才有汗意,不肯叫他起来,自己便端着就枕与他吃了,即命小丫头子们铺炕.袭人道:“你吃饭不吃饭,到底老太太,太太跟前坐一会子,和姑娘们顽一会子再回来.我就静静的躺一躺也好(这位极懂规矩,对宝玉所说也都是大规矩)。”宝玉听说,只得替他去了簪环,看他躺下,自往上房来.同贾母吃毕饭,贾母犹欲同那几个老管家嬷嬷斗牌解闷,宝玉记着袭人,便回至房中,见袭人朦朦睡去.自己要睡,天气尚早.彼时晴雯,绮霰,秋纹,碧痕都寻热闹,找鸳鸯琥珀等耍戏去了,独见麝月一个人在外间房里灯下抹骨牌.宝玉笑问道:“你怎不同他们顽去?"麝月道:“没有钱。”宝玉道:“床底下堆着那么些,还不够你输的?"麝月道:“都顽去了,这屋里交给谁呢?那一个又病了.满屋里上头是灯,地下是火.那些老妈妈子们,老天拔地,伏侍一天,也该叫他们歇歇,小丫头子们也是伏侍了一天,这会子还不叫他们顽顽去.所以让他们都去罢,我在这里看着。”(这位应该是袭人的助手了,还有些管理意识。不是只想自己玩乐,还能想想别人。)

  宝玉听了这话,公然又是一个袭人.因笑道:“我在这里坐着,你放心去罢。”麝月道:“你既在这里,越发不用去了,咱们两个说话顽笑岂不好?"宝玉笑道:“咱两个作什么呢?怪没意思的,也罢了,早上你说头痒,这会子没什么事,我替你篦头罢。”麝月听了便道:“就是这样。”说着,将文具镜匣搬来,卸去钗钏,打开头发,宝玉拿了篦子替他一一的梳篦.只篦了三五下,只见晴雯忙忙走进来取钱.一见了他两个,便冷笑道:“哦,交杯盏还没吃,倒上头了!"宝玉笑道:“你来,我也替你篦一篦。”晴雯道:“我没那么大福。”说着,拿了钱,便摔帘子出去了.(晴雯的脾气真大,麝月也没得罪她,不过是吃醋罢了。)

  宝玉在麝月身后,麝月对镜,二人在镜内相视.宝玉便向镜内笑道:“满屋里就只是他磨牙(也是实话)。”麝月听说,忙向镜中摆手(知晴雯偷听),宝玉会意.忽听唿一声帘子响,晴雯又跑进来问道:“我怎么磨牙了?咱们倒得说说。(偷听就偷听了,还跑来问人,也是天真。)”麝月笑道:“你去你的罢,又来问人了。”晴雯笑道:“你又护着.你们那瞒神弄鬼的,我都知道.等我捞回本儿来再说话(这丫头嘴里没好话,难怪得罪人)。”说着,一径出去了.这里宝玉通了头,命麝月悄悄的伏侍他睡下,不肯惊动袭人.一宿无话.至次日清晨起来,袭人已是夜间发了汗,觉得轻省了些,只吃些米汤静养.宝玉放了心(还算关照袭人),因饭后走到薛姨妈这边来闲逛.彼时正月内,学房中放年学,闺阁中忌针,却都是闲时.贾环也过来顽,正遇见宝钗,香菱,莺儿三个赶围棋作耍,贾环见了也要顽.宝钗素习看他亦如宝玉,并没他意(怎会无他意,宝钗可是王夫人的亲戚,这无他意,就是有他意了,只是宝姑娘会作人,自己是个亲戚,所以与人为善,并不拿大,才有个好人缘).今儿听他要顽,让他上来坐了一处.一磊十个钱,头一回自己赢了,心中十分欢喜.后来接连输了几盘,便有些着急.赶着这盘正该自己掷骰子,若掷个七点便赢,若掷个六点,下该莺儿掷三点就赢了.因拿起骰子来,狠命一掷,一个作定了五,那一个乱转.莺儿拍着手只叫"幺",贾环便瞪着眼,"六——七——八"混叫.那骰子偏生转出幺来.贾环急了,伸手便抓起骰子来,然后就拿钱,说是个六点(小孩子脾气).莺儿便说:“分明是个幺!"宝钗见贾环急了,便瞅莺儿说道:“越大越没规矩,难道爷们还赖你?还不放下钱来呢!"莺儿满心委屈,见宝钗说,不敢则声,只得放下钱来,口内嘟囔说:“一个作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也不放在眼里.前儿我和宝二爷顽,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下剩的钱,还是几个小丫头子们一抢,他一笑就罢了(拿宝玉比贾环,本是贾环弱势)。”宝钗不等说完,连忙断喝.贾环道:“我拿什么比宝玉呢.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这话必是有人和他说的,当然是那个赵姨娘了。)."说着,便哭了(本也是委屈).宝钗忙劝他:“好兄弟,快别说这话,人家笑话你。”又骂莺儿.正值宝玉走来,见了这般形况,问是怎么了.贾环不敢则声.宝钗素知他家规矩,凡作兄弟的,都怕哥哥.却不知那宝玉是不要人怕他的.他想着:“兄弟们一并都有父母教训,何必我多事,反生疏了.况且我是正出,他是庶出,饶这样还有人背后谈论(总有多事的人),还禁得辖治他了."更有个呆意思存在心里.——你道是何呆意?因他自幼姊妹丛中长大,亲姊妹有元春,探春,伯叔的有迎春,惜春,亲戚中又有史湘云,林黛玉,薛宝钗等诸人.他便料定,原来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因有这个呆念在心,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混沌浊物,可有可无(重女轻男).只是父亲叔伯兄弟中.因孔子是亘古第一人说下的.不可忤慢,只得要听他这句话.所以,弟兄之间不过尽其大概的情理就罢了,并不想自己是丈夫,须要为子弟之表率.是以贾环等都不怕他,却怕贾母,才让他三分(是因了贾母呀).如今宝钗恐怕宝玉教训他,倒没意思,便连忙替贾环掩饰(宝钗聪明处).宝玉道:“大正月里哭什么?这里不好,你别处顽去.你天天念书,倒念糊涂了.比如这件东西不好,横竖那一件好,就弃了这件取那个.难道你守着这个东西哭一会子就好了不成?你原是来取乐顽的,既不能取乐,就往别处去寻乐顽去.哭一会子,难道算取乐顽了不成?倒招自己烦恼,不如快去为是。”贾环听了,只得回来.(贾宝玉撵走了贾环,他是清静了,那贾环哭闹走了,自然会令赵姨娘多事。宝钗本是温和,不想生事,奈何贾府人多事非多,又有个年纪相近的嫡庶之说,自然麻烦不少。)

贾家很奇怪,本来子弟就少,都该尽心照看才是。女孩子们和贾宝玉都在贾母处,也是因了环境对人成长的重要性。可偏生一个贾环,却跟着赵姨娘,这必然是赵姨娘乐意的。可是对孩子的成长不利呀。贾政不过就宝玉贾环这两个儿子,怎会如此安排。就算贾母不重视这个庶出的孙子,可也该在王夫人身边长大。贾政总要重视自己的儿子呀,贾政最是重读书的人,如何会放任不知礼数的赵姨娘去照看贾环呀。

 

 

红楼杂记————————宝玉篇(二十三)

如果宝玉对袭人是依赖之心,对奶母已经是厌烦之心,对黛玉是相知之心,对宝钗是尊重之心,那么对于贾环,完全是冷漠之心了。他到不是针对贾环,宝玉的世界里没有算计没有针对,有的只是对美的呵护之心,对非美事物的冷淡之意了。他是重女轻男,认为天地造化钟于女儿,对于男子不喜。应该说他最初的审美决定了他对人的态度,有些是外貌协会的感觉。他喜欢的必是美人,对于美人,他是宽容的平和的温暖的。

宝玉撵走了贾环,和宝钗诸人玩了起来。贾环自然是委屈了,他是个小孩子,不管日后的贾环多么令人不喜和厌烦,但此刻,他只是一个孩子,他也想和同年纪的小孩子玩耍,只是被赵姨娘教的自卑而俗气,不招人喜欢,越不得人喜欢,他越恼恨,越是如此,成了一个怪圈。这个圈子生生是贾家弄成这样的。本来男孩子不多,都应该重视,偏生姐姐妹妹哥哥都是贾母宠着护着,独他偏生一个人随了姨娘,这众人的眼光是如何的复杂,他不懂也懂了。贾政其实不重视他,这才是根本。如果贾政照看他,也不会让他跟着赵姨娘。赵姨娘是贾环的第一个老师,能教成什么样子呀。

没人和他玩了,他不得不回到赵姨娘那里,明知得不到安慰,可是也只有这个地方他才能去呀。赵姨娘见他这般,因问:“又是那里垫了踹窝来了?"一问不答(他最先没想告状),再问时,贾环便说:“同宝姐姐顽的,莺儿欺负我,赖我的钱,宝玉哥哥撵我来了(他把责任总是推在别人身上,其实这样也得不到安慰)。”赵姨娘啐道:“谁叫你上高台盘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那里顽不得?谁叫你跑了去讨没意思(这个母亲真是有问题,孩子委屈了,不说规劝,反而如此说辞,真真令人无语。贾政一点都不了解赵姨娘吗)!"正说着,可巧凤姐在窗外过.都听在耳内.便隔窗说道:“大正月又怎么了?环兄弟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些淡话作什么!凭他怎么去,还有太太老爷管他呢(身份),就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凤姐句句点明身份,赵姨娘是姨娘,半个主子,而贾环是主子)!环兄弟,出来,跟我顽去。”贾环素日怕凤姐比怕王夫人更甚,听见叫他,忙唯唯的出来.赵姨娘也不敢则声.凤姐向贾环道:“你也是个没气性的!时常说给你:要吃,要喝,要顽,要笑,只爱同那一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顽,就同那个顽.你不听我的话,反叫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坏心,还只管怨人家偏心.输了几个钱?就这么个样儿!"贾环见问,只得诺诺的回说:“输了一二百。”凤姐道:“亏你还是爷,输了一二百钱就这样!"回头叫丰儿:“去取一吊钱来,姑娘们都在后头顽呢,把他送了顽去.——你明儿再这么下流狐媚子,我先打了你,打发人告诉学里,皮不揭了你的!为你这个不尊重,恨的你哥哥牙根痒痒,不是我拦着,窝心脚把你的肠子窝出来了。”喝命:“去罢!"贾环诺诺的跟了丰儿,得了钱,自己和迎春等顽去.不在话下(凤姐对赵姨娘是厌恶的,这种厌恶是一个正室对姨娘的最真实的态度,只是王夫人装的极好,凤姐是不装了。虽说对赵姨娘不客气,但说贾环的话,却是好话。此时凤姐对贾环还有些教导之意,能给他钱,让他去玩,也算是关照了。只可惜赵姨娘会恨,贾环不懂。)

幸而还有凤姐这么个管事的人,肯管敢管,才有些规矩。

红楼杂记--宝玉篇(二十四)

凤姐算是宝玉的亲表姐吧,又成了他的嫂子,她对宝玉的关照到是切实的。

凤姐照看宝玉,既有亲戚的原因,也有奉承贾母的缘故。凤姐在贾家立足,又是当家奶奶,必须要有个靠山。婆婆是靠不上的,邢夫人的眼光格局太弱,凤姐一看便不喜,自然少了真心。王夫人是不能得罪的,都是王家的小姐,一个娘家的背景,可是王夫人这个人,其实很淡漠,抗不住责任。真正能帮凤姐的是贾母,贾母眼界有,手段有,识人的眼光也有,最重要的是她能欣赏凤姐,这自然是凤姐和贾母的缘份。

凤姐看清了形势,必然要靠贾母,投其所好是少不了的。贾母最宠爱的孙子就是宝玉,那么照看了宝玉就是投了贾母的心意。所以凤姐一向对宝玉呵护关照。

凤姐的杂事极多,李妈妈闹事,要拉了走,免得给宝玉寻事。贾环和赵姨娘的抱怨,要带开贾环,免得贾环让赵姨娘教坏了。

宝玉正和宝钗顽笑(宝玉就只爱和姑娘们玩,对于贾环贾兰反而冷落),忽见人说:“史大姑娘来了。”宝玉听了,抬身就走(可知是玩惯了的).宝钗笑道:“等着,咱们两个一齐走,瞧瞧他去。”说着,下了炕,同宝玉一齐来至贾母这边.只见史湘云大笑大说的(大笑大说可知活泼开朗),见他两个来,忙问好厮见.正值林黛玉在旁,因问宝玉:“在那里的?"宝玉便说:“在宝姐姐家的。”黛玉冷笑道:“我说呢,亏在那里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好大的醋意)."宝玉笑道:“只许同你顽,替你解闷儿.不过偶然去他那里一趟,就说这话(真是实情)。”林黛玉道:“好没意思的话!去不去管我什么事,我又没叫你替我解闷儿.可许你从此不理我呢!"说着,便赌气回房去了.(黛玉本要宝玉赔礼的,不想宝玉却实话实说,黛玉自然没了话说。)

  宝玉忙跟了来,问道:“好好的又生气了?就是我说错了,你到底也还坐在那里,和别人说笑一会子.又来自己纳闷(看黛玉恼了,忙忙的跟了来)。”林黛玉道:“你管我呢!"宝玉笑道:“我自然不敢管你,只没有个看着你自己作践了身子呢。”林黛玉道:“我作践坏了身子,我死,与你何干!"宝玉道:“何苦来,大正月里,死了活了的。”林黛玉道:“偏说死!我这会子就死!你怕死,你长命百岁的,如何?"宝玉笑道:要象只管这样闹,我还怕死呢?倒不如死了干净。”黛玉忙道:“正是了,要是这样闹,不如死了干净。”宝玉道:“我说我自己死了干净,别听错了话赖人。”正说着,宝钗走来道:“史大妹妹等你呢。”说着,便推宝玉走了.这里黛玉越发气闷,只向窗前流泪.(宝钗借湘云拉走了宝玉,宝玉不好不去,黛玉更加委屈,她所重的就是宝玉,可是任何一个妹妹,都令宝玉关心。)

  没两盏茶的工夫,宝玉仍来了(可知还是关心黛玉).林黛玉见了,越发怞怞噎噎的哭个不住(有人哄,越发的委屈).宝玉见了这样,知难挽回,打叠起千百样的款语温言来劝慰.不料自己未张口,只见黛玉先说道:“你又来作什么?横竖如今有人和你顽,比我又会念,又会作,又会写,又会说笑,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你又作什么来?死活凭我去罢了(还是因了二宝的接触)!"宝玉听了忙上来悄悄的说道:“你这么个明白人,难道连`亲不间疏,先不僭后'也不知道?我虽糊涂,却明白这两句话.头一件,咱们是姑舅姊妹,宝姐姐是两姨姊妹,论亲戚,他比你疏.第二件,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长的这么大了,他是才来的,岂有个为他疏你的?(说的分明,就是黛近钗远)"林黛玉啐道:“我难道为叫你疏他?我成了个什么人了呢!我为的是我的心。”宝玉道:“我也为的是我的心.难道你就知你的心,不知我的心不成?(不是为了冷落宝钗,是为了自己的心,黛玉好聪明。)"林黛玉听了,低头一语不发,半日说道:“你只怨人行动嗔怪了你,你再不知道你自己怄人难受.就拿今日天气比,分明今儿冷的这样,你怎么倒反把个青肷披风脱了呢?"宝玉笑道:“何尝不穿着,见你一恼,我一炮燥就脱了。”林黛玉叹道:“回来伤了风,又该饿着吵吃的了。”(心情好了,也会关心宝玉了,这双玉在一起,真是恼的快好的快,别人是劝不得的。)

湘云是贾母娘家的孩子,应该是宝玉最早的玩伴,最是能玩到一起的。她个性爽利,与宝玉宛若兄弟。贾母最早应该是留意过湘云的,门第本也般配,又是史家的小姐。只是后来,应该是远了心肠。这与湘云没了父母有关吧,这毕竟影响了湘云在史家的地位。而且湘云的个性天真,少了些当家少奶奶的气度。

 

 

红楼杂记————————宝玉篇(二十五)

 

湘云是另类型的大家小姐。不同于宝钗的世故,黛玉的敏感。她的个性最符合她的年纪,天真活泼,爽利明朗。是宝玉最好的玩伴。应该说宝玉和湘云在一起是最轻松最投缘的。


                  二人正说着,只见湘云走来,笑道:“二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顽,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一理儿。(小姑娘也是委屈的,没了父母照看,在史家也是有个小姐名份,真心少见了。同年纪的姐妹也无,只有贾府才是她乐意来的地方。)”黛玉笑道:“偏是咬舌子爱说话,连个`二'哥哥也叫不出来,只是`爱'哥哥`爱'哥哥的.回来赶围棋儿,又该你闹`幺爱三四五'了(黛玉现在心情好了,也会打趣湘云了)。”宝玉笑道:“你学惯了他,明儿连你还咬起来呢。”史湘云道:“他再不放人一点儿,专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着见一个打趣一个.指出一个人来,你敢挑他,我就伏你。(看来黛玉不是第一次打趣湘云了)”黛玉忙问是谁.湘云道:“你敢挑宝姐姐的短处,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他怎么不及你呢(在湘云心上黛不及钗)。”黛玉听了,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我那里敢挑他呢(估计是挑不出来的,宝钗大面上没有缺点)。”宝玉不等说完,忙用话岔开.湘云笑道:“这一辈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儿得一个咬舌的林姐夫,时时刻刻你可听`爱'`厄'去.阿弥陀佛,那才现在我眼里!"说的众人一笑,湘云忙回身跑了(小姑娘一来气氛马上活泼多了。)

史湘云跑了出来,怕林黛玉赶上,宝玉在后忙说:“仔细绊跌了!那里就赶上了?(对小妹的照看。)"林黛玉赶到门前,被宝玉叉手在门框上拦住,笑劝道:“饶他这一遭罢。”林黛玉搬着手说道:“我若饶过云儿,再不活着(这姑娘真是气性大)!"湘云见宝玉拦住门,料黛玉不能出来,便立住脚笑道:“好姐姐,饶我这一遭罢。”恰值宝钗来在湘云身后,也笑道:“我劝你两个看宝兄弟分上,都丢开手罢。”黛玉道:“我不依.你们是一气的,都戏弄我不成(她还委屈了)!"宝玉劝道:“谁敢戏弄你!你不打趣他,他焉敢说你。(这话说的公平)”四人正难分解,有人来请吃饭,方往前边来.那天早又掌灯时分,王夫人,李纨,凤姐,迎,探,惜等都往贾母这边来,大家闲话了一回,各自归寝.湘云仍往黛玉房中安歇.(湘云还是和黛玉一起住的,其实这到是优待了,黛玉的住处比三春都强。)黛玉和湘云都是孩子气,恼的快好的也快。

宝玉自然是欢喜的,有人和他玩,他就高兴。

宝玉送他二人到房,那天已二更多时,袭人来催了几次,方回自己房中来睡(真是玩过头了,袭人是管规矩的,自然要过问).次日天明时,便披衣往黛玉房中来,不见紫鹃,翠缕二人,只见他姊妹两个尚卧在衾内.那林黛玉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安稳合目而睡.那史湘云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又带着两个金镯子.宝玉见了,叹道:“睡觉还是不老实!回来风吹了,又嚷肩窝疼了。”一面说,一面轻轻的替他盖上.林黛玉早已醒了,觉得有人,就猜着定是宝玉(深知宝玉),因翻身一看,果中其料.因说道:“这早晚就跑过来作什么?"宝玉笑道:“这天还早呢!你起来瞧瞧。”黛玉道:“你先出去,让我们起来。”宝玉听了,转身出至外边.(黛玉还是非常了解宝玉的。)

  黛玉起来叫醒湘云,二人都穿了衣服.宝玉复又进来,坐在镜台旁边,只见紫鹃,雪雁进来伏侍梳洗.湘云洗了面,翠缕便拿残水要泼,宝玉道:“站着,我趁势洗了就完了,省得又过去费事。”说着便走过来,弯腰洗了两把.紫鹃递过香皂去,宝玉道:这盆里的就不少,不用搓了。”再洗了两把,便要手巾.翠缕道:“还是这个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这丫环原是贾母的丫环)."宝玉也不理,忙忙的要过青盐擦了牙,嗽了口,完毕,见湘云已梳完了头,便走过来笑道:“好妹妹,替我梳上头罢。”湘云道:“这可不能了。”宝玉笑道:“好妹妹,你先时怎么替我梳了呢?(先时是先时)"湘云道:“如今我忘了,怎么梳呢?"宝玉道:“横竖我不出门,又不带冠子勒子,不过打几根散辫子就完了。”说着,又千妹妹万妹妹的央告.湘云只得扶过他的头来,一一梳篦.在家不戴冠,并不总角,只将四围短发编成小辫,往顶心发上归了总,编一根大辫,红绦结住.自发顶至辫梢,一路四颗珍珠,下面有金坠脚.湘云一面编着,一面说道:“这珠子只三颗了,这一颗不是的.我记得是一样的,怎么少了一颗?(宝玉的东西,丢的还少吗,自己没成算,别人又算计。)"宝玉道:“丢了一颗。”湘云道:“必定是外头去掉下来,不防被人拣了去,倒便宜他。”黛玉一旁盥手,冷笑道:“也不知是真丢了,也不知是给了人镶什么戴去了(黛玉的冷笑,真令人叹惜)!"宝玉不答,因镜台两边俱是妆奁等物,顺手拿起来赏玩,不觉又顺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边送,因又怕史湘云说.正犹豫间,湘云果在身后看见,一手掠着辫子,便伸手来"拍"的一下,从手中将胭脂打落,说道:“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过!”(人人都烦的毛病,只宝玉不改,难怪袭人要劝告了。)

宝玉是有许多小毛病,人虽好,但是却不入规矩的眼。

红楼杂记————————宝玉篇(二十六)

 

其实三个小姑娘中最好相处是湘云,她是最合年纪的状态,不管是玩笑还是吵闹,都是小姑娘的状态。与宝玉是最早的玩伴了,给宝玉梳过头,她的丫环也是贾母指派。可知当年来了,也是住在贾母处,和宝玉接触极多。

小姑娘年纪大了些,规矩也多了,当然这些规矩,都是史府教导出来的,以她的身份,贾家也不会管教的,那么她的那些规矩礼法,都是史家教育的了。史家并不反对湘云常居贾家,也有联姻之意了。四大家庭中,贾府因元春封妃,地位最是尊贵了。能结这门亲,宝玉又是嫡出,又是娘娘关心的亲兄弟,史家自然乐意。若非如此,史家也才不会让自家的小姐,常去贾府。

宝玉把湘云当妹子,湘云也是把宝玉当兄弟,二人并无此心。

一语未了,只见袭人进来,看见这般光景,知是梳洗过了,只得回来自己梳洗(袭人是尽职).忽见宝钗走来,因问道:“宝兄弟那去了?(宝钗成天往宝玉处跑,人家宝玉是去黛玉处,亲近可知。)"袭人含笑道:“宝兄弟那里还有在家的工夫!(这丫头真真恼了,这话是她的身份该说的吗,而且宝钗是亲戚。女孩子一吃醋,就没了规矩。)"宝钗听说,心中明白.又听袭人叹道:“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她重规矩,本也是为宝玉好,可惜没那个身份。)。”宝钗听了,心中暗忖道:“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他说话,倒有些识见(二人投缘,皆是行事不离规矩二字)。”宝钗便在炕上坐了,慢慢的闲言中套问他年纪家乡等语,留神窥察,其言语志量深可敬爱.(宝钗聪明人,自然晓得宝玉重黛玉,所以开始做宝玉外围人员的工作。)

  一时宝玉来了,宝钗方出去(宝玉来了,宝钗就走,可知也是恼宝玉).宝玉便问袭人道:“怎么宝姐姐和你说的这么热闹,见我进来就跑了?"问一声不答,再问时,袭人方道:“你问我么?我那里知道你们的原故。(这位更恼了,宝玉不知原因。)”宝玉听了这话,见他脸上气色非往日可比(非常生气),便笑道:“怎么动了真气?"袭人冷笑道:“我那里敢动气!只是从今以后别再进这屋子了.横竖有人伏侍你,再别来支使我.我仍旧还伏侍老太太去.(是恼宝玉不在这里,等于是让袭人失去了管制权。)"一面说,一面便在炕上合眼倒下.宝玉见了这般景况,深为骇异,禁不住赶来劝慰.那袭人只管合了眼不理.宝玉无了主意,因见麝月进来,便问道:“你姐姐怎么了?"麝月道:“我知道么?问你自己便明白了(能令袭人黛玉恼的就是宝玉)。”宝玉听说,呆了一回,自觉无趣,便起身叹道:“不理我罢,我也睡去。”说着,便起身下炕,到自己床上歪下.袭人听他半日无动静,微微的打鼾,料他睡着,便起身拿一领斗蓬来,替他刚压上,只听"忽"的一声,宝玉便掀过去,也仍合目装睡.袭人明知其意,便点头冷笑道:“你也不用生气,从此后我只当哑子,再不说你一声儿,如何?"宝玉禁不住起身问道:“我又怎么了?你又劝我.你劝我也罢了,才刚又没见你劝我(劝也白劝),一进来你就不理我,赌气睡了.我还摸不着是为什么,这会子你又说我恼了.我何尝听见你劝我什么话了。”袭人道:“你心里还不明白,还等我说呢!"正闹着,贾母遣人来叫他吃饭,方往前边来,胡乱吃了半碗,仍回自己房中.只见袭人睡在外头炕上,麝月在旁边抹骨牌.宝玉素知麝月与袭人亲厚,一并连麝月也不理,揭起软帘自往里间来.麝月只得跟进来.宝玉便推他出去,说:“不敢惊动你们。”麝月只得笑着出来,唤了两个小丫头进来.(这姑娘是个好脾气的,从不生气,很是摆正了自己的身份。执行力强,却总不任性多事。)

这一段纠纷,完全是因了宝玉不合规矩,早晚皆与湘云黛玉往来,惹恼了袭人。袭人是照看宝玉的,宝玉让别人照看了,袭人当然有失权的危机感。

 

红楼杂记————————宝玉篇(二十七)

宝玉对袭人是有依赖之心,所以处处迁就。

而袭人之恼也合了些规矩,当然也有吃醋之意,可是细想之下,袭人本是丫环,依靠的就是宝玉的依赖,如果宝玉不依赖她了,如何立足。钗黛皆是主子,自有自己的生存之地,可是袭人不同,不过是贾府诸多丫环中的一员罢了。

宝玉不知袭人因何恼,如不知黛玉为何落泪。宝玉拿一本书,歪着看了半天,因要茶,抬头只见两个小丫头在地下站着.一个大些儿的生得十分水秀,宝玉便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丫头便说:“叫蕙香。”宝玉便问:“是谁起的?"蕙香道:“我原叫芸香的,是花大姐姐改了蕙香(是为了湘云之云)。”宝玉道:“正经该叫`晦气'罢了,什么蕙香呢!"又问:“你姊妹几个?"蕙香道:“四个。”宝玉道:“你第几?"蕙香道:“第四。”宝玉道:“明儿就叫`四儿',不必什么`蕙香'`兰气'的.那一个配比这些花,没的玷辱了好名好姓。”一面说,一面命他倒了茶来吃.袭人和麝月在外间听了抿嘴而笑.(宝玉给起名字的丫环不多,一个是袭人,一个就是这位四儿了。)

  这一日,宝玉也不大出房,也不和姊妹丫头等厮闹,自己闷闷的,只不过拿着书解闷,或弄笔墨,也不使唤众人,只叫四儿答应.(袭人还是有影响力的,成功的影响了宝玉的心情,袭人恼了,宝玉自己也闷闷的。)

  谁知四儿是个聪敏乖巧不过的丫头,见宝玉用他,他变尽方法笼络宝玉.至晚饭后,宝玉因吃了两杯酒,眼饧耳热之际,若往日则有袭人等大家喜笑有兴,今日却冷清清的一人对灯,好没兴趣.待要赶了他们去,又怕他们得了意,以后越发来劝,若拿出做上的规矩来镇唬,似乎无情太甚(轻不得重不得,还是有维护之意。).说不得横心只当他们死了,横竖自然也要过的.便权当他们死了,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这样的想法也是奇特了。)袭人生气,宝玉也好没意思,袭人是能影响宝玉的心境。袭人所求是一个规矩。

原来袭人见他无晓夜和姊妹们厮闹,若直劝他,料不能改(知道身份),故用柔情以警之,料他不过半日片刻仍复好了.不想宝玉一日夜竟不回转,自己反不得主意(是没主意了,她所凭就是宝玉的依赖),直一夜没好生睡得.今忽见宝玉如此,料他心意回转,便越性不睬他.宝玉见他不应,便伸手替他解衣,刚解开了钮子,被袭人将手推开,又自扣了.宝玉无法,只得拉他的手笑道:“你到底怎么了?"连问几声,袭人睁眼说道:“我也不怎么.你睡醒了,你自过那边房里去梳洗,再迟了就赶不上."宝玉道:“我过那里去?"袭人冷笑道:“你问我,我知道?你爱往那里去,就往那里去.从今咱们两个丢开手,省得鸡声鹅斗,叫别人笑.横竖那边腻了过来,这边又有个什么`四儿'`五儿'伏侍.我们这起东西,可是白`玷辱了好名好姓'的(总是宝玉说话胡闹)。”宝玉笑道:“你今儿还记着呢!"袭人道:“一百年还记着呢!比不得你,拿着我的话当耳旁风,夜里说了,早起就忘了。”宝玉见他娇嗔满面,情不可禁,便向枕边拿起一根玉簪来,一跌两段,说道:“我再不听你说,就同这个一样。”袭人忙的拾了簪子,说道:“大清早起,这是何苦来!听不听什么要紧,也值得这种样子。”宝玉道:“你那里知道我心里急!"袭人笑道:“你也知道着急么!可知我心里怎么样?快起来洗脸去罢。”说着,二人方起来梳洗(袭人好像是赢了,宝玉其实也没放心上。)

宝玉是被人哄大的,所以也会哄人,不知所谓小姑娘们恼了又好了,总放在心上,也放不住呀。

红楼杂记————————宝玉篇(二十八

这个时期的宝玉是非常幸福的,是大家关注的焦点。他也是乐得与人为善,相结美人缘。

  袭人反复规劝的都是一个礼,一个规矩,为的是宝玉不触怒贾政,能大家无事。单从此而论,算是尽职了。当然管好宝玉就是管好了自己的未来,袭人有如此的忠心,也是为了自己将来打算。把自己的利益和宝玉结在了一起,自然尽心。

 宝玉往上房去后,谁知黛玉走来,见宝玉不在房中,因翻弄案上书看,可巧翻出昨儿的《庄子》来.看至所续之处,不觉又气又笑,不禁也提笔续书一绝云:

  无端弄笔是何人?作践南华《庄子因》.

  不悔自己无见识,却将丑语怪他人!写毕,也往上房来见贾母,后往王夫人处来.黛玉最关心的是宝玉心里想什么,所以她来了,不是与袭人交谈,而是看宝玉写些什么。所以二人是知己。若论知事是袭人。若论知心是黛玉。宝玉是重心的,所以重黛玉,因为也乐得享受,所以依赖袭人。

宝钗十五了,贾母令凤姐给她过生日。贾琏听凤姐儿说有话商量(凤姐的姿态还是很足),因止步问是何话.凤姐道:“二十一是薛妹妹的生日,你到底怎么样呢?"贾琏道:“我知道怎么样!你连多少大生日都料理过了,这会子倒没了主意?"凤姐道:“大生日料理,不过是有一定的则例在那里(按规矩最省事).如今他这生日,大又不是,小又不是,所以和你商量。”贾琏听了,低头想了半日道:“你今儿糊涂了.现有比例,那林妹妹就是例.往年怎么给林妹妹过的,如今也照依给薛妹妹过就是了(都是客人,一样就是)。”凤姐听了,冷笑道:“我难道连这个也不知道?我原也这么想定了.但昨儿听见老太太说,问起大家的年纪生日来,听见薛大妹妹今年十五岁,虽不是整生日,也算得将笄之年.老太太说要替他作生日.想来若果真替他作,自然比往年与林妹妹的不同了(贾母发话,自然也要隆重。这是贾母给薛家的礼,本来吗,薛家是客,也是提醒薛家,你们是客人)。”贾琏道:“既如此,比林妹妹的多增些。”凤姐道:“我也这们想着,所以讨你的口气.我若私自添了东西,你又怪我不告诉明白你了。”贾琏笑道:“罢,罢,这空头情我不领.你不盘察我就够了,我还怪你!"说着,一径去了,不在话下.(贾母在宝钗十五岁生日时特特给其过生日,自然有用意。贾母不本喜欢宝钗,不是宝钗之过,而是不投缘。贾母喜欢明朗爽利的女孩子,宝钗的姿态,不是贾母喜好的那一类。特为其生日,原是待客之礼,说的是一个礼字。)

  且说史湘云住了两日,因要回去.贾母因说:“等过了你宝姐姐的生日,看了戏再回去。”史湘云听了,只得住下.又一面遣人回去,将自己旧日作的两色针线活计取来,为宝钗生辰之仪.(女孩子送针线就好。)

  谁想贾母自见宝钗来了,喜他稳重和平,正值他才过第一个生辰,便自己蠲资二十两,唤了凤姐来,交与他置酒戏.凤姐凑趣笑道:“一个老祖宗给孩子们作生日,不拘怎样,谁还敢争,又办什么酒戏.既高兴要热闹,就说不得自己花上几两.巴巴的找出这霉烂的二十两银子来作东道,这意思还叫我赔上.果然拿不出来也罢了,金的,银的,圆的,扁的,压塌了箱子底,只是勒我们.举眼看看,谁不是儿女?难道将来只有宝兄弟顶了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梯己只留于他,我们如今虽不配使,也别苦了我们.这个够酒的?够戏的?"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如此才是贾母所喜).贾母亦笑道:“你们听听这嘴!我也算会说的,怎么说不过这猴儿.你婆婆也不敢强嘴。”凤姐笑道:“我婆婆也是一样的疼宝玉,我也没处去诉冤,倒说我强嘴。”说着,又引着贾母笑了一回,贾母十分喜悦(就要有凤姐这般人物,才能调节气氛).到晚间,众人都在贾母前,定昏之余,大家娘儿姊妹等说笑时,贾母因问宝钗爱听何戏,爱吃何物等语.宝钗深知贾母年老人,喜热闹戏文,爱吃甜烂之食,便总依贾母往日素喜者说了出来.贾母更加欢悦(投其所好,才是宝钗的聪明).次日便先送过衣服玩物礼去,王夫人,凤姐,黛玉等诸人皆有随分不一,不须多记.至二十一日,就贾母内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戏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昆弋两腔皆有.就在贾母上房排了几席家宴酒席,并无一个外客,只有薛姨妈,史湘云,宝钗是客(在贾母心上黛玉不是客人),余者皆是自己人.这日早起,宝玉因不见林黛玉,便到他房中来寻,只见林黛玉歪在炕上.宝玉笑道:“起来吃饭去,就开戏了.你爱看那一出?我好点。”林黛玉冷笑道:“你既这样说,你特叫一班戏来,拣我爱的唱给我看.这会子犯不上借着人借光儿问我。”宝玉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明儿就这样行,也叫他们借咱们的光儿。”一面说,一面拉起他来,携手出去.(双玉同出同进,本已是常事。而黛玉还是因了宝钗的生日而心里不喜,小孩子娇态。)

在贾母心上,钗黛分明,钗是客黛是主人,宝玉心中亦然。

红楼杂记--宝玉篇(二十九)

黛玉是个小姑娘自然不懂贾母因何厚待宝钗。厚待一个人有明面上的有暗里的,对于薛家是明面上的,给的是四大家族的面子,给的是王夫人的面子,其实也是给宝玉面子,那王夫人可是宝玉的母亲。而对黛玉的照看,就是暗里照看了,私下补贴黛玉私房钱。一直没写通的就是黛玉好像没钱,其实这位大小姐如何会没钱呢,别的不说,就贾敏当年的赔嫁也够小姑娘锦衣玉食了。这些赔嫁自然都归于黛玉了,以黛玉的年纪虽然不能亲自照看,但总有现银够黛玉花销呀。若说黛玉孤苦无依,还要花贾府的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林家是抄了家的,所以黛玉才会是寄人篱下,而不是如今的状态。若是如此,就能解释黛玉因何小心谨慎,为何敏感多愁,如果是那样,这位出身书香的大小姐,其实在身份上是与宝玉不相配了,就是贾母也不能把黛玉嫁给宝玉了,宝玉是贾政这一房的希望,自然要门当户对。当然以薛家的情形,本是商户出身,贾政喜的是书香门第,贾政这一关就过不了,儿子的婚事,贾政自有考虑。那贾珠娶的李纨可是书香之家。而薛家这一代,人丁本来就少,一个薛大少,还是惹事生非的主,上京的原因就是打死人命,薛家还是靠了贾府才得了结,如此人家,岂是宝玉良配,结亲本是互助,弄一个薛家进来,难道为薛蟠带累不成,所以王夫人也不得开口了。贾母钟爱黛玉,若林家真是抄家,黛玉寄居,那双玉无望。而薛家无论门第,还是薛大公子的为人,都不是宝玉岳家的选择,这样王夫人就不必说什么。这就是为什么金玉喊了多年,却不得提到台面上来,而双玉情深,黛玉却是不放心,湘云岫烟都订了亲,为何黛玉的事贾母始终沉默。黛玉本人资质极佳,但若是没有林家那个书香门第的清贵背景,她的婚事,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局面。

现在贾母给宝钗过生日,自然隆重,那都是场面情。贾母其实是在点明,薛家是客。贾母明说了,宝钗是客人,别人都是自家的人。

吃了饭点戏时,贾母一定先叫宝钗点.宝钗推让一遍,无法,只得点了一折《西游记>>.贾母自是欢喜,然后便命凤姐点.凤姐亦知贾母喜热闹,更喜谑笑科诨,便点了一出《刘二当衣》.贾母果真更又喜欢(这二位都是深知贾母喜好,投其所好,哄老太太高兴),然后便命黛玉点.黛玉因让薛姨妈王夫人等(知礼,黛玉也有红尘的一面).贾母道:“今日原是我特带着你们取笑,咱们只管咱们的,别理他们.我巴巴的唱戏摆酒,为他们不成?他们在这里白听白吃,已经便宜了,还让他们点呢!"说着,大家都笑了(虽是玩笑话,却也是说给那王家姐妹听的,这贾府的事,还是贾母做主).黛玉方点了一出.然后宝玉,史湘云,迎,探,惜,李纨等俱各点了,接出扮演.至上酒席时,贾母又命宝钗点.宝钗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宝玉道:“只好点这些戏。”宝钗道:“你白听了这几年的戏,那里知道这出戏的好处,排场又好,词藻更妙。(博学)”宝玉道:“我从来怕这些热闹。”宝钗笑道:“要说这一出热闹,你还算不知戏呢.你过来,我告诉你,这一出戏热闹不热闹.——是一套北《点绛唇》,铿锵顿挫,韵律不用说是好的了,只那词藻中有一支《寄生草》,填的极妙,你何曾知道。”宝玉见说的这般好,便凑近来央告:“好姐姐,念与我听听。”宝钗便念道:漫撒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宝钗是懂戏的,她懂的是人生)!宝玉听了,喜的拍膝画圈,称赏不已,又赞宝钗无书不知,林黛玉道:“安静看戏罢,还没唱《山门》,你倒《妆疯》了(黛玉恼了)。”说的湘云也笑了.于是大家看戏.至晚散时,贾母深爱那作小旦的与一个作小丑的,因命人带进来,细看时益发可怜见.因问年纪,那小旦才十一岁,小丑才九岁,大家叹息一回.贾母令人另拿些肉果与他两个,又另外赏钱两串.凤姐笑道:“这个孩子扮上活象一个人,你们再看不出来(眉目如黛玉)。”宝钗心里也知道,便只一笑不肯说(明哲保身).宝玉也猜着了,亦不敢说(怜惜黛玉).史湘云接着笑道:“倒象林妹妹的模样儿。”宝玉听了,忙把湘云瞅了一眼,使个眼色.众人却都听了这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说果然不错.一时散了.(湘云是直爽,就是不通人情的直,让贾母放弃了,宝二奶奶虽不能如凤姐那样通达,也不能是湘云这样有口无心的,无心中得罪了人,不是当家主事的料。)

看戏先看恼了黛玉,黛玉多心,自然敏感。

红楼杂记————————宝玉篇(三十)

和黛玉相处是要谨言,黛玉敏感,大家都说和黛玉在贾府的处境相关,其实贾府的女孩子,各有各的麻烦。

迎春其实是最没人照看的,生母没有了,父亲一味的花天酒地,最后五千两银子卖与孙家,邢夫人不管不顾,没有嫡母的丝毫照看之意。探春有个生母赵姨娘,每每生事,牵连探春。惜春是东府的姑娘,东府声名太差,连累了她的名声,最的不得不出家自保。这三位姑娘虽说名份是大家小姐,可是都各有伤心事。但是大家小姐的教育让她们安份平和稳重端庄。她们是连任性的权利都没有,连敏感这类感觉都不能有。

湘云也是无父母照看,幸而贾母照看她几年,她心性宽大,会自找乐趣。能乐且乐不虑后事,快乐一时算一时。这样的个性,自然与大家闺秀的标准不合,所以贾母才不把她列入宝二奶奶的人选。她脱口而出说是戏子的模样似黛玉,本是实情,并无他意,可是黛玉自然不悦。宝玉忙忙的使眼色,本是好心,但湘云也恼了,一样是客人,她自然不乐意让着黛玉,看宝玉的眼色。湘云本是贾府最早的小客人,黛玉未出现时,她是宝玉的玩伴,如今二哥哥处处以林姐姐为重,她自然不高兴。若论亲戚身份,她是贾母娘家的孩子,自然也得贾母看重,待遇不会差了。她和黛玉其实都是得贾母照看,若无贾母,二人在贾府的处境都艰难。

湘云更衣时,便命翠缕把衣包打开收拾,都包了起来.翠缕道:“忙什么,等去的日子再包不迟。”湘云道:“明儿一早就走.在这里作什么?——看人家的鼻子眼睛,什么意思!(这是史大姑娘比黛玉有靠山的地方,黛玉无处可去,湘云还有史家可回。)"宝玉听了这话,忙赶近前拉他说道:“好妹妹,你错怪了我.林妹妹是个多心的人.别人分明知道,不肯说出来,也皆因怕他恼.谁知你不防头就说了出来,他岂不恼你.我是怕你得罪了他,所以才使眼色.你这会子恼我,不但辜负了我,而且反倒委曲了我.若是别人,那怕他得罪了十个人,与我何干呢(宝玉果然看重湘云,明知黛玉委屈了,不去安慰黛玉,在这里表白心迹)。”湘云摔手道:“你那花言巧语别哄我.我也原不如你林妹妹,别人说他,拿他取笑都使得(头是凤姐开的,还是凤姐多事),只我说了就有不是.我原不配说他.他是小姐主子,我是奴才丫头,得罪了他,使不得(这是有底气的话,她可不是什么奴才,可是候府千金)!"宝玉急的说道:“我倒是为你,反为出不是来了.我要有外心,立刻就化成灰,叫万人践踹!"湘云道:“大正月里,少信嘴胡说.这些没要紧的恶誓,散话,歪话,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的人,会辖治你的人听去(对黛玉的评语,真是厉害)!别叫我啐你。”说着,一径至贾母里间,忿忿的躺着去了.(湘云也是住在贾母这里。)

  宝玉没趣,只得又来寻黛玉(此时黛玉,真不诚心,难怪黛玉生气).刚到门槛前,黛玉便推出来,将门关上.宝玉又不解其意,在窗外只是吞声叫"好妹妹".黛玉总不理他.宝玉闷闷的垂头自审.袭人早知端的,当此时断不能劝(这宝玉真是自找无趣).那宝玉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黛玉只当他回房去了,便起来开门,只见宝玉还站在那里.黛玉反不好意思,不好再关,只得怞身上床躺着.宝玉随进来问道:“凡事都有个原故,说出来,人也不委曲.好好的就恼了,终是什么原故起的?"林黛玉冷笑道:“问的我倒好,我也不知为什么原故.我原是给你们取笑的,——拿我比戏子取笑.(多心)"宝玉道:“我并没有比你,我并没笑,为什么恼我呢?"黛玉道:“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比了笑了的还利害呢!"宝玉听说,无可分辩,不则一声.(黛玉难为宝玉了)

  黛玉又道:“这一节还恕得.再你为什么又和云儿使眼色?这安的是什么心?莫不是他和我顽,他就自轻自贱了?他原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贫民的丫头,他和我顽,设若我回了口,岂不他自惹人轻贱呢.是这主意不是?这却也是你的好心,只是那一个偏又不领你这好情,一般也恼了.你又拿我作情,倒说我小性儿,行动肯恼.你又怕他得罪了我,我恼他.我恼他,与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黛玉也是得理不让人的,尤其是不让宝玉,原是为了宝玉是自己人。)

  宝玉见说,方才与湘云私谈,他也听见了.细想自己原为他二人,怕生隙恼,方在中调和,不想并未调和成功,反已落了两处的贬谤.正合着前日所看《南华经》上,有"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づ若不系之舟",又曰"山木自寇,源泉自盗"等语.因此越想越无趣.再细想来,目下不过这两个人,尚未应酬妥协,将来犹欲为何?想到其间也无庸分辩回答自己转身回房来.林黛玉见他去了,便知回思无趣,赌气去了,一言也不曾发,不禁自己越发添了气,便说道:“这一去,一辈子也别来,也别说话。”(宝玉无语,自然离去,黛玉也叹气,今日这事,本是宝玉多事,他不使那个眼色,湘云不恼,黛玉也怪不得他,只是自己委屈罢了。若是在林家自然无人敢开这样的玩笑。毕竟是客人,如何不要多顾忌些。)

黛玉的心结是处处以在自家相比,其实贾府还算是处处照看她了,只是这种照看解不得心结。

红楼杂记————————宝玉篇(三十一)

本不长于人际关系的贾宝玉,想在黛玉和湘云之间两边讨好,结果都得罪了,里外不是人。他本意是好的,不想湘云开罪黛玉,不想湘云反而认为宝玉重黛玉轻视她,这小姑娘也是客人,自然也有些娇气,恼了就恼了,还能打包回家,所以还是气盛。这一点底气就强过了黛玉。

先安抚湘云不成,反而让黛玉听了去,自然令黛玉更恼。本来小姑娘就委屈,看个戏都让人比试一回,真真是叹息。宝钗的生日这般隆重,黛玉心就不悦,这回又加了个戏子事件。湘云还直言点了出来,有个直率的朋友,就连装都不能。宝玉还说了一番为湘云的话,黛玉更是无言。

黛玉对宝玉还算客气,只是宝玉如今正灰心呢,自然分辨不出,垂头回了自家。宝玉不理,回房躺在床上,只是瞪瞪的.袭人深知原委,不敢就说,只得以他事来解释(解语花),因说道:“今儿看了戏,又勾出几天戏来.宝姑娘一定要还席的(礼仪)”宝玉冷笑道:“他还不还,管谁什么相干。”袭人见这话不是往日的口吻,因又笑道:“这是怎么说?好好的大正月里,娘儿们姊妹们都喜喜欢欢的,你又怎么这个形景了?"宝玉冷笑道:“他们娘儿们姊妹们欢喜不欢喜,也与我无干。”袭人笑道:“他们既随和,你也随和,岂不大家彼此有趣."宝玉道:“什么是`大家彼此'!他们有`大家彼此',我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谈及此句,不觉泪下.袭人见此光景,不肯再说.宝玉细想这句趣味,不禁大哭起来,翻身起来至案,遂提笔立占一偈云: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

  是无有证,斯可云证.

  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写毕,自虽解悟,又恐人看此不解,因此亦填一支《寄生草》,也写在偈后.自己又念一遍,自觉无挂碍,中心自得,便上床睡了.(原是受了刺激,又因那个戏,有了感悟,只是偶然。)但却入了宝玉的心,有了此念,而缘于宝钗生日,也是缘。

  谁想黛玉见宝玉此番果断而去,故以寻袭人为由,来视动静(终是黛玉重宝玉呀,看宝玉恼了,自然心疼).袭人笑回:“已经睡了。”黛玉听说,便要回去.袭人笑道:“姑娘请站住,有一个字帖儿,瞧瞧是什么话。”说着,便将方才那曲子与偈语悄悄拿来,递与黛玉看.黛玉看了,知是宝玉一时感忿而作,不觉可笑可叹,便向袭人道:“作的是玩意儿,无甚关系。”说毕,便携了回房去,与湘云同看(黛玉本不恼湘云,黛玉的脾气都是发给宝玉的,姐妹间,她是极和气的).次日又与宝钗看.宝钗看其词曰:

  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
回头试想真无趣!看毕,又看那偈语,又笑道:“这个人悟了.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惹出来的.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都是从我这一只曲子上来,我成了个罪魁了。”说着,便撕了个粉碎,递与丫头们说:“快烧了罢。(真真担心了)”黛玉笑道:“不该撕,等我问他.你们跟我来,包管叫他收了这个痴心邪话(聪明人)。”三人果然都往宝玉屋里来.一进来,黛玉便笑道:“宝玉,我问你: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宝玉竟不能答(不及黛玉机敏).三人拍手笑道:“这样钝愚,还参禅呢。”黛玉又道:“你那偈末云,`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据我看,还未尽善.我再续两句在后。”因念云:“无立足境,是方干净。”宝钗道:“实在这方悟彻.当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寻师至韶州,闻五祖弘忍在黄梅,他便充役火头僧.五祖欲求法嗣,令徒弟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说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彼时惠能在厨房碓米,听了这偈,说道:`美则美矣,了则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便将衣钵传他.今儿这偈语,亦同此意了.只是方才这句机锋,尚未完全了结,这便丢开手不成?"黛玉笑道:“彼时不能答,就算输了,这会子答上了也不为出奇.只是以后再不许谈禅了.连我们两个所知所能的,你还不知不能呢,还去参禅呢。”宝玉自己以为觉悟,不想忽被黛玉一问,便不能答,宝钗又比出"语录"来,此皆素不见他们能者(二者皆是才貌双全).自己想了一想:“原来他们比我的知觉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寻苦恼(姐妹们理他了,自然欢喜,还悟什么呀)。”想毕,便笑道:“谁又参禅,不过一时顽话罢了。”说着,四人仍复如旧(孩子们就是这点好).忽然人报,娘娘差人送出一个灯谜儿,命你们大家去猜,猜着了每人也作一个进去.四人听说忙出去,至贾母上房.只见一个小太监,拿了一盏四角平头白纱灯,专为灯谜而制,上面已有一个,众人都争看乱猜.小太监又下谕道:“众小姐猜着了,不要说出来,每人只暗暗的写在纸上,一齐封进宫去,娘娘自验是否."宝钗等听了,近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绝句,并无甚新奇,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故意寻思,其实一见就猜着了.宝玉,黛玉,湘云,探春四个人也都解了,各自暗暗的写了半日.一并将贾环,贾兰等传来,一齐各揣机心都猜了,写在纸上.然后各人拈一物作成一谜,恭楷写了,挂在灯上.(贾元春还是惦记家人,这不就想着与家人同乐,玩的也雅致,算是大家小姐的爱好了)

这个时候,元春是每逢佳节思亲人,却是不能相见,只得如此,以表心事。

红楼杂记————————宝玉篇(三十二

这一次事件,让宝玉充分的明白了两头讨好太过投入的失败。本来想让大家和气,结果大家都不和气,有时候顺其自然也许是最好。他不多事,给湘云使眼色,湘云自然不生气,黛玉自知湘云的个性,也不会和这个开朗率直的小姑娘计较。黛玉的小脾气,都是因为对宝玉的不放心,对于别的小姑娘还是大度的。只是宝玉误解了黛玉,以黛玉对自己的态度推论黛玉对别人的态度,反而误解了黛玉。宝玉劳心劳力,反而大家都恼了,所以有时候多事不美,而且世间事哪有对错,别人恼了,能劝就劝,不能劝就沉默,这一点宝钗做的好,能开解的她开解,不能开解的她沉默。

宝玉灰心的时候,有了来去无牵挂的心,只是一时之心。黛玉关心宝玉,年宝玉生气了,反而来看宝玉,这是黛玉重宝玉。黛玉拿了宝玉的了悟之语给湘云和宝钗看,可知这几个小姑娘其时相处的不错。

众人教导宝玉,不想宝玉了悟,宝玉自然开心,他哪是真的悟,不过是灰心叹息,黛玉高兴了,湘云不生气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他的情绪很受别人的影响,尤其是黛玉。但这这支曲子,还是给宝玉留下了印象,触动了宝玉的情怀。

元春深宫寂寞,尤其是佳节时分,更是想念家人,所以制了灯迷,大家一乐。

 太监去了,至晚出来传谕:“前娘娘所制,俱已猜着,惟二小姐与三爷猜的不是.小姐们作的也都猜了,不知是否。”说着,也将写的拿出来.也有猜着的,也有猜不着的,都胡乱说猜着了(都是聪明人).太监又将颁赐之物送与猜着之人,每人一个宫制诗筒,一柄茶筅,独迎春,贾环二人未得(元春这是何必,迎春本是堂妹,又不是自家亲妹子,也要给长房面子,贾环本是庶出,年纪又小,一个小孩子,最是在意这些玩意和面子,何必如此对贾环。).迎春自为玩笑小事,并不介意(她从不知介意,所以也没人介意她了),贾环便觉得没趣(小孩子自然委屈).且又听太监说:“三爷说的这个不通,娘娘也没猜,叫我带回问三爷是个什么。”众人听了,都来看他作的什么,写道是:

  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两根.

  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房上蹲.众人看了,大发一笑(更令贾环没面子).贾环只得告诉太监说:“一个枕头,一个兽头。”太监记了,领茶而去.

很多时候,贾环是处于弱势的,他年纪小,和姐姐们玩不到一起,本来庶出,又随着赵姨娘,他的生长环境不佳,人又敏感,太容易得罪人。

贾母见元春这般有兴,自己越发喜乐,便命速作一架小巧精致围屏灯来,设于当屋,命他姊妹各自暗暗的作了,写出来粘于屏上,然后预备下香茶细果以及各色玩物,为猜着之贺.贾政朝罢,见贾母高兴,况在节间,晚上也来承欢取乐(他是真奉承).设了酒果,备了玩物,上房悬了彩灯,请贾母赏灯取乐.上面贾母,贾政,宝玉一席,下面王夫人,宝钗,黛玉,湘云又一席(都是客人),迎,探,惜三个又一席(自家小姐).地下婆娘丫鬟站满.李宫裁,王熙凤二人在里间又一席.贾政因不见贾兰,便问:“怎么不见兰哥?"地下婆娘忙进里间问李氏,李氏起身笑着回道:“他说方才老爷并没去叫他,他不肯来(有个性的小朋友,也是个敏感的孩子。一家子人都宠宝玉,对他反而冷漠多了)。”婆娘回复了贾政.众人都笑说:“天生的牛心古怪。”贾政忙遣贾环与两个婆娘将贾兰唤来.贾母命他在身旁坐了,抓果品与他吃.大家说笑取乐.(还是贾政想起了他,带了来。反而王夫人毫不介意,真真奇怪。王夫人对这个孙子的态度,与贾母差之太远,很让人怀疑,贾珠是她的儿子。)

  往常间只有宝玉长谈阔论,今日贾政在这里,便惟有唯唯而已(有点眼色).余者湘云虽系闺阁弱女,却素喜谈论,今日贾政在席,也自缄口禁言(礼仪).黛玉本性懒与人共,原不肯多语.宝钗原不妄言轻动,便此时亦是坦然自若.故此一席虽是家常取乐,反见拘束不乐.贾母亦知因贾政一人在此所致之故,酒过三巡,便撵贾政去歇息(撵了儿子,好大家一乐).贾政亦知贾母之意,撵了自己去后,好让他们姊妹兄弟取乐的.贾政忙陪笑道:“今日原听见老太太这里大设春灯雅谜,故也备了彩礼酒席,特来入会.何疼孙子孙女之心,便不略赐以儿子半点?(也要令贾母高兴)"贾母笑道:“你在这里,他们都不敢说笑,没的倒叫我闷.你要猜谜时,我便说一个你猜,猜不着是要罚的。”贾政忙笑道:“自然要罚.若猜着了,也是要领赏的。”这样的贾政,是很想融入家庭气氛的。可惜他严肃惯了,众人都怕他。

贾府到是严父慈母,所以宝玉在贾政面前自然老实多了。

 

 

红楼杂记----宝玉篇(三十三

宝玉的日子是不寂寞的,尤其是节日的时候,因了贾母,他总是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而相对比的贾兰,日子就清冷多了。大过节的,他不出现,竟无人相问。一帮女眷们,却没有提及,也真是奇怪了。王夫人是祖母,一向疼孩子的贾母,对贾兰也是不闻不问,只是宠着宝玉,这也算奇了。看王夫人对贾兰的态度,很难令人相信,贾兰是她的孙子,所以总感觉贾珠未必是王夫人所出。至于贾母,对贾环就很冷淡,原因是贾环是庶出,贾母这个贵族嫡庶观念很分明。一样的孙子,宝玉和贾环的待遇差别那么大,从贾政这论和贾母是一样的远近,只因为了一个出身。

贾珠当年的才华应该是不错的,很有可能科举成名,所以一直深得贾政的看重,不管贾珠是嫡出庶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是贾政唯一的儿子,又是长子。贾政多看重些,还是很有可能的。而贾珠的婚事,结亲的是书香门第的李家,这是贾政的品味了。贾政一直重读书人,非常的礼遇贾雨村,又是逼着宝玉读书。所以给长子结亲的时候,会首先考虑读书人家。而李纨的身份交待的时候只是说他父亲的官职,并不强调李纨是嫡还是庶,如果李纨也是庶出的小姐,那还是般配的。

贾政想起了贾兰,看起来还是这个祖父靠谱些,命人接了来,一起过节。人丁不旺的贾府,贾母宁可把东府的小姐惜春带在身边,宁可接了湘云来宠着,都没说呵护一下一个没了父亲的贾兰。

贾政在这里,众人皆端庄安静,自然少了活跃气氛,贾母深知如此,便要撵了儿子,和众人热闹。贾政似乎很享受家庭气氛,并不想离开,还是要看众人的灯迷,只是看了便沉闷,只因这些姑娘们做的都令他烦恼。贾政看完,心内自忖道:“此物还倒有限.只是小小之人作此词句,更觉不祥,皆非永远福寿之辈。”想到此处,愈觉烦闷,大有悲戚之状,因而将适才的精神减去十分之八九,只垂头沉思.(他是真的为孩子忧心,也算是有长辈情肠了。)

  贾母见贾政如此光景,想到或是他身体劳乏亦未可定,又兼之恐拘束了众姊妹不得高兴顽耍,即对贾政云:“你竟不必猜了,去安歇罢.让我们再坐一会,也好散了。”贾政一闻此言,连忙答应几个"是"字,又勉强劝了贾母一回酒,方才退出去了.回至房中只是思索,翻来复去竟难成寐,不由伤悲感慨,不在话下.(这就难成寐,不由伤悲感慨,真是多愁善感了,因诗及人,也是有的,但贾政如此感怀却是令人叹息。他少年时,也是宝玉这般人物了,伤春悲秋,因诗而叹息。)

  且说贾母见贾政去了,便道:“你们可自在乐一乐罢。”一言未了,早见宝玉跑至围屏灯前,指手画脚,满口批评,这个这一句不好,那一个破的不恰当,如同开了锁的猴子一般(马上变了面孔).宝钗便道:“还象适才坐着,大家说说笑笑,岂不斯文些儿。”凤姐自里间忙出来插口道:“你这个人,就该老爷每日令你寸步不离方好.适才我忘了,为什么不当着老爷,撺掇叫你也作诗谜儿.若果如此,怕不得这会子正出汗呢。”说的宝玉急了,扯着凤姐儿,扭股儿糖似的只是厮缠.贾母又与李宫裁并众姊妹说笑了一会,也觉有些困倦起来.听了听已是漏下四鼓,命将食物撤去,赏散与众人,随起身道:“我们安歇罢.明日还是节下,该当早起.明日晚间再玩罢。”

    富贵人家最重节日,也算是有个由头热闹花钱罢了!贾母的年纪,只求热闹喜庆。

 

红楼杂记————————宝玉篇(三十四)

诗以言人,所以贾政这般敏感的为了孩子们的前途忧伤,这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人至中年,还能如此,可知少年时的诗酒华年了,他身上应该是有着宝玉的影响。所以宝玉的任性淘气,贾母眼中都是寻常。

贾元春自那日幸大观园回宫去后,便命将那日所有的题咏,命探春依次抄录妥协,自己编次,叙其优劣,又命在大观园勒石,为千古风流雅事(元春是个懂诗书的人,自然有些雅致).因此,贾政命人各处选拔精工名匠,在大观园磨石镌字,贾珍率领蓉,萍等监工.因贾蔷又管理着文官等十二个女戏并行头等事,不大得便,因此贾珍又将贾菖,贾菱唤来监工.一日,汤蜡钉朱,动起手来.这也不在话下.(花钱的事情,还在继续,娘娘省亲,对经济的影响巨大。)

  且说那个玉皇庙并达摩庵两处,一班的十二个小沙弥并十二个小道士,如今挪出大观园来,贾政正想发到各庙去分住.不想后街上住的贾芹之母周氏,正盘算着也要到贾政这边谋一个大小事务与儿子管管,也好弄些银钱使用,可巧听见这件事出来,便坐轿子来求凤姐.凤姐因见他素日不大拿班作势的,便依允了(人情上凤姐能帮的就帮了,反正也不要她自家出钱。这贾芹之母原是个聪明人,知道求凤姐最宜。),想了几句话便回王夫人说:“这些小和尚道士万不可打发到别处去,一时娘娘出来就要承应(真真奇怪,娘娘能经常出来吗,全文也就出来了那一次).倘或散了,若再用时,可是又费事.依我的主意,不如将他们竟送到咱们家庙里铁槛寺去,月间不过派一个人拿几两银子去买柴米就完了(大手花钱).说声用,走去叫来,一点儿不费事呢。”王夫人听了,便商之于贾政.贾政听了笑道:“倒是提醒了我,就是这样。”(贾政不通俗务,对于银钱之事,何曾在意。)

 如今且说贾元春,因在宫中自编大观园题咏之后,忽想起那大观园中景致,自己幸过之后,贾政必定敬谨封锁,不敢使人进去蚤扰,岂不寥落(深知贾政).况家中现有几个能诗会赋的姊妹,何不命他们进去居住,也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很有雅兴,却给贾府又加开支。这元春入宫前,没有管过家吗,这花钱的事,她真在行).却又想到宝玉自幼在姊妹丛中长大,不比别的兄弟,若不命他进去,只怕他冷清了,一时不大畅快,未免贾母王夫人愁虑,须得也命他进园居住方妙.想毕,遂命太监夏守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进大观园是读书吗,元春也想的出来。姑娘们都大了,宝钗黛玉本是亲戚,让她们和宝玉都搬进去,真是奇怪。这宝钗已过了十五,按当时的年纪都该议亲了,和表兄弟同住在大观园里,不影响宝钗的声誉吗!而且还点了宝钗之名,可知娘娘对宝钗印象很是不错,可是薛家的身份,和如今的中落,能配得上宝玉吗!)

  贾政,王夫人接了这谕,待夏守忠去后,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别人听了还自犹可,惟宝玉听了这谕,喜的无可不可.正和贾母盘算,要这个,弄那个,忽见丫鬟来说:“老爷叫宝玉。”宝玉听了,好似打了个焦雷,登时扫去兴头,脸上转了颜色,便拉着贾母扭的好似扭股儿糖,杀死不敢去.贾母只得安慰他道:“好宝贝,你只管去,有我呢,他不敢委屈了你.况且你又作了那篇好文章.想是娘娘叫你进去住,他吩咐你几句,不过不教你在里头淘气.他说什么,你只好生答应着就是了。”一面安慰,一面唤了两个老嬷嬷来,吩咐"好生带了宝玉去,别叫他老子唬着他。”老嬷嬷答应了.(宝玉生生是让贾母给娇惯出来的,一团孩子气,按年纪算,他已经十四了。)

  宝玉只得前去,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这边来(形象生动).可巧贾政在王夫人房中商议事情,金钏儿,彩云,彩霞,绣鸾,绣凤等众丫鬟都在廊檐底下站着呢,一见宝玉来,都抿着嘴笑.金钏一把拉住宝玉,悄悄的笑道:“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这个丫环很是大胆,王夫人贾政皆在里面,就算听不见她的玩笑,也是够危险,王夫人那般古板之人,贾政那般假正经,如何会有这么个丫环。)?"彩云一把推开金钏,笑道:“人家正心里不自在,你还奚落他.趁这会子喜欢,快进去罢(这个聪明)."宝玉只得挨进门去.原来贾政和王夫人都在里间呢.赵姨娘打起帘子(一堆丫环在那,非让一个姨娘打什么帘子,王夫人的谱摆这么大干什么,探春和贾环岂能自在。),宝玉躬身进去.只见贾政和王夫人对面坐在炕上说话,地下一溜椅子,迎春,探春,惜春,贾环四个人都坐在那里.一见他进来,惟有探春和惜春,贾环站了起来.(按年纪算的,迎春是姐姐,所以不用站起来。)

  贾政一举目,见宝玉站在跟前,神彩飘逸,秀色夺人,看看贾环,人物委琐,举止荒疏(鲜明对比,那宝玉是娇宠出来的,自然阳光些,而贾环随着赵姨娘,真是环境折腾出来的。),忽又想起贾珠来,再看看王夫人只有这一个亲生的儿子(只有这一个亲生,那贾珠呢,好似真的不是王夫人所出),素爱如珍,自己的胡须将已苍白(年纪不小了,也是叹息,还要为儿子操心):因这几件上,把素日嫌恶处分宝玉之心不觉减了八九.半晌说道:“娘娘吩咐说,你日日外头嬉游,渐次疏懒,如今叫禁管,同你姊妹在园里读书写字(这什么理由,姐妹们是老师吗).你可好生用心习学,再如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细!"宝玉连连的答应了几个"是".王夫人便拉他在身旁坐下.他姊弟三人依旧坐下.(还算客气了,只是叮咛几句,这个元春的就很奇葩,宝玉不小了,不说找一个好老师教他,让他混在姑娘群里做什么,姑娘们又不考试,这贾政竟也赞同,都是奇人。又让宝玉科举成名,又让他进大观园,好景配美人,让他去读书。真是奇怪!)

 

红楼杂记————————宝玉篇(三十五)

贾政的年纪不小了,这时候的心态是有些变化的。长子没了,余下的二子,都不是热爱读书的人,他自然费心。而且他是明白的,他这一房是不能袭职,除非大老爷犯了错,改至二房,但也可能贾府都不用袭职了,所以不做袭职的打算。唯一的方式就是科举。看看贾府其他房的境遇,连府里管事都不及,可知没了官职,贾宝玉和贾环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这二位都是吃喝玩乐的主,贾宝玉的折腾还算精致,贾环就是荒唐了,宝玉对贾环不理睬,贾环是找准机会告宝玉的状,如此兄弟何来相助。

望子成龙,相比之下,贾政把希望放在了宝玉身上,一则是身份,二则是宝玉的资质强于贾环。娘娘的主意是让宝玉随姐妹们进园居住,实在是只为了让宝玉高兴,其实于读书并不利,宝玉这个年纪,应该是用心读书。元春还是关照了宝钗,特点了宝钗之名,本来吗,贾府的姑娘们自然是去的,黛玉有贾母照看,只有薛家,原是王夫人的亲戚,元春关照一下,算是给了母亲面子,也是给了薛家薄面。

王夫人摸挲着宝玉的脖项说道:“前儿的丸药都吃完了?"宝玉答道:“还有一丸。”王夫人道:“明儿再取十丸来,天天临睡的时候,叫袭人伏侍你吃了再睡。”宝玉道:“只从太太吩咐了,袭人天天晚上想着,打发我吃。”贾政问道:“袭人是何人?"王夫人道:“是个丫头。”贾政道:“丫头不管叫个什么罢了,是谁这样刁钻,起这样的名字?"王夫人见贾政不自在了,便替宝玉掩饰道:“是老太太起的(有事就推给贾母,这是个聪明儿媳妇。也是王夫人多话,本来吗,当了贾政的面,何苦说这些没用的闲话。)。”贾政道:“老太太如何知道这话,一定是宝玉(深知其子)。”宝玉见瞒不过,只得起身回道:“因素日读诗,曾记古人有一句诗云:`花气袭人知昼暖'.因这个丫头姓花,便随口起了这个名字。”王夫人忙又道:“宝玉,你回去改了罢.老爷也不用为这小事动气。”贾政道:“究竟也无碍,又何用改.只是可见宝玉不务正,专在这些浓词艳赋上作工夫(要挑刺都是毛病)。”说毕,断喝一声:“作业的畜生,还不出去(总要寻事发个脾气,才算收局,这是父亲的尊严吗)!"王夫人也忙道:“去罢,只怕老太太等你吃饭呢。”宝玉答应了,慢慢的退出去,向金钏儿笑着伸伸舌头,带着两个嬷嬷一溜烟去了.刚至穿堂门前,只见袭人倚门立在那里,一见宝玉平安回来,堆下笑来问道:“叫你作什么(她是真担心)?"宝玉告诉他:“没有什么,不过怕我进园去淘气,吩咐吩咐。”一面说,一面回至贾母跟前,回明原委.只见林黛玉正在那里,宝玉便问他:“你住那一处好?"林黛玉正心里盘算这事,忽见宝玉问他,便笑道:“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黛玉有先挑的资格,贾母真是宠爱)”宝玉听了拍手笑道:“正和我的主意一样,我也要叫你住这里呢.我就住怡红院,咱们两个又近,又都清幽。”(宝玉一天跑几回,自然要离黛玉近些。)

宝玉的大观园时代开始了,这是他最轻松的时光了。

红楼杂记————————宝玉篇(三十六

宝玉最幸福的时光,是元春成全的。大观园时代,于他是最轻松的,在大观园,贾政的管理更弱了,而他获得了更大的自由。

元春是非常照看宝玉的,而且是体贴宝玉的心境,但是宝玉其实年纪不小了,贾兰忙着读书,这个做叔叔的却忙着玩耍,实在是有些讽刺。本来姑娘们进园就行了,实在不必让宝玉去园子里。宝玉这个时候应该结交的人是那些读书科举的人,他的世界不应该是女孩子们的诗酒花了。贾府这些宠爱宝玉的人们,给足了他玩乐的空间,给足了他精致的生活,就是没给他现实的风霜。

贾政头脑是清醒的,可是娘娘的话还是要考虑的,所以不过是教育了几句,让他有心读书,可是宝玉当面答应的好,背后想的还是哪里清幽哪里风景好。此时的宝玉真是一颗童心。


             两人正计较,就有贾政遣人来回贾母说:“二月二十二曰子好,哥儿姐儿们好搬进去的.这几日内遣人进去分派收拾。(贾政对孩子们还是关心的)”薛宝钗住了蘅芜苑,林黛玉住了潇湘馆,贾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氏住了稻香村,宝玉住了怡红院.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每处增加了6人),除各人奶娘亲随丫鬟不算外,另有专管收拾打扫的(增加人数不算).至二十二日,一齐进去,登时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园子里是热闹了,这是宝玉最喜的。)

  闲言少叙.且说宝玉自进花园以来,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乐.(这种快乐不是贾政所愿呀,娘娘本在宫中,应该深知世态炎凉,怎会如此安排宝玉。宝玉若是如此下去,如何做贾府的希望呀。宝玉不想按别人的意愿活,他要做自己。)

 那一日正当三月中浣,早饭后,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贾政知道了,必要痛打),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玩.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有惜花之意,是对美好事物的珍惜。)

  回来只见地下还有许多,宝玉正踟蹰间,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你在这里作什么?"宝玉一回头,却是林黛玉来了,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宝玉笑道:“好,好,来把这个花扫起来,撂在那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林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遭塌了.那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这个更是惜花惜出了境界,所以二人相知。)

  宝玉听了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书,帮你来收拾。”黛玉道:“什么书?"宝玉见问,慌的藏之不迭,便说道:“不过是《中庸》《大学》。”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给我瞧,好多着呢。”宝玉道:“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告诉别人去.真真这是好书!你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一面说,一面递了过去.林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小姑娘也入了迷,双玉的爱好是相同的。)

宝玉对黛玉是放心的,黛玉对宝玉是怀疑的。

红楼杂记————————宝玉篇(三十六

黛玉葬花一直是经典,这是黛玉最独特的惜花行为,人人欣赏的花的美丽,只有黛玉关注的是花的命运,她的敏感细致,多情深情,皆在惜花一节。这是双玉第一次共同葬花,双玉的深情缘于相知。宝玉有惜花情结,对于美好事物,他天生喜爱,但是关照却不在点子上。

宝玉爱看的书,也自然希望黛玉欣赏。他一向是好东西,先给黛玉。只是他以为的好书,并不是当时鼓励的好书,所以只能偷着看。这是典型的儿童行为。

 宝玉笑道:“妹妹,你说好不好?"林黛玉笑道:“果然有趣。”宝玉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学了就用)”林黛玉听了,不觉带腮连耳通红,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宝玉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滢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说到"欺负"两个字上,早又把眼睛圈儿红了,转身就走(这才是黛玉的心结,她感觉自己无依,所以心态惆怅,遇了事,就先想到了这一节).宝玉着了急,向前拦住说道:“好妹妹,千万饶我这一遭,原是我说错了.若有心欺负你,明儿我掉在池子里,教个癞头鼋吞了去,变个大忘八,等你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去(很会哄人)。”说的林黛玉嗤的一声笑了,柔着眼睛,一面笑道:“一般也唬的这个调儿,还只管胡说.`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蜡枪头.'"宝玉听了,笑道:“你这个呢?我也告诉去。”林黛玉笑道:“你说你会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都是聪明人,过目不忘。)
  宝玉一面收书,一面笑道:“正经快把花埋了罢,别提那个了。”二人便收拾落花,正才掩埋妥协,只见袭人走来,说道:“那里没找到,摸在这里来.那边大老爷身上不好,姑娘们都过去请安,老太太叫打发你去呢.快回去换衣裳去罢。”宝玉听了,忙拿了书,别了黛玉,同袭人回房换衣不提.(双玉相处的场景,不是宝钗出现,就是袭人前来,总是梦想与现实的相遇。)

  这里林黛玉见宝玉去了,又听见众姊妹也不在房,自己闷闷的(姑娘们应是三春了,宝玉自然也要去,后面贾环贾兰都去了,那贾赦本是长辈。因何贾母没有安排黛玉和三春同去呢).正欲回房,刚走到梨香院墙角上,只听墙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林黛玉便知是那十二个女孩子演习戏文呢.只是林黛玉素习不大喜看戏文,便不留心,只管往前走.偶然两句吹到耳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唱道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都是受了刚才那本书的影响,黛玉真是入了心。)林黛玉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便止住步侧耳细听,又听唱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听了这两句,不觉点头自叹,心下自思道:“原来戏上也有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未必能领略这其中的趣味。”想毕,又后悔不该胡想,耽误了听曲子.又侧耳时,只听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林黛玉听了这两句,不觉心动神摇.又听道:“你在幽闺自怜"等句,亦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子石上,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忽又想起前日见古人诗中有"水流花谢两无情"之句,再又有词中有"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之句,又兼方才所见《西厢记>>中"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之句,都一时想起来,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黛玉是很容易被打动的,心思敏感的人,感触极深。)

双玉读西厢记,黛玉听曲,皆是展现黛玉多情敏感的一面,她是一个懂情深情的人。

林黛玉正自情思萦逗,缠绵固结之时,忽有人从背后击了一掌,说道:“你作什么一个人在这里?"林黛玉倒唬了一跳,回头看时,不是别人,却是香菱(香菱常往园中来,因其资质极好,众人都不小看她。她与黛玉投缘,处的极好。).林黛玉道:“你这个傻丫头,唬我这么一跳好的.你这会子打那里来?"香菱嘻嘻的笑道:“我来寻我们的姑娘的,找他总找不着.你们紫鹃也找你呢,说琏二奶奶送了什么茶叶来给你的.走罢,回家去坐着。”一面说着,一面拉着黛玉的手回潇湘馆来了.果然凤姐儿送了两小瓶上用新茶来(凤姐对双玉都是极好的,当然一半是因了贾母).林黛玉和香菱坐了.况他们有甚正事谈讲,不过说些这一个绣的好,那一个刺的精,又下一回棋,看两句书,香菱便走了.(黛玉感怀时,香菱出现,也是缘份。二人本是同乡,都相遇在贾府,一个是客,一个是仆。)
  如今且说宝玉因被袭人找回房去,果见鸳鸯歪在床上看袭人的针线呢,见宝玉来了,便说道:“你往那里去了?老太太等着你呢,叫你过那边请大老爷的安去.还不快换了衣服走呢.(这是贾母安排的。)"袭人便进房去取衣服.宝玉坐在床沿上,褪了鞋等靴子穿的工夫,回头见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儿,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脸向那边低着头看针线,脖子上戴着花领子.宝玉便把脸凑在他脖项上,闻那香油气,不住用手摩挲,其白腻不在袭人之下,便猴上身去涎皮笑道:“好姐姐,把你嘴上的胭脂赏我吃了罢。(袭人算是白劝了)”一面说着,一面扭股糖似的粘在身上.鸳鸯便叫道:“袭人,你出来瞧瞧.你跟他一辈子,也不劝劝,还是这么着。”袭人抱了衣服出来,向宝玉道:“左劝也不改,右劝也不改,你到底是怎么样?你再这么着,这个地方可就难住了。”一边说,一边催他穿了衣服,同鸳鸯往前面来见贾母.(宝玉真是不长记性,袭人还在眼前就是如此,怨不得贾政教训他。)

  见过贾母,出至外面,人马俱已齐备.刚欲上马,只见贾琏请安回来了,正下马,二人对面,彼此问了两句话.只见旁边转出一个人来,"请宝叔安".宝玉看时,只见这人容长脸,长挑身材,年纪只好十八九岁,生得着实斯文清秀,倒也十分面善,只是想不起是那一房的,叫什么名字.贾琏笑道:“你怎么发呆,连他也不认得?他是后廊上住的五嫂子的儿子芸儿."宝玉笑道:“是了,是了,我怎么就忘了。”因问他母亲好,这会子什么勾当.贾芸指贾琏道:“找二叔说句话。”宝玉笑道:“你倒比先越发出挑了,倒象我的儿子。”贾琏笑道:“好不害臊!人家比你大四五岁呢,就替你作儿子了?"宝玉笑道:“你今年十几岁了?"贾芸道:“十八岁。”(宝玉也是一身的毛病,上来就认儿子,原是身份压人。)

  原来这贾芸最伶俐乖觉,听宝玉这样说,便笑道:“俗语说的,`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孙'.虽然岁数大,山高高不过太阳.只从我父亲没了,这几年也无人照管教导.如若宝叔不嫌侄儿蠢笨,认作儿子,就是我的造化了。”贾琏笑道:“你听见了?认儿子不是好开交的呢."说着就进去了(贾琏世俗人情上自然明白,自知贾芸之意,但也只是一语说过,也算留了面子).宝玉笑道:“明儿你闲了,只管来找我,别和他们鬼鬼祟祟的.这会子我不得闲儿.明儿你到书房里来,和你说天话儿,我带你园里顽耍去。”说着扳鞍上马,众小厮围随往贾赦这边来.(这时候的宝玉心情极好,言语却是够轻薄。)

红楼杂记————————宝玉篇(三十七)

 

贾赦病了,大家去问安,贾母安排了三春和宝玉贾环贾兰前往,这都是贾府的孩子,却没有安排黛玉随三春同去。是体贴黛玉身体娇弱。贾母在生活上还是很宠爱着黛玉,她关心的还是双玉。

贾宝玉看人家贾芸生的好,便要认作儿子,完全是贵公子的习性。贾琏那一句父亲不是好认的,也是知贾芸高攀之意,看透不说透,也算是有一些忠厚了。

见了贾赦,不过是偶感些风寒,先述了贾母问的话,然后自己请了安.贾赦先站起来回了贾母话,次后便唤人来:“带哥儿进去太太屋里坐着(贾赦是不奈烦和宝玉这些小孩子相处的)。”宝玉退出,来至后面,进入上房.邢夫人见了他来,先倒站了起来,请过贾母安,宝玉方请安.邢夫人拉他上炕坐了,方问别人好,又命人倒茶来(邢夫人对黛玉宝玉都还亲切).一钟茶未吃完,只见那贾琮来问宝玉好(大老爷这边的孩子).邢夫人道:“那里找活猴儿去!你那奶妈子死绝了,也不收拾收拾你,弄的黑眉乌嘴的,那里象大家子念书的孩子(听这语气,似乎是贾赦庶出之子,大夫人对姨娘的孩子多是这等态度。贾琏的兄弟叫贾琮,也符合起名的规律。)!"正说着,只见贾环,贾兰小叔侄两个也来了(可怜的贾兰,亲叔叔宝玉也不照看他,只得和贾环同出同进。),请过安,邢夫人便叫他两个椅子上坐了.贾环见宝玉同邢夫人坐在一个坐褥上,邢夫人又百般摩挲抚弄他,早已心中不自在了(就他事多,宝玉得意惯了,人人如此,贾兰不介意,他却不悦),坐不多时,便和贾兰使眼色儿要走.贾兰只得依他,一同起身告辞(邢夫人态度一般,自然没必要在这里费时间).宝玉见他们要走,自己也就起身,要一同回去.邢夫人笑道:“你且坐着,我还和你说话呢."宝玉只得坐了.邢夫人向他两个道:“你们回去,各人替我问你们各人母亲好.你们姑娘,姐姐,妹妹都在这里呢,闹的我头晕,今儿不留你们吃饭了。”贾环等答应着,便出来回家去了.(邢夫人对宝玉的态度还是不错的,也许是因了贾母,也许是宝玉的确比贾环等人招人喜爱。)

  宝玉笑道:“可是姐姐们都过来了,怎么不见?"邢夫人道:“他们坐了一会子,都往后头不知那屋里去了."宝玉道:“大娘方才说有话说,不知是什么话?"邢夫人笑道:“那里有什么话,不过是叫你等着,同你姊妹们吃了饭去.还有一个好玩的东西给你带回去玩。(还给宝玉玩具,真是有些亲切的意思)”娘儿两个说话,不觉早又晚饭时节.调开桌椅,罗列杯盘,母女姊妹们吃毕了饭.宝玉去辞贾赦,同姊妹们一同回家,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各自回房安息.不在话下.且说贾芸进去见了贾琏,因打听可有什么事情.贾琏告诉他:“前儿倒有一件事情出来,偏生你婶子再三求了我,给了贾芹了.他许了我,说明儿园里还有几处要栽花木的地方,等这个工程出来,一定给你就是了(贾琏夫妇管理府中事务)。”贾芸听了,半晌说道:“既是这样,我就等着罢.叔叔也不必先在婶子跟前提我今儿来打听的话,到跟前再说也不迟。”贾琏道:“提他作什么,我那里有这些工夫说闲话儿呢.明儿一个五更,还要到兴邑去走一趟,须得当日赶回来才好.你先去等着,后日起更以后你来讨信儿,来早了我不得闲。”说着便回后面换衣服去了.(贾琏其实也是答应了相助这个差事,只是贾芸好不易得了个机会,让凤姐作情给了人,自然担忧。过了村就没店,自然要谨慎行事,这才转求了凤姐。其实贾琏给了凤姐面子,等于在别人心中涨了凤姐的威风。)

贾宝玉的日子很是不错,连一向待人冷淡的邢夫人,对宝玉却有些耐心。

红楼杂记————————宝玉篇(三十八)

贾芸想在府中找个差事,贴补家用,先求贾琏,不想差事落在贾芹身上,这时候贾芸便转了心思,改投凤姐。也是贾琏厚道,没有介意。之前与凤姐打交道少,如今求人,自然要送礼,太轻的拿不出手,反而让凤姐恼了,所以不得不去找亲舅舅借钱,奈何被拒。后得邻居相助,才借了钱买了东西。贾芸的生活写照,充分的暗示了,贾府不做官的人家,日子的艰难。难怪这些人还要奉承管事的,真是不及管事的有钱有权。这也是贾政为什么逼着宝玉读书吧,这样的情景,也是宝玉日后生活的写照。

那天已是掌灯时候,贾芸吃了饭收拾歇息,一宿无话.次日一早起来,洗了脸,便出南门,大香铺里买了冰麝,便往荣国府来.打听贾琏出了门,贾芸便往后面来(遇上贾琏自然难堪,好似不信任人家是的).到贾琏院门前,只见几个小厮拿着大高笤帚在那里扫院子呢.忽见周瑞家的从门里出来叫小厮们:“先别扫,奶奶出来了。”贾芸忙上前笑问:“二婶婶那去?"周瑞家的道:“老太太叫,想必是裁什么尺头。”正说着,只见一群人簇着凤姐出来了.贾芸深知凤姐是喜奉承尚排场的,忙把手逼着,恭恭敬敬抢上来请安(会讨好).凤姐连正眼也不看,仍往前走着(好大的排场),只问他母亲好,"怎么不来我们这里逛逛?"贾芸道:“只是身上不大好,倒时常记挂着婶子,要来瞧瞧,又不能来。”凤姐笑道:“可是会撒谎,不是我提起他来,你就不说他想我了."贾芸笑道:“侄儿不怕雷打了,就敢在长辈前撒谎.昨儿晚上还提起婶子来,说婶子身子生的单弱,事情又多,亏婶子好大精神,竟料理的周周全全,要是差一点儿的,早累的不知怎么样呢。”(也是会说话的,满口夸赞。)

  凤姐听了满脸是笑,不由的便止了步(果然凤姐喜了),问道:“怎么好好的你娘儿们在背地里嚼起我来?"贾芸道:“有个原故,只因我有个朋友,家里有几个钱,现开香铺.只因他身上捐着个通判,前儿选了云南不知那一处,连家眷一齐去,把这香铺也不在这里开了.便把帐物攒了一攒,该给人的给人,该贱发的贱发了,象这细贵的货,都分着送与亲朋.他就一共送了我些冰片,麝香(不能说东西是自己买的).我就和我母亲商量,若要转买,不但卖不出原价来,而且谁家拿这些银子买这个作什么,便是很有钱的大家子,也不过使个几分几钱就挺折腰了,若说送人,也没个人配使这些,倒叫他一文不值半文转卖了.因此我就想起婶子来.往年间我还见婶子大包的银子买这些东西呢,别说今年贵妃宫中,就是这个端阳节下,不用说这些香料自然是比往常加上十倍去的.因此想来想去,只孝顺婶子一个人才合式,方不算遭塌这东西。”一边说,一边将一个锦匣举起来.(这也是会送礼的,必要找个由头,让收的人欢喜。)
  凤姐正是要办端阳的节礼,采买香料药饵的时节,忽见贾芸如此一来,听这一篇话,心下又是得意又是欢喜(送的是时机,这是贾芸聪明处),便命丰儿:“接过芸哥儿的来,送了家去,交给平儿。”因又说道:“看着你这样知好歹,怪道你叔叔常提你,说你说话儿也明白,心里有见识。”贾芸听这话入了港,便打进一步来,故意问道:“原来叔叔也曾提我的?"凤姐见问,才要告诉他与他管事情的那话,便忙又止住,心下想道:“我如今要告诉他那话,倒叫他看着我见不得东西似的,为得了这点子香,就混许他管事了.今儿先别提起这事。”想毕,便把派他监种花木工程的事都隐瞒的一字不提,随口说了两句淡话,便往贾母那里去了.贾芸也不好提的,只得回来.(凤姐收了东西,又要面子,还不说种花的事,让人家心里惦记着。)

其实贾芸不奉承凤姐,种花的事,也是给他的,但如此行事,奉承了凤姐,对日后也是有益的。贾琏能力不及凤姐,心思也不在权利上,让凤姐给机会,比找贾琏容易多。

 

红楼杂记————————宝玉篇(三十九)

贾芸是做不得富贵闲人了,毕竟那是有条件的,家境艰难,不得不求人送礼,换个差事,好养家度日。这是宝玉不能体会和理解的,宝玉的日子还是大观园的清华高贵。

因昨日见了宝玉,叫他到外书房等着,贾芸吃了饭便又进来(他是实诚,宝玉不过是一句玩笑话,早就忘了),到贾母那边仪门外绮霰斋书房里来.只见焙茗,锄药两个小厮下象棋,为夺"车"正拌嘴,还有引泉,扫花,挑云,伴鹤四五个,又在房檐上掏小雀儿玩(好轻闲的差事).贾芸进入院内,把脚一跺,说道:“猴头们淘气,我来了。”众小厮看见贾芸进来,都才散了.贾芸进入房内,便坐在椅子上问:“宝二爷没下来?"焙茗道:“今儿总没下来.二爷说什么,我替你哨探哨探去。”说着,便出去了.(宝玉的小厮中,这位算是个机灵的,没少陪着淘气。)

  这里贾芸便看字画古玩,有一顿饭工夫还不见来,再看看别的小厮,都顽去了.正是烦闷,只听门前娇声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贾芸往外瞧时,看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生的倒也细巧干净.那丫头见了贾芸,便怞身躲了过去(礼仪).恰值焙茗走来,见那丫头在门前,便说道:“好,好,正抓不着个信儿。”贾芸见了焙茗,也就赶了出来,问怎么样.焙茗道:“等了这一日,也没个人儿过来.这就是宝二爷房里的.好姑娘,你进去带个信儿,就说廊上的二爷来了。”(里外要有人传信。)

  那丫头听说,方知是本家的爷们,便不似先前那等回避,下死眼把贾芸钉了两眼(看的够仔细).听那贾芸说道:“什么是廊上廊下的,你只说是芸儿就是了。”半晌,那丫头冷笑了一笑:“依我说,二爷竟请回家去,有什么话明儿再来.今儿晚上得空儿我回了他(口气不小)。”焙茗道:“这是怎么说?"那丫头道:“他今儿也没睡中觉,自然吃的晚饭早.晚上他又不下来.难道只是耍的二爷在这里等着挨饿不成!不如家去,明儿来是正经.便是回来有人带信,那都是不中用的.他不过口里应着,他倒给带呢(原是实话)!"贾芸听这丫头说话简便俏丽,待要问他的名字,因是宝玉房里的,又不便问,只得说道:“这话倒是,我明儿再来。”说着便往外走.焙茗道:“我倒茶去,二爷吃了茶再去。”贾芸一面走,一面回头说:“不吃茶,我还有事呢。”口里说话,眼睛瞧那丫头还站在那里呢.(这二位都是有心,所以把对方看了个仔细。)小红是怡红院中最早申请调离的。人人想要去的地方,她是最早跑了出来。她有颗现实的心,宝玉的风花雪月,落在地上,就是尘埃了,这姑娘聪明有眼光,早早的走了,也省得王夫人撵了。

  那贾芸一径回家.至次日来至大门前,可巧遇见凤姐往那边去请安(哪里是可巧,是专门来的,礼送了,总要有个结果呀),才上了车,见贾芸来,便命人唤住,隔窗子笑道:“芸儿,你竟有胆子在我的跟前弄鬼.怪道你送东西给我,原来你有事求我.昨儿你叔叔才告诉我说你求他。”贾芸笑道:“求叔叔这事,婶子休提,我昨儿正后悔呢.早知这样,我竟一起头求婶子,这会子也早完了.谁承望叔叔竟不能的(这话凤姐最爱听)."凤姐笑道:“怪道你那里没成儿,昨儿又来寻我。”贾芸道:“婶子辜负了我的孝心,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若有这个意思,昨儿还不求婶子.如今婶子既知道了,我倒要把叔叔丢下,少不得求婶子好歹疼我一点儿。”(真是花言巧语。)

  凤姐冷笑道:“你们要拣远路儿走,叫我也难说.早告诉我一声儿,有什么不成的,多大点子事,耽误到这会子.那园子里还要种花,我只想不出一个人来,你早来不早完了。”贾芸笑道:“既这样,婶子明儿就派我罢。”凤姐半晌道:“这个我看着不大好.等明年正月里烟火灯烛那个大宗儿下来,再派你罢。”贾芸道:“好婶子,先把这个派了我罢.果然这个办的好,再派我那个。”凤姐笑道:“你倒会拉长线儿.罢了,要不是你叔叔说,我不管你的事.我也不过吃了饭就过来,你到午错的时候来领银子,后儿就进去种树。”说毕,令人驾起香车,一径去了.(借钱送礼的差事有了着落,也算不白忙活,凤姐这个人,你尊敬她,她也给面子。能照看的也照看了。)

红楼杂记————————宝玉篇(四十

凤姐成功的赢了贾琏。以后贾芸若在想求差事,必然求的是凤姐不是贾琏。凤姐要弄权,贾琏对这些事本不在意,所以二人目前尚无矛盾。贾芸果然机敏,参透其中厉害。这才顺利得了种花的差事。

贾芸在书房求见宝玉不得,却见了宝玉的丫环小红。二人都是聪明人,彼此多打量了对方几眼,也算是心中有数。

 贾芸喜不自禁,来至绮霰斋打听宝玉,谁知宝玉一早便往北静王府里去了.贾芸便呆呆的坐到晌午(他真是想要这个机会,其实宝玉是不管事的,贾芸不必如此,宝玉这个公子哥,只是喜欢吟诗作对,对于事务全然不通),打听凤姐回来,便写个领票来领对牌.至院外,命人通报了,彩明走了出来,单要了领票进去,批了银数年月,一并连对牌交与了贾芸.贾芸接了,看那批上银数批了二百两,心中喜不自禁,翻身走到银库上,交与收牌票的,领了银子.回家告诉母亲,自是母子俱各欢喜.次日一个五鼓,贾芸先找了倪二,将前银按数还他.那倪二见贾芸有了银子,他便按数收回,不在话下(有钱有还,再钱不难).这里贾芸又拿了五十两,出西门找到花儿匠方椿家里去买树,不在话下.(这差事果然让贾芸的日子有了光亮。)
  如今且说宝玉,自那日见了贾芸,曾说明日着他进来说话儿.如此说了之后,他原是富贵公子的口角,那里还把这个放在心上,因而便忘怀了.这日晚上,从北静王府里回来,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回至园内,换了衣服,正要洗澡.袭人因被薛宝钗烦了去打结子(宝钗一直笼络袭人),秋纹,碧痕两个去催水(两人关系一般 ),檀云又因他母亲的生日接了出去,麝月又现在家中养病,虽还有几个作粗活听唤的丫头,估着叫不着他们,都出去寻伙觅伴的玩去了.不想这一刻的工夫,只剩了宝玉在房内.偏生的宝玉要吃茶,一连叫了两三声,方见两三个老嬷嬷走进来.宝玉见了他们,连忙摇手儿说:“罢,罢,不用你们了。”老婆子们只得退出.(宝玉这个人真是可以,倒个茶,还要分人。)

  宝玉见没丫头们,只得自己下来,拿了碗向茶壶去倒茶.只听背后说道:“二爷仔细烫了手,让我们来倒。”一面说,一面走上来,早接了碗过去.宝玉倒唬了一跳,问:“你在那里的?忽然来了,唬我一跳。”那丫头一面递茶,一面回说:“我在后院子里,才从里间的后门进来,难道二爷就没听见脚步响?"宝玉一面吃茶,一面仔细打量那丫头:穿着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容长脸面,细巧身材,却十分俏丽干净.(宝玉眼中的小红和贾芸眼中的小红,形象是一样的。)

  宝玉看了,便笑问道:“你也是我这屋里的人么?"那丫头道:“是的。”宝玉道:“既是这屋里的,我怎么不认得?"那丫头听说,便冷笑了一声道:“认不得的也多,岂只我一个.从来我又不递茶递水,拿东拿西,眼见的事一点儿不作,那里认得呢(说的明白)。”宝玉道:“你为什么不作那眼见的事(真是糊涂)?"那丫头道:“这话我也难说.只是有一句话回二爷:昨儿有个什么芸儿来找二爷.我想二爷不得空儿,便叫焙茗回他,叫他今日早起来,不想二爷又往北府里去了."刚说到这句话,只见秋纹,碧痕嘻嘻哈哈的说笑着进来,两个人共提着一桶水,一手撩着衣裳,趔趔趄趄,泼泼撒撒的.那丫头便忙迎去接.那秋纹,碧痕正对着抱怨,"你湿了我的裙子",那个又说"你踹了我的鞋.忽见走出一个人来接水,二人看时,不是别人,原来是小红.二人便都诧异,将水放下,忙进房来东瞧西望,并没个别人,只有宝玉,便心中大不自在(马上就恼了).只得预备下洗澡之物,待宝玉脱了衣裳,二人便带上门出来,走到那边房内便找小红,问他方才在屋里说什么.小红道:“我何曾在屋里的?只因我的手帕子不见了,往后头找手帕子去.不想二爷要茶吃,叫姐姐们一个没有,是我进去了,才倒了茶,姐姐们便来了。”(她要赶紧解释,不然又是一场风波。)
  秋纹听了,兜脸啐了一口,骂道:“没脸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去催水去,你说有事故,倒叫我们去,你可等着做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这丫环什么素质,这就是宝玉眼中的珍珠吗)!"碧痕道:“明儿我说给他们,凡要茶要水送东送西的事,咱们都别动,只叫他去便是了(你有这权利吗)。”秋纹道:“这么说,不如我们散了,单让他在这屋里呢."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正闹着,只见有个老嬷嬷进来传凤姐的话说:“明日有人带花儿匠来种树,叫你们严禁些,衣服裙子别混晒混晾的.那土山上一溜都拦着帏呢,可别混跑。”秋纹便问:“明儿不知是谁带进匠人来监工?"那婆子道:“说什么后廊上的芸哥儿。”秋纹,碧痕听了都不知道,只管混问别的话.那小红听见了,心内却明白,就知是昨儿外书房所见那人了.原来这小红本姓林,小名红玉,只因"玉"字犯了林黛玉,宝玉,便都把这个字隐起来,便都叫他"小红"(有些来历).原是荣国府中世代的旧仆,他父母现在收管各处房田事务.这红玉年方十六岁,因分人在大观园的时节,把他便分在怡红院中,倒也清幽雅静.不想后来命人进来居住,偏生这一所儿又被宝玉占了.这红玉虽然是个不谙事的丫头,却因他有三分容貌,心内着实妄想痴心的往上攀高,每每的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只是宝玉身边一干人,都是伶牙利爪的,那里插的下手去.不想今儿才有些消息,又遭秋纹等一场恶意,心内早灰了一半.正闷闷的,忽然听见老嬷嬷说起贾芸来,不觉心中一动,便闷闷的回至房中,睡在床上暗暗盘算,翻来掉去,正没个抓寻(其实这丫环的差事也是有规矩的,不是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想去哪就去哪,碧痕等人却是刻薄,但敢如此行事,也是因了小红犯规矩在先。她的差事本不是在宝玉房中,所以是她去错了地方,那二位才敢这般闹腾。原是知道小红不敢不服气。)

小红回了贾芸的事,也算是有始有终,答应替人家回,就回了,也算是明白人。

 

 

红楼杂记————————宝玉篇(四十一

怡红院的人目标都在宝玉身上,小红算是一个特例。她在怡红院一直被冷落,这也难怪,她本是分至看园子的,算是新人,宝玉身边的配置早已经占满了人,她就成了一个打水干杂活的小丫环了,这自然令聪明上进的小姑娘意难平了。

好不容易得了个倒茶的机会,还令碧痕秋纹给辱骂了一顿,却是不敢还口。岗位各有安排,她本是越位了,所以那二位虽然骂的没素质没品相,可是小红竟不敢还一言。皆因对方占了规矩的理。

此时得知贾芸进来种树,小姑娘又有了心思。府里的凤凰是宝玉,可是凤凰身边的花花草草太多,根本没有机会,还不如眼光放在别处,也许还有机会。

红玉心神恍惚,情思缠绵,忽朦胧睡去,遇见贾芸要拉他,却回身一跑,被门槛绊了一跤,唬醒过来,方知是梦.因此翻来复去,一夜无眠(真是上了心事).至次日天明,方才起来,就有几个丫头子来会他去打扫房子地面,提洗脸水.这红玉也不梳洗,向镜中胡乱挽了一挽头发,洗了洗手,腰内束了一条汗巾子,便来打扫房屋(她的活计都是杂事).谁知宝玉昨儿见了红玉,也就留了心(看来小红的素质不错,能令宝玉一见就有心).若要直点名唤他来使用,一则怕袭人等寒心,二则又不知红玉是何等行为,若好还罢了,若不好起来,那时倒不好退送的.因此心下闷闷的(也能闷闷的),早起来也不梳洗,只坐着出神.一时下了窗子,隔着纱屉子,向外看的真切,只见好几个丫头在那里扫地,都擦胭抹粉,簪花插柳的,独不见昨儿那一个.宝玉便и了鞋晃出了房门,只装着看花儿,这里瞧瞧,那里望望,一抬头,只见西南角上游廊底下栏杆上似有一个人倚在那里,却恨面前有一株海棠花遮着,看不真切.只得又转了一步,仔细一看,可不是昨儿那个丫头在那里出神.待要迎上去,又不好去的(这宝玉太多情,这就对小红有了惦记之心,难怪秋纹等人那般姿态).正想着,忽见碧痕来催他洗脸,只得进去了.不在话下.(小红已经没了去宝玉房中的心,而宝玉却上了心。)

  却说红玉正自出神,忽见袭人招手叫他,只得走上前来.袭人笑道(这姑娘和气,从来不干那打人骂人的事,要的是贤名):“我们这里的喷壶还没有收拾了来呢,你到林姑娘那里去,把他们的借来使使。”红玉答应了,便走出来往潇湘馆去.正走上翠烟桥,抬头一望,只见山坡上高处都是拦着帏,方想起今儿有匠役在里头种树.因转身一望,只见那边远远一簇人在那里掘土,贾芸正坐在那山子石上.红玉待要过去,又不敢过去,只得闷闷的向潇湘馆取了喷壶回来,无精打彩自向房内倒着.众人只说他一时身上不爽快,都不理论.(因了贾芸生闷,这小红心思转的够快。看来贾芸之人物,自然是一表人才,只是家境比宝玉差远了。不过小红姑娘是务实的,不重那个虚名。)

双玉因西厢记,自然有了心事。而小红这个丫环,因见了贾芸一面,便上了心事。

红楼杂记————————宝玉篇(四十二

站在小红的角度,与其在怡红院里受人排斥,还不如另作打算,但是怡红院在当时的条件里,的确是丫环们最想去的地方。活少差轻待遇高,众人都奉承着。

现在贾芸出现在小红的视线里,贾芸也是主子,身份是比小红高,可是不得意的主子,估计手里的钱财还不及小红家呢,所以小红有想法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是倒了杯茶,说了几句话,小红就给宝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是良好的印象,宝玉真有心调小红过来,算是给小红晋级吧,但是还是顾忌了袭人诸人的态度,这证明袭人等人在用人上是干涉过宝玉的,宝玉也担心不了解人品,万一选错了人,反而麻烦,所以才会犹豫。

展眼过了一日,原来次日就是王子腾夫人的寿诞,那里原打发人来请贾母王夫人的,王夫人见贾母不自在,也便不去了(还真是顾忌贾母).倒是薛姨妈同凤姐儿并贾家几个姊妹,宝钗,宝玉一齐都去了,至晚方回(黛玉未去).可巧王夫人见贾环下了学,便命他来抄个《金刚咒》唪诵唪诵.那贾环正在王夫人炕上坐着,命人点灯,拿腔作势的抄写.一时又叫彩云倒杯茶来,一时又叫玉钏儿来剪剪蜡花,一时又说金钏儿挡了灯影(真是事多).众丫鬟们素日厌恶他,都不答理.只有彩霞还和他合的来,倒了一钟茶来递与他.因见王夫人和人说话儿,他便悄悄的向贾环说道:“你安些分罢,何苦讨这个厌那个厌的(明白人)。”贾环道:“我也知道了,你别哄我.如今你和宝玉好,把我不答理,我也看出来了。”彩霞咬着嘴唇,向贾环头上戳了一指头,说道:“没良心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丫环们心思各有,比如这位就看中了贾环,虽然贾环是庶出,但赵姨娘得宠,贾环也未必没前途。)

  两人正说着,只见凤姐来了,拜见过王夫人.王夫人便一长一短的问他,今儿是那几位堂客,戏文好歹,酒席如何等语.说

  了不多几句话(都是家常,王夫人凤姐此时关系尚好),宝玉也来了,进门见了王夫人,不过规规矩矩说了几句,便命人除去抹额,脱了袍服,拉了靴子,便一头滚在王夫人怀里.王夫人便用手满身满脸摩挲抚弄他,宝玉也搬着王夫人的脖子说长道短的(娇惯).王夫人道:“我的儿,你又吃多了酒,脸上滚热.你还只是柔搓,一会闹上酒来.还不在那里静静的倒一会子呢。”说着,便叫人拿个枕头来.宝玉听说便下来,在王夫人身后倒下,又叫彩霞来替他拍着.宝玉便和彩霞说笑,只见彩霞淡淡的,不大答理,两眼睛只向贾环处看(彩霞是真看不上宝玉).宝玉便拉他的手笑道:“好姐姐,你也理我理儿呢。”一面说,一面拉他的手,彩霞夺手不肯,便说:“再闹,我就嚷了。”(宝玉被人哄惯了,以为人人都看他好呢。)

  二人正闹着,原来贾环听的见,素日原恨宝玉,如今又见他和彩霞闹,心中越发按不下这口毒气.虽不敢明言,却每每暗中算计,只是不得下手(仇恨已久),今见相离甚近,便要用热油烫瞎他的眼睛(好狠毒).因而故意装作失手,把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灯向宝玉脸上只一推.只听宝玉"嗳哟"了一声,满屋里众人都唬了一跳.连忙将地下的戳灯挪过来,又将里外间屋的灯拿了三四盏看时,只见宝玉满脸满头都是油.王夫人又急又气,一面命人来替宝玉擦洗,一面又骂贾环(也只是骂,王夫人好脾气).凤姐三步两步的上炕去替宝玉收拾着(爽利),一面笑道:“老三还是这么慌脚鸡似的,我说你上不得高台盘.赵姨娘时常也该教导教导他(此时故意扯上赵姨娘。王夫人不好教训贾环,骂骂赵姨娘还是好的)。”一句话提醒了王夫人,那王夫人不骂贾环,便叫过赵姨娘来骂道:“养出这样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种子来,也不管管!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得了意了,越发上来了!”(本来教育贾环是正房的责任,王夫人不理会,反而让赵姨娘得了意,大大的影响了贾环的心态,也算是自识恶果。)

贾环针对宝玉,自然是赵姨娘教育的结果。在赵姨娘眼中,宝玉有的,贾环就该有。而今宝玉与贾环待遇差之太远,赵姨娘母子深恶贾宝玉,认为是宝玉影响了贾环的利益,自然恨了宝玉。可怜宝玉,无心中就让人算计上了。

红楼杂记————————宝玉篇(四十三

被人宠着惯着的贾宝玉,受起伤害也如此容易,贾环轻易就能烫他的脸,而且王夫人只是骂几句了事。凤姐提及赵姨娘,其实赵姨娘也是主使之人。赵姨娘把希望寄托在贾环身上,可是贾环不得人意,众人都不理论,反而都宠着宝玉,所以母子深恨宝玉。可怜宝玉被人算计上了,却是不自知,这次吃了亏。

王夫人是个很奇怪的人,管理能力极差,一个姨娘管不了,一个庶出的儿子也管不了,完全可以把贾环放在自己身边,不让赵姨娘过多的接触。她是嫡母,本有教育管教的权利。可是她却扔包袱一样扔给了赵姨娘,眼不见心不烦,却给了赵姨娘调唆贾环的机会,弄的宝玉成了对方的目标。

如今贾环如此行事,她却轻轻放过,只是骂几句了事,对赵姨娘也不过是教育几句,太过宽厚了,也太没有约束人的能力了。王夫人的眼睛都盯着美女呢,她只在乎美女对宝玉的影响力,却不在乎赵姨娘母子的算计。那赵姨娘素日虽然常怀嫉妒之心,不忿凤姐宝玉两个,也不敢露出来(看来还知道收敛),如今贾环又生了事,受这场恶气,不但吞声承受,而且还要走去替宝玉收拾.只见宝玉左边脸上烫了一溜燎泡出来,幸而眼睛竟没动.王夫人看了,又是心疼,又怕明日贾母问怎么回答,急的又把赵姨娘数落一顿(只是数落).然后又安慰了宝玉一回,又命取败毒消肿药来敷上.宝玉道:“有些疼,还不妨事.明儿老太太问,就说是我自己烫的罢了(就是如此行事,才会让贾环更不怕事)。”凤姐笑道:“便说是自己烫的,也要骂人为什么不小心看着,叫你烫了!横竖有一场气生的,到明儿凭你怎么说去罢。”王夫人命人好生送了宝玉回房去后,袭人等见了,都慌的了不得.(王夫人凤姐皆怕贾母,所以才会一起掩盖。)

  林黛玉见宝玉出了一天门,就觉闷闷的,没个可说话的人(贾家三春,都不是可说话的吗,黛玉应该和三春多接触才是正理,她和宝玉不是一个世界的。).至晚正打发人来问了两三遍回来不曾,这遍方才回来,又偏生烫了.林黛玉便赶着来瞧,只见宝玉正拿镜子照呢,左边脸上满满的敷了一脸的药.林黛玉只当烫的十分利害,忙上来问怎么烫了,要瞧瞧.宝玉见他来了,忙把脸遮着,摇手叫他出去,不肯叫他看.——知道他的癖性喜洁,见不得这些东西(体贴).林黛玉自己也知道自己也有这件癖性,知道宝玉的心内怕他嫌脏,因笑道:“我瞧瞧烫了那里了,有什么遮着藏着的。”一面说一面就凑上来,强搬着脖子瞧了一瞧,问他疼的怎么样.宝玉道:“也不很疼,养一两日就好了。”林黛玉坐了一回,闷闷的回房去了(自然担忧).一宿无话.次日,宝玉见了贾母,虽然自己承认是自己烫的,不与别人相干,免不得那贾母又把跟从的人骂一顿(贾宝玉让自己身边的人吃亏,却护着赵姨娘母子,什么道理).过了一日,就有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进荣国府来请安.见了宝玉,唬一大跳,问起原由,说是烫的,便点头叹息一回,向宝玉脸上用指头画了一画,口内嘟嘟囔囔的又持诵了一回,说道:“管保就好了,这不过是一时飞灾。”又向贾母道:“祖宗老菩萨那里知道,那经典佛法上说的利害,大凡那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长下来,暗里便有许多促狭鬼跟着他,得空便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吃饭时打下他的饭碗来,或走着推他一跤,所以往往的那些大家子孙多有长不大的。”贾母听如此说,便赶着问:“这有什么佛法解释没有呢?"马道婆道:“这个容易,只是替他多作些因果善事也就罢了.再那经上还说,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专管照耀陰暗邪祟,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虔心供奉者,可以永佑儿孙康宁安静,再无惊恐邪祟撞客之灾。”贾母道:“倒不知怎么个供奉这位菩萨?"马道婆道:“也不值些什么,不过除香烛供养之外,一天多添几斤香油,点上个大海灯.这海灯,便是菩萨现身法像,昼夜不敢息的。”贾母道:“一天一夜也得多少油?明白告诉我,我也好作这件功德的."马道婆听如此说,便笑道:“这也不拘,随施主菩萨们随心愿舍罢了.象我们庙里,就有好几处的王妃诰命供奉的:南安郡王府里的太妃,他许的多,愿心大,一天是四十八斤油,一斤灯草,那海灯也只比缸略小些,锦田侯的诰命次一等,一天不过二十四斤油,再还有几家也有五斤的,三斤的,一斤的,都不拘数.那小家子穷人家舍不起这些,就是四两半斤,也少不得替他点。”贾母听了,点头思忖.马道婆又道:“还有一件,若是为父母尊亲长上的,多舍些不妨,若是象老祖宗如今为宝玉,若舍多了倒不好,还怕哥儿禁不起,倒折了福.也不当家花花的,要舍,大则七斤,小则五斤,也就是了。”贾母说:“既是这样说,你便一日五斤合准了,每月打趸来关了去。”马道婆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慈悲大菩萨".贾母又命人来吩咐:“以后大凡宝玉出门的日子,拿几串钱交给他的小子们带着,遇见僧道穷苦人好舍。”(谁给宝玉找的干娘,不帮宝玉,反而处处算计。)

贾母是真疼宝玉,可是也架不住,人人算计。这干娘就是其中一位。本来从贾府从宝玉身上得了不少钱,还和赵姨娘合谋暗害。

红楼杂记————————宝玉篇(四十四)

贾环暗算了宝玉,宝玉吃了亏,还代为隐瞒,这样的结果,反而会助涨了赵姨娘母子的气势。还不如回明贾母,由贾母处理。贾母在对贾环的态度上,也是很奇怪。贾母宠爱宝玉,也照看孙女们。对于人丁不旺的贾家,如何对贾环不理不问,宁可让他跟着糊涂没见识的赵姨娘混,也不怕赵姨娘带坏了贾环吗。那也是贾政的儿子,她的孙子呀。在对贾环的安置上,贾政王夫人贾母的态度,都是随意的,都是不上心。按说不至此,嫡子没有成材之前,庶子也是要考虑的。而且本来贾政的孩子就少,如何会如何不闻不问的态度。

现在赵姨娘仍然愤恨不已,认为自己吃了亏。要联合赵姨娘更深刻的伤害宝玉。

说毕,那马道婆又坐了一回,便又往各院各房问安,闲逛了一回.一时来至赵姨娘房内,二人见过,赵姨娘命小丫头倒了茶来与他吃.马道婆因见炕上堆着些零碎绸缎湾角,赵姨娘正粘鞋呢.马道婆道:“可是我正没了鞋面子了.赵奶奶你有零碎缎子,不拘什么颜色的,弄一双鞋面给我。”赵姨娘听说,便叹口气说道:“你瞧瞧那里头,还有那一块是成样的?成了样的东西,也不能到我手里来!有的没的都在这里,你不嫌,就挑两块子去。”马道婆见说,果真便挑了两块袖将起来.(马是个贪财的,也是想从赵姨娘这里弄些钱。在贾母王夫人跟前,要装样子,不好弄钱。)
  赵姨娘问道:“前日我送了五百钱去,在药王跟前上供,你可收了没有?"马道婆道:“早已替你上了供了。”赵姨娘叹口气道:“阿弥陀佛!我手里但凡从容些,也时常的上个供,只是心有余力量不足。”马道婆道:“你只管放心,将来熬的环哥儿大了,得个一官半职,那时你要作多大的功德不能?(人人这样说,赵姨娘才会人心不足。)"赵姨娘听说,鼻子里笑了一声,说道:“罢,罢,再别说起.如今就是个样儿,我们娘儿们跟的上这屋里那一个儿!也不是有了宝玉,竟是得了活龙.他还是小孩子家,长的得人意儿,大人偏疼他些也还罢了(赵姨娘也承认宝玉长的好,人出息。),我只不伏这个主儿."一面说,一面伸出两个指头儿来.马道婆会意,便问道:“可是琏二奶奶?"赵姨娘唬的忙摇手儿,走到门前,掀帘子向外看看无人(如此怕凤姐,可知凤姐是把坏人都做了。),方进来向马道婆悄悄说道:“了不得,了不得!提起这个主儿,这一分家私要不都叫他搬送到娘家去,我也不是个人(真真 是冤枉凤姐,凤姐对贾家还是尽了力)。”

  马道婆见他如此说,便探他口气说道:“我还用你说,难道都看不出来.也亏你们心里也不理论,只凭他去.倒也妙。”赵姨娘道:“我的娘,不凭他去,难道谁还敢把他怎么样呢?"马道婆听说,鼻子里一笑,半晌说道:“不是我说句造孽的话,你们没有本事!——也难怪别人.明不敢怎样,暗里也就算计了,还等到这如今!"赵姨娘闻听这话里有道理,心内暗暗的欢喜,便说道:“怎么暗里算计?我倒有这个意思,只是没这样的能干人.你若教给我这法子,我大大的谢你。”马道婆听说这话打拢了一处,便又故意说道:“阿弥陀佛!你快休问我,我那里知道这些事.罪过,罪过。”赵姨娘道:“你又来了.你是最肯济困扶危的人,难道就眼睁睁的看人家来摆布死了我们娘儿两个不成?难道还怕我不谢你?"马道婆听说如此,便笑道:“若说我不忍叫你娘儿们受人委曲还犹可,若说谢我的这两个字,可是你错打算盘了.就便是我希图你谢,靠你有些什么东西能打动我?"赵姨娘听这话口气松动了,便说道:“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糊涂起来了.你若果然法子灵验,把他两个绝了,明日这家私不怕不是我环儿的.那时你要什么不得?(她是糊涂,没了宝玉,也轮不到贾环做主。)"马道婆听了,低了头,半晌说道:“那时候事情妥了,又无凭据,你还理我呢!"赵姨娘道:“这又何难.如今我虽手里没什么,也零碎攒了几两梯己,还有几件衣服簪子,你先拿些去.下剩的,我写个欠银子文契给你,你要什么保人也有,那时我照数给你。(她存几个钱不易,都给了马道婆。)”马道婆道:“果然这样?"赵姨娘道:“这如何还撒得谎。”说着便叫过一个心腹婆子来,耳根底下嘁嘁喳喳说了几句话.那婆子出去了,一时回来,果然写了个五百两欠契来.赵姨娘便印了个手模,走到橱柜里将梯己拿了出来(赵姨娘的月钱不过二两,这五百两好大的一笔,这可是二十年的月钱呀,她是真舍得。),与马道婆看看,道:“这个你先拿了去做香烛供奉使费,可好不好?"马道婆看看白花花的一堆银子,又有欠契,并不顾青红皂白,满口里应着,伸手先去抓了银子掖起来,然后收了欠契.又向裤腰里掏了半晌,掏出十个纸铰的青面白发的鬼来,并两个纸人,递与赵姨娘(早有准备),又悄悄的教他道:“把他两个的年庚八字写在这两个纸人身上,一并五个鬼都掖在他们各人的床上就完了.我只在家里作法,自有效验.千万小心,不要害怕!"正才说着,只见王夫人的丫鬟进来找道:“奶奶可在这里,太太等你呢。”二人方散了,不在话下.(赵姨娘按此行事,凤姐和宝玉果然吃了苦头,幸而被人解了。可是赵姨娘是如何做到呢,怡红院管理也极严格,宝玉房中只几个大丫环能进去。凤姐更恶赵姨娘,赵姨娘如何把东西放在了凤姐那里。所以管理是要严格的,要不然不一定有什么麻烦。)赵姨娘生了这样的心,果然可恶。这也是因了贾环养在她身边,才有此一想。如果贾环和宝玉一样在贾母处,她不得轻易见,也不至于此,而且贾环不受她的影响,也不至于深恨宝玉。

红楼杂记————————宝玉篇(四十五)

凤姐宝玉双双病倒,极为危急,幸而遇高人相助,才得脱险。

凤姐与赵姨娘母子本来没有直接的冲突,只是因为素日管束极严格,才得罪了小人,和宝玉一起成了被算计的目标。

宝玉养过了三十三天之后,不但身体强壮,亦且连脸上疮痕平服,仍回大观园内去.这也不在话下.且说近日宝玉病的时节,贾芸带着家下小厮坐更看守(贾芸如今算是有了长期的差事,有事的时候,也能派了进来。),昼夜在这里,那红玉同众丫鬟也在这里守着宝玉,彼此相见多日,都渐渐混熟了(这种时期,也不讲男女之防了,给了小红和贾芸相处的机会。).那红玉见贾芸手里拿的手帕子,倒象是自己从前掉的(本来就是),待要问他,又不好问的(还是有顾忌).不料那和尚道士来过,用不着一切男人,贾芸仍种树去了.这件事待要放下,心内又放不下(不是放不下手帕),待要问去,又怕人猜疑,正是犹豫不决神魂不定之际,忽听窗外问道:“姐姐在屋里没有?"红玉闻听,在窗眼内望外一看,原来是本院的个小丫头名叫佳蕙的,因答说:“在家里,你进来罢。”佳蕙听了跑进来,就坐在床上,笑道:“我好造化!才刚在院子里洗东西,宝玉叫往林姑娘那里送茶叶,花大姐姐交给我送去.可巧老太太那里给林姑娘送钱来(贾母贴补黛玉的),正分给他们的丫头们呢(做黛玉的丫环不吃亏).见我去了,林姑娘就抓了两把给我,也不知多少.你替我收着(黛玉银钱上不小气)。”便把手帕子打开,把钱倒了出来,红玉替他一五一十的数了收起.(这两个小丫环关系不错,能把钱让小红收着,可知小红行事还是谨慎。)

  佳蕙道:“你这一程子心里到底觉怎么样?依我说,你竟家去住两日,请一个大夫来瞧瞧,吃两剂药就好了。”红玉道:“那里的话,好好的,家去作什么!"佳蕙道:“我想起来了,林姑娘生的弱,时常他吃药,你就和他要些来吃,也是一样。”红玉道:“胡说!药也是混吃的。”佳蕙道:“你这也不是个长法儿,又懒吃懒喝的,终久怎么样?"红玉道:“怕什么,还不如早些儿死了倒干净!"佳蕙道:“好好的,怎么说这些话?"红玉道:“你那里知道我心里的事!”(红玉的性格和黛玉真有些。)

  佳蕙点头想了一会,道:“可也怨不得,这个地方难站.就象昨儿老太太因宝玉病了这些日子,说跟着伏侍的这些人都辛苦了,如今身上好了,各处还完了愿,叫把跟着的人都按着等儿赏他们.我们算年纪小,上不去,我也不抱怨,象你怎么也不算在里头?我心里就不服.袭人那怕他得十分儿,也不恼他,原该的.说良心话,谁还敢比他呢?别说他素日殷勤小心,便是不殷勤小心,也拼不得(袭人行事稳重,众人皆赞).可气晴雯,绮霰他们这几个,都算在上等里去,仗着老子娘的脸面,众人倒捧着他去(晴雯是贾母的脸面).你说可气不可气?"红玉道:“也不犯着气他们.俗语说的好,`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谁守谁一辈子呢?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那时谁还管谁呢(小红有眼光)?"这两句话不觉感动了佳蕙的心肠,由不得眼睛红了,又不好意思好端端的哭,只得勉强笑道:“你这话说的却是.昨儿宝玉还说,明儿怎么样收拾房子,怎么样做衣裳,倒象有几百年的熬煎。”(宝玉喜欢这样花团锦绣的日子,所以盼了长久,然而各人有各人的事,没人守他一辈子。)

  红玉听了冷笑了两声,方要说话,只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子走进来,手里拿着些花样子并两张纸,说道:“这是两个样子,叫你描出来呢。”说着向红玉掷下,回身就跑了(真不客气).红玉向外问道:“倒是谁的?也等不得说完就跑,谁蒸下馒头等着你,怕冷了不成!(爽利)"那小丫头在窗外只说得一声:“是绮大姐姐的。”抬起脚来咕咚咕咚又跑了.红玉便赌气把那样子掷在一边,向怞屉内找笔,找了半天都是秃了的,因说道:“前儿一枝新笔,放在那里了?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一面说着,一面出神,想了一会方笑道:“是了,前儿晚上莺儿拿了去了(莺儿和怡红院的丫环往来也密,难怪宝钗那般了解怡红院)。”便向佳惠道:“你替我取了来。”佳惠道:“花大姐姐还等着我替他抬箱子呢,你自己取去罢。”红玉道:“他等着你,你还坐着闲打牙儿?我不叫你取去,他也不等着你了.坏透了的小蹄子!"说着,自己便出房来,出了怡红院,一径往宝钗院内来.刚至沁芳亭畔,只见宝玉的奶娘李嬷嬷从那边走来.红玉立住笑问道:“李奶奶,你老人家那去了?怎打这里来?"李嬷嬷站住将手一拍道:“你说说,好好的又看上了那个种树的什么云哥儿雨哥儿的,这会子逼着我叫了他来.明儿叫上房里听见,可又是不好(宝玉可不就是这个性)。”红玉笑道:“你老人家当真的就依了他去叫了?"李嬷嬷道:“可怎么样呢?"红玉笑道:“那一个要是知道好歹,就回不进来才是。”李嬷嬷道:“他又不痴,为什么不进来?"红玉道:“既是进来,你老人家该同他一齐来,回来叫他一个人乱碰,可是不好呢。”李嬷嬷道:“我有那样工夫和他走?不过告诉了他,回来打发个小丫头子或是老婆子,带进他来就完了。”说着,拄着拐杖一径去了.红玉听说,便站着出神,且不去取笔.(红玉是真对贾芸上了心,她是聪明人,早无久在怡红院的心思了,所以早做了打算。)

红玉和贾芸,小丫环们也称红玉林姐姐,贾芸也是二爷,这两位,还有些宝黛的影子。 

红楼杂记————————宝玉篇(四十六

贾芸如今是能和宝玉往来了,可惜宝玉对他的现实生活没有什么帮助。这位富贵闲人,是儿童心态,对世俗之事,毫无耐心。贾芸看中了宝玉的地位,并不了解宝玉的为人。

一时,只见一个小丫头子跑来,见红玉站在那里,便问道:“林姐姐(与黛玉果然相联),你在这里作什么呢?"红玉抬头见是小丫头子坠儿.红玉道:“那去?"坠儿道:“叫我带进芸二爷来。”说着一径跑了.这里红玉刚走至蜂腰桥门前,只见那边坠儿引着贾芸来了.那贾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红玉一溜,那红玉只装着和坠儿说话,也把眼去一溜贾芸:四目恰相对时,红玉不觉脸红了,一扭身往蘅芜苑去了.不在话下.(二人果然有心,也都会抓机会。)

  这里贾芸随着坠儿,逶迤来至怡红院中.坠儿先进去回明了,然后方领贾芸进去(规矩不小).贾芸看时,只见院内略略有几点山石,种着芭蕉,那边有两只仙鹤在松树下剔翎.一溜回廊上吊着各色笼子,各色仙禽异鸟(果然吃喝玩乐处).上面小小五间抱厦,一色雕镂新鲜花样隔扇,上面悬着一个匾额,四个大字,题道是"怡红快绿".贾芸想道:“怪道叫`怡红院',原来匾上是恁样四个字。”正想着,只听里面隔着纱窗子笑说道:“快进来罢.我怎么就忘了你两三个月!"贾芸听得是宝玉的声音,连忙进入房内.抬头一看,只见金碧辉煌,却看不见宝玉在那里.一回头,只见左边立着一架大穿衣镜,从镜后转出两个一般大的十五六岁的丫头来说:“请二爷里头屋里坐。”贾芸连正眼也不敢看,连忙答应了.又进一道碧纱厨,只见小小一张填漆床上,悬着大红销金撒花帐子.宝玉穿着家常衣服,и着鞋,倚在床上拿着本书,看见他进来,将书掷下,早堆着笑立起身来.贾芸忙上前请了安.宝玉让坐,便在下面一张椅子上坐了.宝玉笑道:“只从那个月见了你,我叫你往书房里来,谁知接接连连许多事情,就把你忘了(不过是随口一语,他自然不上心)。”贾芸笑道:“总是我没福,偏偏又遇着叔叔身上欠安.叔叔如今可大安了?"宝玉道:“大好了.我倒听见说你辛苦了好几天。”贾芸道:“辛苦也是该当的.叔叔大安了,也是我们一家子的造化。”(真是造化,要不然大家还不得小心谨慎。)

  说着,只见有个丫鬟端了茶来与他.那贾芸口里和宝玉说着话,眼睛却溜瞅那丫鬟:细挑身材,容长脸面,穿着银红袄儿,青缎背心,白绫细折裙.——不是别个,却是袭人.那贾芸自从宝玉病了几天,他在里头混了两日,他却把那有名人口认记了一半(有心人).他也知道袭人在宝玉房中比别个不同,今见他端了茶来,宝玉又在旁边坐着,便忙站起来笑道:“姐姐怎么替我倒起茶来.我来到叔叔这里,又不是客,让我自己倒罢。”宝玉道:“你只管坐着罢.丫头们跟前也是这样。”贾芸笑道:“虽如此说,叔叔房里姐姐们,我怎么敢放肆呢。”一面说,一面坐下吃茶.(规矩礼仪不错,贾芸也是办事的人。)

  那宝玉便和他说些没要紧的散话.又说道谁家的戏子好,谁家的花园好,又告诉他谁家的丫头标致,谁家的酒席丰盛,又是谁家有奇货,又是谁家有异物.那贾芸口里只得顺着他说,说了一会,见宝玉有些懒懒的了,便起身告辞.宝玉也不甚留,只说:“你明儿闲了,只管来。”仍命小丫头子坠儿送他出去.(宝玉和贾芸的见面,不过是聊天,那就是宝玉阶层的生活。可却不是贾芸的日子。其实若论圈子,他们不是一个圈子的。大家所忧所谋,本不是一回事。)

贾宝玉的日子是优雅和自在的,轻松的富贵的。他的人生里,虽然让人暗算了几次,可是心态却是晴朗的,不知艰难,日子却是舒适。

红楼杂记----宝玉篇(四十七)

宝玉打发了贾芸,他们俩其实没什么共同语言,宝玉是享受派的,而贾芸为生活所忧,自然要奉承宝玉,但宝玉的爱好不是他的兴趣。

出了怡红院,贾芸见四顾无人,便把脚慢慢停着些走,口里一长一短和坠儿说话,先问他"几岁了?名字叫什么?你父母在那一行上?在宝叔房内几年了?一个月多少钱?共总宝叔房内有几个女孩子?(问的不少,可以理解为好奇,也可以理解为打听消息。)"那坠儿见问,便一桩桩的都告诉他了(小丫环也不介意,问什么答什么,其实是不合规矩的。).贾芸又道:“才刚那个与你说话的,他可是叫小红?"坠儿笑道:“他倒叫小红.你问他作什么?"贾芸道:“方才他问你什么手帕子,我倒拣了一块。(小红故意说听贾芸听,这贾芸自然明白其中意味。)”坠儿听了笑道:“他问了我好几遍,可有看见他的帕子.我有那么大工夫管这些事!今儿他又问我,他说我替他找着了,他还谢我呢.才在蘅芜苑门口说的,二爷也听见了(小红聪明),不是我撒谎.好二爷,你既拣了,给我罢.我看他拿什么谢我(小丫环乐意管这事,凭白得了两处谢礼)。”原来上月贾芸进来种树之时,便拣了一块罗帕,便知是所在园内的人失落的,但不知是那一个人的,故不敢造次(谨慎是必须的).今听见红玉问坠儿,便知是红玉的,心内不胜喜幸(原也有情).又见坠儿追索,心中早得了主意,便向袖内将自己的一块取了出来(开始了筹谋),向坠儿笑道:“我给是给你,你若得了他的谢礼,不许瞒着我。”坠儿满口里答应了,接了手帕子,送出贾芸,回来找红玉。(红玉和贾芸都是聪明人,一块帕子,也能生出一个故事。一个故意说丢了帕子,一个明明捡了,却把自己的送人。其实小红就是不丢帕子,也能如此接近贾芸,不过是制造机会。)这样的事情,总要一个中间人,小丫环最是合适,一则小丫环年纪小不知厉害关系,二则正是玩闹的年纪,不想这么多。

宝玉无精打采的,只得依他.晃出了房门,在回廊上调弄了一回雀儿,出至院外,顺着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鱼(悠然的生活).只见那边山坡上两只小鹿箭也似的跑来,宝玉不解其意.正自纳闷,只见贾兰在后面拿着一张小弓追了下来,一见宝玉在前面,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里呢,我只当出门去了。”宝玉道:“你又淘气了.好好的射他作什么?"贾兰笑道:“这会子不念书,闲着作什么?所以演习演习骑射。”宝玉道:“把牙栽了,那时才不演呢。”(贾兰比宝玉有志气有追求,生活比宝玉有氛围。)

  说着,顺着脚一径来至一个院门前,只见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举目望门上一看,只见匾上写着"潇湘馆"三字.宝玉信步走入,只见湘帘垂地,悄无人声.走至窗前,觉得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宝玉便将脸贴在纱窗上,往里看时,耳内忽听得细细的长叹了一声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宝玉听了,不觉心内痒将起来,再看时,只见黛玉在床上伸懒腰.宝玉在窗外笑道:“为甚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一面说,一面掀帘子进来了.(黛玉一时忘情,这样的话若让别人听了去,自然一场风波。)

  林黛玉自觉忘情,不觉红了脸,拿袖子遮了脸,翻身向里装睡着了.宝玉才走上来要搬他的身子,只见黛玉的奶娘并两个婆子却跟了进来说:“妹妹睡觉呢,等醒了再请来."刚说着,黛玉便翻身坐了起来,笑道:“谁睡觉呢。”那两三个婆子见黛玉起来,便笑道:“我们只当姑娘睡着了。”说着,便叫紫鹃说:“姑娘醒了,进来伺侯。”一面说,一面都去了.(照看的人原不少,不过是大面上管管罢了。)

  黛玉坐在床上,一面抬手整理鬓发,一面笑向宝玉道:“人家睡觉,你进来作什么?"宝玉见他星眼微饧,香腮带赤,不觉神魂早荡,一歪身坐在椅子上,笑道:“你才说什么?"黛玉道:“我没说什么。”宝玉笑道:“给你个榧子吃!我都听见了。”都读了西厢记,自然明白词出何处。

双玉相处本身是没什么矛盾的,不过是小纠纷小斗气。

红楼杂记————————宝玉篇(四十八

双玉的相处是最真实的,自然温暖,就是那些争吵,也是少年的真诚。

红玉和贾芸的心机重重,当然那二位也是没办法,他们没有合理的相处场合和身份。双玉是亲戚,是表兄妹。而红玉是仆,贾芸是主,一个在府里,一个在府外,想平和的说几句话都是不合规矩的。所以不得不借了机缘,借了旁人,互表心事。

宝钗大晚上的跑到怡红院,真有些不合身份。其实进了园子的薛宝钗,不在似从前那样端着稳重的架子,比如现在,就和宝玉聊起了天。宝玉回至园中,袭人正记挂着他去见贾政,不知是祸是福,只见宝玉醉醺醺的回来,问其原故,宝玉一一向他说了(对袭人是有什么说什么,他对袭人是依赖的).袭人道:“人家牵肠挂肚的等着,你且高乐去,也到底打发人来给个信儿。(抱怨几句是难免)”宝玉道:“我何尝不要送信儿,只因冯世兄来了,就混忘了。”正说,只见宝钗走进来笑道:“偏了我们新鲜东西了(薛公子请客,必是家人的意愿,所以宝钗才会知道)。”宝玉笑道:“姐姐家的东西,自然先偏了我们了。”宝钗摇头笑道:“昨儿哥哥倒特特的请我吃,我不吃,叫他留着请人送人罢.我知道我的命小福薄,不配吃那个。”说着,丫鬟倒了茶来,吃茶说闲话儿,不在话下.(二宝的相处,只要不涉及科举读书,也是融洽的。宝钗聪明,本是明白人人的喜好,宝玉对美人总是有耐心的。)

  却说那林黛玉听见贾政叫了宝玉去了,一日不回来,心中也替他忧虑(关心).至晚饭后,闻听宝玉来了,心里要找他问问是怎么样了.一步步行来,见宝钗进宝玉的院内去了,自己也便随后走了来.刚到了沁芳桥,只见各色水禽都在池中浴水,也认不出名色来,但见一个个文彩炫耀,好看异常,因而站住看了一会.再往怡红院来,只见院门关着,黛玉便以手扣门.(她是迟了一步,宝钗先进去了。)

  谁知晴雯和碧痕正拌了嘴(晴雯和好多人都有争吵,偏生还是赢不了别人,自然只好生气),没好气,忽见宝钗来了,那晴雯正把气移在宝钗身上,正在院内抱怨说:“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好大的脾气,那宝钗可是客人)!"忽听又有人叫门,晴雯越发动了气,也并不问是谁(比主子还威风),便说道:“都睡下了,明儿再来罢!"林黛玉素知丫头们的情性,他们彼此顽耍惯了,恐怕院内的丫头没听真是他的声音,只当是别的丫头们来了,所以不开门(怡红院的排场不小),因而又高声说道:“是我,还不开么?"晴雯偏生还没听出来,便使性子说道:“凭你是谁,二爷吩咐的,一概不许放人进来呢(不开就不开,还打宝玉的招牌,替宝玉惹事生非)!"林黛玉听了,不觉气怔在门外,待要高声问他,逗起气来,自己又回思一番:“虽说是舅母家如同自己家一样,到底是客边.如今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现在他家依栖.如今认真淘气,也觉没趣(就算是宝玉之意,也不过是一时恼了,黛玉就怜及自身了。)。”一面想,一面又滚下泪珠来(伤心是真的).正是回去不是,站着不是.正没主意,只听里面一阵笑语之声,细听一听,竟是宝玉`宝钗二人.林黛玉心中益发动了气(原就恼二宝在一起),左思右想,忽然想起了早起的事来:“必竟是宝玉恼我要告他的原故.但只我何尝告你了,你也打听打听,就恼我到这步田地.你今儿不叫我进来,难道明儿就不见面了!"越想越伤感起来,也不顾苍苔露冷,花径风寒,独立墙角边花陰之下,悲悲戚戚呜咽起来.原来这林黛玉秉绝代姿容,具希世俊美,不期这一哭,那附近柳枝花朵上的宿鸟栖鸦一闻此声,俱忒楞楞飞起远避,不忍再听.(黛玉伤心就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了,小姑娘本就委屈,偏生就误会了二宝,更加恼了。)

红楼杂记————————宝玉篇(四十九)

黛玉误会了宝玉,以为宝玉恼了她,不让她进怡红院,真真是冤枉了宝玉,宝玉是什么时候都不会生黛玉的气,只要黛玉理他,就是黛玉哭闹,宝玉也是安心的。他最大的担忧是黛玉恼了他,如何会生黛玉的气。

林黛玉正自悲泣,忽听院门响处,只见宝钗出来了,宝玉袭人一群人送了出来.待要上去问着宝玉,又恐当着众人问羞了宝玉不便,因而闪过一旁,让宝钗去了(林妹妹还是心疼宝玉的,怕宝玉难堪,只好自己悲伤去了。),宝玉等进去关了门,方转过来,犹望着门洒了几点泪.自觉无味,方转身回来,无精打彩的卸了残妆.(宁可自己落泪,也要人前给宝玉面子,这是黛玉的深情了。)

  紫鹃雪雁素日知道林黛玉的情性:无事闷坐,不是愁眉,便是长叹,且好端端的不知为了什么,常常的便自泪道不干的(给人这感觉,实在是可叹了,难怪王夫人不喜了。).先时还有人解劝,怕他思父母,想家乡,受了委曲,只得用话宽慰解劝.谁知后来一年一月的竟常常的如此,把这个样儿看惯,也都不理论了(不是不理论了,实在是不知如何理论).所以也没人理,由他去闷坐,只管睡觉去了.那林黛玉倚着床栏杆,两手抱着膝,眼睛含着泪,好似木雕泥塑的一般,直坐到二更多天方才睡了(可怜的小姑娘,满心的委屈,说不得闹不得。).一宿无话.至次日乃是四月二十六日,原来这日未时交芒种节.尚古风俗:凡交芒种节的这日,都要设摆各色礼物,祭饯花神,言芒种一过,便是夏日了,众花皆卸,花神退位,须要饯行.然闺中更兴这件风俗,所以大观园中之人都早起来了.那些女孩子们,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每一颗树上,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满园里绣带飘し,花枝招展,更兼这些人打扮得桃羞杏让,燕妒莺惭,一时也道不尽.(本是一个热闹的日子。)

  且说宝钗,迎春,探春,惜春,李纨,凤姐等并巧姐,大姐,香菱与众丫鬟们在园内玩耍(凤姐自然是少年心性,还乐意和姑娘一起玩闹。),独不见林黛玉.迎春因说道:“林妹妹怎么不见?好个懒丫头!这会子还睡觉不成?"宝钗道:“你们等着,我去闹了他来。”说着便丢下了众人,一直往潇湘馆来(宝钗一直努力和黛玉走近关系。).正走着,只见文官等十二个女孩子也来了,上来问了好,说了一回闲话.宝钗回身指道:“他们都在那里呢,你们找他们去罢.我叫林姑娘去就来。”说着便逶迤往潇湘馆来.忽然抬头见宝玉进去了,宝钗便站住低头想了想:宝玉和林黛玉是从小儿一处长大,他兄妹间多有不避嫌疑之处,嘲笑喜怒无常,况且林黛玉素习猜忌,好弄小性儿的.此刻自己也跟了进去,一则宝玉不便,二则黛玉嫌疑.罢了,倒是回来的妙.想毕怞身回来.

宝钗是聪明人,自然不去碰钉子。双玉的关系,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宝钗明白二人自然是因情而起,所以还是远了好。

宝玉还是惦记着黛玉,所以一清早就去寻黛玉了。宝钗是主动找宝玉,宝玉却是主动看望黛玉,远近自知。宝玉心上,自然是黛玉重。

刚要寻别的姊妹去,忽见前面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了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来,向草地下来扑.只见那一双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穿花度柳,将欲过河去了.倒引的宝钗蹑手蹑脚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娇喘细细.宝钗也无心扑了,刚欲回来,只听滴翠亭里边嘁嘁喳喳有人说话.原来这亭子四面俱是游廊曲桥,盖造在池中水上,四面雕镂К子糊着纸.(难得宝钗一次小女儿心态,也去扑蝶了。这个时期的宝钗,心境还是轻松明朗的,恢复了些小姑娘的活泼。)

  宝钗在亭外听见说话,便煞住脚往里细听,只听说道:“你瞧瞧这手帕子,果然是你丢的那块,你就拿着,要不是,就还芸二爷去。”又有一人说话:“可不是我那块!拿来给我罢。”又听道:“你拿什么谢我呢?难道白寻了来不成。”又答道:“我既许了谢你,自然不哄你。”又听说道:“我寻了来给你,自然谢我,但只是拣的人,你就不拿什么谢他?"又回道:“你别胡说.他是个爷们家,拣了我的东西,自然该还的.我拿什么谢他呢?"又听说道:“你不谢他,我怎么回他呢?况且他再三再四的和我说了,若没谢的,不许我给你呢."半晌,又听答道:“也罢,拿我这个给他,算谢他的罢.——你要告诉别人呢?须说个誓来。”又听说道:“我要告诉一个人,就长一个疔,日后不得好死!"又听说道:“嗳呀!咱们只顾说话,看有人来悄悄在外头听见.不如把这К子都推开了,便是有人见咱们在这里,他们只当我们说顽话呢.若走到跟前,咱们也看的见,就别说了。”(贾芸送帕,这里有了归结,这些天了,坠儿才和小红说明,可知怡红院里没有谈话的时机和空间,所以寻了这个机会和地方。)

  宝钗在外面听见这话,心中吃惊,想道:“怪道从古至今那些奸滢狗盗的人,心机都不错.这一开了,见我在这里,他们岂不臊了.况才说话的语音,大似宝玉房里的红儿的言语.他素昔眼空心大,是个头等刁钻古怪东西(深知怡红院诸人情形和心志。).今儿我听了他的短儿,一时人急造反,狗急跳墙,不但生事,而且我还没趣.如今便赶着躲了,料也躲不及,少不得要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犹未想完,只听"咯吱"一声,宝钗便故意放重了脚步,笑着叫道:“颦儿,我看你往那里藏!"一面说,一面故意往前赶.那亭内的红玉坠儿刚一推窗,只听宝钗如此说着往前赶,两个人都唬怔了.宝钗反向他二人笑道:“你们把林姑娘藏在那里了?"坠儿道:“何曾见林姑娘了。”宝钗道:“我才在河那边看着林姑娘在这里蹲着弄水儿的.我要悄悄的唬他一跳,还没有走到跟前,他倒看见我了,朝东一绕就不见了.别是藏在这里头了。”一面说一面故意进去寻了一寻,怞身就走,口内说道:“一定是又钻在山子洞里去了.遇见蛇,咬一口也罢了。”一面说一面走,心中又好笑:这件事算遮过去了,不知他二人是怎样.(宝钗够机敏,可是何苦扯上黛玉,是因了刚才寻黛玉,所以随口一语,还是心中对黛玉有微妙的不喜,只是不自知。可怜黛玉,莫名不成了挡箭的。)

  谁知红玉听了宝钗的话,便信以为真,让宝钗去远,便拉坠儿道:“了不得了!林姑娘蹲在这里,一定听了话去了!"坠儿听说,也半日不言语.红玉又道:“这可怎么样呢?"坠儿道:“便是听了,管谁筋疼,各人干各人的就完了。”红玉道:“若是宝姑娘听见,还倒罢了.林姑娘嘴里又爱刻薄人,心里又细,他一听见了,倘或走露了风声,怎么样呢?"二人正说着,只见文官,香菱,司棋,待书等上亭子来了.二人只得掩住这话,且和他们顽笑.(众人放心宝钗,疑虑黛玉,其实黛玉最是没心机,不伤害人的。宝钗才是知自保,不省事的。

红楼杂记————————宝玉篇(五十)

宝钗这个人在最危急的时刻,尚能自保,足见机敏,只是不该牵扯黛玉。可能感觉她就扯上黛玉,黛玉也不会受什么伤害。小红不过是个丫环,自然不敢招惹黛玉。可是如果里面的不是小红,是一个有能力伤害黛玉的人,宝钗还是会这样做,她随口一说的本意是保护自己,并没想过会不会伤害黛玉。也就是说,她本质上是一个只顾自己的人,当然也会周全一下别人,前提是不影响她的利益的前提下。不是说宝钗好与坏,而是她真的是世故。

黛玉总是莫名被伤害了。宝钗为什么提黛玉,也许是因为她刚才去寻黛玉,黛玉的名字随口就说了出来。也许是她对黛玉也有微妙的不悦。她有着成人的聪明圆滑,可是毕竟是小女儿的年纪。黛玉对她暗含的敌意,因了宝玉而生的矛盾,宝钗自然也是明白的。表面上宝钗大气稳重,可是内里,也有自己的骄傲。一样的是客人,黛玉受到的关照,绝对高于宝钗。虽然王夫人一直照看薛家,其实薛家的处境也是麻烦不少。一个不成事的薛大公子,一个软弱只会惯孩子的母亲,宝钗肩上的担子不轻。而且宝钗资质极高,自然不想委屈自己嫁了寻常人。如果不能进宫,一个商家的孩子(在当时的背景是吃了亏) ,而且没了父亲,她说亲的前途并不是很乐观。这时候,宝玉反而是最好的人选。

薛家在京本有房舍,却不搬走。薛姨妈原有娘家,却常居姐姐家,而且这个姐姐上有婆婆,还有妯娌邢夫人,这样复杂的环境里,薛家都不肯自家过清静日子,所求的就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所重的就是贾家的人脉平台。

宝钗的婚事是薛家的重点工作。薛姨妈把希望放在女儿身上,自然对宝钗的婚事上心。她的人脉太弱,只好希望王夫人了。

宝钗的为人行事,本也合王夫人的意。黛玉和宝钗比起来,王夫人肯定喜欢宝钗。一则亲戚远近,二则个性也是宝钗合王夫人的缘。可是在贾母那里,完全反了过来。贾母成全的是双玉,王夫人看中的是二宝。

钗玉各有风华,不能单纯的说谁好谁坏,只是处事上黛玉落了下风,宝钗占了人缘,但宝玉重黛玉,又是人所共知。

小红的故事,因了手帕算是和贾芸明了心意,只是这个大胆的丫环,真的有把握得偿心事吗。她是一个丫环,命运能自己决定吗。但小红有胆子争一争,自己定自己的姻缘。

只见凤姐儿站在山坡上招手叫,红玉连忙弃了众人,跑至凤姐跟前,堆着笑问:“奶奶使唤作什么事?"凤姐打谅了一打谅,见他生的干净俏丽,说话知趣(是个好丫环),因笑道:“我的丫头今儿没跟进我来.我这会子想起一件事来,要使唤个人出去,不知你能干不能干,说的齐全不齐全?"红玉笑道:“奶奶有什么话,只管吩咐我说去.若说的不齐全,误了奶奶的事,凭奶奶责罚就是了(机灵)。”凤姐笑道:“你是那位小姐房里的?我使你出去,他回来找你,我好替你说的。”红玉道:“我是宝二爷房里的。”凤姐听了笑道:“嗳哟!你原来是宝玉房里的,怪道呢.也罢了,等他问,我替你说.你到我们家,告诉你平姐姐:外头屋里桌子上汝窑盘子架儿底下放着一卷银子,那是一百六十两,给绣匠的工价,等张材家的来要,当面称给他瞧了,再给他拿去.再里头床头间有一个小荷包拿了来。”(凤姐行事爽利,小红这次办好了差事,自然有机缘。)

  红玉听说撤身去了,回来只见凤姐不在这山坡子上了.因见司棋从山洞里出来,站着系裙子,便赶上来问道:“姐姐,不知道二奶奶往那里去了?"司棋道:“没理论(迎春的大丫环差了一个档次)。”红玉听了,怞身又往四下里一看,麝月,待书,入画,莺儿等一群人来了.晴雯一见了红玉,便说道:“你只是疯罢!院子里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グ,就在外头逛."红玉道:“昨儿二爷说了,今儿不用浇花,过一日浇一回罢.我喂雀儿的时侯,姐姐还睡觉呢。(晴雯上来就教训人,真真厉害)”碧痕道:“茶炉子呢?"红玉道:“今儿不该我的班儿,有茶没茶别问我。”绮霰道:“你听听他的嘴!你们别说了,让他逛去罢。”红玉道:“你们再问问我逛了没有.二奶奶使唤我说话取东西的。”说着将荷包举给他们看,方没言语了,大家分路走开.晴雯冷笑道:“怪道呢!原来爬上高枝儿去了,把我们不放在眼里.不知说了一句话半句话,名儿姓儿知道了不曾呢,就把他兴的这样!这一遭半遭儿的算不得什么,过了后儿还得听呵!有本事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才算得。”一面说着去了.(晴雯真是奇怪,本来人家在干活,何苦加这么一句,白得罪人。晴雯的个性真是不讨喜,大多数的人都看不上。这样的个性,也就是宝玉能容了。)

红楼杂记————————宝玉篇(五十一

宝玉其实是没什么管理能力的,怡红院的管理就很差。早先李妈妈抱怨宝玉的屋子由着丫环们折腾,而宝玉生病也是人家把东西放在了他房间里。贾芸轻易就能从坠儿口里套出怡红院的人员情况,看来是没人给小丫环们讲规矩。再看袭人,袭人不得罪人,树贤名,人缘极佳,可是威信就少了。晴雯原是敢说敢管,可又管不在点子上,人家红玉有自己的差事,既然早作完了,晴雯就没理由责骂了,可是晴雯就是能无理闹事。

这里红玉听说,不便分证(晴雯是有贾母做靠山的,自然要让三分,况且晴雯人感性,和她讲理,那才是找麻烦。),只得忍着气来找凤姐儿(小姐们要忍耐,丫环也要忍耐,人人都要忍耐。).到了李氏房中,果见凤姐儿在这里和李氏说话儿呢.红玉上来回道:“平姐姐说,奶奶刚出来了,他就把银子收了起来,才张材家的来讨,当面称了给他拿去了。”说着将荷包递了上去,又道:“平姐姐教我回奶奶:才旺儿进来讨奶奶的示下,好往那家子去.平姐姐就把那话按着奶奶的主意打发他去了."凤姐笑道:“他怎么按我的主意打发去了?"红玉道:“平姐姐说:我们奶奶问这里奶奶好.原是我们二爷不在家,虽然迟了两天,只管请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们奶奶还会了五奶奶来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儿打发了人来说,舅奶奶带了信来了,问奶奶好,还要和这里的姑奶奶寻两丸延年神验万全丹.若有了,奶奶打发人来,只管送在我们奶奶这里.明儿有人去,就顺路给那边舅奶奶带去的。(这通话真能把人绕晕了,亏得小红机敏。)”

  话未说完,李氏道:“嗳哟哟!这些话我就不懂了.什么`奶奶'`爷爷'的一大堆。”凤姐笑道:“怨不得你不懂,这是四五门子的话呢。”说着又向红玉笑道:“好孩子,难为你说的齐全.别象他们扭扭捏捏的蚊子似的.嫂子你不知道,如今除了我随手使的几个丫头老婆之外,我就怕和他们说话.他们必定把一句话拉长了作两三截儿,咬文咬字,拿着腔儿,哼哼唧唧的,急的我冒火,他们那里知道!先时我们平儿也是这么着,我就问着他:难道必定装蚊子哼哼就是美人了?说了几遭才好些儿了(凤姐的规矩是爽利,她是务实办差的,若非如此,就没法办事。)。”李宫裁笑道:“都象你泼皮破落户才好."凤姐又道:“这一个丫头就好.方才两遭,说话虽不多,听那口声就简断。”说着又向红玉笑道:“你明儿伏侍我去罢.我认你作女儿,我一调理你就出息了。(金子总要发光,小红这等能人,自然能入凤姐眼中。怡红院是桃花源,宝玉不理俗务,丫环们各有心事,小红难以出头。)”

  红玉听了,扑哧一笑.凤姐道:“你怎么笑?你说我年轻,比你能大几岁,就作你的妈了?你还作春梦呢!你打听打听,这些人头比你大的大的,赶着我叫妈,我还不理.今儿抬举了你呢!"红玉笑道:“我不是笑这个,我笑奶奶认错了辈数了.我妈是奶奶的女儿,这会子又认我作女儿。”凤姐道:“谁是***?"李宫裁笑道:“你原来不认得他?他是林之孝之女。”凤姐听了十分诧异,说道:“哦!原来是他的丫头。”又笑道:“林之孝两口子都是锥子扎不出一声儿来的.我成日家说,他们倒是配就了的一对夫妻,一个天聋,一个地哑.那里承望养出这么个伶俐丫头来!你十几岁了?"红玉道:“十七岁了。”又问名字,红玉道:“原叫红玉的,因为重了宝二爷,如今只叫红儿了。”(之前提小红,并不介绍父母,只说是家生奴才。如今要细论了,才定了身份,原是管家之女。只是若真是管家之女,她在怡红院的境遇不该那么差。就是袭人也要另眼相看了,小丫环们也不敢指使她了。)

  凤姐听说将眉一皱,把头一回,说道:“讨人嫌的很!得了玉的益似的,你也玉,我也玉(凤姐突然对玉恼了。不过是个名字,如何就皱眉呢。园子里能有几玉呢,不过是双玉。)。”因说道:“既这么着肯跟,我还和***说,`赖大家的如今事多,也不知这府里谁是谁,你替我好好的挑两个丫头我使',他一般答应着.他饶不挑,倒把这女孩子送了别处去.难道跟我必定不好?"李氏笑道:“你可是又多心了.他进来在先,你说话在后,怎么怨的***(李纨也是能言之人,这话就开解的妙。说人家李纨不管事,凤姐不认得的人,她却认得,而且家庭关系说的明明白白。原是有心人。)!"凤姐道:“既这么着,明儿我和宝玉说,叫他再要人去,叫这丫头跟我去.可不知本人愿意不愿意?"红玉笑道:“愿意不愿意,我们也不敢说.只是跟着奶奶,我们也学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也得见识见识(奉承的妙,还是早早离开的好。怡红院岂是好去处!)。”刚说着,只见王夫人的丫头来请,凤姐便辞了李宫裁去了.红玉回怡红院去,

红玉抓住了机会,在凤姐面前表现了一次。凤姐本是缺人用的,虽说奴才们多,可是找个机敏的,却是难了。如今遇了小红,爽利聪明,又会奉承人,自然乐意。

红楼杂记————————宝玉篇(五十二)

 

所有的丫环中,小红是一个另类。

众多丫环的理想去处就是怡红院,活少差轻,福利好,众人也不敢轻看了。可是小红,却是另择了高枝。小红是个现实的女孩子,和怡红院桃花源般的气氛不和,怡红院在宝玉眼中是桃源,可实际上,下层的矛盾也是很激烈的。宝玉看到的是相对明净的一面,真正的纠葛不在他眼前展现。

小红是家生奴才,之先没有进府,不是没机会,而是父母不乐意让她进来吧。后来是建大观园,各处安置看屋子的人,才安排了进来。可见人家父母是心疼孩子,不想打小送进来吃苦头。不似袭人那种,家里穷,不得不卖。而且小红进来,安置在怡红院,景观极佳,自然是父母用了心的。后来娘娘旨意,令姑娘们和宝玉进园,这才让怡红院进来了贾宝玉。

最初这个小丫环也是有心思的,宝玉那样的地位,那样的人品,自然是招人喜的。尤其招小姑娘们的喜爱,彩云那类看中贾环的毕竟是少数人。姨娘的日子不好过,可是吃穿用度在那里,比嫁个小厮还是强多了,所以丫环们有想法也是正常的。小红有心思,可是没机会了。宝玉身边早已经一大群人了,贾母就派了袭人晴雯,还有袭人培植的心腹,麝月秋纹,四个丫环在身边,防范极严了。不过给宝玉倒杯茶,就令碧痕秋纹二人责骂一场,她自然晓得这条路不好走。她是聪明人,不会一棵树上吊死。遇了贾芸,自然另生了心事。贾芸是没钱的主子,小红家却是有钱的奴才,这门亲事,原也有可能。而且贾芸的人物,比一般的小厮强的多。

一方手帕,传来递去,贾芸和小红心事互表,这算是私下有了约定,能不能放到明面上,那是后话了。

又遇了凤姐,几句话说出来,就令凤姐满意了。凤姐是管事的人,手里活计一大堆,自然想要个能干机灵的丫环,小红送上了门,凤姐自然乐意提携。主仆皆欢。

看小红这样的人物,不会困在一个地方,这样自找了工作,自订了亲事,命运是握在了自己手中,很有主动性。当然不合规矩,可是规矩和人的幸福比起来,还是幸福重要。她敢争敢想,这是她最与众不同的一面。而且眼睛不只盯着怡红院,这是她开明的地方。

黛玉吃了宝姐姐的暗亏,自然不知,她一门心思,都在伤春悲秋,和宝玉闹脾气上,自然是可叹。因宝玉伤感,写了葬花词,令人叹息。

林黛玉只因昨夜晴雯不开门一事,错疑在宝玉身上.至次日又可巧遇见饯花之期,正是一腔无明正未发泄,又勾起伤春愁思,因把些残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感花伤己,哭了几声,便随口念了几句(因情入诗,自有真心).不想宝玉在山坡上听见,先不过点头感叹,次后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觉恸倒山坡之上,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试想林黛玉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宁不心碎肠断!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宝钗,香菱,袭人等,亦可到无可寻觅之时矣.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则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矣!——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复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时此际欲为何等蠢物,杳无所知,逃大造,出尘网,使可解释这段悲伤.正是: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只在耳东西.(双玉心知,此诗落在别人心上,不过是欣赏,落在宝玉眼中,却是伤神。)

  那林黛玉正自伤感,忽听山坡上也有悲声,心下想道:“人人都笑我有些痴病,难道还有一个痴子不成?"想着,抬头一看,见是宝玉.林黛玉看见,便道:“啐!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个狠心短命的……"刚说到"短命"二字,又把口掩住,长叹了一声,自己怞身便走了.(黛玉还恼了,真不理宝玉,宝玉被晴雯所误。)

  这里宝玉悲恸了一回,忽然抬头不见了黛玉,便知黛玉看见他躲开了,自己也觉无味,抖抖土起来,下山寻归旧路,往怡红院来.可巧看见林黛玉在前头走,连忙赶上去,说道:“你且站住.我知你不理我,我只说一句话,从今后撂开手。”林黛玉回头看见是宝玉,待要不理他,听他说"只说一句话,从此撂开手",这话里有文章,少不得站住说道:“有一句话,请说来。”宝玉笑道:“两句话,说了你听不听?"黛玉听说,回头就走.宝玉在身后面叹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林黛玉听见这话,由不得站住,回头道:“当初怎么样?今日怎么样?"宝玉叹道:“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我心里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儿,才见得比人好.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睛里,倒把外四路的什么宝姐姐凤姐姐的放在心坎儿上,倒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似的独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是白躁了这个心,弄的有冤无处诉!"说着不觉滴下眼泪来.(这宝玉真不知黛玉心,黛玉怎会在意什么凤姐姐宝姐姐,满心只在意一个宝玉。谁让宝玉总不知黛玉心事,反而弄生分了。这般说凤姐姐宝姐姐,让人听了去,又是一场事非。凤姐姐可是一直关照宝玉,薛家对宝玉可是百般奉承。)

  黛玉耳内听了这话,眼内见了这形景,心内不觉灰了大半,也不觉滴下泪来,低头不语.宝玉见他这般形景,遂又说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只凭着怎么不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便有一二分错处,你倒是或教导我,戒我下次,或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谁知你总不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好.就便死了,也是个屈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超生,还得你申明了缘故,我才得托生呢!”(哄黛玉还是会哄的,黛玉也不是真恼宝玉,不过是伤心罢了。如今宝玉这好话一说,自然不恼了。)

 

红楼杂记————————宝玉篇(五十三)

其实黛玉是好脾气的,她在乎的是真心,只要对方真心,她其实是非常容易相处的。

宝玉不过说了几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话,黛玉就不恼了。

 黛玉耳内听了这话,眼内见了这形景,心内不觉灰了大半,也不觉滴下泪来,低头不语.宝玉见他这般形景,遂又说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但只凭着怎么不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便有一二分错处,你倒是或教导我,戒我下次,或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谁知你总不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好.就便死了,也是个屈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超生,还得你申明了缘故,我才得托生呢!”(黛玉这样的人,最是感性,以情打动,黛玉自然不会生气了。)

  黛玉听了这个话,不觉将昨晚的事都忘在九霄云外了,便说道:“你既这么说,昨儿为什么我去了,你不叫丫头开门?"宝玉诧异道:“这话从那里说起?我要是这么样,立刻就死了!"林黛玉啐道:“大清早起死呀活的,也不忌讳.你说有呢就有,没有就没有,起什么誓呢。”宝玉道:“实在没有见你去.就是宝姐姐坐了一坐,就出来了。”林黛玉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想必是你的丫头们懒待动,丧声歪气的也是有的。”宝玉道:“想必是这个原故.等我回去问了是谁,教训教训他们就好了。”黛玉道:“你的那些姑娘们也该教训教训,只是我论理不该说.今儿得罪了我的事小,倘或明儿宝姑娘来,什么贝姑娘来,也得罪了,事情岂不大了。”说着抿着嘴笑.宝玉听了,又是咬牙,又是笑.(怡红院的小姑娘们,脾气是非常大的,晴雯就是第一个,能借宝玉之名撵人,让宝玉得罪了人,不自知。真是可叹,晴雯够天真,可也够莽撞。她本是贾母之丫环,应该是受过严格的上岗教育的,可是去了怡红院,却是非常的自我,可以说她率直,也可以说她没有规矩。在宝玉眼中,她是兰花是珍珠,可是在别人眼中,就是另一个形象了。晴雯的脾气,的确是宝玉惯的。可是晴雯一没有身份的压力,二没有未来的打算,也算是无忧无虑了。)

  二人正说话,只见丫头来请吃饭,遂都往前头来了.王夫人见了林黛玉,因问道:“大姑娘,你吃那鲍太医的药可好些(整本书,王夫人和黛玉的直接对话极少,这一次值得一看。王夫人管家,问一下客人的服药情况,也算是合理。)?"林黛玉道:“也不过这么着.老太太还叫我吃王大夫的药呢(可知贾母惯黛玉了)。”宝玉道:“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内症,先天生的弱,所以禁不住一点风寒,不过吃两剂煎药就好了,散了风寒,还是吃丸药的好。”王夫人道:“前儿大夫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我也忘了。”宝玉道:“我知道那些丸药,不过叫他吃什么人参养荣丸。”王夫人道:“不是。”宝玉又道:“八珍益母丸?左归?右归?再不,就是麦味地黄丸。”王夫人道:“都不是.我只记得有个`金刚'两个字的。”宝玉扎手笑道:“从来没听见有个什么`金刚丸'.若有了`金刚丸',自然有`菩萨散'了!"说的满屋里人都笑了.宝钗抿嘴笑道:“想是天王补心丹."王夫人笑道:“是这个名儿.如今我也糊涂了(宝钗对黛玉真是留心呀,黛玉吃的药,王夫人不记得,宝钗记得)。”宝玉道:“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金刚'`菩萨'支使糊涂了。”王夫人道:“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宝玉笑道:“我老子再不为这个捶我的。”(宝玉和黛玉和好了,如今真是心情好的时候。)

  王夫人又道:“既有这个名儿,明儿就叫人买些来吃。”宝玉笑道:“这些都不中用的.太太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药,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道:“放屁!什么药就这么贵?"宝玉笑道:“当真的呢,我这个方子比别的不同.那个药名儿也古怪,一时也说不清.只讲那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不足.龟大何首乌,千年松根茯苓胆,诸如此类的药都不算为奇,只在群药里算.那为君的药,说起来唬人一跳.前儿薛大哥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给了他这方子.他拿了方子去又寻了二三年,花了有上千的银子,才配成了.太太不信,只问宝姐姐。”宝钗听说,笑着摇手儿说:“我不知道,也没听见.你别叫姨娘问我(宝玉是想让宝钗给他圆谎呢)。”王夫人笑道:“到底是宝丫头,好孩子,不撒谎。”宝玉站在当地,听见如此说,一回身把手一拍,说道:“我说的倒是真话呢,倒说我撒谎。”口里说着,忽一回身,只见林黛玉坐在宝钗身后抿着嘴笑,用手指头在脸上画着羞他.(这种轻松的场景,并不多见,尤其是王夫人和黛玉的对话是很少的。)

红楼杂记————————宝玉篇(五十四)

王夫人和黛玉这样的对话是极少的。

王夫人一心只顾宝玉,只要这个人对宝玉没有什么影响力,王夫人是不介意宽厚一下的。但是一遇了宝玉的事情,王夫人马上就变了脸。从后文中王夫人打金钏撵晴雯,逼死了二人来看,王夫人疯狂的时候杀伤力是极大的,比邢夫人赵姨娘都要厉害的多。这可能是因为王夫人比那二位权重,靠山更硬。

宝玉一直没有意识到的难题是王夫人不喜欢黛玉。双玉年纪小的时候,这个矛盾不突出,毕竟黛玉是娇客,有贾母关照着,王夫人作为儿媳妇是不能公开得罪贾母的。所以对黛玉表面上还过得去,也能和容悦色的说几句话,但是连黛玉都明白这个舅母不喜欢她。

 凤姐因在里间屋里看着人放桌子,听如此说,便走来笑道:“宝兄弟不是撒谎(凤姐出来替宝玉圆场了),这倒是有的.上日薛大哥亲自和我来寻珍珠,我问他作什么,他说配药.他还抱怨说,不配也罢了,如今那里知道这么费事.我问他什么药,他说是宝兄弟的方子,说了多少药,我也没工夫听.他说不然我也买几颗珍珠了,只是定要头上带过的,所以来和我寻.他说:`妹妹就没散的,花儿上也得,掐下来,过后儿我拣好的再给妹妹穿了来.'我没法儿,把两枝珠花儿现拆了给他.还要了一块三尺上用大红纱去,侞钵侞了隔面子呢。”凤姐说一句,那宝玉念一句佛,说:“太阳在屋子里呢!"凤姐说完了,宝玉又道:“太太想,这不过是将就呢.正经按那方子,这珍珠宝石定要在古坟里的,有那古时富贵人家装裹的头面,拿了来才好.如今那里为这个去刨坟掘墓,所以只是活人带过的,也可以使得。”王夫人道:“阿弥陀佛,不当家花花的!就是坟里有这个,人家死了几百年,这会子翻尸盗骨的,作了药也不灵!”(王夫人的思想与宝玉的想法是有代沟的。当然宝玉的方法,也无从验证。)

  宝玉向林黛玉说道:“你听见了没有,难道二姐姐也跟着我撒谎不成?"脸望着黛玉说话,却拿眼睛パ,着宝钗.黛玉便拉王夫人道:“舅母听听,宝姐姐不替他圆谎,他支吾着我(小姑娘心情不错,也有和王夫人撒娇的时候,她是想拉近与宝玉母亲的距离。)."王夫人也道:“宝玉很会欺负你妹妹。”宝玉笑道:“太太不知道这原故.宝姐姐先在家里住着,那薛大哥哥的事,他也不知道,何况如今在里头住着呢,自然是越发不知道了.林妹妹才在背后羞我,打谅我撒谎呢(条理分明,说的明白)。”正说着,只见贾母房里的丫头找宝玉林黛玉去吃饭.林黛玉也不叫宝玉,便起身拉了那丫头就走(黛玉恼了,因为宝玉替宝钗分解).那丫头说等着宝玉一块儿走.林黛玉道:“他不吃饭了,咱们走.我先走了。”说着便出去了.宝玉道:“我今儿还跟着太太吃罢."王夫人道:“罢,罢,我今儿吃斋,你正经吃你的去罢。”宝玉道:“我也跟着吃斋。”说着便叫那丫头"去罢",自己先跑到桌子上坐了.王夫人向宝钗等笑道:“你们只管吃你们的,由他去罢。”宝钗因笑道:“你正经去罢.吃不吃,陪着林姑娘走一趟,他心里打紧的不自在呢。”宝玉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黛玉的喜怒是表现的如此分明,人人都看的懂。宝玉此时为了面子,还算从容,一会儿又要找黛玉赔礼了。宝钗看的分明,这些子小事,她不放心上,是她比黛玉从容。情深而心事敏感。)

红楼杂记————————宝玉篇(五十五)

双玉刚刚合好了,又因为宝玉编的那个药方,有了小矛盾。黛玉是直性子,心里想什么,脸上都表现了出来。她不高兴了,就自己去贾母那里吃饭了,真是个任性的小姑娘。

 

一时吃过饭,宝玉一则怕贾母记挂(贾母是真疼宝玉),二则也记挂着林黛玉(小姑娘还生气呢),忙忙的要茶漱口(宝玉不容易呀,哄一个黛玉就够忙了).探春惜春都笑道:“二哥哥,你成日家忙些什么?吃饭吃茶也是这么忙碌碌的(两个妹妹看这个哥哥真可笑)。”宝钗笑道:“你叫他快吃了瞧林妹妹去罢,叫他在这里胡羼些什么(宝钗不厚道了,处处针对黛玉,点明宝玉对黛玉的重视,黛玉的小脾气。)。”宝玉吃了茶,便出来,一直往西院来.可巧走到凤姐儿院门前,只见凤姐蹬着门槛子拿耳挖子剔牙(她是最不讲究大家闺秀那一套),看着十来个小厮们挪花盆呢.见宝玉来了,笑道:“你来的好.进来,进来,替我写几个字儿。”宝玉只得跟了进来.到了屋里,凤姐命人取过笔砚纸来,向宝玉道:“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上用纱各色一百匹,金项圈四个。”宝玉道:“这算什么?又不是帐,又不是礼物,怎么个写法?"凤姐儿道:“你只管写上,横竖我自己明白就罢了。”宝玉听说只得写了.凤姐一面收起,一面笑道:“还有句话告诉你,不知你依不依?你屋里有个丫头叫红玉,我要叫了来使唤,明儿我再替你挑几个,可使得?"宝玉道:“我屋里的人也多的很,姐姐喜欢谁,只管叫了来,何必问我(二人关系一直和气,小红给宝玉的印象不深,自然不会不同意)。”凤姐笑道:“既这么着,我就叫人带他去了。”宝玉道:“只管带去。”说着便要走.凤姐儿道:“你回来,我还有一句话呢。”宝玉道:“老太太叫我呢,有话等我回来罢。”说着便来至贾母这边,只见都已吃完饭了.贾母因问他:“跟着你娘吃了什么好的?"宝玉笑道:“也没什么好的,我倒多吃了一碗饭。”因问:“林妹妹在那里?"贾母道:“里头屋里呢。”(先问妹妹,还是惦念黛玉。)

  宝玉进来,只见地下一个丫头吹熨斗,炕上两个丫头打粉线,黛玉弯着腰拿着剪子裁什么呢.宝玉走进来笑道:“哦,这是作什么呢?才吃了饭,这么空着头,一会子又头疼了."黛玉并不理,只管裁他的.有一个丫头说道:“那块绸子角儿还不好呢,再熨他一熨。”黛玉便把剪子一撂,说道:“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说给宝玉听呢,宝玉就是这样,说话不知检点,凭白得罪人)。”宝玉听了,只是纳闷.只见宝钗探春等也来了,和贾母说了一回话.宝钗也进来问:“林妹妹作什么呢?"因见林黛玉裁剪,因笑道:“妹妹越发能干了,连裁剪都会了。”黛玉笑道:“这也不过是撒谎哄人罢了."宝钗笑道:“我告诉你个笑话儿,才刚为那个药,我说了个不知道,宝兄弟心里不受用了."林黛玉道:“理他呢,过会子就好了。”宝玉向宝钗道:“老太太要抹骨牌,正没人呢,你抹骨牌去罢(宝玉终于对宝姐姐不耐心了,宝钗今日行事,有些莽撞,处处针对黛玉)。”宝钗听说,便笑道:“我是为抹骨牌才来了?"说着便走了.林黛玉道:“你倒是去罢,这里有老虎,看吃了你!"说着又裁.宝玉见他不理,只得还陪笑说道:“你也出去逛逛再裁不迟。”林黛玉总不理.宝玉便问丫头们:“这是谁叫裁的?"林黛玉见问丫头们,便说道:“凭他谁叫我裁,也不管二爷的事!"宝玉方欲说话,只见有人进来回说"外头有人请".宝玉听了,忙撤身出来.黛玉向外头说道:“阿弥陀佛!赶你回来,我死了也罢了。”(宝玉的世界比小姑娘们还是大的多,所以自然要忙了。只是他真心牵挂人与事并不多,黛玉是第一份。所以黛玉才敢如此任性。)

此时的相处还是温暖的,皆因真实自然。宝玉还是无忧少年,黛玉也是小姑娘的天真。

红楼杂记————————宝玉篇(五十六

这种小矛盾,宝玉还是不放在心上的。

袭人便回说:“二奶奶打发人叫了红玉去了.他原要等你来的(小红还是想见见宝玉的),我想什么要紧,我就作了主,打发他去了(袭人也没厚道的成全小红。小红这个人还是有实力的,本来吗,要调往别处了,还是得凤姐欣赏,这园子里的人,谁不给凤姐点面子,小红日后也是随了凤姐的,原是有些体面。奈何怡红院自来得贾母照看,不把别人当回事。)。”宝玉道:“很是.我已知道了,不必等我罢了(宝玉也没当回事,对小红只是有个初步的好印象,后来也就淡了)。”袭人又道:“昨儿贵妃打发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珍大爷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呢.还有端午儿的节礼也赏了。”说着命小丫头子来,将昨日所赐之物取了出来,只见上等宫扇两柄,红麝香珠二串,凤尾罗二端,芙蓉簟一领.宝玉见了,喜不自胜,问"别人的也都是这个?"袭人道:“老太太的多着一个香如意,一个玛瑙枕.太太,老爷,姨太太的只多着一个如意.你的同宝姑娘的一样(二宝一样,难怪诸人猜测).林姑娘同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只单有扇子同数珠儿,别人都没了.大奶奶,二奶奶他两个是每人两匹纱,两匹罗,两个香袋,两个锭子药(没有贾环的,难怪赵姨娘母子闹事。元春这是何必呢,连姑娘们都有,惜春不过是东府的小姐,那贾环也是贾政的儿子,她的兄弟呢,反而不理论了,这是受王夫人的影响。可是再如何也要给贾政面子呀。这不是替宝玉拉仇恨吗。不该是元春的手笔。)。”宝玉听了,笑道:“这是怎么个原故?怎么林姑娘的倒不同我的一样,倒是宝姐姐的同我一样!别是传错了罢?(宝玉是没把贾环当弟弟,所以贾环针对他,这二位真是没得做兄弟。他只关注谁和他一样,妹妹是什么待遇。)"袭人道:“昨儿拿出来,都是一份一份的写着签子,怎么就错了!你的是在老太太屋里的,我去拿了来了.老太太说了,明儿叫你一个五更天进去谢恩呢(贾母让宝玉一个人去谢恩,也是有意味。元春的二宝一样的礼物,的确有暗示。若说是宝钗是客人,那么只高于自家姐妹就是了,没必要非和宝玉一样。独独和宝玉一样,难怪人多心。可是说元春有金玉之心,也似乎薄了宝玉。从门第上看,宝玉和宝钗不合适。贾政这一房不能袭职,宝玉要想做官,只能从科举上考,所以贾珠的夫人选的是书香门第的李家。宝玉的婚事,要考虑宝玉的前程,这一层王夫人不顾,元春久在深宫,岂会不懂。宝钗的家境并不可取,除了经济自主外,并无亮点。家无靠山也就罢了,薛大公子还是不省事的,靠了贾府,帮不得宝玉,反而是个麻烦。薛家没有官场背景,又无得力的子弟,从哪方面看,都不适合宝玉。若从门第看,不及史家。)。”宝玉道:“自然要走一趟。”说着便叫紫绡来:“拿了这个到林姑娘那里去,就说是昨儿我得的,爱什么留下什么。”紫绡答应了,拿了去,不一时回来说:“林姑娘说了,昨儿也得了,二爷留着罢。”(宝玉想着黛玉,好东西都要先考虑黛玉,然而黛玉此时已经多了心。)

  宝玉听说,便命人收了.刚洗了脸出来,要往贾母那里请安去,只见林黛玉顶头来了.宝玉赶上去笑道:“我的东西叫你拣,你怎么不拣?"林黛玉昨日所恼宝玉的心事早又丢开,又顾今日的事了(日子不轻松),因说道:“我没这么大福禁受,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黛玉总是因了宝钗自卑,真是奇怪,她是书香门第的大家小姐,比宝钗身份高的多,如何会在宝钗面前有如此姿态。难道宝钗带个金锁到处转,就让人以为她是金玉之人了吗。所以很是怀疑,黛玉进贾府,不只是投亲,应该是林家出了问题,她是真的寄人篱下不得不来了,所以才在身份上考虑太多。否则书香门第探花的女儿,何等清贵的身份,如何会在宝钗面前这般情形。黛玉的忧虑,原于没有底气。)!"宝玉听他提出"金玉"二字来,不觉心动疑猜,便说道:“除了别人说什么金什么玉,我心里要有这个想头,天诛地灭,万世不得人身!"林黛玉听他这话,便知他心里动了疑,忙又笑道:“好没意思,白白的说什么誓?管你什么金什么玉的呢!"宝玉道:“我心里的事也难对你说,日后自然明白.除了老太太,老爷,太太这三个人,第四个就是妹妹了.要有第五个人,我也说个誓。”林黛玉道:“你也不用说誓,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半是真情)。”宝玉道:“那是你多心,我再不的。”林黛玉道:“昨儿宝丫头不替你圆谎,为什么问着我呢?那要是我,你又不知怎么样了(黛玉真是找不到重点,这时候说这些没用的话)。”正说着,只见宝钗从那边来了,二人便走开了(防着宝钗,宝钗混成这样,真是难堪).宝钗分明看见,只装看不见,低着头过去了(宝姑娘最大的本事就是装),到了王夫人那里,坐了一回(姨妈是靠山,是要奉承的),然后到了贾母这边,只见宝玉在这里呢.薛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等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薛家果真与王夫人商议过),所以总远着宝玉(一点没远,成天跑怡红院).昨儿见元春所赐的东西,独他与宝玉一样,心里越发没意思起来(越来欢喜了).幸亏宝玉被一个林黛玉缠绵住了,心心念念只记挂着林黛玉,并不理论这事(是不理论宝钗).此刻忽见宝玉笑问道:“宝姐姐,我瞧瞧你的红麝串子?"可巧宝钗左腕上笼着一串,见宝玉问他,少不得褪了下来.宝钗生的肌肤丰泽,容易褪不下来.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正是恨没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见了姐姐忘了妹妹,果然黛玉之语),宝钗褪了串子来递与他也忘了接.宝钗见他怔了,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丢下串子,回身才要走,只见林黛玉蹬着门槛子,嘴里咬着手帕子笑呢(真是可笑).宝钗道:“你又禁不得风吹,怎么又站在那风口里?"林黛玉笑道:“何曾不是在屋里的.只因听见天上一声叫唤,出来瞧了瞧,原来是个呆雁。”薛宝钗道:“呆雁在那里呢?我也瞧一瞧。”林黛玉道:“我才出来,他就`忒儿'一声飞了。”口里说着,将手里的帕子一甩,向宝玉脸上甩来.宝玉不防,正打在眼上,"嗳哟"了一声.

宝钗贵在从容,不管什么样的境遇,先稳的住,不落了下风。她从容了,别人也只得从容。

红楼杂记————————宝玉篇(五十七

宝玉心向黛玉,最重的也是黛玉,可是还是会被牡丹花样的宝姐姐吸引,当然这种吸引只是最直接化的吸引,可以说是一种单纯的对美丽的欣赏,只是这种欣赏太痴了,就落了难解的意味。尤其是落在黛玉眼中,就成了见了姐姐忘了妹妹的表证。

此时的黛玉,还是表现最大的优雅,虽然是恼在心头,可是对了宝姐姐还是温雅柔和,一派大家小姐的气度。可是对宝玉要有个警告的意味了。宝玉正自发怔(宝姐姐是真美丽),不想黛玉将手帕子甩了来,正碰在眼睛上,倒唬了一跳,问是谁.林黛玉摇着头儿笑道:“不敢,是我失了手.因为宝姐姐要看呆雁,我比给他看,不想失了手。”宝玉柔着眼睛,待要说什么,又不好说的.(好机敏的小姑娘,教训了宝玉的呆意,又给了宝姐姐面子,这样的黛玉,更符合她的年纪,活泼娇俏,让人吃了亏,却说不得什么。因为真的是可爱。)

  一时,凤姐儿来了,因说起初一日在清虚观打醮的事来,遂约着宝钗,宝玉,黛玉等看戏去(爱热闹).宝钗笑道:“罢,罢,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就不去了(她是稳重型的,不喜欢热闹)。”凤姐儿道:“他们那里凉快,两边又有楼.咱们要去,我头几天打发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赶出去,把楼打扫干净,挂起帘子来,一个闲人不许放进庙去,才是好呢.我已经回了太太了,你们不去我去.这些日子也闷的很了.家里唱动戏,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爽利的凤姐,说话就是这般直接。)

  贾母听说,笑道:“既这么着,我同你去。”凤姐听说,笑道:“老祖宗也去,敢情好了!就只是我又不得受用了。”贾母道:“到明儿,我在正面楼上,你在旁边楼上,你也不用到我这边来立规矩,可好不好?"凤姐儿笑道:“这就是老祖宗疼我了。”贾母因又向宝钗道:“你也去,连你母亲也去.长天老日的,在家里也是睡觉。”宝钗只得答应着.(贾母是一定要薛家母女去的,一是待客之礼,主人家玩去了,把客人留下来,与礼仪不合。二则贾母另有所图。)

  贾母又打发人去请了薛姨妈,顺路告诉王夫人,要带了他们姊妹去.王夫人因一则身上不好,二则预备着元春有人出来,早已回了不去的,听贾母如今这样说,笑道:“还是这么高兴."因打发人去到园里告诉:“有要逛的,只管初一跟了老太太逛去(王夫人此时心境极好,才这般大度)。”这个话一传开了,别人都还可已,只是那些丫头们天天不得出门槛子,听了这话,谁不要去.便是各人的主子懒怠去,他也百般撺掇了去,因此李宫裁等都说去(李纨本性也是喜热闹的吧,身份误了她).贾母越发心中喜欢,早已吩咐人去打扫安置,都不必细说.(领导要出门,众人都捧场,自然欢喜。)

单表到了初一这一日,荣国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那底下凡执事人等,闻得是贵妃作好事,贾母亲去拈香,正是初一日乃月之首日,况是端阳节间,因此凡动用的什物,一色都是齐全的,不同往日.少时,贾母等出来.贾母坐一乘八人大轿(身份),李氏,凤姐儿,薛姨妈每人一乘四人轿,宝钗,黛玉二人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待客),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共坐一辆朱轮华盖车(主人).然后贾母的丫头鸳鸯,鹦鹉,琥珀,珍珠,林黛玉的丫头紫鹃,雪雁,春纤,宝钗的丫头莺儿,文杏,迎春的丫头司棋,绣桔,探春的丫头待书,翠墨,惜春的丫头入画,彩屏,薛姨妈的丫头同喜,同贵,外带着香菱,香菱的丫头臻儿,李氏的丫头素云,碧月,凤姐儿的丫头平儿,丰儿,小红,并王夫人两个丫头也要跟了凤姐儿去的金钏,彩云,奶子抱着大姐儿带着巧姐儿另在一车,还有两个丫头,一共又连上各房的老嬷嬷奶娘并跟出门的家人媳妇子,乌压压的占了一街的车.贾母等已经坐轿去了多远,这门前尚未坐完.这个说:“我不同你在一处",那个说"你压了我们奶奶的包袱",那边车上又说"蹭了我的花儿",这边又说"碰折了我的扇子",咭咭呱呱,说笑不绝(和节日似的).周瑞家的走来过去的说道:“姑娘们,这是街上,看人笑话。”说了两遍,方觉好了.前头的全副执事摆开,早已到了清虚观了.宝玉骑着马,在贾母轿前.街上人都站在两边.将至观前,只听钟鸣鼓响,早有张法官执香披衣,带领众道士在路旁迎接.贾母的轿刚至山门以内,贾母在轿内因看见有守门大帅并千里眼,顺风耳,当方土地,本境城隍各位泥胎圣像,便命住轿.贾珍带领各子弟上来迎接.凤姐儿知道鸳鸯等在后面,赶不上来搀贾母,自己下了轿,忙要上来搀.(凤姐对贾母是真心的照看,当然也是奉承。)

贾府女眷出门,也是一件大事,算是热闹了。姑娘们难得出来一回,很是欢喜。

红楼杂记————————宝玉篇(五十八)

贾母来此另有他意。

贾珍到贾母跟前,控身陪笑说:“这张爷爷进来请安。”贾母听了,忙道:“搀他来(礼遇)。”贾珍忙去搀了过来.那张道士先哈哈笑道:“无量寿佛!老祖宗一向福寿安康?众位奶奶小姐纳福?一向没到府里请安,老太太气色越发好了。”贾母笑道:“老神仙,你好?"张道士笑道:“托老太太万福万寿,小道也还康健.别的倒罢,只记挂着哥儿,一向身上好?前日四月二十六日,我这里做遮天大王的圣诞,人也来的少,东西也很干净,我说请哥儿来逛逛,怎么说不在家?(先提的宝玉)"贾母说道:“果真不在家。”一面回头叫宝玉.谁知宝玉解手去了才来,忙上前问:“张爷爷好?"张道士忙抱住问了好,又向贾母笑道:“哥儿越发发福了."贾母道:“他外头好,里头弱.又搭着他老子逼着他念书,生生的把个孩子逼出病来了."张道士道:“前日我在好几处看见哥儿写的字,作的诗,都好的了不得,怎么老爷还抱怨说哥儿不大喜欢念书呢?依小道看来,也就罢了。”又叹道:“我看见哥儿的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怎么就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说着两眼流下泪来.贾母听说,也由不得满脸泪痕,说道:“正是呢,我养这些儿子孙子,也没一个像他爷爷的,就只这玉儿像他爷爷。”(还是说宝玉,说宝玉字好诗好,人长得像国公爷,接近与府中的距离。)

  那张道士又向贾珍道:“当日国公爷的模样儿,爷们一辈的不用说,自然没赶上,大约连大老爷,二老爷也记不清楚了。”说毕呵呵又一大笑,道:“前日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今年十五岁了,生的倒也好个模样儿.我想着哥儿也该寻亲事了.若论这个小姐模样儿,聪明智慧,根基家当,倒也配的过.但不知老太太怎么样,小道也不敢造次.等请了老太太的示下,才敢向人去说(这才是正题,宝玉的婚事,才是中心。他如何也关心宝玉的婚事,若真是提亲,自然应私下先和贾母说,不会公开就提。很像是和贾母配合)。”贾母道:“上回有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儿再定罢.你可如今打听着,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的上就好,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儿难得好的。”(贾母公开表明态度了,宝玉的婚事目前不提,大一大再定,谁知道这大一大,大到几年后了。贾母说不管根基,只论模样。也算是开明了。若只说模样,那宝钗黛玉湘云都是好模样,若论根基富贵四个字,湘云还是贵,宝钗是富,黛玉是书香大家。

  说毕,只见凤姐儿笑道:“张爷爷,我们丫头的寄名符儿你也不换去.前儿亏你还有那么大脸,打发人和我要鹅黄缎子去!要不给你,又恐怕你那老脸上过不去。(凤姐出来转移话题了)”张道士呵呵大笑道:“你瞧,我眼花了,也没看见奶奶在这里,也没道多谢.符早已有了,前日原要送去的,不指望娘娘来作好事,就混忘了,还在佛前镇着.待我取来。”说着跑到大殿上去,一时拿了一个茶盘,搭着大红蟒缎经袱子,托出符来.大姐儿的奶子接了符.张道士方欲抱过大姐儿来,只见凤姐笑道:“你就手里拿出来罢了,又用个盘子托着。”张道士道:“手里不干不净的,怎么拿,用盘子洁净些。”凤姐儿笑道:“你只顾拿出盘子来,倒唬我一跳.我不说你是为送符,倒象是和我们化布施来了。”众人听说,哄然一笑,连贾珍也掌不住笑了.贾母回头道:“猴儿猴儿,你不怕下割舌头地狱?"凤姐儿笑道:“我们爷儿们不相干.他怎么常常的说我该积陰骘,迟了就短命呢!”(这种场合,让凤姐一说一笑,气氛马上就热闹了,贾母就是喜欢这样的凤姐。)

  张道士也笑道:“我拿出盘子来一举两用,却不为化布施,倒要将哥儿的这玉请了下来,托出去给那些远来的道友并徒子徒孙们见识见识。”贾母道:“既这们着,你老人家老天拔地的跑什么,就带他去瞧了,叫他进来,岂不省事?"张道士道:“老太太不知道,看着小道是八十多岁的人,托老太太的福倒也健壮,二则外面的人多,气味难闻,况是个暑热的天,哥儿受不惯,倘或哥儿受了腌か气味,倒值多了。”贾母听说,便命宝玉摘下通灵玉来,放在盘内.那张道士兢兢业业的用蟒袱子垫着,捧了出去.(这位真是围着宝玉转,处处替宝玉想的周全。)

  这里贾母与众人各处游玩了一回,方去上楼.只见贾珍回说:“张爷爷送了玉来了。”刚说着,只见张道士捧了盘子,走到跟前笑道:“众人托小道的福,见了哥儿的玉,实在可罕.都没什么敬贺之物,这是他们各人传道的法器,都愿意为敬贺之礼.哥儿便不希罕,只留着在房里顽耍赏人罢。(还是给宝玉送礼)”贾母听说,向盘内看时,只见也有金璜,也有玉ぉ,或有事事如意,或有岁岁平安,皆是珠穿宝贯,玉琢金镂,共有三五十件.因说道:“你也胡闹.他们出家人是那里来的,何必这样,这不能收。”张道士笑道:“这是他们一点敬心,小道也不能阻挡.老太太若不留下,岂不叫他们看着小道微薄,不象是门下出身了."贾母听如此说,方命人接了.宝玉笑道:“老太太,张爷爷既这么说,又推辞不得,我要这个也无用,不如叫小子们捧了这个,跟着我出去散给穷人罢。”贾母笑道:“这倒说的是。”张道士又忙拦道:“哥儿虽要行好,但这些东西虽说不甚希奇,到底也是几件器皿.若给了乞丐,一则与他们无益,二则反倒遭塌了这些东西.要舍给穷人,何不就散钱与他们。”宝玉听说,便命收下,等晚间拿钱施舍罢了.说毕,张道士方退出去.(一定要把礼送给宝玉,表达对宝玉的善意。)

这位张道士是处处围了宝玉转,赞宝玉字好诗好人好,又提宝玉的婚事,又给宝玉送了玩器,是贾母之意,还是拉拢之心。

红楼杂记————————宝玉篇(五十九元春赏赐端午节的礼,只有二宝是一样的,这就让人多了心事。

有的说是元春暗示二宝金玉良缘,薛家肯定喜欢这样的猜想,可是贾母肯定不乐意。宝玉的婚事,元春只是长姐,并没有做主的资格,若说因为身份,来个赐婚,不经贾母和父亲的同意,有些以势压人,这不是元春能做的事,她也要形象。而且宫妃也要依靠娘家,若是得罪了贾母,也不是件愉快的事。而且元春长在贾母身边,和祖母的感情一直很好,自然不会做伤贾母心的事。所以元春不会公开赐婚,这样婉转的暗示一下,看看家中的态度,也许是有可能的。

一直提金玉良缘,好似多么令贾府生辉似的,其实已经中落的薛家,又无有潜力的子弟,这样的人家,怎么就成了贾宝玉的良配了呢。就是王夫人因为想要相帮薛姨妈,喜欢宝钗的行事品格,也不可能公开的支持吧。薛家门第上是弱了些,而薛大公子又是那样的人品,这不是给宝玉找麻烦吗。而且长子贾珠的婚事,还是书香门第的人家,怎么到宝玉这里,贾政会乐意薛家呢,那是不可能的。对于贾母把黛玉接进府,又让双玉长在自己身边,培养的双玉感情深厚,这是大家都共知的事情,若说贾母没想法,谁也不相信。贾母当初肯定有让黛玉做宝二奶奶的打算,否则就该安置黛玉在三春处,就算是心疼黛玉,也不过是多派几个得力的丫环婆子照看就是了,没有必要非让双玉在自己这里,把三春落了后,明显的就是形成了最疼爱双玉的局面。黛玉的门第不错,书香清贵,奈何没了父母照看,林家也落了势,没有亲戚相助。贾母疼爱外孙女,想给黛玉一个好归宿,是人之常情。但是因了黛玉的现状,贾母也不好直接提亲。所以贾母和张道士说,不看门第根基,只要姑娘模样好。任何人也不能否认黛玉的模样好。

且说宝玉在楼上,坐在贾母旁边,因叫个小丫头子捧着方才那一盘子贺物,将自己的玉带上,用手翻弄寻拨,一件一件的挑与贾母看。贾母因看见有个赤金点翠的麒麟,便伸手拿了起来,笑道:“这件东西好像我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这么一个的。”宝钗笑道:“史大妹妹有一个,比这个小些(湘云长在贾母身边,贾母岂会不知,故意要宝钗说出来。)。”贾母道:“是云儿有这个。”宝玉道:“他这么往我们家去住着,我也没看见(他其实并不留心湘云)。”探春笑道:“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他都记得(这话接的妙,宝钗自然有心)。”林黛玉冷笑道:“他在别的上还有限,惟有这些人带的东西上越发留心(黛玉是被金玉传言给恼了,宝钗自己弄了个金锁带,又记着别人的金麒麟)。”宝钗听说,便回头装没听见(在贾母面前,黛玉任性,宝钗却不能直语。)宝玉听见史湘云有这件东西,自己便将那麒麟忙拿起来揣在怀里。一面心里又想到怕人看见,他听见史湘云有了,他就留这件,因此手里揣着,却拿眼睛瞟人(这个宝玉真是无事忙)。只见众人都倒不大理论,惟有林黛玉瞅着他点头儿,似有赞叹之意(黛玉自然盯紧了宝玉)。宝玉不觉心里没好意思起来,又掏了出来,向黛玉笑道:“这个东西倒好顽,我替你留着,到了家穿上你带。”林黛玉将头一扭,说道:“我不希罕。”宝玉笑道:“你果然不希罕,我少不得就拿着。”说着又揣了起来

贾母是暗指带金的不是只一个宝钗吧,湘云也有金麒麟呀,若说金玉良缘,那也不只一个薛家。

 

 

红楼杂记————————宝玉篇(六十

 

贾母特特让人注目了金麒麟,黛玉也毫不客气的点明宝钗在人带的东西上特别有心,就差明说薛家弄了个金锁了,这样的场面,对宝钗真是个考验,也幸而宝姑娘稳重惯了,并不放心上,依然从容淡定。客人不好做,尤其是有着明确目的客人,忍耐是必修课,而宝钗的聪明在于,审时夺势,不介意闲言闲语,一个人目标明确的时候,目标才是重要的,其余都不必放心上。

因了张道士一句提亲,双玉都放在了心上。

                贾母看了一天戏,至下午便回来了,次日便懒怠去(目标已经达成,自然不必去)。凤姐又说:“打墙也是动土,已经惊动了人,今儿乐得还去逛逛(凤姐是好热闹的,自然要去)。”那贾母因昨日张道士提起宝玉说亲的事来,谁知宝玉一日心中不自在,回家来生气,嗔着张道士与他说了亲,口口声声说从今以后不再见张道士了,别人也并不知为什么原故(宝玉真是孩子气,表现的太明显),二则林黛玉昨日回家又中了暑(本来娇弱):因此二事,贾母便执意不去了(双玉不去了,贾母更不想去)。凤姐见不去,自己带了人去,也不在话下。(个人自有个人心事。)

               且说宝玉因见林黛玉又病了,心里放不下,饭也懒去吃,不时来问。林黛玉又怕他有个好歹,因说道:“你只管看你的戏去,在家里作什么?(本是好意)”宝玉因昨日张道士提亲,心中大不受用,今听见林黛玉如此说,心里因想道:“别人不知道我的心还可恕,连他也奚落起我来”因此心中更比往日的烦恼加了百倍(他烦什么呢,要是担忧亲事,去找贾母呀)。若是别

人跟前,断不能动这肝火,只是林黛玉说了这话,倒比往日别人说这话不同,由不得立刻沉下脸来,说道:“我白认得了你。罢了,罢了!(就会和黛玉生气)”林黛玉听说,便冷笑了两声,“我也知道白认得了我,那里像人家有什么配的上呢(小姑娘话说的太直了,这哪是这般说的)。”宝玉听了,便向前来直问到脸上:“你这么说,是安心咒我天诛地灭?”林黛玉一时解不过这个话来。宝玉又道:“昨儿还为这个赌了几回咒,今儿你到底又准我一句。我便天诛地灭,你又有什么益处?”林黛玉一闻此言,方想起上日的话来。今日原是自己说错了,又是着急,又是羞愧,便颤颤兢兢的说道:“我要安心咒你,我也天诛地灭。何苦来!我知道,昨日张道士说亲,你怕阻了你的好姻缘,你心里生气,来拿我煞性子(小姑娘是胡搅了)。”原来那宝玉自幼生成有一种下流痴病,况从幼时和黛玉耳鬓厮磨,心情相对;及如今稍明时事,又看了那些邪书僻传,凡远亲近友之家所见的那些闺英闱秀,皆未有稍及林黛玉者,所以早存了一段心事,只不好说出来,故每每或喜或怒,变尽法子暗中试探。那林黛玉偏生也是个有些痴病的,也每用假情试探(不可明言,只得试探)。因你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假意,我也将真心真意瞒了起来,只用假意,如此两

假相逢,终有一真。其间琐琐碎碎,难保不有口角之争。即如此刻,宝玉的心内想的是:“别人不知我的心,还有可恕,难道你就不想我的心里眼里只有你!你不能为我烦恼,反来以这话奚落堵我。可见我心里一时一刻白有你,你竟心里没我。”心里这意思,只是口里说不出来(最是烦恼)。那林黛玉心里想着:“你心里自然有我,虽有‘金玉相对’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不重我的。我便时常提这‘金玉’,你只管了然自若无闻的,方见得是待我重,而毫无此心了。如何我只一提‘金玉’的事,你就着急,可知你心里时时有‘金玉’,见我一提,你又怕我多心,故意着急,安心哄我。”看来两个人原本是一个心,但都多生了枝叶,反弄成两个心了(原不能明言,只得胡猜想)。那宝玉心中又想着:“我不管怎么样都好,只要你随意,我便立刻因你死了也情愿。你知也

罢,不知也罢,只由我的心,可见你方和我近,不和我远(这是宝玉之心)。”那林黛玉心里又想着:“你只管你,你好我自好,你何必为我而自失。殊不知你失我自失。可见是你不叫我近你,有意叫我远你了(黛玉之忧)。”如此看来,却都是求近之心,反弄成疏远之意。如此之话,皆他二人素习所存私心,也难备述。如今只述他们外面的形容。那宝玉又听见他说“好姻缘”三个字,越发逆了己意,心里干噎,口里说不出话来,便赌气向颈上抓下通灵宝玉,咬牙恨命往地下一摔(只会闹脾气),道:“什么捞什骨子,我砸了你完事!”偏生那玉坚硬非常,摔了一下,竟文风没动。宝玉见没摔碎,便回身找东西来砸。林黛玉见他如此,早已哭起来,说道:“何苦来,你摔砸那哑吧物件。有砸他的,不如来砸我。”二人闹着,紫鹃雪雁等忙来解劝。后来见宝玉下死力砸玉,忙上来夺,又夺不下来,见比往日闹的大了,少不得去叫袭人。袭人忙赶了来,才夺了下来(袭人也是烦恼,双玉闹脾气,偏和玉过不去,真有事了,还是丫环承担责任。)。宝玉冷笑道:“我砸我的东西,与你们什么相干!(说话糊涂)”袭人见他脸都气黄了,眼眉都变了,从来没气的这样(唯黛玉能令宝玉如此),便拉着他的手,笑道:“你同妹妹拌嘴,不犯着砸他,倘或砸坏了,叫他心里脸上怎么过的去(人情世故处)?”林黛玉一行哭着,一行听了这话说到自己心坎儿上来,可见宝玉连袭人不如(袭人站在事外,自然看的分明),越发伤心大哭起来。心里一烦恼,方才吃的香薷饮解暑汤便承受不住,”哇“的一声都

吐了出来。紫鹃忙上来用手帕子接住,登时一口一口的把一块手帕子吐湿。雪雁忙上来捶。紫鹃道:“虽然生气,姑娘到底也该保重着些。才吃了药好些,这会子因和宝二爷拌嘴,又吐出来。倘或犯了病,宝二爷怎么过的去呢?(与袭人同理)”宝玉听了这话说到自己心坎儿上来,可见黛玉不如一紫鹃。又见林黛玉脸红头胀,一行啼哭,一行气凑,一行是泪,一行是汗,不胜怯弱。宝玉见了这般,又自己后悔方才不该同他较证,这会子他这样光景,我又替不了他。心里想着,也由不的滴下泪来了(此时伤心)。袭人见他两个哭,由不得守着宝玉也心酸起来,又摸着宝玉的手冰凉,待要劝宝玉不哭罢,一则又恐宝玉有什么委曲闷在心里,二则又恐薄了林黛玉(顾忌双玉,也算有心)。不如大家一哭,就丢开手了,因此也流下泪来。紫鹃一面收拾了吐的药,一面拿

扇子替林黛玉轻轻的扇着,见三个人都鸦雀无声,各人哭各人的,也由不得伤心起来,也拿手帕子擦泪(替黛玉伤心)。四个人都无言对泣。(这场景也是悲伤。)

             一时,袭人勉强笑向宝玉道:“你不看别的,你看看这玉上穿的穗子,也不该同林姑娘拌嘴。”林黛玉听了,也不顾病,赶来夺过去,顺手抓起一把剪子来要剪(黛玉真真任性)。袭人紫鹃刚要夺,已经剪了几段。林黛玉哭道:“我也是白效力。他也不希罕,自有别人替他再穿好的去。”袭人忙接了玉道:“何苦来,这是我才多嘴的不是了。”宝玉向林黛玉道:“你只管剪,我横竖不带他,也没什么。(这个也任性)”只顾里头闹,谁知那些老婆子们见林黛玉大哭大吐,宝玉又砸玉,不知道要闹到什么田地,倘或连累了他们,便一齐往前头回贾母王夫人知道,好不干连了他们(自保)。那贾母王夫人见他们忙忙的作一件正经事来告诉,也都不知有了什么大祸,便一齐进园来瞧他兄妹。急的袭人抱怨紫鹃为什么惊动了老太太,太太,紫鹃又只当是袭人去告诉的,也抱怨袭人。那贾母、王夫人进来,见宝玉也无言,林黛玉也无话,问起来又没为什么事,便将这祸移到袭人紫鹃两个人身上,说“为什么你们不小心伏侍,这会子闹起来都不管了!”因此将他二人连骂带说教训了一顿。二人都没话,只得听着。还是贾母带出宝玉去了,方才平服。

幸而闹过了,要是让贾母王夫人看见宝玉摔玉的场景,那真是麻烦,只是二人都有心腹,如何不知前因,这一闹,真真令黛玉处境更加艰难。宝玉本是主人,黛玉只是客人,黛玉的身份最是为难。

红楼杂记————————宝玉篇(六十一

双玉存了心事,才有大闹的风波。

宝玉摔玉,黛玉大哭大吐,惊动了贾母王夫人。贾母带走了宝玉,这才了局。

其实影响最大的是黛玉,宝玉是男孩子,又是在自家。黛玉是个客人,如今没了父母,有些寄人篱下的意味。也就是贾母多方照看,才得众人不敢小看。但是黛玉的身份,有些微妙。众人可以看作客人,也可看客寄居。如今和宝玉有了纷争,黛玉的年纪不小了,从书里推算,也有十三四了,这时候还和宝玉吵闹,传言出去,大家闺秀的形象是弱化了。还是袭人说的好,宝玉真弄坏了玉,其实替黛玉招怨恨呢。尤其是王夫人,不怪自己的儿子,肯定会认为黛玉不懂事。双玉吵闹,王夫人心里自然是怨黛玉的。

过了一日,至初三日,乃是薛蟠生日,家里摆酒唱戏,来请贾府诸人。宝玉因得罪了林黛玉,二人总未见面,心中正自后悔,无精打采的,那里还有心肠去看戏,因而推病不去(宝玉重黛玉,可是薛家请客他不去,其实是让薛家没了面子。)。林黛玉不过前日中了些暑溽之气,本无甚大病,听见他不去,心里想:“他是好吃酒看戏的,今日反不去,自然是因为昨儿气着了。再不然,他见我不去,他也没心肠去。只是昨儿千不该万不该剪了那玉上的穗子。管定他再不带了,还得我穿了他才带。”因而心中十分后悔。(小姑娘现在体贴宝玉了,却不想她给自己惹了多少麻烦,王夫人是恼的,宝玉因黛玉而不去薛家,那可是王夫人妹妹家呀。)

那贾母见他两个都生了气,只说趁今儿那边看戏,他两个见了也就完了,不想又都不去(有台阶,不去,真真是孩子气)。老人家急的抱怨说:“我这老冤家是那世里的孽障,偏生遇见了这么两个不省事的小冤家,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是俗语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几时我闭了这眼,断了这口气,凭着这两个冤家闹上天去,我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偏又不嚈这口气。”自己抱怨着也哭了(把贾母急哭了,可见贾母心上对双玉的疼爱)。这话传入宝林二人耳内。原来他二人竟是从未听见过“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这句俗语,如今忽然得了这句话,好似参禅的一般,都低头细嚼此话的滋味,都不觉潸然泣下。虽不曾会面,然一个在潇湘馆临风洒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吁,却不是人居两地,情发一心!(真真是有情多忧。)
  袭人因劝宝玉道:“千万不是,都是你的不是,往日家里小厮们和他们的姊妹拌嘴,或是两口子分争,你听见了,你还骂小厮们蠢,不能体贴女孩儿们的心。今儿你也这么着了。明儿初五,大节下,你们两个再这们仇人似的,老太太越发要生气,一定弄的大家不安生。依我劝,你正经下个气,陪个不是,大家还是照常一样,这么也好,那么也好。”(袭人可得一个贤字,能如此劝宝玉顾全大局,也算是尽了本份。袭人是能懂双玉的心理的,但是但并不喜欢黛玉。)

红楼杂记————————宝玉篇(六十二

林黛玉与宝玉角口后,也自后悔,但又无去就他之理(自重身份),因此日夜闷闷,如有所失(因了身份不能去道歉,那只好等人家来赔礼,这就没了主动权)。紫鹃度其意,乃劝道:“若论前日之事,竟是姑娘太浮躁了些。别人不知宝玉那脾气,难道咱们也不知道的。为那玉也不是闹了一遭两遭了(紫鹃可得一个慧字,早知黛玉心事,自然要劝一劝)。"黛玉啐道:“你倒来替人派我的不是。我怎么浮躁了?"紫鹃笑道:“好好的,为什么又剪了那穗子?岂不是宝玉只有三分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我看他素日在姑娘身上就好,皆因姑娘小性儿,常要歪派他,才这么样。”(二人相处情同姐妹,所以黛玉才会说话直率,紫鹃也敢批评黛玉小性子。府里能当面说黛玉小性儿的,也没几个人。紫鹃久在黛玉身边,自然深知姑娘的个性。)

  林黛玉正欲答话,只听院外叫门。紫鹃听了一听,笑道:“这是宝玉的声音,想必是来赔不是来了(岂知了解黛玉,也深知宝玉)"林黛玉听了道:“不许开门(有人宠就是能娇)!"紫鹃道:“姑娘又不是了。这么热天毒日头地下,晒坏了他如何使得呢!"口里说着,便出去开门,果然是宝玉。一面让他进来,一面笑道:“我只当是宝二爷再不上我们这门了,谁知这会子又来了。"宝玉笑道:“你们把极小的事倒说大了。好好的为什么不来(这话说的好,他和黛玉永不会生分)?我便死了,魂也要一日来一百遭。妹妹可大好了?"紫鹃道:“身上病好了,只是心里气不大好。"宝玉笑道:“我晓得有什么气。"一面说着,一面进来,只见林黛玉又在床上哭。(黛玉见了宝玉,自然又觉委屈了。)

  那林黛玉本不曾哭,听见宝玉来,由不得伤了心,止不住滚下泪来(见了亲人就是如此,人人能令自己委屈,唯对方不可)。宝玉笑着走近床来,道:“妹妹身上可大好了?"林黛玉只顾拭泪,并不答应。宝玉因便挨在床沿上坐了,一面笑道:“我知道妹妹不恼我。但只是我不来,叫旁人看着,倒象是咱们又拌了嘴的似的。若等他们来劝咱们,那时节岂不咱们倒觉生分了?不如这会子,你要打要骂,凭着你怎么样,千万别不理我。"说着,又把"好妹妹"叫了几万声(宝玉说的妙)。林黛玉心里原是再不理宝玉的,这会子见宝玉说别叫人知道他们拌了嘴就生分了似的这一句话,又可见得比人原亲近(她就是要肯定这个),因又撑不住哭道:“你也不用哄我。从今以后,我也不敢亲近二爷,二爷也全当我去了。"宝玉听了笑道:“你往那去呢?"林黛玉道:“我回家去。"宝玉笑道:“我跟了你去。"林黛玉道:“我死了。"宝玉道:“你死了,我做和尚!"林黛玉一闻此言,登时将脸放下来,问道:“想是你要死了,胡说的是什么!你家倒有几个亲姐姐亲妹妹呢,明儿都死了,你几个身子去作和尚?明儿我倒把这话告诉别人去评评。(小姑娘时时记得身份,此时又要宝玉把她当作亲妹子了。)”

  宝玉自知这话说的造次了,后悔不来,登时脸上红胀起来,低着头不敢则一声。幸而屋里没人。林黛玉直瞪瞪的瞅了他半天,气的一声儿也说不出来。见宝玉憋的脸上紫胀,便咬着牙用指头狠命的在他额颅上戳了一下,哼了一声,咬牙说道:“你这——"刚说了两个字,便又叹了一口气,仍拿起手帕子来檫眼泪。宝玉心里原有无限的心事,又兼说错了话,正自后悔,又见黛玉戳他一下,要说又说不出来,自叹自泣,因此自己也有所感,不觉滚下泪来。要用帕子揩拭,不想又忘了带来,便用衫袖去檫。林黛玉虽然哭着,却一眼看见了,见他穿着簇新藕合纱衫,竟去拭泪,便一面自己拭着泪,一面回身将枕边搭的一方绡帕子拿起来,向宝玉怀里一摔,一语不发,仍掩面自泣。宝玉见他摔了帕子来,忙接住拭了泪,又挨近前些,伸手拉了林黛玉一只手,笑道:“我的五脏都碎了,你还只是哭。走罢,我同你往老太太跟前去。"林黛玉将手一摔道:“谁同你拉拉扯扯的。一天大似一天的,还这么が皮赖脸的,连个道理也不知道。”

黛玉年纪大了,心事自然重了。又要宝玉处处体贴,心中只重自己,又要宝玉言语谨慎,处处合礼,真真难为了宝玉。黛玉任性的时候就说回家去,可怜的小姑娘,哪里有家。没了父亲,这些年了,逢年过节,却不见林家有人来,可知是没人了,这个小姑娘的一切,都是依托在贾府。除非黛玉精明能干,自力门户,可是以黛玉的娇花软玉的个性,也是太难。

贾府人多事非多,一人一想法。宝玉的婚事,宝玉是最不得作主的。贾母王夫人贾政,都有建议权。

红楼杂记————————宝玉篇(六十三

双玉之间的纠纷总是以宝玉低头赔礼来结束,这一次也不例外,宝玉果然前来赔礼,而且双双落泪,无限心事情怀,不能明言,所以才得了这许多的误会。宝玉是说不得说,又不得不说。年纪大了规矩更重,而且规矩对女孩子的约束力更大些,所以黛玉既想知宝玉心事,又怕听到,在情与理之间,黛玉有着她的无奈与忧伤。

一句没说完,只听喊道:“好了!"宝林二人不防,都唬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凤姐儿跳了进来(一个跳字,真是生动。),笑道:“老太太在那里抱怨天抱怨地,只叫我来瞧瞧你们好了没有(贾母自然担忧)。我说不用瞧,过不了三天,他们自己就好了(凤姐太知双玉)。老太太骂我,说我懒。我来了,果然应了我的话了。也没见你们两个人有些什么可拌的,三日好了,两日恼了,越大越成了孩子了(真是实情)!有这会子拉着手哭的,昨儿为什么又成了乌眼鸡呢!还不跟我走,到老太太跟前,叫老人家也放些心。"说着拉了林黛玉就走(好亲切的举动)。林黛玉回头叫丫头们,一个也没有(这些丫环们太没规矩了,就算双玉在屋中说话,不好打扰,院子里也要留人呀,这是凤姐跳了进来,说是别人呢,倘若赵姨娘进来,看见双玉拉了手在哭,会是如何的感觉)。凤姐道:“又叫他们作什么,有我伏侍你呢。"一面说,一面拉了就走。宝玉在后面跟着出了园门。到了贾母跟前,凤姐笑道:“我说他们不用人费心,自己就会好的。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说合。我及至到那里要说合,谁知两个人倒在一处对赔不是了。对笑对诉,倒象`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那里还要人去说合。"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让凤姐这般一闹,众人一笑,事情就过了去,也算大家有了台阶。)

  此时宝钗正在这里。那林黛玉只一言不发,挨着贾母坐下(贾母疼爱她)。宝玉没甚说的,便向宝钗笑道:大哥哥好日子,偏生我又不好了,没别的礼送,连个头也不得磕去。大哥哥不知我病,倒象我懒,推故不去的。倘或明儿恼了,姐姐替我分辨分辨(宝玉此时放下了黛玉,自然有心情顾忌人情礼仪,这才想起薛大公子的生日了)。"宝钗笑道(薛家自然是恼了,可还要一笑了之):“这也多事。你便要去也不敢惊动(一个不敢惊动,当然生分了),何况身上不好,弟兄们日日一处,要存这个心倒生分了。"宝玉又笑道:“姐姐知道体谅我就好了。"又道:“姐姐怎么不看戏去?(没话找话呀)"宝钗道:“我怕热,看了两出,热的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宝玉听说,自己由不得脸上没意思,只得又搭讪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真是胡语)。"宝钗听说,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回思了一回,脸红起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象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二人正说着,可巧小丫头靛儿因不见了扇子,和宝钗笑道:“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罢(真是糊涂丫环,宝钗何等稳重,如何会干这事)。"宝钗指他道:“你要仔细!我和你顽过,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他们去。"说的个靛儿跑了。宝玉自知又把话说造次了,当着许多人,更比才在林黛玉跟前更不好意思,便急回身又同别人搭讪去了。

宝钗早就恼了,薛大公子生日宝玉不去,已经扫了薛家面子,如今当了众人面,宝玉说她像杨妃,自然不喜,借了小丫环找扇子讽刺了双玉,说黛玉是嘻皮笑脸,真够厉害,偏生这样的讽刺,人还接不得话。宝钗才是厉害。

红楼杂记————————宝玉篇(六十四)

 

宝玉有时候是有些求全反而不美。

刚刚哄好了黛玉,又去招惹宝姐姐,而且黛玉就在身边,这个宝玉真是令人叹息。

本来薛大公子过生日,宝玉应该前往祝贺,人家特特请了他。他因为与黛玉的矛盾而没心情前去,这自然令薛家不悦。如今见了宝钗,宝玉本意是表达一下心意。不想宝钗此时正是恼着,双玉的情深,人所共知。薛家的中落,也是人尽皆知。如果说黛玉因为是贾母的外孙女,可以理直气壮的客居贾府。那么薛家住在贾府,其实是非常的不合情的。薛家在京原有房舍,与贾府的亲戚关系也只是与二房这边,长居贾府实在是勉强。只不过经济自主,还算好些,但攀附之心,何等明显。又为了宝钗的婚事造势,弄出个金玉之说,分明是抬高身份。

元春算是厚待了宝钗,端午之节礼独二宝一样,这令薛家欢喜。可是贾母却公开声明,宝玉的婚事,要大一大再说,眼前不议。这等于把宝玉的婚事无限期的后延了,贾母表态,就是元春也要给个面子,总不能不顾贾母的意愿。这对宝钗不利,她的年纪本来比宝玉大,宝玉大一大没什么,黛玉比宝玉还小,年纪上宝钗吃了亏,真要是拖下去,可就影响了宝钗,薛家自然担忧。

因黛玉一怒,宝玉就连薛家的生日宴也不出面了,何等轻视薛家。当然宝玉并无轻视之意,奈何给人的感觉是这样的分明。

现在宝玉把宝钗比杨妃,令宝钗恼了,这才借扇子敲打了一下宝玉。宝玉这样的儿童心态,在讽刺人上,哪里比得上久经世故的宝姐姐,自然落了下风。

林黛玉听见宝玉奚落宝钗,心中着实得意(糊涂),才要搭言也趁势儿取个笑(一会儿就笑不出了),不想靛儿因找扇子,宝钗又发了两句话,他便改口笑道:“宝姐姐,你听了两出什么戏?"宝钗因见林黛玉面上有得意之态,一定是听了宝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他的心愿(何等机敏),忽又见问他这话,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宝玉便笑道:“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说了这么一串子。这叫《负荆请罪》。"宝钗笑道:“原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宝玉答的太快,没想宝钗话中之意)!"一句话还未说完,宝玉林黛玉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二人自己刚闹场了风波,如今就想取笑宝姐姐,是孩子气)。凤姐于这些上虽不通达,但见他三人形景,便知其意,便也笑着问人道:“你们大暑天,谁还吃生姜呢?"众人不解其意,便说道:“没有吃生姜。风姐故意用手摸着腮,诧异道:发不好过了。宝钗再要说话,见宝玉十分讨愧,形景改变,也就不好再说,只得一笑收住。别人总未解得他四个人的言语,因此付之流水。(宝钗总算见好就收,她心中烦恼,讽刺了双玉,已经出了口气,情绪调整的极好,不会再生事非了。)

  一时宝钗凤姐去了,林黛玉笑向宝玉道:“你也试着比我利害的人了。谁都象我心拙口笨的,由着人说呢。"宝玉正因宝钗多了心,自己没趣(他可不想得罪宝钗),又见林黛玉来问着他,越发没好气起来。待要说两句,又恐林黛玉多心,说不得忍着气,无精打采一直出来。(他如今不敢得罪黛玉,说不得自己忍耐一二了。原是他太天真,孩子气,对黛玉是让惯了,对宝钗却是没个正确的认知。)

红楼杂记————————宝玉篇(六十五

宝玉现在的心态还是儿童心态,有些幼稚,有些深情,有些惹事生非,又有些呵护的心态,总之是矛盾的。

如今得罪了宝钗,不敢招惹黛玉,只好满世界闲逛,继续胡闹了。

谁知目今盛暑之时,又当早饭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长神倦之时,宝玉背着手,到一处,一处鸦雀无闻。从贾母这里出来,往西走了穿堂,便是凤姐的院落。到他们院门前,只见院门掩着。知道凤姐素日的规矩,每到天热,午间要歇一个时辰的,进去不便,遂进角门,来到王夫人上房内(还是到母亲这里来生事了)。只见几个丫头子手里拿着针线,却打盹儿呢。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恍。(王夫人也要休养。)

  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他耳上带的坠子一摘,金钏儿睁开眼,见是宝玉。宝玉悄悄的笑道:“就困的这么着?"金钏抿嘴一笑,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这时候金钏还是按规矩打发宝玉走,真真是宝玉招惹的金钏),宝玉见了他,就有些恋恋不舍的,悄悄的探头瞧瞧王夫人合着眼(还是有些怕王夫人,金钏是王夫人的丫环,并非怡红院的丫环),便自己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便向金钏儿口里一送。金钏儿并不睁眼,只管噙了(有些托大了)。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继续生事)。"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这丫环怎么说这话,彩云和贾环并没有得罪她呀,玩笑不能这么开,宝玉是个孩子,若是真去了闹事,又是一桩事非,那不是加剧了嫡庶的矛盾吗,况且彩云和贾环的事情,如何是让宝玉管的呀)。"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罢,我只守着你。"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王夫人根本没睡着,不过是养神而已。金钏的话真真让王夫人恼了。若只是公子丫环玩闹也罢了,还扯出了贾环,性质不一样了。)贾环的存在,本是王夫人心头一根刺,不得不忍耐,可是王夫人并不想多事。本来庶子的好坏,也是由嫡母管教的。金钏真是给宝玉出了个极差的主意。

  这里金钏儿半边脸火热,一声不敢言语。登时众丫头听见王夫人醒了,都忙进来。王夫人便叫玉钏儿:“把***叫来,带出你姐姐去(处理极重)。"金钏儿听说,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她还不明白王夫人为何如此恼怒)"王夫人固然是个宽仁慈厚的人,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今忽见金钏儿行此无耻之事(无耻二字用的极重,是因为勾引宝玉还是因了那处极差的主意),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气忿不过,打了一下,骂了几句(平生所恨,王夫人出身大家,又嫁入贾府,儿女双全,本来人生也算是顺利,偏生有赵姨娘贾环的存在,是平生无奈之恨)。虽金钏儿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唤了金钏儿之母白老媳妇来领了下去。那金钏儿含羞忍辱的出去,不在话下。

王夫人一直重名,如今却是这般恼怒,是因为本来心情不好,加上金钏言语不慎,还是因了金钏的行为就是她不能相容之事,总之如此处理极是严重。而且王夫人这般情绪化的发作,实在不合身份,令人猜测,本对宝玉不利。宝玉刚走,她就打走了自己的大丫环,还不是给宝玉找麻烦吗。

红楼杂记————————宝玉篇(六十六)

王夫人撵金钏是她第一次非常规的作为,而且一出手就是撵人,居然亲自动手打了人,这是极反常的。王夫人一直以慈善的形象出现,这一次的非常规表演,只能说失态了。

什么事情能令王夫人失态,那就是关系到宝玉的事情了。宝玉对于王夫人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那是王夫人后半生的依靠和希望。王夫人的长子没了,女儿进了宫,相见时难,这时候唯有宝玉,成了王夫人的精神支柱。

金钏对宝玉的对话,极不合规矩。先是说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这说明了她是有信心去宝玉身边的,这个信心从何而来,是王夫人有过相关的暗示吗,感觉王夫人喜欢的是宝钗袭人这一类型的,不似金钏这种举止活泼言语俏皮型的。或者是府中原有先例,少爷身边的人,有母亲房中的丫环。 

金钏是府中的家生奴才,一家子都在府里,她和妹妹都在王夫人这里当差。应该说太太身边的大丫环,待遇极佳。湘云给丫环们送礼,就有金钏一份,宝钗还送过自己的衣服给她。金钏的月钱是一两银子,这是极高了。应该说这姐妹俩的差事都是众丫环羡慕的,而且也是有体面的。至于未来,如果真按常规,这个大丫环是真有去宝玉那里当姨娘的可能。前提是得了王夫人的信任。金钏美丽活泼,一直和宝玉相处的极好,这也令她自信心更强,有些自大了。

她违规的第二句话是鼓动宝玉去找彩云和环哥的麻烦。彩云也是王夫人的大丫环,却一心相帮赵姨娘母子,自然是图贾环姨娘之位。这个鼓动是非常不便宜的,丫环们之间也有战争,金钏很有些给彩云找麻烦的意味。真闹了出来,贾环是主子,吃不得亏,那彩云就很有些亏吃了。而且赵姨娘母子会更加仇恨宝玉,这给嫡庶之间加深了矛盾,这个建议,没有考虑宝玉的处境。幸而宝玉对这类事情不感兴趣,如果真的冲动起来,惹出风波,宝玉也是麻烦重重。

王夫人的大丫环,本该见多识广,王夫人当家主事,这些丫环应该有些见识,不知这位如何会出这个损人不利已的主意。

王夫人大怒之下,撵了大丫环,是非常的恼恨的。

是金钏勾引宝玉惹怒了王夫人,还是调唆宝玉生事令王夫人不喜,总之她是吃了大亏,然而宝二爷却跑的快。宝玉这样的行为真是令人不悦。本是他无事生非,惹得金钏调笑,如今惹了事端,自己跑了,真令人感叹。这个宝玉真是靠不住的。规矩他可以违反,在母亲眼里,他是优秀的,都是别人教唆的。

宝玉毫不知事的跑了,却不知丫环却因此没了命。

且说那宝玉见王夫人醒来,自己没趣,忙进大观园来。只见赤日当空,树陰合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刚到了蔷薇花架,只听有人哽噎之声。宝玉心中疑惑,便站住细听,果然架下那边有人。如今五月之际,那蔷薇正是花叶茂盛之际,宝玉便悄悄的隔着篱笆洞儿一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蹲在花下,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簪子在地下抠土,一面悄悄的流泪,宝玉心中想道:“难道这也是个痴丫头,又象颦儿来葬花不成(真的是个痴心的丫环)?"因又自叹道:“若真也葬花,可谓`东施效颦',不但不为新特,且更可厌了。"想毕,便要叫那女子,说:“你不用跟着那林姑娘学了。"话未出口,幸而再看时,这女孩子面生,不是个侍儿,倒象是那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子之内的,却辨不出他是生旦净丑那一个角色来。宝玉忙把舌头一伸,将口掩住,自己想道:“幸而不曾造次。上两次皆因造次了,颦儿也生气,宝儿也多心,如今再得罪了他们,越发没意思了(他是真的造次,自然是因为身份,随心所欲惯了)。"一面想,一面又恨认不得这个是谁。再留神细看,只见这女孩子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所有美丽的女孩子身上,如果带了忧伤,都有了黛玉的影子)。宝玉早又不忍弃他而去,只管痴看。只见他虽然用金簪划地,并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画字。宝玉用眼随着簪子的起落,一直一画一点一勾的看了去,数一数,十八笔。自己又在手心里用指头按着他方才下笔的规矩写了,猜是个什么字。写成一想,原来就是个蔷薇花的"蔷"字。宝玉想道:“必定是他也要作诗填词。这会子见了这花,因有所感,或者偶成了两句,一时兴至恐忘,在地下画着推敲,也未可知。且看他底下再写什么。"一面想,一面又看,只见那女孩子还在那里画呢,画来画去,还是个"蔷"字。再看,还是个"蔷"字。里面的原是早已痴了,画完一个又画一个,已经画了有几千个"蔷"。外面的不觉也看痴了,两个眼睛珠儿只管随着簪子动,心里却想:“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话说不出来的大心事,才这样个形景。外面既是这个形景,心里不知怎么熬煎。看他的模样儿这般单薄,心里那里还搁的住熬煎。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对于不相干的人,又带了情怀,对于金钏这样因他而受责的人,反而凉薄了。)

  伏中陰晴不定,片云可以至雨,忽一阵凉风过了,唰唰的落下一阵雨来。宝玉看着那女子头上滴下水来,纱衣裳登时湿了。宝玉想道:“这时下雨。他这个身子,如何禁得骤雨一激!"因此禁不住便说道:“不用写了。你看下大雨,身上都湿了。"那女孩子听说倒唬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花外一个人叫他不要写了,下大雨了。一则宝玉脸面俊秀,二则花叶繁茂,上下俱被枝叶隐住,刚露着半边脸,那女孩子只当是个丫头,再不想是宝玉,因笑道:“多谢姐姐提醒了我。难道姐姐在外头有什么遮雨的?"一句提醒了宝玉,"嗳哟"了一声,才觉得浑身冰凉。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也都湿了。说声"不好",只得一气跑回怡红院去了,心里却还记挂着那女孩子没处避雨。(自己淋湿了,反而记挂别人,真真多情,可是刚刚对金钏造成的伤害,反而没放心上,真真是人到情多情转薄。)

原是有情而没担当!

红楼杂记————————宝玉篇(六十七)

贾宝玉一面令金钏被撵,一面却又关心起素不相识的龄官了,对人家又是叹息又是呵护,还担心人家有没有被雨水淋湿了,好一派护花使者。

龄官是最像黛玉的了,黛玉有葬花之情,龄官有划蔷的深情。这个苏州来的女子,眉目最似黛玉,而性情也似。一样的多病,一样的多愁,一样的多情。难怪令宝玉怜惜,所有与黛玉相同的女了,总是唤起他的呵护之心。

原来明日是端阳节,那文官等十二个女子都放了学,进园来各处顽耍(在贾府日子还算轻活)。可巧小生宝官,正旦玉官等两个女孩子(宝官玉官来怡红院玩耍,真是宝玉的分身),正在怡红院和袭人玩笑,被大雨阻住。大家把沟堵了,水积在院内,把些绿头鸭,花ぎく,彩鸳鸯,捉的捉,赶的赶,缝了翅膀,放在院内顽耍,将院门关了。袭人等都在游廊上嘻笑(贾府的丫环们也真会玩耍,难怪袭人不乐意赎身,在家中何有如此乐事,只是奴才的身份,总是令人愁,不得自主,命运总在别人手中)。

  宝玉见关着门,便以手扣门,里面诸人只顾笑,那里听见。叫了半日,拍的门山响,里面方听见了,估谅着宝玉这会子再不回来的(如何想的,宝玉岂是正常人)。袭人笑道:“谁这会子叫门,没人开去。"宝玉道:“是我。"麝月道:“是宝姑娘的声音。"晴雯道:“胡说!宝姑娘这会子做什么来(她不喜宝钗)。"袭人道:“让我隔着门缝儿瞧瞧,可开就开,要不可开,叫他淋着去。"说着,便顺着游廊到门前,往外一瞧,只见宝玉淋的雨打鸡一般。袭人见了又是着忙又是可笑,忙开了门,笑的弯着腰拍手道:“这么大雨地里跑什么?那里知道爷回来了。”(这位真是乐糊涂了,不知宝玉此时心境,正是烦恼。)

  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满心里要把开门的踢几脚,及开了门,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子们,便抬腿踢在肋上。袭人"嗳哟"了一声。宝玉还骂道:“下流东西们!我素日担待你们得了意,一点儿也不怕,越发拿我取笑儿了。"口里说着,一低头见是袭人哭了,方知踢错了(开门原不是袭人的差事,也是袭人多事,既有分工,就该让管开门的人去开。),忙笑道:“嗳哟,是你来了!踢在那里了?"袭人从来不曾受过大话的,今儿忽见宝玉生气踢他一下,又当着许多人,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疼,真一时置身无地。待要怎么样,料着宝玉未必是安心踢他,少不得忍着说道:“没有踢着。还不换衣裳去(能如此体谅宝玉,可得一个贤字)。"宝玉一面进房来解衣,一面笑道:“我长了这么大,今日是头一遭儿生气打人,不想就偏遇见了你!"袭人一面忍痛换衣裳,一面笑道:“我是个起头儿的人,不论事大事小事好事歹,自然也该从我起。但只是别说打了我,明儿顺了手也打起别人来(打人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也不是贾府的教育风格)。"宝玉道:“我才也不是安心。"袭人道:“谁说你是安心了!素日开门关门,都是那起小丫头子们的事。他们是憨皮惯了的,早已恨的人牙痒痒,他们也没个怕惧儿。你当是他们,踢一下子,唬唬他们也好些。才刚是我淘气,不叫开门的。”(看来袭人的管理能力不好,明知道管门的小丫环有问题,早不教导,如今自己吃了亏,才算明白,有些事估息不得。)

  说着,那雨已住了,宝官,玉官也早去了。袭人只觉肋下疼的心里发闹,晚饭也不曾好生吃。至晚间洗澡时脱了衣服,只见肋上青了碗大一块,自己倒唬了一跳,又不好声张。一时睡下,梦中作痛,由不得"嗳哟"之声从睡中哼出。宝玉虽说不是安心,因见袭人懒懒的,也睡不安稳。忽夜间听得"嗳哟",便知踢重了,自己下床悄悄的秉灯来照。刚到床前,只见袭人嗽了两声,吐出一口痰来,"嗳哟"一声,睁开眼见了宝玉,倒唬了一跳道:“作什么?"宝玉道:“你梦里`嗳哟',必定踢重了。我瞧瞧。"袭人道:“我头上发晕,嗓子里又腥又甜,你倒照一照地下罢。宝玉听说,果然持灯向地下一照,只见一口鲜血在地。宝玉慌了,只说也就心凉了半截(宝玉是温柔起来最是体贴,若是发起公子哥脾气,也是不讲理的,他母亲打了自已的大丫环,他又踢了自己的大丫环,真是母子一样的暴力。)

宝玉的个性并不稳定,有很大的孩子气,忽而恼了,忽而好了,若是温和起来,最是善解人意,若是不讲理起来,也是糊涂公子。

红楼杂记————————宝玉篇(六十八)

孩子气的贾宝玉,惹了一大堆的事非,因为语涉讽刺宝钗如杨妃,令宝姐姐大怒,讽刺双玉上演负荆请罪的戏目,令双玉无语。接下来,招惹母亲的大丫环,令其言语不慎,惹王夫人大怒,撵走金钏。然后很是怜香惜玉的体贴划蔷的丫环,可是回了怡红院,因为人家开门晚了,动脚伤人,却误伤了袭人。这个时期的宝玉,思想并不稳定,很有些惹事生非的嫌疑。

 这日正是端阳佳节,蒲艾簪门,虎符系臂.午间,王夫人治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赏午(待客礼,王夫人对娘家人还是很不错的).宝玉见宝钗淡淡的,也不和他说话,自知是昨儿的原故(宝钗是稳的住的).王夫人见宝玉没精打彩,也只当是金钏儿昨日之事,他没好意思的,越发不理他(连母亲也得罪了).林黛玉见宝玉懒懒的,只当是他因为得罪了宝钗的原故,心中不自在,形容也就懒懒的(妹妹就别多心了,宝玉根本不懂人情世故).凤姐昨日晚间王夫人就告诉了他宝玉金钏的事,知道王夫人不自在,自己如何敢说笑,也就随着王夫人的气色行事,更觉淡淡的(凤姐也要给王夫人面子,不知王夫人如何和凤姐谈金钏).贾迎春姊妹见众人无意思,也都无意思了(三春向来是安静的,稳重是有了,却不活泼).因此,大家坐了一坐就散了.(王夫人也是糊涂,明明是请自家妹子相聚,氛围如何,薛家如何有面子。)

             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他想的也有个道理,他说,"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冷清?既清冷则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故此人以为喜之时,他反以为悲.那宝玉的情性只愿常聚,生怕一时散了添悲,那花只愿常开,生怕一时谢了没趣;只到筵散花谢,虽有万种悲伤,也就无可如何了.因此,今日之筵,大家无兴散了,林黛玉倒不觉得,倒是宝玉心中闷闷不乐,回至自己房中长吁短叹(人家不高兴了,他就生气).偏生晴雯上来换衣服,不防又把扇子失了手跌在地下,将股子跌折.宝玉因叹道:“蠢才,蠢才!将来怎么样?明日你自己当家立事,难道也是这么顾前不顾后的?(在宝玉心上,并没有令晴雯在怡红院一辈子的想法。)"晴雯冷笑(什么态度呀)道:“二爷近来气大的很,行动就给脸子瞧(宝玉喜怒无常).前儿连袭人都打了,今儿又来寻我们的不是(一个寻字,成了宝玉无事生非).要踢要打凭爷去.就是跌了扇子,也是平常的事(弄坏了东西是平常事,这丫环好大的排场).先时连那么样的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个大气儿(真真叫宝玉给惯坏了),这会子一把扇子就这么着了.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打发我们,再挑好的使.好离好散的,倒不好(这副口气真真是托大)?"宝玉听了这些话,气的浑身乱战,因说道:“你不用忙,将来有散的日子!(宝玉不会吵架,连怡红院吵架水平最差的晴雯也说不过)”

  袭人在那边早已听见,忙赶过来向宝玉道:“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本来受了伤,不好好休养,管这闲事干什么,这也是个不知爱惜自己的。)”晴雯听了冷笑道:“姐姐既会说,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伏侍爷的,我们原没伏侍过.因为你伏侍的好,昨日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伏侍的,到明儿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呢!(好大的脾气,见一位伤一位)"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话,又见宝玉已经气的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袭人心中有宝玉)。”晴雯听他说"我们"两个字,自然是他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酸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教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晴雯如何把袭人比做和自己一样的地位,袭人的月钱可是一两)!"袭人羞的脸紫胀起来,想一想,原来是自己把话说错了(还肯反思).宝玉一面说:“你们气不忿,我明儿偏抬举他。”袭人忙拉了宝玉的手道:“他一个糊涂人,你和他分证什么?况且你素日又是有担待的,比这大的过去了多少,今儿是怎么了?"晴雯冷笑道:“我原是糊涂人,那里配和我说话呢!"袭人听说道:“姑娘倒是和我拌嘴呢,是和二爷拌嘴呢?要是心里恼我,你只和我说,不犯着当着二爷吵,要是恼二爷,不该这们吵的万人知道.我才也不过为了事,进来劝开了,大家保重.姑娘倒寻上我的晦气.又不象是恼我,又不象是恼二爷,夹枪带棒,终久是个什么主意?我就不多说,让你说去(晴雯自己也不知闹什么呢,无非是争个在宝玉心中的位子)。”说着便往外走.宝玉向晴雯道:“你也不用生气,我也猜着你的心事了.我回太太去,你也大了,打发你出去好不好(和他娘一样的风格,恼了就撵人)?"晴雯听了这话,不觉又伤心起来,含泪说道:“为什么我出去?要嫌我,变着法儿打发我出去,也不能够(还是怕走呀)。”宝玉道:“我何曾经过这个吵闹?一定是你要出去了.不如回太太,打发你去吧。”说着,站起来就要走(真恼了,就是一个撵人).袭人忙回身拦住,笑道:“往那里去?"宝玉道:“回太太去。”袭人笑道:“好没意思!真个的去回,你也不怕臊了?便是他认真的要去,也等把这气下去了,等无事中说话儿回了太太也不迟.这会子急急的当作一件正经事去回,岂不叫太太犯疑?"宝玉道:“太太必不犯疑,我只明说是他闹着要去的。”晴雯哭道:“我多早晚闹着要去了?饶生了气,还拿话压派我.只管去回,我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门儿(一哭二闹再寻死,晴雯算是无师自通)。”宝玉道:“这也奇了.你又不去,你又闹些什么?我经不起这吵,不如去了倒干净。”说着一定要去回.袭人见拦不住,只得跪下了(为了稳定大局).碧痕,秋纹,麝月等众丫鬟见吵闹,都鸦雀无闻的在外头听消息,这会子听见袭人跪下央求,便一齐进来都跪下了.宝玉忙把袭人扶起来,叹了一声,在床上坐下,叫众人起去,向袭人道:“叫我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使碎了也没人知道。”说着不觉滴下泪来.袭人见宝玉流下泪来,自己也就哭了.(宝玉就会把人弄哭,真是个混世的。自己的丫环自己也管不了,三句话说的人寻死折腾的。)

其实宝玉没有没什么管理能力的,不要人怕他,所以人也不尊重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都管理的一团乱。

红楼杂记————————宝玉篇(六十九

宝玉的折腾继续升级。

因为端午级大家的沉闷,宝玉的心情不悦。回至怡红院,恰逢晴雯跌了他的扇子,这便让宝玉恼了。本来若是平时,以他的好性子,根本不会动怒,此时心情不好,正好找个丫环发发脾气。偏偏认人不明,那晴雯无事还要与人纷争,哪里是吃亏的性子。晴雯有一百个优点,但是忍耐是不存在的。于是二人大吵,晴雯又是冷笑又是讽刺,终于让宝玉没了耐性,端出了主子架子,要撵人了。从撵人这一点,他真是王夫人的儿子。

袭人的优点之一是顾大局,她马上相拦。宝玉这样当一件正事的回王夫人,必然让王夫人有疑心,对怡红院的名誉不利。而且晴雯是贾母派来的,这样会让贾母不悦。虽然晴雯刚刚讽刺了袭人不知身份,和宝玉并称我们,袭人虽然恼恨,可是在宝玉大怒之时,没有趁机撵人,而是一跪相求。

宝玉本是闹脾气,并不是真生晴雯的气,如今袭人一跪,众丫环也忙跪了下来,这给足了宝二爷面子。

 晴雯在旁哭着,方欲说话,只见林黛玉进来,便出去了(黛玉来了,晴雯自然走了,刚才怎么闹,都是怡红院自己的人,而黛玉算是外部门的主子).林黛玉笑道:“大节下怎么好好的哭起来?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宝玉和袭人嗤的一笑(黛玉心情好,自然要开开玩笑).黛玉道:“二哥哥不告诉我,我问你就知道了。”一面说,一面拍着袭人的肩,笑道:“好嫂子,你告诉我.必定是你两个拌了嘴了.告诉妹妹,替你们和劝和劝(黛玉这玩笑开的,袭人的身份,本是不公开的)。”袭人推他道:“林姑娘你闹什么?我们一个丫头,姑娘只是混说。”黛玉笑道:“你说你是丫头,我只拿你当嫂子待。”宝玉道:“你何苦来替他招骂名儿.饶这么着,还有人说闲话,还搁的住你来说他。”袭人笑道:“林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心事,除非一口气不来死了倒也罢了。”林黛玉笑道:“你死了,别人不知怎么样,我先就哭死了。”宝玉笑道:“你死了,我作和尚去。”袭人笑道:“你老实些罢,何苦还说这些话。”林黛玉将两个指头一伸,抿嘴笑道:“作了两个和尚了.我从今以后都记着你作和尚的遭数儿。”宝玉听得,知道是他点前儿的话,自己一笑也就罢了.(三人说笑,宝玉的心情好了。说起来袭人的事,人人皆知,这对袭人来说,原不是什么好事。)

  一时黛玉去后,就有人说"薛大爷请",宝玉只得去了.原来是吃酒,不能推辞,只得尽席而散(现在不能称病了,应酬还是要去的。薛家还是拉拢宝玉。).晚间回来,已带了几分酒,踉跄来至自己院内,只见院中早把乘凉枕榻设下,榻上有个人睡着.宝玉只当是袭人,一面在榻沿上坐下,一面推他,问道:“疼的好些了?"只见那人翻身起来说:“何苦来,又招我!"宝玉一看,原来不是袭人,却是晴雯.宝玉将他一拉,拉在身旁坐下,笑道:“你的性子越发惯娇了.早起就是跌了扇子,我不过说了那两句,你就说上那些话.说我也罢了,袭人好意来劝,你又括上他,你自己想想,该不该(现在安抚美人了)?"晴雯道:“怪热的,拉拉扯扯作什么!叫人来看见象什么!我这身子也不配坐在这里。”宝玉笑道:“你既知道不配,为什么睡着呢?"晴雯没的话,嗤的又笑了,说:“你不来便使得,你来了就不配了.起来,让我洗澡去.袭人麝月都洗了澡.我叫了他们来。”宝玉笑道:“我才又吃了好些酒,还得洗一洗.你既没有洗,拿了水来咱们两个洗。”晴雯摇手笑道:“罢,罢,我不敢惹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作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后来洗完了,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也不知是怎么洗了,笑了几天.我也没那工夫收拾(晴雯总要损人,也是宝玉娇惯出来的。),也不用同我洗去.今儿也凉快,那会子洗了,可以不用再洗.我倒舀一盆水来,你洗洗脸通通头.才刚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在那水晶缸里呢,叫他们打发你吃。”宝玉笑道:“既这么着,你也不许洗去,只洗洗手来拿果子来吃罢。”晴雯笑道:“我慌张的很,连扇子还跌折了,那里还配打发吃果子.倘或再打破了盘子,还更了不得呢。”宝玉笑道:“你爱打就打,这些东西原不过是借人所用,你爱这样,我爱那样,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他出气.就如杯盘,原是盛东西的,你喜听那一声响,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别在生气时拿他出气.这就是爱物了(与众不同的理论,只要美人高兴就成)。”晴雯听了,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了扇子来我撕.我最喜欢撕的。”宝玉听了,便笑着递与他.晴雯果然接过来,嗤的一声,撕了两半,接着嗤嗤又听几声.宝玉在旁笑着说:“响的好,再撕响些!"正说着,只见麝月走过来,笑道:“少作些孽罢。”宝玉赶上来,一把将他手里的扇子也夺了递与晴雯.晴雯接了,也撕了几半子,二人都大笑(这样的时分,也算是知己).麝月道:“这是怎么说,拿我的东西开心儿?"宝玉笑道:“打开扇子匣子你拣去,什么好东西!"麝月道:“既这么说,就把匣子搬了出来,让他尽力的撕,岂不好?"宝玉笑道:“你就搬去."麝月道:“我可不造这孽.他也没折了手,叫他自己搬去。”晴雯笑着,倚在床上说道:“我也乏了,明儿再撕罢。”宝玉笑道:“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几把扇子能值几何!"一面说着,一面叫袭人.袭人才换了衣服走出来,小丫头佳蕙过来拾去破扇,大家乘凉,不消细说.(一天的风波散了,宝玉高兴了,众人欢喜。)

宝玉这个时期,其时性情不稳定,心思也是任性的。

红楼杂记————————宝玉篇(七十)

晴雯跌扇,晴雯撕扇,历来都是展现晴雯个性的最好篇章。

跌扇因遇了宝玉心情不佳,二人纷争,最后宝玉生气撵人,晴雯宁死不出这个门,还是袭人一跪才算大家有了台阶。晴雯的任性清高,宝玉的情绪化,袭人的贤良,三人个性分明,真真是一台好戏,冲突矛盾都是极鲜明的。晴雯恼的是宝玉那句你自己日后当家主事,那分明把晴雯当作了外人。晴雯一直是把自己当作怡红院的人,如果说袭人拒绝家人相赎,晴雯更是一门心思在怡红院,都是有了归属这意,偏生宝玉不解晴雯心事,轻飘飘的一句话,分明是把晴雯当作外人。当然宝玉心上同死同归的人,是黛玉和袭人,并没有晴雯,这场情缘中,晴雯是弱势,二人情怀付出严重不对等。所以晴雯会恼,会吃醋,挑剔袭人用的那一句我们。这样的晴雯,和黛玉有几分像,都是情深不得语。

而宝玉做中心人物做惯了,虽然有护花之意,其实并不懂女孩子的心,所以才会和黛玉屡屡纷争,让黛玉多多泪水。此次遇了暴炭一样的晴雯,就弄成了这样。还是袭人有顾全大局之意,马上一跪,这跪的姿态太好,显出袭人的贤良,晴雯在闹,宝玉没了面子,还是袭人肯收了体面,给了大家台阶。

接下来宝玉吃酒归来,心情极好,有耐心哄美人了。这晴雯马上阴转晴,这才有撕扇的一笑。晴雯心境天然,并不懂那些弯弯绕,就是单纯的喜好。二人哈哈大笑的时候,最是美好,有些知己之感。晴雯明朗活泼,只是没有心计,才有这一跌一撕的天真。

至次日午间,王夫人,薛宝钗,林黛玉众姊妹正在贾母房内坐着(贾母是重心),就有人回:“史大姑娘来了。”一时果见史湘云带领众多丫鬟媳妇走进院来(史府的排场).宝钗,黛玉等忙迎至阶下相见.青年姊妹间经月不见,一旦相逢,其亲密自不必细说(云姑娘是个活泼性子,最招人喜欢).一时进入房中,请安问好,都见过了.贾母因说:“天热,把外头的衣服脱脱罢。”史湘云忙起身宽衣.王夫人因笑道:也没见穿上这些作什么?(王夫人的语气还是不错的)。宝钗说:姨娘不知道,他穿衣裳还更爱穿别人的衣裳.可记得旧年三四月里,他在这里住着,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也穿上,额子也勒上,猛一瞧倒象是宝兄弟,就是多两个坠子.他站在那椅子后边,哄的老太太只是叫`宝玉,你过来,'他只是笑,也不过去.后来大家撑不住笑了,老太太才笑了,说`倒扮上男人好看了'。”林黛玉道:“这算什么.惟有前年正月里接了他来,住了没两日就下起雪来,老太太和舅母那日想是才拜了影回来,老太太的一个新新的大红猩猩毡斗篷放在那里,谁知眼错不见他就披了,又大又长,他就拿了个汗巾子拦腰系上,和丫头们在后院子扑雪人儿去,一跤栽到沟跟前,弄了一身泥水。”说着,大家想着前情,都笑了(钗玉难得一致的说湘云,只是这些言论,都有些暗示湘云不是大家小姐作派).宝钗笑向那周奶妈道:“周妈,你们姑娘还是那么淘气不淘气了?"周奶娘也笑了.迎春笑道:“淘气也罢了,我就嫌他爱说话.也没见睡在那里还是咭咭呱呱,笑一阵,说一阵,也不知那里来的那些话(连二小姐也要加入讨论)。”王夫人道:“只怕如今好了.前日有人家来相看,眼见有婆婆家了,还是那们着。”贾母因问:“今儿还是住着,还是家去呢?"周奶娘笑道:“老太太没有看见衣服都带了来,可不住两天?"史湘云问道:“宝玉哥哥不在家么?(这姑娘真是天真的可以了。人家说了她半天的淘气往事,她还问宝玉。)"宝钗笑道:“他再不想着别人,只想宝兄弟,两个人好憨的.这可见还没改了淘气.(把一个说人家的姑娘说成淘气,真真可恼)"贾母道:“如今你们大了,别提小名儿了(贾母恼了,那是史家的姑娘,让人家说成淘气)。”刚只说着,只见宝玉来了,笑道:“云妹妹来了.怎么前儿打发人接你去,怎么不来?"王夫人道:“这里老太太才说这一个,他又来提名道姓的了。”林黛玉道:“你哥哥得了好东西,等着你呢。”史湘云道:“什么好东西?"宝玉笑道:“你信他呢!几日不见,越发高了。”湘云笑道:“袭人姐姐好?"宝玉道:“多谢你记挂。”湘云道:“我给他带了好东西来了。”说着,拿出手帕子来,挽着一个疙瘩.宝玉道:“什么好的?你倒不如把前儿送来的那种绛纹石的戒指儿带两个给他。”湘云笑道:“这是什么?"说着便打开.众人看时,果然就是上次送来的那绛纹戒指,一包四个.林黛玉笑道:“你们瞧瞧他这主意.前儿一般的打发人给我们送了来,你就把他的带来岂不省事?今儿巴巴的自己带了来,我当又是什么新奇东西,原来还是他.真真你是糊涂人."史湘云笑道:“你才糊涂呢!我把这理说出来,大家评一评谁糊涂.给你们送东西,就是使来的不用说话,拿进来一看,自然就知是送姑娘们的了,若带他们的东西,这得我先告诉来人,这是那一个丫头的,那是那一个丫头的,那使来的人明白还好,再糊涂些,丫头的名字他也不记得,混闹胡说的,反连你们的东西都搅糊涂了.若是打发个女人素日知道的还罢了,偏生前儿又打发小子来,可怎么说丫头们的名字呢?横竖我来给他们带来,岂不清白。”说着,把四个戒指放下,说道:“袭人姐姐一个,鸳鸯姐姐一个,金钏儿姐姐一个,平儿姐姐一个:这倒是四个人的,难道小子们也记得这们清白?"众人听了都笑道:(小姑娘也是有脾气的,黛玉对湘云有些微微的醋意)“果然明白。”宝玉笑道:“还是这么会说话,不让人。”林黛玉听了,冷笑道:“他不会说话,他的金麒麟会说话。”一面说着,便起身走了.幸而诸人都不曾听见,只有薛宝钗抿嘴一笑.宝玉听见了,倒自己后悔又说错了话,忽见宝钗一笑,由不得也笑了.宝钗见宝玉笑了,忙起身走开,找了林黛玉去说话.(宝钗还是要做出与黛玉亲和的样子。这真是微妙。女孩子家就是这样,明明因为一个人闹的不愉快,大面上反要和气,)

红楼杂记————————宝玉篇(七十一

张道士提亲是与贾母合演的一场戏,还是真有其人,如果有其人,那么猜想之一应该是史湘云。

史家是贾母的娘家,与贾府一直往来频繁,而湘云又是自小常往贾府的。与湘云年纪相仿身份相当的就是贾宝玉了,史家有提亲之意,也是常情。

贾母肯定会照看娘家的,如果是在湘云和宝钗之间选择,那肯定是倾向于湘云。史家是候府,湘云的身份就高于薛宝钗了。而且湘云是有些活泼天真,少了大家小姐的稳重,可是毕竟性子好,人健康,与宝钗相比,湘云并无明显的弱点。但是湘云和黛玉之间,贾母还是会考虑黛玉。黛玉是贾母的外孙女,这就比湘云近了。而且黛玉的婚事,林家是无人做主了,一切要贾母操心,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宝玉了。贾府不考虑湘云,史家会为湘云另择人家,身份也不会太低,大面上,史家不能亏待湘云。可是黛玉不同,如果贾府不为黛玉主张,黛玉的选择面会更低。所以最令贾母心疼的是黛玉,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机敏聪慧,可是身体娇弱,又无父母照看,如此的黛玉,怎不令贾母忧心。对于黛玉来说,嫁入贾府,相对来说是比较好的选择。

湘云进府做客,作为客人,被众人先恶补了一些规矩礼仪。都说湘云淘气,爱穿别人的衣服,爱说话不沉静,张口淘气,闭口话多,贾母终于不悦了,都不让湘云叫宝玉的小名了,一句现在年纪大了,要重规矩了。这时候宝玉来了,湘云把送贾府大丫环的礼物拿了出来,这小姑娘也成长了不少,都知道给大丫环送礼了。

 

贾母向湘云道:“吃了茶歇一歇,瞧瞧你的嫂子们去.园里也凉快,同你姐姐们去逛逛(贾母这就把湘云打发走了,众人对湘云的言论,影响了贾母的心情)。”湘云答应了,将三个戒指儿包上,歇了一歇,便起身要瞧凤姐等人去.众奶娘丫头跟着,到了凤姐那里,说笑了一回(二人都是开朗的个性,自然能热闹),出来便往大观园来,见过了李宫裁(园中归她管),少坐片时,便往怡红院来找袭人(与袭人关系极好).因回头说道:“你们不必跟着,只管瞧你们的朋友亲戚去,留下翠缕伏侍就是了."众人听了,自去寻姑觅嫂,早剩下湘云翠缕两个人.翠缕道:“这荷花怎么还不开?"史湘云道:“时侯没到。”翠缕道:“这也和咱们家池子里的一样,也是楼子花?"湘云道:“他们这个还不如咱们的。”翠缕道:“他们那边有棵石榴,接连四五枝,真是楼子上起楼子,这也难为他长。”史湘云道:“花草也是同人一样,气脉充足,长的就好."翠缕把脸一扭,说道:“我不信这话.若说同人一样,我怎么不见头上又长出一个头来的人?"湘云听了由不得一笑,说道:“我说你不用说话,你偏好说.这叫人怎么好答言?天地间都赋陰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都是陰阳顺逆.多少一生出来,人罕见的就奇,究竟理还是一样。”翠缕道:“这么说起来,从古至今,开天辟地,都是陰阳了?"湘云笑道:“糊涂东西,越说越放屁.什么`都是些陰阳',难道还有个陰阳不成!`陰'`阳'两个字还只是一字,阳尽了就成陰,陰尽了就成阳,不是陰尽了又有个阳生出来,阳尽了又有个陰生出来。”翠缕道:“这糊涂死了我!什么是个陰阳,没影没形的.我只问姑娘,这陰阳是怎么个样儿?"湘云道:“陰阳可有什么样儿,不过是个气,器物赋了成形.比如天是阳,地就是陰,水是陰,火就是阳,日是阳,月就是陰。”翠缕听了,笑道:“是了,是了,我今儿可明白了.怪道人都管着日头叫`太阳'呢,算命的管着月亮叫什么`太陰星',就是这个理了。”湘云笑道:“阿弥陀佛!刚刚的明白了。”翠缕道:“这些大东西有陰阳也罢了,难道那些蚊子,虼蚤,蠓虫儿,花儿,草儿,瓦片儿,砖头儿也有陰阳不成?"湘云道:“怎么有没陰阳的呢?比如那一个树叶儿还分陰阳呢,那边向上朝阳的便是阳,这边背陰覆下的便是陰。”翠缕听了,点头笑道:“原来这样,我可明白了.只是咱们这手里的扇子,怎么是阳,怎么是陰呢?"湘云道:“这边正面就是阳,那边反面就为陰。”翠缕又点头笑了,还要拿几件东西问,因想不起个什么来,猛低头就看见湘云宫绦上系的金麒麟,便提起来问道:“姑娘,这个难道也有陰阳?"湘云道:“走兽飞禽,雄为阳,雌为陰,牝为陰,牡为阳.怎么没有呢!"翠缕道:“这是公的,到底是母的呢?"湘云道:“这连我也不知道。”翠缕道:“这也罢了,怎么东西都有陰阳,咱们人倒没有陰阳呢?"湘云照脸啐了一口道"下流东西,好生走罢!越问越问出好的来了!"翠缕笑道:“这有什么不告诉我的呢?我也知道了,不用难我。”湘云笑道:“你知道什么?"翠缕道:“姑娘是阳,我就是陰。”说着,湘云拿手帕子握着嘴,呵呵的笑起来.翠缕道:“说是了,就笑的这样了。”湘云道:“很是,很是。”翠缕道:“人规矩主子为阳,奴才为陰.我连这个大道理也不懂得(主仆对话很是轻松,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这个性真和湘云似的。这个丫环原也是贾母给的,原是袭人,后来是她。她的个性,更与湘云相似。)?"湘云笑道:“你很懂得。”一面说,一面走,刚到蔷薇架下,湘云道:“你瞧那是谁掉的首饰,金晃晃在那里。”翠缕听了,忙赶上拾在手里攥着,笑道:“可分出陰阳来了。”说着,先拿史湘云的麒麟瞧.湘云要他拣的瞧,翠缕只管不放手,笑道:“是件宝贝,姑娘瞧不得.这是从那里来的?好奇怪!我从来在这里没见有人有这个。”湘云笑道:“拿来我看。”翠缕将手一撒,笑道:“请看。”湘云举目一验,却是文彩辉煌的一个金麒麟,比自己佩的又大又有文彩.湘云伸手擎在掌上,只是默默不语,正自出神,忽见宝玉从那边来了,笑问道:“你两个在这日头底下作什么呢?怎么不找袭人去?"湘云连忙将那麒麟藏起道:“正要去呢.咱们一处走。”说着,大家进入怡红院来.袭人正在阶下倚槛追风,忽见湘云来了,连忙迎下来,携手笑说一向久别情况.一时进来归坐,宝玉因笑道:“你该早来,我得了一件好东西,专等你呢。”说着,一面在身上摸掏,掏了半天,呵呀了一声,便问袭人"那个东西你收起来了么?"袭人道:“什么东西?"宝玉道:“前儿得的麒麟。”袭人道:“你天天带在身上的,怎么问我?"宝玉听了,将手一拍说道:“这可丢了,往那里找去!"就要起身自己寻去.湘云听了,方知是他遗落的,便笑问道:“你几时又有了麒麟了?"宝玉道:“前儿好容易得的呢,不知多早晚丢了,我也糊涂了。”湘云笑道:“幸而是顽的东西,还是这么慌张。”说着,将手一撒,"你瞧瞧,是这个不是?"宝玉一见由不得欢喜非常,(宝玉真能丢东西,特特的收了,却转眼丢了,却让湘云捡了,也是缘份,这原该就是湘云的东西。)

古人多爱带些饰物,多有意义,也有缘故。

红楼杂记————————宝玉篇(七十二

湘云是真的天真。

话说宝玉见那麒麟,心中甚是欢喜,便伸手来拿,笑道:“亏你拣着了.你是那里拣的?"史湘云笑道:“幸而是这个,明儿倘或把印也丢了,难道也就罢了不成?"宝玉笑道:“倒是丢了印平常,若丢了这个,我就该死了(这是宝玉的价值观了)。”袭人斟了茶来与史湘云吃,一面笑道:“大姑娘听见前儿你大喜了(袭人都知道了,估计是已经订下来了)。”史湘云红了脸,吃茶不答.袭人道:“这会子又害臊了.你还记得十年前,咱们在西边暖阁住着,晚上你同我说的话儿?那会子不害臊,这会子怎么又害臊了(二人之间交情深厚)?"史湘云笑道:“你还说呢.那会子咱们那么好.后来我们太太没了,我家去住了一程子,怎么就把你派了跟二哥哥,我来了,你就不象先待我了。”袭人笑道:“你还说呢.先姐姐长姐姐短哄着我替你梳头洗脸,作这个弄那个,如今大了,就拿出小姐的款来.你既拿小姐的款,我怎敢亲近呢?"史湘云道:“阿弥陀佛,冤枉冤哉!我要这样,就立刻死了.你瞧瞧,这么大热天,我来了,必定赶来先瞧瞧你.不信你问问缕儿,我在家时时刻刻那一回不念你几声(她真是没有主仆的概念)."话未了,忙的袭人和宝玉都劝道:“顽话你又认真了.还是这么性急。”史湘云道:“你不说你的话噎人,倒说人性急。”一面说,一面打开手帕子,将戒指递与袭人.袭人感谢不尽,因笑道:“你前儿送你姐姐们的,我已得了,今儿你亲自又送来,可见是没忘了我.只这个就试出你来了.戒指儿能值多少,可见你的心真(作大丫环就是福利好)。”史湘云道:“是谁给你的?"袭人道:“是宝姑娘给我的(宝钗一直拉拢袭人)。”湘云笑道:“我只当是林姐姐给你的,原来是宝钗姐姐给了你.我天天在家里想着,这些姐姐们再没一个比宝姐姐好的.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我但凡有这么个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是没妨碍的(小姑娘日子过的不容易,有个宝钗表面上细心照看,就已经非常知足了)。”说着,眼睛圈儿就红了.宝玉道:“罢,罢,罢!不用提这个话。”史湘云道:“提这个便怎么?我知道你的心病,恐怕你的林妹妹听见,又怪嗔我赞了宝姐姐.可是为这个不是(黛玉表现的太明显,湘云也太率直)?"袭人在旁嗤的一笑,说道:“云姑娘,你如今大了,越发心直口快了(这个小姑娘要是出阁了,这样的性子,婆家的日子更不容易)。”宝玉笑道:“我说你们这几个人难说话,果然不错。”史湘云道:“好哥哥,你不必说话教我恶心.只会在我们跟前说话,见了你林妹妹,又不知怎么了。”(明知宝玉重黛玉,湘云又是何苦,究竟黛玉也没得罪湘云,不过是小姑娘话不投机。)

  袭人道:“且别说顽话,正有一件事还要求你呢。”史湘云便问"什么事?"袭人道:“有一双鞋,抠了垫心子.我这两日身上不好,不得做,你可有工夫替我做做?"史湘云笑道:“这又奇了,你家放着这些巧人不算,还有什么针线上的,裁剪上的,怎么教我做起来?你的活计叫谁做,谁好意思不做呢。”袭人笑道:“你又糊涂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屋里的针线,是不要那些针线上的人做的(宝玉事多)。”史湘云听了,便知是宝玉的鞋了,因笑道:“既这么说,我就替你做了罢.只是一件,你的我才作,别人的我可不能。”袭人笑道:“又来了,我是个什么,就烦你做鞋了.实告诉你,可不是我的.你别管是谁的,横竖我领情就是了。”史湘云道:“论理,你的东西也不知烦我做了多少了,今儿我倒不做了的原故,你必定也知道。”袭人道:“倒也不知道。”史湘云冷笑道:“前儿我听见把我做的扇套子拿着和人家比,赌气又铰了.我早就听见了,你还瞒我.这会子又叫我做,我成了你们的奴才了."宝玉忙笑道:“前儿的那事,本不知是你做的。”袭人也笑道:“他本不知是你做的.是我哄他的话,说是新近外头有个会做活的女孩子,说扎的出奇的花,我叫他拿了一个扇套子试试看好不好.他就信了,拿出去给这个瞧给那个看的.不知怎么又惹恼了林姑娘,铰了两段.回来他还叫赶着做去,我才说了是你作的,他后悔的什么似的(这黛玉动不动就铰东西,不是个好习惯,她自己做的折腾就折腾了,别人做的也这般,有些过了。)."史湘云道:“越发奇了.林姑娘他也犯不上生气,他既会剪,就叫他做。”袭人道:“他可不作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他劳碌着了.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谁还烦他做?旧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拿针线呢(贾母是娇惯黛玉,可是下面早有些不悦了,袭人都说这样的话,别人的言论更是不好听了)。”正说着,有人来回说:“兴隆街的大爷来了,老爷叫二爷出去会。”宝玉听了,便知是贾雨村来了,心中好不自在.袭人忙去拿衣服.宝玉一面蹬着靴子,一面抱怨道:“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史湘云一边摇着扇子,笑道:“自然你能会宾接客,老爷才叫你出去呢。”宝玉道:“那里是老爷,都是他自己要请我去见的。”湘云笑道:“主雅客来勤,自然你有些警他的好处,他才只要会你。”宝玉道:“罢,罢,我也不敢称雅,俗中又俗的一个俗人,并不愿同这些人往来。”湘云笑道:“还是这个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的会会这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日后也有个朋友.没见你成年家只在我们队里搅些什么(宝玉不爱听这样的话,湘去还真敢说)!"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袭人道:“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也是宝姑娘也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脸上过的去过不去,他就咳了一声,拿起脚来走了.这里宝姑娘的话也没说完,见他走了,登时羞的脸通红,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提起这个话来,真真的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谁知这一个反倒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你赌气不理他,你得赔多少不是呢。(众人的眼光与宝玉是不同的)”宝玉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和他生分了。”袭人和湘云都点头笑道:“这原是混帐话(湘云也是不恼的,宝玉刚才都撵她了)."原来林黛玉知道史湘云在这里,宝玉又赶来,一定说麒麟的原故.因此心下忖度着,近日宝玉弄来的外传野史,多半才子佳人都因小巧玩物上撮合,或有鸳鸯,或有凤凰,或玉环金ぐ,或鲛帕鸾绦,皆由小物而遂终身.今忽见宝玉亦有麒麟,便恐借此生隙,同史湘云也做出那些风流佳事来.因而悄悄走来,见机行事,以察二人之意.不想刚走来,正听见史湘云说经济一事,宝玉又说:“林妹妹不说这样混帐话,若说这话,我也和他生分了。”林黛玉听了这话,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错,素日认他是个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所惊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称扬于我,其亲热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叹者,你既为我之知己,自然我亦可为你之知己矣,既你我为知己,则又何必有金玉之论哉;既有金玉之论,亦该你我有之,则又何必来一宝钗哉!所悲者,父母早逝,虽有铭心刻骨之言,无人为我主张.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想到此间,不禁滚下泪来.待进去相见,自觉无味,便一面拭泪,一面怞身回去了.

黛玉的心思太深,不知心的话,自然要恼,知心的话,也要叹息。如此心结,怎生是好。而宝玉纵然相知,却不得做主,原因就是宝玉根本没有做主的能力。

红楼杂记————————宝玉篇(七十三)

 

宝玉虽然号称护花使者,可是心中还有远近的。比如黛玉,是宝玉最重视的人,原是相知。

宝钗本是世故的,可是对了宝玉,也有些自找麻烦的意味。她的价值观和宝玉是不同的,这是二人的差距。薛家中落,给了宝钗极大的刺激,所以宝钗最是务实,她比贾府那些千金多了世俗的经验和理解。所以她规劝宝玉读书,是她太明白宝玉眼前的一切都是贾母给的。贾政这一房本不能袭职,没了贾母,兄弟分家,贾政自然要带了儿女离开,就凭贾政那点收入,根本保持不了目前的生活状况。如果宝玉不走科举的路子,也不可能去经商,余下的作了幕僚算是好了,可是宝玉不知世事的心态,如何奉承东家,也是个问题。最适宜的反而是科举了。宝钗是太清楚宝玉的未来了,可是宝玉反而是梦中人,只管一时的享受,他是从没有长远打算的。眼前的一切享受完全是贾母的照看,当然了贾母也许会给宝玉留点钱,宝玉是她最疼爱的孩子。可是宝玉的一生若只是吃贾母那些私房钱,坐吃山空,也算是纨绔子弟了。

宝钗看见了宝玉的未来,宝玉只想着如今的享受,这是二人最务实的差别。宝玉不愿意见贾雨村,不愿意应酬,只是他从没想过,除了吃贾府的,他要如何立足。如果贾母成全了他和黛玉,他如何养活黛玉。黛玉的身体娇弱,如何能给予黛玉良好的生活,这一切宝玉从没想过。其实他是没有娶黛玉的能力的。不管是在家庭内,他没有影响力,离开了贾府,他也没有谋生的能力。黛玉不放心的不是宝玉对她的心,而是宝玉没有能力实现这份情。

 这里宝玉忙忙的穿了衣裳出来,忽见林黛玉在前面慢慢的走着,似有拭泪之状,便忙赶上来,笑道:“妹妹往那里去?怎么又哭了?又是谁得罪了你?"林黛玉回头见是宝玉,便勉强笑道:“好好的,我何曾哭了。”宝玉笑道:“你瞧瞧,眼睛上的泪珠儿未干,还撒谎呢."一面说,一面禁不住抬起手来替他拭泪.林黛玉忙向后退了几步,说道:“你又要死了!作什么这么动手动脚的(大家小姐的教养)!"宝玉笑道:“说话忘了情,不觉的动了手,也就顾不的死活."林黛玉道:“你死了倒不值什么,只是丢下了什么金,又是什么麒麟,可怎么样呢?(真是讽刺宝玉成了习惯)"一句话又把宝玉说急了,赶上来问道:“你还说这话,到底是咒我还是气我呢?"林黛玉见问,方想起前日的事来,遂自悔自己又说造次了,忙笑道:“你别着急,我原说错了.这有什么的,筋都暴起来,急的一脸汗。”一面说,一面禁不住近前伸手替他拭面上的汗(此时也不讲规矩).宝玉瞅了半天,方说道"你放心"三个字.林黛玉听了,怔了半天,方说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不明白这话.你倒说说怎么放心不放心?"宝玉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果不明白这话?难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连你的意思 若体贴不着,就难怪你天天为我生气了。”林黛玉道:“果然我不明白放心不放心的话。”宝玉点头叹道:“好妹妹,你别哄我.果然不明白这话,不但我素日之意白用了,且连你素日待我之意也都辜负了.你皆因总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宽慰些,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林黛玉听了这话,如轰雷掣电,细细思之,竟比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还觉恳切,竟有万句言语,满心要说,只是半个字也不能吐,却怔怔的望着他.此时宝玉心中也有万句言语,不知从那一句上说起,却也怔怔的望着黛玉.两个人怔了半天,林黛玉只咳了一声,两眼不觉滚下泪来,回身便要走.宝玉忙上前拉住,说道:“好妹妹,且略站住,我说一句话再走。”林黛玉一面拭泪,一面将手推开,说道:“有什么可说的.你的话我早知道了!"口里说着,却头也不回竟去了.(宝玉说了心理话,却是黛玉听不得不能听的话,所以黛玉忙忙的走了。)

  宝玉站着,只管发起呆来.原来方才出来慌忙,不曾带得扇子,袭人怕他热,忙拿了扇子赶来送与他(也是体贴),忽抬头见了林黛玉和他站着.一时黛玉走了,他还站着不动,因而赶上来说道:“你也不带了扇子去,亏我看见,赶了送来。”宝玉出了神,见袭人和他说话,并未看出是何人来,便一把拉住,说道:“好妹妹,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我为你也弄了一身的病在这里,又不敢告诉人,只好掩着.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睡里梦里也忘不了你!"袭人听了这话,吓得魄消魂散,只叫"神天菩萨,坑死我了!"便推他道:“这是那里的话!敢是中了邪?还不快去?"宝玉一时醒过来,方知是袭人送扇子来,羞的满面紫涨,夺了扇子,便忙忙的怞身跑了.(好不容易深情告白一次,却让袭人听了去,宝玉真是个糊涂孩子。落在袭人心上,就多了事非,不是袭人多事,而是袭人的观念与双玉不同。袭人有自身的打算,保全宝玉才是成全自己。)

 

红楼杂记————————宝玉篇(七十四宝玉其实是明白黛玉心忧,所以才有这一次的深情表白,是要让黛玉放心,宝玉心中最重的是黛玉。只是他不明白,黛玉不放心的还有命运。所以黛玉连听也没听,就转身而去了。黛玉所忧的是不能控制的命运,而她深切的明白,宝玉和她一样不得做主。

这里袭人见他去了,自思方才之言,一定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来,将来难免不才之事,令人可惊可畏.想到此间,也不觉怔怔的滴下泪来(她是真的害怕,真是替宝玉忧心。宝玉的想法,不合当时的规则),心下暗度如何处治方免此丑祸.正裁疑间,忽有宝钗从那边走来,笑道:“大毒日头地下,出什么神呢?"袭人见问,忙笑道:“那边两个雀儿打架,倒也好玩,我就看住了(也会转话题)。”宝钗道:“宝兄弟这会子穿了衣服,忙忙的那去了?我才看见走过去,倒要叫住问他呢.他如今说话越发没了经纬,我故此没叫他了,由他过去罢(宝玉是有脾气的)。”袭人道:“老爷叫他出去。”宝钗听了,忙道:嗳哟!这么黄天暑热的,叫他做什么!别是想起什么来生了气,叫出去教训一场。”袭人笑道:“不是这个,想是有客要会。”宝钗笑道:“这个客也没意思,这么热天,不在家里凉快,还跑些什么!"袭人笑道:“倒是你说说罢。”(宝钗是密切关注宝玉动向。)

  宝钗因而问道:“云丫头在你们家做什么呢(和黛玉关心的一样,湘云在怡红院做什么,枉负了湘云把宝钗当作亲姐姐的情分)?"袭人笑道:'才说了一会子闲话.你瞧,我前儿粘的那双鞋,明儿叫他做去。”宝钗听见这话,便两边回头,看无人来往,便笑道:“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一时半刻的就不会体谅人情.我近来看着云丫头神情,再风里言风里语的听起来,那云丫头在家里竟一点儿作不得主.他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的东西多是他们娘儿们动手(史府节约开支,连小姐们都要自己劳动,比晴雯还累呀).为什么这几次他来了,他和我说话儿,见没人在跟前,他就说家里累的很.我再问他两句家常过日子的话,他就连眼圈儿都红了,口里含含糊糊待说不说的.想其形景来,自然从小儿没爹娘的苦.我看着他,也不觉的伤起心来(也不一定是史家难为湘云,只是经济如此,不得不为之)。”袭人见说这话,将手一拍,说:“是了,是了.怪道上月我烦他打十根蝴蝶结子,过了那些日子才打发人送来,还说`打的粗,且在别处能着使罢,要匀净的,等明儿来住着再好生打罢'.如今听宝姑娘这话,想来我们烦他他不好推辞,不知他在家里怎么三更半夜的做呢.可是我也糊涂了,早知是这样,我也不烦他了(袭人也是体谅湘云)."宝钗道:“上次他就告诉我,在家里做活做到三更天(真是够辛苦,比贾府的丫环还辛苦),若是替别人做一点半点,他家的那些奶奶太太们还不受用呢(大家庭就是事非多)."袭人道:“偏生我们那个牛心左性的小爷,凭着小的大的活计,一概不要家里这些活计上的人作.我又弄不开这些。”宝钗笑道:“你理他呢!只管叫人做去,只说是你做的就是了。”袭人笑道:“那里哄的信他,他才是认得出来呢.说不得我只好慢慢的累去罢了。”宝钗笑道:'你不必忙,我替你作些如何(宝钗是爱劳动的,爱送人情的)?"袭人笑道:“当真的这样,就是我的福了.晚上我亲自送过来。(宝钗替袭人赶工,袭人自然欢喜。宝玉也是多事,一个针线活还非要美女去做,都是贾府惯的。)”

湘云在史府的处境,也是不易的。没了父母,一切都是规矩。史府不会特意难为她,只是少些体贴和关心,她的日子就难多了。本来又是史府经济下滑的时候,自然把个大小姐当绣娘使唤了。那湘云的丫环,更是要苦干了。难怪主仆几人都乐意来贾府,来贾府可以不用做劳工了,这一点就是极好的。

红楼杂记————————宝玉篇(七十五

 

薛家是最早中落的,不过经济还好。所以宝姑娘的日子还是悠然的,毕竟是母亲宠着哥哥护着,就算薛大公子有一百个缺点,对母亲妹子还是照看的。第二个中落的应该是史家,史府还是候府,但是经济情形不妙。所以湘云才会做活计到三更半夜,这个大家小姐的日子很是不易。贾府的大丫环们都比这轻松,袭人就说晴雯横针不拿竖线不动的,可知晴雯是很少干女红的。本来就没了父母,史府又为了省钱,让这个大小姐日夜做活,小姑娘自然委屈了,所以宝钗一问,小姑娘就藏不住了,神情表露出来了。知道的是史府没了钱,不知道很有些叔婶苛待侄女的意味。

这就可以理解史大小姐为何愿意来贾府了。史府规矩又重活计又多,又没个亲父母照看,还不如来贾府,吃的好玩的好,也没人束规矩,这对于小姑娘来说,自然是最直白的选择。

这也是湘云为何能接受宝钗的理论,认为宝玉该有个正经事干,不应该天天玩闹了。湘云也明白了经济的立足之味。

一句话未了,忽见一个老婆子忙忙走来,说道:“这是那里说起!金钏儿姑娘好好的投井死了!(消息就是这样传播的)"袭人唬了一跳,忙问"那个金钏儿?"老婆子道:“那里还有两个金钏儿呢?就是太太屋里的.前儿不知为什么撵他出去,在家里哭天哭地的(委屈),也都不理会他(家人没有安慰她),谁知找他不见了.刚才打水的人在那东南角上井里打水,见一个尸首,赶着叫人打捞起来,谁知是他.他们家里还只管乱着要救活,那里中用了(金钏的处境变化太大,宝玉又没有安慰她,承受的压力大了,才有这样的结局)!"宝钗道:“这也奇了。”袭人听说,点头赞叹,想素日同气之情,不觉流下泪来(袭人不是无情之人).宝钗听见这话,忙向王夫人处来道安慰.(宝钗跑来安慰姨母也是人之常情,金钏本是王夫人的大丫环,金钏被撵,原是王夫人作主,此事自然与太太相干。)
  却说宝钗来至王夫人处,只见鸦雀无闻,独有王夫人在里间房内坐着垂泪(此时如此作态,真真够假).宝钗便不好提这事,只得一旁坐了.王夫人便问:“你从那里来?"宝钗道:“从园里来。”王夫人道:“你从园里来,可见你宝兄弟?"宝钗道:“才倒看见了.他穿了衣服出去了,不知那里去。”王夫人点头哭道:“你可知道一桩奇事?金钏儿忽然投井死了!"宝钗见说,道:“怎么好好的投井?这也奇了。”王夫人道:“原是前儿他把我一件东西弄坏了,我一时生气,打了他几下,撵了他下去.我只说气他两天,还叫他上来,谁知他这么气性大,就投井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王夫人也明白金钏没有大错,不过是顺嘴几句胡话,是王夫人听不得那样的话,加之当时心情不好,才算倒霉。)。”宝钗叹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这么想.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他在上头拘束惯了,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处去顽顽逛逛,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 安慰的话说的妙,先是肯定王夫人是大善之人,接着说金钏是失足跌了井,不是投井,改变事情的本质。若真是投井,也是金钏自身想不开是个糊涂人。总之太太是好的,不好的是丫环,这就是宝姑娘的理论)。”王夫人点头叹道:“这话虽然如此说,到底我心不安。”宝钗叹道:“姨娘也不必念念于兹,十分过不去,不过多赏他几两银子发送他,也就尽主仆之情了."王夫人道:“刚才我赏了他娘五十两银子,原要还把你妹妹们的新衣服拿两套给他妆裹.谁知凤丫头说可巧都没什么新做的衣服,只有你林妹妹作生日的两套.我想你林妹妹那个孩子素日是个有心的,况且他也三灾八难的,既说了给他过生日,这会子又给人妆裹去,岂不忌讳.因为这么样,我现叫裁缝赶两套给他.要是别的丫头,赏他几两银子就完了,只是金钏儿虽然是个丫头,素日在我跟前比我的女儿也差不多."口里说着,不觉泪下(样子还是要做的,这丫环刚离开就跳进,自然有她的原因).宝钗忙道:“姨娘这会子又何用叫裁缝赶去,我前儿倒做了两套,拿来给他岂不省事.况且他活着的时候也穿过我的旧衣服,身量又相对(之前宝钗就送过衣服给金钏,可知当时丫环的待遇真不错,而宝钗惯会拉拢人。)。”王夫人道:“虽然这样,难道你不忌讳?"宝钗笑道:“姨娘放心,我从来不计较这些。”一面说,一面起身就走.王夫人忙叫了两个人来跟宝姑娘去.(王夫人先说黛玉的衣服,如今用的是宝钗的衣服,那宝钗的身量和黛玉可不一样。本来黛玉的衣服,也不该给金钏,主要是黛玉是客人,本身就多心,拿她的衣服给金钏,她心里会敏感。)

  一时宝钗取了衣服回来,只见宝玉在王夫人旁边坐着垂泪(这母子真讨厌,无端逼死了人,掉几滴眼泪就罢了).王夫人正才说他,因宝钗来了,却掩了口不说了(给宝玉体面).宝钗见此光景,察言观色,早知觉了八分,于是将衣服交割明白.(宝钗还是很好奇的,此事与她不相干,她却想要弄明白。)

红楼杂记————————宝玉篇(七十六)

 

如果说贾母还有些贵族的风度,那么王夫人的行事,很有些莫名其妙。

比如说王夫人恼金钏给宝玉带来了不好的影响,要杜绝此类事情的发生,也没有必要当场打骂,打人撵人,把小事都闹大了,成了府中的热点。金钏一投井,又坐实了这件事,不是王夫人刻薄,就是宝玉的事非。大家族长大的王夫人,难道不明白声名的重要性吗。撵走金钏,受影响最大的是金钏,所以金钏干脆投了井,实在是她委屈了,她的日子没了前景,差别太大,这种落差,让小姑娘承受不了。可是对宝玉也是影响大了呀,宝玉在府里有天生的敌人,赵姨娘母子自然趁机生事,说是宝玉逼奸母亲的丫环,这样的名誉损失太大了。王夫人难道不明白,对于宝玉来说,名誉的重要性吗,既然如此,前脚宝玉从自己这里离开,后面王夫人就打走了大丫环,这不是成心让人寻事非吗!

王夫人真的恼了,也该从容些,给金钏调个职,不让她见到宝玉。然后等每年放丫环出府的时节,再从容打发了人就是了,何必如此行事。连晴雯与宝玉纷争的时候,宝玉要撵晴雯,袭人就拦了下来,为的就是怕人言论对宝玉不利。袭人都懂的事情,王夫人却不明白吗!

如今金钏投了井,王夫人还寻来宝玉教训,宝玉垂泪,落在宝钗眼中,马上就明白了此事与宝玉有关,真真王夫人更加的糊涂了。

却说王夫人唤他母亲上来,拿几件簪环当面赏与,又吩咐请几众僧人念经超度.他母亲磕头谢了出去(真是无可奈何).原来宝玉会过雨村回来听见了,便知金钏儿含羞赌气自尽,心中早又五内摧伤,进来被王夫人数落教训,也无可回说.见宝钗进来,方得便出来,茫然不知何往,背着手,低头一面感叹,一面慢慢的走着,信步来至厅上.刚转过屏门,不想对面来了一人正往里走,可巧儿撞了个满怀.只听那人喝了一声"站住!"宝玉唬了一跳,抬头一看,不是别人,却是他父亲,不觉的倒怞了一口气,只得垂手一旁站了.贾政道:“好端端的,你垂头丧气も什么?方才雨村来了要见你,叫你那半天你才出来,既出来了,全无一点慷慨挥洒谈吐,仍是葳葳蕤蕤.我看你脸上一团思欲愁闷气色,这会子又咳声叹气.你那些还不足,还不自在?无故这样,却是为何?(教训儿子都不用找理由,只因人家不高兴也是错误)"宝玉素日虽是口角伶俐,只是此时一心总为金钏儿感伤,恨不得此时也身亡命殒,跟了金钏儿去.如今见了他父亲说这些话,究竟不曾听见,只是怔呵呵的站着.(宝玉此时正是茫然,哪里明白贾政在恼什么。)

  贾政见他惶悚,应对不似往日,原本无气的,这一来倒生了三分气.方欲说话,忽有回事人来回:“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贾政听了,心下疑惑,暗暗思忖道:“素日并不和忠顺府来往,为什么今日打发人来?"一面想一面令"快请",急走出来看时,却是忠顺府长史官,忙接进厅上坐了献茶.未及叙谈,那长史官先就说道:“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皆因奉王命而来,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爷面上,敢烦老大人作主,不但王爷知情,且连下官辈亦感谢不尽。”贾政听了这话,抓不住头脑,忙陪笑起身问道:“大人既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宣明,学生好遵谕承办。”那长史官便冷笑道:“也不必承办,只用大人一句话就完了.我们府里有一个做小旦的琪官,一向好好在府里,如今竟三五日不见回去,各处去找,又摸不着他的道路,因此各处访察.这一城内,十停人倒有八停人都说,他近日和衔玉的那位令郎相与甚厚.下官辈等听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王爷亦云:`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断断少不得此人.'故此求老大人转谕令郎,请将琪官放回,一则可慰王爷谆谆奉恳,二则下官辈也可免躁劳求觅之苦。”说毕,忙打一躬(这个王爷也不是什么好人,大张旗鼓的找琪官,也不怕人知道。而且在贾家如此行事,分明没把贾府放在眼睛里。).

  贾政听了这话,又惊又气,即命唤宝玉来.宝玉也不知是何原故,忙赶来时,贾政便问:“该死的奴才!你在家不读书也罢了,怎么又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芥,无故引逗他出来,如今祸及于我。”宝玉听了唬了一跳,忙回道:“实在不知此事.究竟连`琪官'两个字不知为何物,岂更又加`引逗'二字!"说着便哭了(很会演戏).贾政未及开言,只见那长史官冷笑道:“公子也不必掩饰.或隐藏在家,或知其下落,早说了出来,我们也少受些辛苦,岂不念公子之德?"宝玉连说不知,"恐是讹传,也未见得。”那长史官冷笑道:“现有据证,何必还赖?必定当着老大人说了出来,公子岂不吃亏?既云不知此人,那红汗巾子怎么到了公子腰里?"宝玉听了这话,不觉轰去魂魄,目瞪口呆,心下自思:“这话他如何得知!他既连这样机密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瞒他不过,不如打发他去了,免的再说出别的事来。”因说道:“大人既知他的底细,如何连他置买房舍这样大事倒不晓得了?听得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什么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想是在那里也未可知。”那长史官听了,笑道:“这样说,一定是在那里.我且去找一回,若有了便罢,若没有,还要来请教。”说着,便忙忙的走了.(人家三两句话,宝玉说了实情,可知不可相托。宝玉这个人,好心是有的,只是没有办好事的能力。)

长史也是不好糊弄的,三两句话就问了出来,也是厉害人

红楼杂记————————宝玉篇(七十七

贾政打宝玉,也实在是几件事合在一起。贾政官职本不大,而且极有危机感,不想宝玉与戏子结交,惹怒了王府,贾政自然害怕。

 贾政此时气的目瞪口歪,一面送那长史官,一面回头命宝玉"不许动!回来有话问你!"一直送那官员去了(礼仪还是要讲的).才回身,忽见贾环带着几个小厮一阵乱跑.贾政喝令小厮"快打,快打!(对哪个儿子也不客气)"贾环见了他父亲,唬的骨软筋酥,忙低头站住.贾政便问:“你跑什么?带着你的那些人都不管你,不知往那里逛去,由你野马一般!"喝令叫跟上学的人来.贾环见他父亲盛怒,便乘机说道:“方才原不曾跑,只因从那井边一过,那井里淹死了一个丫头,我看见人头这样大,身子这样粗,泡的实在可怕,所以才赶着跑了过来。(这孩子真是可恶,被父亲吓成这样,还不忘记暗算宝玉)”贾政听了惊疑,问道:“好端端的,谁去跳井?我家从无这样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大约我近年于家务疏懒,自然执事人躁克夺之权,致使生出这暴殄轻生的祸患.若外人知道,祖宗颜面何在!"喝令快叫贾琏,赖大,来兴.小厮们答应了一声,方欲叫去,贾环忙上前拉住贾政的袍襟,贴膝跪下道:“父亲不用生气.此事除太太房里的人,别人一点也不知道.我听见我母亲说……"说到这里,便回头四顾一看.贾政知意,将眼一看众小厮,小厮们明白,都往两边后面退去.贾环便悄悄说道:“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赵姨娘这话也和贾环说,真不怕教坏了儿子,暗害宝玉是这母子的心事)."话未说完,把个贾政气的面如金纸,大喝"快拿宝玉来!"一面说一面便往里边书房里去,喝令"今日再有人劝我,我把这冠带家私一应交与他与宝玉过去!我免不得做个罪人,把这几根烦恼鬓毛剃去,寻个干净去处自了,也免得上辱先人下生逆子之罪。”众门客仆从见贾政这个形景,便知又是为宝玉了,一个个都是啖指咬舌,连忙退出.那贾政喘吁吁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满面泪痕(真的伤心了),一叠声"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众小厮们只得齐声答应,有几个来找宝玉.(家事外事合在了一起,才令贾政恼怒非常。)

  那宝玉听见贾政吩咐他"不许动",早知多凶少吉,那里承望贾环又添了许多的话.正在厅上干转(这也是个笨的,先跑了再说呀,躲起来也好),怎得个人来往里头去捎信,偏生没个人,连焙茗也不知在那里.正盼望时,只见一个老姆姆出来.宝玉如得了珍宝,便赶上来拉他,说道:“快进去告诉:老爷要打我呢!快去,快去!要紧,要紧!"宝玉一则急了,说话不明白,二则老婆子偏生又聋,竟不曾听见是什么话,把"要紧"二字只听作"跳井"二字,便笑道:“跳井让他跳去,二爷怕什么?"宝玉见是个聋子,便着急道:“你出去叫我的小厮来罢。”那婆子道:“有什么不了的事?老早的完了.太太又赏了衣服,又赏了银子,怎么不了事的(这段真是够喜剧,宝玉急得快晕了,偏遇上了自以为是的。原来众人的眼光,金钏的命不过是几两银子就打发了。)!”

  宝玉急的跺脚,正没抓寻处,只见贾政的小厮走来,逼着他出去了.贾政一见,眼都红紫了,也不暇问他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滢辱母婢等语,只喝令"堵起嘴来,着实打死!(此时真是恼极了)"小厮们不敢违拗,只得将宝玉按在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贾政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宝玉还真够能挨打).众门客见打的不祥了,忙上前夺劝.贾政那里肯听,说道:“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皆是你们这些人把他酿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解劝.明日酿到他弑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给宝玉的定性多么可怕呀,众人如何能劝的下来。)

宝玉挨打,也有些活该的成份。金钏的死,不是贾环所语,但也有宝玉的责任,他也该挨几下打。

红楼杂记————————宝玉篇(七十八

贾政是真的伤心了,那一句满面泪痕,可知失望。这是贾赦和贾珍不会有的表情,这是他和哥哥侄子不同的地方,是真的对孩子们寄予了希望,是真的在意贾府的安危。这样说来,宝玉是贾政的儿子,在贾府反而是一件比较幸运的事情了。

众人听这话不好听,知道气急了,忙又退出,只得觅人进去给信(现在才去送信,也是够晚了,本以为贾政只是发发脾气作作样子,不想这位真的急了。如果真让贾政打死了宝玉,那贾母追究起来,他们也是有责任的。).王夫人不敢先回贾母,只得忙穿衣出来(王夫人还算有恭顺之意),也不顾有人没人,忙忙赶往书房中来,慌的众门客小厮等避之不及(当母亲的真的急了).王夫人一进房来,贾政更如火上浇油一般,那板子越发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宝玉的两个小厮忙松了手走开,宝玉早已动弹不得了.贾政还欲打时,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这是最直接的办法).贾政道:“罢了,罢了!今日必定要气死我才罢!"王夫人哭道:“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要自重.况且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宝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时不自在了,岂不事大(不能用儿子求情,只能用贾母)!"贾政冷笑道:“倒休提这话.我养了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训他一番,又有众人护持,不如趁今日一发勒死了,以绝将来之患!"说着,便要绳索来勒死.王夫人连忙抱住哭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今日越发要他死,岂不是有意绝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绳子来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们娘儿们不敢含怨,到底在陰司里得个依靠(如今只好用夫妻情份了)。”说毕,爬在宝玉身上大哭起来.贾政听了此话,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母亲哭父亲哭,真是伤感).王夫人抱着宝玉,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婰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来,"苦命的儿吓!"因哭出"苦命儿"来,忽又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此时里面的人闻得王夫人出来,那李宫裁王熙凤与迎春姊妹早已出来了.王夫人哭着贾珠的名字,别人还可,惟有宫裁禁不住也放声哭了(她平时是不能哭的,总算有个机会能落泪了).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一样的伤感).

正没开交处,忽听丫鬟来说:“老太太来了。”一句话未了,只听窗外颤巍巍的声气说道:“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贾政见他母亲来了,又急又痛,连忙迎接出来,只见贾母扶着丫头,喘吁吁的走来.贾政上前躬身陪笑道:“大暑热天,母亲有何生气亲自走来?有话只该叫了儿子进去吩咐(打个儿子,闹腾的场面太大)。”贾母听说,便止住步喘息一回,厉声说道:“你原来是和我说话!我倒有话吩咐,只是可怜我一生没养个好儿子,却教我和谁说去!(真的怒了)"贾政听这话不象,忙跪下含泪说道:“为儿的教训儿子,也为的是光宗耀祖.母亲这话,我做儿的如何禁得起?"贾母听说,便啐了一口,说道:“我说一句话,你就禁不起,你那样下死手的板子,难道宝玉就禁得起了?你说教训儿子是光宗耀祖,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说着,不觉就滚下泪来(把贾母也弄哭了).贾政又陪笑道:“母亲也不必伤感,皆是作儿的一时性起,从此以后再不打他了。”贾母便冷笑道:“你也不必和我使性子赌气的.你的儿子,我也不该管你打不打.我猜着你也厌烦我们娘儿们.不如我们赶早儿离了你,大家干净!"说着便令人去看轿马,"我和你太太宝玉立刻回南京去!"家下人只得干答应着.贾母又叫王夫人道:“你也不必哭了.如今宝玉年纪小,你疼他,他将来长大成人,为官作宰的,也未必想着你是他母亲了.你如今倒不要疼他,只怕将来还少生一口气呢。”贾政听说,忙叩头哭道:“母亲如此说,贾政无立足之地。”贾母冷笑道:“你分明使我无立足之地,你反说起你来!只是我们回去了,你心里干净,看有谁来许你打。”一面说,一面只令快打点行李车轿回去.贾政苦苦叩求认罪.(宝玉的事情就是大事件,贾母一出面,自然宝玉安全了,可是动静太大了。不过这样折腾一下,也可让王府晓得了,贾政责子。)

贾政打宝玉,真的是伤心气愤,宝玉所行之事,的确欠打,金钏的死他确有责任,他的天真任性,给一个年轻的丫环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只是在贾府,因为贾母宠爱宝玉,贾政想要教育儿子,也是难事。这一打,惊动了全家。贾母直接说自己没有好儿子,要回老家,这不孝的帽子,贾政可接不住。

红楼杂记————————宝玉篇(七十九

对于孩子的教育,两代人肯定想法不同。贾母当然是惯宝玉的,在贾母眼中,宝玉样样皆好,却不知,宝玉也一样能生事非。当然了贾母和王夫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宝玉是好的,都是别人给了坏影响。贾政的看法不同,他重读书,能读书的都是好孩子,不好好读书的,不是好孩子。

这一次贾政打宝玉,也算是打的有原因,不算是胡闹,可惜没打几下,先是令王夫人给拦了下来。王夫人很会打亲情牌,一会说是看贾母的面子,莫让贾母伤心,一会是看夫妻情份,莫让她没了靠山,一会是看贾珠的份上,已经没了一个,这个自然优待。后又令贾母忙忙的起来,贾母可没王夫人这么客气,只接就说没养一个好儿子,要领了王夫人宝玉回老家,一顶不孝的帽子,贾政可带不起,自然忙忙的赔礼。

贾政打子的威风没了,成了惹母亲生气的坏儿子了,只有低头的份了。

贾母一面说话,一面又记挂宝玉,忙进来看时,只见今日这顿打不比往日,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也抱着哭个不了.王夫人与凤姐等解劝了一会,方渐渐的止住(先顾贾母).早有丫鬟媳妇等上来,要搀宝玉,凤姐便骂道:“糊涂东西,也不睁开眼瞧瞧!打的这么个样儿,还要搀着走!还不快进去把那藤屉子春凳抬出来呢。”众人听说连忙进去,果然抬出春凳来,将宝玉抬放凳上,随着贾母王夫人等进去,送至贾母房中.(不是送回宝玉处,而是进了贾母这里,可知贾母关心。)

  彼时贾政见贾母气未全消,不敢自便,也跟了进去.看看宝玉,果然打重了.再看看王夫人,儿这会子你倘或有个好歹,丢下我,叫我靠那一个!"数落一场,又哭"不争气的儿".贾政听了,也就灰心,自悔不该下毒手打到如此地步(这就后悔了,早干什么了。不讲道理,只是动武。).先劝贾母,贾母含泪说道:“你不出去,还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于心不足,还要眼看着他死了才去不成!"贾政听说,方退了出来.(他原比贾赦多几分真心,对母亲也有些孝心。这才如此为难。)

  此时薛姨妈同宝钗,香菱,袭人,史湘云也都在这里.袭人满心委屈,只不好十分使出来(她委屈什么, 应该是忧心吧),见众人围着,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自己插不下手去,便越性走出来到二门前,令小厮们找了焙茗来细问:“方才好端端的,为什么打起来?你也不早来透个信儿!"焙茗急的说:“偏生我没在跟前,打到半中间我才听见了.忙打听原故,却是为琪官金钏姐姐的事."袭人道:“老爷怎么得知道的?"焙茗道:“那琪官的事,多半是薛大爷素日吃醋,没法儿出气,不知在外头唆挑了谁来,在老爷跟前下的火.那金钏儿的事是三爷说的,我也是听见老爷的人说的。(贾环行事,还是孩子气,也是王夫人对这个庶子太客气了。感觉王夫人对赵姨娘和贾环的态度,不像是对姨娘和庶子的姿态,太有些宽容,好似是不可管。)”袭人听了这两件事都对景,心中也就信了八九分.然后回来,只见众人都替宝玉疗治.调停完备,贾母令"好生抬到他房内去".众人答应,七手八脚,忙把宝玉送入怡红院内自己床上卧好.又乱了半日,众人渐渐散去,袭人方进前来经心服侍,问他端的(自然要问问的,这个宝玉太会生事。金钏的事如今合府皆知,宝玉的声名算是让王夫人给坑了。)

亲妈太冲动,一点不算计,庶弟忙着陷害,亲爹自然多打了几下,幸而贾母忙忙拦了下来。

红楼杂记————————宝玉篇(八十

袭人自有精明处,忙忙的向小厮打听宝玉挨打的原因,可知不糊涂。能让贾政如此震怒,宝玉自然是被人暗算了。

只听丫鬟们说:“宝姑娘来了(宝钗也是行动派的,第一个跑来看宝玉)。”袭人听见,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纱被替宝玉盖了.只见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一个托字,可知慎重,而且人人都瞧的见,都知道宝姑娘送药来了),向袭人说道:“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可以就好了。”说毕,递与袭人,又问道:“这会子可好些?"宝玉一面道谢说:“好了。”又让坐.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象先时,心中也宽慰了好些(真的忧心)),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刚说了半句又忙咽住,自悔说的话急了,不觉的就红了脸,低下头来.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切稠密,大有深意,忽见他又咽住不往下说,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带,那一种娇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心中自思:“我不过挨了几下打,他们一个个就有这些怜惜悲感之态露出,令人可玩可观,可怜可敬.假若我一时竟遭殃横死,他们还不知是何等悲感呢!既是他们这样,我便一时死了,得他们如此,一生事业纵然尽付东流,亦无足叹惜,冥冥之中若不怡然自得,亦可谓糊涂鬼祟矣。(这宝玉这时候,还想这些。)”想着,只听宝钗问袭人道:“怎么好好的动了气,就打起来了?"袭人便把焙茗的话说了出来.宝玉原来还不知道贾环的话,见袭人说出方才知道.因又拉上薛蟠,惟恐宝钗沉心,忙又止住袭人道:“薛大哥哥从来不这样的,你们不可混猜度.(宝玉还是体贴宝钗了。)"宝钗听说,便知道是怕他多心,用话相拦袭人,因心中暗暗想道:“打的这个形象,疼还顾不过来,还是这样细心,怕得罪了人,可见在我们身上也算是用心了.你既这样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作工夫,老爷也喜欢了,也不能吃这样亏.但你固然怕我沉心,所以拦袭人的话,难道我就不知我的哥哥素日恣心纵欲,毫无防范的那种心性.当日为一个秦钟,还闹的天翻地覆,自然如今比先又更利害了(薛大公子人品太差,自家妹子也不信他)。”想毕,因笑道:“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据我想,到底宝兄弟素日不正,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就是我哥哥说话不防头,一时说出宝兄弟来,也不是有心调唆:一则也是本来的实话,二则他原不理论这些防嫌小事.袭姑娘从小儿只见宝兄弟这么样细心的人,你何尝见过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说什么的人。”袭人因说出薛蟠来,见宝玉拦他的话,早已明白自己说造次了,恐宝钗没意思,听宝钗如此说,更觉羞愧无言(袭人本是个丫环,那薛大公子毕竟是王夫人的亲戚,本是客人,刚才袭人的话,的确造次了。).宝玉又听宝钗这番话,一半是堂皇正大,一半是去己疑心,更觉比先畅快了.方欲说话时,只见宝钗起身说道:“明儿再来看你,你好生养着罢.方才我拿了药来交给袭人,晚上敷上管就好了."说着便走出门去.袭人赶着送出院外,说:“姑娘倒费心了.改日宝二爷好了,亲自来谢(袭人是要客气些,刚才太过冒失)。”宝钗回头笑道:“有什么谢处.你只劝他好生静养,别胡思乱想的就好了.不必惊动老太太,太太众人,倘或吹到老爷耳朵里,虽然彼时不怎么样,将来对景,终是要吃亏的。”说着,一面去了.(宝钗自然也上了心,此事与自家兄长相关,在人家做客,自家人害的人家儿子被打,这是什么事呀。)

宝玉对美人的体贴是到位的,忙忙的替薛大公子分解,就是为了安慰宝钗的心情。正如宝钗所说,既然细心,就该注意些,不要得罪贾政呀,如此被打,合家出去,令贾母王夫人担忧。

红楼杂记————————宝玉篇(八十一

宝钗积极主动的去送药,而且是托在手中,一路走来,牵引了多少目光,宝姑娘在与宝玉的相处上并不低调。晴雯就抱怨宝钗总是去怡红院,影响她们的休息,可知宝钗真是经常前往呀。这一次宝玉挨打,合府皆知。宝钗又前来探望,又是送药又是安慰,很有个亲戚的姿态。

无论是宝钗还是薛家都是非常重视与宝玉的往来的。不得不让人认为,薛家和宝钗都有金玉之心,一直在打通与宝玉的关系,让宝玉首先认可这桩婚事。当然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双玉的深情,丫环仆人皆知。宝钗纵然关心体贴,又关注宝玉的前程,可是就是入不得宝玉的心,只是得了一个亲戚的情份罢了。

袭人说出此事与薛大公子告密相关,宝钗自然面子不好看。袭人有些托大了,言语因为关心宝玉而乱了。以袭人的身份,是不好如此直白说话的。那宝钗的消息网并不弱,如果想了解真相,自然有其办法,真不必袭人多此一语。而且身份有别,一个丫环,如此不客气的说主家的客人,也着实唐突了。袭人是关心而乱,宝玉被打,对于可发此次事件的人,袭人心中是恼的。所以自然表现了出来。

宝钗的心事自然沉了,在人家做客,自家兄长却令人家的儿子挨打,真真是不晓事呀。何况薛家一直奉承宝玉,却有此一流言,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宝玉是不在意的,只要美人关心,他就欢喜了。

 这里宝玉昏昏默默,只见蒋玉菡走了进来,诉说忠顺府拿他之事,又见金钏儿进来哭说为他投井之情.宝玉半梦半醒,都不在意.忽又觉有人推他,恍恍忽忽听得有人悲戚之声.宝玉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林黛玉.宝玉犹恐是梦,忙又将身子欠起来,向脸上细细一认,只见两个眼睛肿的桃儿一般(不知哭了多久),满面泪光,不是黛玉,却是那个?宝玉还欲看时,怎奈下半截疼痛难忍,支持不住,便"嗳哟"一声,仍就倒下,叹了一声,说道:“你又做什么跑来!虽说太阳落下去,那地上的余气未散,走两趟又要受了暑.我虽然捱了打,并不觉疼痛.我这个样儿,只装出来哄他们,好在外头布散与老爷听,其实是假的.你不可认真(真真是体贴)。”此时林黛玉虽不是嚎啕大哭,然越是这等无声之泣,气噎喉堵,更觉得利害.听了宝玉这番话,心中虽然有万句言语,只是不能说得,半日,方怞怞噎噎的说道:“你从此可都改了罢!"宝玉听说,便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别说这样话.就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本来不认错,何来一改。宝玉就是态度坚决,可是金钏的事,与他本是有因,琪官的事,最后也是他告的密,他并没有守信)!"一句话未了,只见院外人说:“二奶奶来了。”林黛玉便知是凤姐来了,连忙立起身说道:“我从后院子去罢,回来再来(反应极快)。”宝玉一把拉住道:“这可奇了,好好的怎么怕起他来。”林黛玉急的跺脚,悄悄的说道:“你瞧瞧我的眼睛,又该他取笑开心呢。”宝玉听说赶忙的放手.黛玉三步两步转过床后,出后院而去.凤姐从前头已进来了,问宝玉:“可好些了?想什么吃,叫人往我那里取去。(关心的姿态要做足)”接着,薛姨妈又来了(不得不来,那是姐姐的儿子,薛家的玉呀).一时贾母又打发了人来(何等热闹).至掌灯时分,宝玉只喝了两口汤,便昏昏沉沉的睡去.接着,周瑞媳妇,吴新登媳妇,郑好时媳妇这几个有年纪常往来的,听见宝玉捱了打,也都进来.袭人忙迎出来,悄悄的笑道:“婶婶们来迟了一步,二爷才睡着了."说着,一面带他们到那边房里坐了,倒茶与他们吃.那几个媳妇子都悄悄的坐了一回,向袭人说:“等二爷醒了,你替我们说罢。”(主人客人上下仆人皆来了,可知宝玉的地位了。就是惹了事端,也是有人关照。)

宝玉并没有吃了教训,反而在众人的慰问里,寻找着快乐吧。

红楼杂记-----宝玉篇(八十二

宝钗心绪复杂的探望宝玉,黛玉泪眼朦胧的伤心泪下,这时候的宝玉,真的尽享众人的关照。

宝玉挨了打,王夫人自然要关心。只见王夫人使个婆子来,口称"太太叫一个跟二爷的人呢(并不指名,可知只是寻常的使人查问)。”袭人见说,想了一想(想什么呢,王夫人是宝玉的母亲,是大家的上司,王夫人此时必然关心宝玉),便回身悄悄的告诉晴雯,麝月,檀云,秋纹等说:“太太叫人,你们好生在房里,我去了就来(安排好人,才去回话)。”说毕,同那婆子一径出了园子,来至上房.王夫人正坐在凉榻上摇着芭蕉扇子,见他来了,说:“不管叫个谁来也罢了.你又丢下他来了,谁伏侍他呢(知袭人尽心)?"袭人见说,连忙陪笑回道:“二爷才睡安稳了,那四五个丫头如今也好了,会伏侍二爷了,太太请放心(告知宝玉已经安睡,而且点明自己管理的人都挺尽职能干).恐怕太太有什么话吩咐,打发他们来,一时听不明白,倒耽误了。”王夫人道:“也没甚话,白问问他这会子疼的怎么样。”袭人道:“宝姑娘送去的药,我给二爷敷上了,比先好些了(称赞宝钗).先疼的躺不稳,这会子都睡沉了,可见好些了。”王夫人又问:“吃了什么没有?"袭人道:“老太太给的一碗汤,喝了两口,只嚷干喝,要吃酸梅汤.我想着酸梅是个收敛的东西,才刚捱了打,又不许叫喊,自然急的那热毒热血未免不存在心里,倘或吃下这个去激在心里,再弄出大病来,可怎么样呢.因此我劝了半天才没吃,只拿那糖腌的玫瑰卤子和了吃,吃了半碗,又嫌吃絮了,不香甜(真是个贵公子,好挑剔,哪里是令父亲打了,反而是休养)."王夫人道:“嗳哟,你不该早来和我说.前儿有人送了两瓶子香露来,原要给他点子的,我怕他胡糟踏了,就没给.既是他嫌那些玫瑰膏子絮烦,把这个拿两瓶子去.一碗水里只用挑一茶匙儿,就香的了不得呢。”说着就唤彩云来,"把前儿的那几瓶香露拿了来(彩云管理王夫人的物品)."袭人道:“只拿两瓶来罢,多了也白糟踏.等不够再要,再来取也是一样。”彩云听说,去了半日,果然拿了两瓶来,付与袭人.袭人看时,只见两个玻璃小瓶,却有三寸大小,上面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着"木樨清露",那一个写着"玫瑰清露"袭人笑道:“好金贵东西!这么个小瓶子,能有多少?"王夫人道:“那是进上的,你没看见鹅黄笺子?你好生替他收着,别糟踏了。”(好东西,所以要叮嘱一下,可知宝玉没少不珍惜东西。)

  袭人答应着,方要走时,王夫人又叫:“站着,我想起一句话来问你。”袭人忙又回来.王夫人见房内无人,便问道:“我恍惚听见宝玉今儿捱打,是环儿在老爷跟前说了什么话.你可听见这个了?你要听见,告诉我听听,我也不吵出来教人知道是你说的。(王夫人也使人打听了宝玉挨打的原因,贾环自然是跑不了)”袭人道:“我倒没听见这话,为二爷霸占着戏子,人家来和老爷要,为这个打的(聪明的丫环,不扯上贾府事非,那赵姨娘母子最是难缠,不招惹他们。而且还有一个三姑娘在园子里。)。”王夫人摇头说道:“也为这个,还有别的原故。”袭人道:“别的原故实在不知道了.我今儿在太太跟前大胆说句不知好歹的话.论理……"说了半截忙又咽住.王夫人道:“你只管说。”袭人笑道:“太太别生气,我就说了。”王夫人道:“我有什么生气的,你只管说来."袭人道:“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最是明白语)."王夫人一闻此言,便合掌念声"阿弥陀佛",由不得赶着袭人叫了一声"我的儿,亏了你也明白,这话和我的心一样.我何曾不知道管儿子,先时你珠大爷在,我是怎么样管他,难道我如今倒不知管儿子了?只是有个原故:如今我想,我已经快五十岁的人,通共剩了他一个,他又长的单弱,况且老太太宝贝似的,若管紧了他,倘或再有个好歹,或是老太太气坏了,那时上下不安,岂不倒坏了.所以就纵坏了他.我常常掰着口儿劝一阵,说一阵,气的骂一阵,哭一阵,彼时他好,过后儿还是不相干,端的吃了亏才罢了.若打坏了,将来我靠谁呢!"说着,由不得滚下泪来.(王夫人也是可怜,好好一个长子,又聪明又出息,偏生没了,人至晚年,才有一个宝玉,自然娇惯,偏生宝玉与众不同,总是生事,怎不令王夫人叹息。)

  袭人见王夫人这般悲感,自己也不觉伤了心,陪着落泪(同气之情).又道:“二爷是太太养的,岂不心疼.便是我们做下人的伏侍一场,大家落个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这样起来,连平安都不能了.那一日那一时我不劝二爷,只是再劝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亲近他,也怨不得他这样,总是我们劝的倒不好了.今儿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记挂着一件事,每要来回太太,讨太太个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了(袭人的思想与王夫人等人一致)."王夫人听了这话内有因,忙问道:“我的儿,你有话只管说.近来我因听见众人背前背后都夸你,我只说你不过是在宝玉身上留心,或是诸人跟前和气,这些小意思好,所以将你和老姨娘一体行事.谁知你方才和我说的话全是大道理,正和我的想头一样.你有什么只管说什么,只别教别人知道就是了(袭人早有贤名,所以王夫人已经看重,何况而今)。”袭人道:“我也没什么别的说.我只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教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就好了(本来宝玉就不该和姑娘们一起住在园子里,若只是三春也罢了,还有宝钗黛玉亲戚家的姑娘)。”王夫人听了,吃一大惊,忙拉了袭人的手问道:“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袭人连忙回道:“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这话胡说,怡红院离那两处远着呢,况且各有各人伏侍,如何会有影响),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象.一家子的事,俗语说的`没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无头脑的人,多半因为无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见,当作有心事,反说坏了(赵姨娘母子).只是预先不防着,断然不好.二爷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们队里闹,倘或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不论真假,人多口杂,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讳,心顺了,说的比菩萨还好,心不顺,就贬的连畜牲不如(贾环已经告状).二爷将来倘或有人说好,不过大家直过没事,若要叫人说出一个不好字来,我们不用说,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后来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二则太太也难见老爷.俗语又说`君子防不然',不如这会子防避的为是.太太事情多,一时固然想不到.我们想不到则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罪越重了.近来我为这事日夜悬心,又不好说与人,惟有灯知道罢了(她今日来,就是希望讨王夫人的主意。听了宝玉对黛玉的表白,已经忧心)."王夫人听了这话,如雷轰电掣的一般,正触了金钏儿之事,心内越发感爱袭人不尽,忙笑道:“我的儿,你竟有这个心胸,想的这样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这里,只是这几次有事就忘了.你今儿这一番话提醒了我.难为你成全我娘儿两个声名体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这样好.罢了,你且去罢,我自有道理.只是还有一句话:你今既说了这样的话,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负你."袭人连连答应着去了.回来正值宝玉睡醒,袭人回明香露之事.宝玉喜不自禁,即令调来尝试,果然香妙非常.因心下记挂着黛玉,满心里要打发人去,只是怕袭人,便设一法,先使袭人往宝钗那里去借书.

袭人取得了王夫人的肯定和支持,在怡红院的地位更加稳定。也怨不得袭人多事,本来宝玉和金钏的事件,原是个误会,已经令贾环在贾政面前说的极是难听,若令有风波,贾宝玉何有名声。

红楼杂记————————宝玉篇(八十三

王袭夜会,对于袭人来说,意义重大。

袭人是一个有目标,而且善于把目标落实在行动上的人,这是她比别的丫环最聪明的地方。她本是贾母之婢,可是却心内明白,她并非贾母喜爱那一类。她要达成目标,就不能再指望贾母了,她把目光落在了王夫人身上。贾母是府中的最高层,可是年纪大了,很多事情的执行权已经有了微妙的转移。而王夫人,其实是最有执行权的。在宝玉的问题上,作为母亲,她是有极大的发言权的。

袭人得了个单独见太太的机会,自然不可轻易错过。看王夫人为宝玉挨打的事情烦恼,她巧妙的绕开了贾环是不是告密人的问题,谈及宝玉该受教训的问题。很有见解的指出,老爷对宝玉的教训是对的,是为了宝玉的正常发展的行为。这果然得到了王夫人的认可,王夫人虽然不至于盼子成龙,可也希望宝玉上进,王夫人因子而荣。袭人提出找个机会让宝玉搬离大观园,园中姑娘们极多,而且还有两位亲戚家的小姐,起坐不方便。其实宝玉所居的怡红院,离那二位远着呢。不过是为了名誉而顾虑。

袭人是选对了时机,若无金钏之事,王夫人必不会听进去。如今金钏的事情刚过,宝玉被打,正是王夫人忧心时,宝玉的前途声名,正是王夫人所忧虑的问题。所以袭人的建议,王夫人听了进去,而且马上认可了,暗示会给袭人一个交代。袭人完成了由贾母之婢向王夫人心腹转移的大计。

王夫人明知赵姨娘母子参与了对宝玉的打击伤害,可是却毫无动作,并没有采取任何打压手段,这是很令人奇怪的地方。嫡母对庶子是有管理权的,这时候王夫人完全可以采取些手段,让赵姨娘母子分开,不让赵姨娘再对贾环施加坏影响。

宝玉因心下记挂着黛玉,满心里要打发人去,只是怕袭人(袭人是管规矩的,怕袭人用一堆道理约束),便设一法,先使袭人往宝钗那里去借书.(袭人和宝钗交好,所以乐得往宝钗处办事,可是大晚上的把大丫环折腾出门,也不够体贴了)。

宝玉因白天见黛玉伤心,自然内心不安,所以一定要派人去看看黛玉,这差事自然不能派袭人了。所以安排袭人离开,才令晴雯前往。这时候宝玉的很多行事,已经开始躲开袭人了。

 袭人去了,宝玉便命晴雯来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里看看他做什么呢.他要问我,只说我好了(令黛玉不忧伤)。”晴雯道:“白眉赤眼,做什么去呢?到底说句话儿,也象一件事(总要找个差事)。”宝玉道:“没有什么可说的。”晴雯道:“若不然,或是送件东西,或是取件东西,不然我去了怎么搭讪呢?(给个理由呀)"宝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两条手帕子撂与晴雯(想了一想,可知是有深意),笑道:“也罢,就说我叫你送这个给他去了。”晴雯道:“这又奇了.他要这半新不旧的两条手帕子?他又要恼了,说你打趣他。”宝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此时双玉知心,宝玉才说,他自然知道。这时候双玉的心心相印,只是还要担忧贾府肯不肯成全。)

  晴雯听了,只得拿了帕子往潇湘馆来.只见春纤正在栏杆上晾手帕子(黛玉又哭了,手帕才要晾干),见他进来,忙摆手儿,说:“睡下了。”晴雯走进来,满屋黑.并未点灯.黛玉已睡在床上,问是谁.晴雯忙答道:“晴雯。”黛玉道:“做什么?"晴雯道:“二爷送手帕子来给姑娘。”黛玉听了,心中发闷:“做什么送手帕子来给我?"因问:“这帕子是谁送他的?必是上好的,叫他留着送别人去罢,我这会子不用这个。”晴雯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旧的。”林黛玉听见,越发闷住,着实细心搜求,思忖一时,方大悟过来,连忙说:“放下,去罢。”晴雯听了,只得放下,怞身回去,一路盘算,不解何意(晴雯单纯,哪里明白双玉的百转千回的心思。)

宝玉说黛玉明白,黛玉果然懂得。

红楼杂记————————宝玉篇(八十四)

知己有知己的沟通方法。

那方旧手帕,晴雯不懂。可是双玉却是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双玉的感情是互知互重,是替对方着想,黛玉的想法是你好我自好,你失我自失。应该说是以对方为中心,一切的重点在对方的感受上。这样的感情,大多数人不会理解,因为相知是一种缘份,很多人一生也不会遇上那个相知的人。

却说袭人来见宝钗,谁知宝钗不在园内,往他母亲那里去了(因兄长而来),袭人便空手回来.等至二更,宝钗方回来.原来宝钗素知薛蟠情性,心中已有一半疑是薛蟠调唆了人来告宝玉的,谁知又听袭人说出来,越发信了.究竟袭人是听焙茗说的,那焙茗也是私心窥度,并未据实,竟认准是他说的.那薛蟠都因素日有这个名声,其实这一次却不是他干的,被人生生的一口咬死是他,有口难分(薛大公子名声太差,好事大家想不到他,坏事都疑是他。这样的声名品行,如何能成为宝玉的大舅子。真不明白,王夫人如何会一直力成金玉之事。).这日正从外头吃了酒回来,见过母亲,只见宝钗在这里,说了几句闲话,因问:“听见宝兄弟吃了亏,是为什么(他是真不明白)?"薛姨妈正为这个不自在(在姐姐家做客,自家儿子让人家儿子挨打,要多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能若无其事的在贾府住着),见他问时,便咬着牙道:“不知好歹的东西,都是你闹的,你还有脸来问!"薛蟠见说,便怔了,忙问道:“我何尝闹什么?"薛姨妈道:“你还装憨呢!人人都知道是你说的,还赖呢。”薛蟠道:“人人说我杀了人,也就信了罢?"薛姨妈道:“连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说的,难道他也赖你不成?(儿子女儿之间,自然是相信宝钗)"宝钗忙劝道:“妈和哥哥且别叫喊,消消停停的,就有个青红皂白了."因向薛蟠道:“是你说的也罢,不是你说的也罢,事情也过去了,不必较证,倒把小事儿弄大了(重要的是大事化小).我只劝你从此以后在外头少去胡闹,少管别人的事.天天一处大家胡逛,你是个不防头的人,过后儿没事就罢了.倘或有事,不是你干的,人人都也疑惑是你干的,不用说别人,我就先疑惑(原也有道理)。”薛蟠本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一生见不得这样藏头露尾的事,又见宝钗劝他不要逛去,他母亲又说他犯舌,宝玉之打是他治的,早已急的乱跳,赌身发誓的分辩.又骂众人:“谁这样赃派我?我把那囚攮的牙敲了才罢!分明是为打了宝玉,没的献勤儿,拿我来作幌子.难道宝玉是天王?他父亲打他一顿,一家子定要闹几天(看来不是一次了).那一回为他不好,姨爹打了他两下子,过后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说是珍大哥哥治的,好好的叫了去骂了一顿(贾母真惯宝玉,那贾珍好大的年纪了,而且是宁府的家长).今儿越发拉下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越性进去把宝玉打死了,我替他偿了命,大家干净(真是糊涂肠子,难怪令人愁)。”一面嚷,一面抓起一根门闩来就跑(喝多了闹事型).慌的薛姨妈一把抓住,骂道:“作死的孽障,你打谁去?你先打我来!"薛蟠急的眼似铜铃一般,嚷道:“何苦来!又不叫我去,又好好的赖我.将来宝玉活一日,我担一日的口舌,不如大家死了清净。”宝钗忙也上前劝道:“你忍耐些儿罢.妈急的这个样儿,你不说来劝妈,你还反闹的这样.别说是妈,便是旁人来劝你,也为你好,倒把你的性子劝上来了。”薛蟠道:“这会子又说这话.都是你说的!"宝钗道:“你只怨我说,再不怨你顾前不顾后的形景."薛蟠道:“你只会怨我顾前不顾后,你怎么不怨宝玉外头招风惹草的那个样子!别说多的,只拿前儿琪官的事比给你们听:那琪官,我们见过十来次的,我并未和他说一句亲热话,怎么前儿他见了,连姓名还不知道,就把汗巾儿给他了?难道这也是我说的不成?"薛姨妈和宝钗急的说道:“还提这个!可不是为这个打他呢.可见是你说的了。”薛蟠道:“真真的气死人了!赖我说的我不恼,我只为一个宝玉闹的这样天翻地覆的。”宝钗道:“谁闹了?你先持刀动杖的闹起来,倒说别人闹(宝姑娘真是机敏,口才极佳)。”薛蟠见宝钗说的话句句有理,难以驳正,比母亲的话反难回答,因此便要设法拿话堵回他去,就无人敢拦自己的话了,也因正在气头上,未曾想话之轻重,便说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话未说了,把个宝钗气怔了,拉着薛姨妈哭道:“妈妈你听,哥哥说的是什么话!"薛蟠见妹妹哭了,便知自己冒撞了,便赌气走到自己房里安歇不提.(金玉之话由薛大公子说出,真真是薛家有心了。宝钗也是委屈,没了父亲,日子本就难了,兄长不能相助,反而坏事。其实金玉之缘,对宝玉极为不利,宝钗这个娘家,不但不能有助于宝玉,反而会因薛大公子拖累。以贾政的眼光,断然不会同意。)

  这里薛姨妈气的乱战,一面又劝宝钗道:“你素日知那孽障说话没道理,明儿我叫他给你陪不是."宝钗满心委屈气忿,待要怎样,又怕他母亲不安,少不得含泪别了母亲,各自回来(这个姑娘原是孝顺,宁可自己委屈,也不要母亲为难。),到房里整哭了一夜.次日早起来,也无心梳洗,胡乱整理整理,便出来瞧母亲(惦记着母亲).可巧遇见林黛玉独立在花陰之下,问他那里去.薛宝钗因说"家去",口里说着,便只管走.黛玉见他无精打采的去了,又见眼上有哭泣之状,大非往日可比,便在后面笑道:“姐姐也自保重些儿.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黛玉还打趣人家,自己眼睛都肿的不敢见凤姐了。人家宝钗可不是为宝玉而掉泪,人家叹息的是自家。)

红楼杂记————————宝玉篇(八十五)

薛家的内战,皆因宝玉而起,薛大公子被母亲和妹子冤枉,自然委屈,加之喝了酒,口不择言,点出金玉缘,令宝钗失了稳重,看母亲和妹妹哭的哭恼的恼,薛大公子忙忙的跑了。自薛大公子口中说出,可知薛家确有金玉之心。这门婚事对宝玉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可对薛家却是恰然相反,是极好的安排了。贾府因元春封妃,有了地位,而宝玉是王夫人的嫡子元妃的亲弟,如此的背景,自然是宝钗的良配了。宝玉不爱读书,但因年纪还小,所以不算太大的缺点,或者说此缺点还没有引发别人的重视。所以宝钗关注宝玉读书,拉拢袭人,她的大丫环莺儿又认了宝玉小厮的母亲做干娘。应该说宝钗对金玉缘,表达了她的关心。当然了双玉的情份,她没放心上。儿女的婚事,自家是不得作主,甚至连意愿都不能表现出来,所以双玉的情感,没人放心上。因为双玉没有决定权,甚至连表决权都没有。

只是兄长不争气,害得宝玉挨打,这令薛家母女有些难堪,当然也担心王夫人有什么想法。王夫人想帮薛家,但是也要考虑儿子的前程,如果王夫人犹豫了,这婚事薛家就没指望了。贾府中,贾母重黛玉,贾政重读书人,看中书香门第,所以只有一个王夫人,因是亲戚份上,才会考虑薛家。

宝钗是清楚,宝玉了解薛大公子的,哥哥给宝玉留了这样的印象,如何能令宝玉喜欢。虽然表面上宝玉为宝钗解围,那不过是人情世故罢了。

宝钗哭了一夜,恐怕也是思前想后,想薛家及自身,忧叹从前,怜惜自身。非如此,以宝钗之冷静稳重,如何会把眼睛哭肿了,没了父亲的孩子,宝钗受的影响最大。宝钗自叹才貌双全,稳重大方,奈何家庭不给力,唯一的兄长,还是减分项,不是加分项,这如何让宝钗上青云。

清晨遇黛玉的讽刺,宝钗并不放心上。她早已不介意黛玉的态度了。她是现实而清醒的,不会介意一个不能决定她命运,处境比她还不如的人的讽刺的。薛家经济自主,还有母亲哥哥,这远比黛玉寄居贾府要自在的多。

薛宝钗来至家中,只见母亲正自梳头呢.一见他来了,便说道:“你大清早起跑来作什么?"宝钗道:“我瞧瞧妈身上好不好.昨儿我去了,不知他可又过来闹了没有?"一面说,一面在他母亲身旁坐了,由不得哭将起来(有个母亲能诉委屈,这比黛玉好多了).薛姨妈见他一哭,自己撑不住,也就哭了一场(母女同心,如何不叹),一面又劝他:“我的儿,你别委曲了,你等我处分他.你要有个好歹,我指望那一个来!"薛蟠在外边听见,连忙跑了过来,对着宝钗,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只说:“好妹妹,恕我这一次罢!原是我昨儿吃了酒,回来的晚了,路上撞客着了,来家未醒,不知胡说了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气。(酒醒了,知道错了,薛公子人品极差,但对母亲和妹子还是照应的)”宝钗原是掩面哭的,听如此说,由不得又好笑了,遂抬头向地下啐了一口,说道:“你不用做这些像生儿.我知道你的心里多嫌我们娘儿两个,是要变着法儿叫我们离了你,你就心净了。”薛蟠听说,连忙笑道:“妹妹这话从那里说起来的,这样我连立足之地都没了.妹妹从来不是这样多心说歪话的人."薛姨妈忙又接着道:“你只会听见你妹妹的歪话,难道昨儿晚上你说的那话就应该的不成?当真是你发昏了!"薛蟠道:“妈也不必生气,妹妹也不用烦恼,从今以后我再不同他们一处吃酒闲逛如何?(表决心)"宝钗笑道:“这不明白过来了!"薛姨妈道:“你要有这个横劲,那龙也下蛋了。”薛蟠道:“我若再和他们一处逛,妹妹听见了只管啐我,再叫我畜生,不是人,如何?何苦来,为我一个人,娘儿两个天天躁心!妈为我生气还有可恕,若只管叫妹妹为我躁心,我更不是人了.如今父亲没了,我不能多孝顺妈多疼妹妹,反教娘生气妹妹烦恼,真连个畜生也不如了(这话也说的有些意味)。”口里说着,眼睛里禁不起也滚下泪来(还能落泪).薛姨妈本不哭了,听他一说又勾起伤心来.宝钗勉强笑道:“你闹够了,这会子又招着妈哭起来了。”薛蟠听说,忙收了泪,笑道:“我何曾招妈哭来!罢,罢,罢,丢下这个别提了.叫香菱来倒茶妹妹吃。”宝钗道:“我也不吃茶,等妈洗了手,我们就过去了。”薛蟠道:“妹妹的项圈我瞧瞧,只怕该炸一炸去了。”宝钗道:“黄澄澄的又炸他作什么?"薛蟠又道:“妹妹如今也该添补些衣裳了.要什么颜色花样,告诉我。”宝钗道:“连那些衣服我还没穿遍了,又做什么?"一时薛姨妈换了衣裳,拉着宝钗进去,薛蟠方出去了.

薛大公子正常的时候,也会说些人话,为了奉承宝钗,又是请茶又是首饰又是衣服,这就是有兄长的好处了。若如此说,他比贾环还是强些。

薛家是整部书中,最有人情味的一个家庭了。母亲慈爱,兄长虽然不成器,但在母亲和妹子面前还是个好儿子好哥哥的形象,宝钗在母亲和哥哥面前,也是小儿女姿态,想哭就哭,想闹就闹,最是亲和。

红楼杂记————————宝玉篇(八十六)

各有各的烦忧事,宝钗被兄长所累,一个不成材的薛大公子,的确令薛家颜面无光。

黛玉有黛玉的忧伤,没有父母依靠,无人主张的境遇,怎不令小姑娘叹息。

林黛玉还自立于花陰之下,远远的却向怡红院内望着(关心宝玉),只见李宫裁,迎春,探春,惜春并各项人等都向怡红院内去过之后,一起一起的散尽了(都在园子里,走动方便),只不见凤姐儿来,心里自己盘算道:“如何他不来瞧宝玉?便是有事缠住了,他必定也是要来打个花胡哨,讨老太太和太太的好儿才是(深知凤姐).今儿这早晚不来,必有原故。”一面猜疑,一面抬头再看时,只见花花簇簇一群人又向怡红院内来了.定眼看时,只见贾母搭着凤姐儿的手,后头邢夫人王夫人跟着周姨娘(周姨娘出现了,却无赵姨娘的身影)并丫鬟媳妇等人都进院去了.黛玉看了不觉点头,想起有父母的人的好处来,早又泪珠满面(最是触景伤情).少顷,只见宝钗薛姨妈等也进入去了(这母女是必然要来的).忽见紫鹃从背后走来,说道:“姑娘吃药去罢,开水又冷了。”黛玉道:“你到底要怎么样?只是催,我吃不吃,管你什么相干(小姑娘撒娇)!"紫鹃笑道:“咳嗽的才好了些,又不吃药了.如今虽然是五月里,天气热,到底也该还小心些.大清早起,在这个潮地方站了半日,也该回去歇息歇息了。”一句话提醒了黛玉,方觉得有点腿酸,呆了半日,方慢慢的扶着紫鹃,回潇湘馆来.(照看黛玉一要细心二要耐心三要会哄。)

  一进院门,只见满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不觉又想起《西厢记》中所云"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二句来,因暗暗的叹道:“双文,双文,诚为命薄人矣.然你虽命薄,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林黛玉之命薄,一并连孀母弱弟俱无.古人云`佳人命薄',然我又非佳人,何命薄胜于双文哉!(宝钗是有个孀母霸兄)"一面想,一面只管走,不防廊上的鹦哥见林黛玉来了,嘎的一声扑了下来,倒吓了一跳,因说道:“作死的,又扇了我一头灰。”那鹦哥仍飞上架去,便叫:“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黛玉便止住步,以手扣架道:“添了食水不曾?".那鹦哥便长叹一声,竟大似林黛玉素日吁嗟音韵,接着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尽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黛玉紫鹃听了都笑起来.紫鹃笑道:“这都是素日姑娘念的,难为他怎么记了."黛玉便令将架摘下来,另挂在月洞窗外的钩上,于是进了屋子,在月洞窗内坐了.吃毕药,只见窗外竹影映入纱来,满屋内陰陰翠润,几簟生凉.黛玉无可释闷,便隔着纱窗调逗鹦哥作戏,又将素日所喜的诗词也教与他念(黛玉本也该探望宝玉的,只是眼睛肿的大厉害,不好出现在人前,怕凤姐打趣。黛玉的日子还是优雅的,念诗写诗,教教鹦哥。)

凤姐一直打趣双玉,这也是黛玉不得不多想一步的原因。贾府一直在替黛玉宝玉制造一个氛围,可是这样的安排,未必有利于黛玉,如果不能嫁宝玉,那黛玉的处境就难了。

 

红楼杂记————————宝玉篇(八十七

本来是宝玉犯了错,被父亲责打,却因为贾母的宠爱,成了一次疗养活动。众人皆来探望,他又成了中心人物。

这里薛姨妈和宝钗进园来瞧宝玉,到了怡红院中,只见抱厦里外回廊上许多丫鬟老婆站着,便知贾母等都在这里.母女两个进来,大家见过了,只见宝玉躺在榻上.薛姨妈问他可好些.宝玉忙欲欠身,口里答应着好些(礼仪)。宝玉笑道:“我想起来,自然和姨娘要去的。”王夫人又问:“你想什么吃?回来好给你送来的。”宝玉笑道:“也倒不想什么吃,倒是那一回做的那小荷叶儿小莲蓬儿的汤还好些."凤姐一旁笑道:“听听,口味不算高贵,只是太磨牙了.巴巴的想这个吃了(宝玉的品味,自然是磨牙)。”贾母便一叠声的叫人做去(只要宝玉高兴就好).凤姐儿笑道:“老祖宗别急,等我想一想这模子谁收着呢(不经常用。)”因回头吩咐个婆子去问管厨房的要去.那婆子去了半天,来回说:“管厨房的说,四副汤模子都交上来了。”凤姐儿听说,想了一想,道:“我记得交给谁了,多半在茶房里。”一面又遣人去问管茶房的,也不曾收.次后还是管金银器皿的送了来(这一笔,不是闲言,估计是凤姐在做什么文章。不常用的东西,又值几个钱,也许让凤姐拿去周转了).

  薛姨妈先接过来瞧时,原来是个小匣子,里面装着四副银模子,都有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面凿着有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莲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样,打的十分精巧.因笑向贾母王夫人道:“你们府上也都想绝了,吃碗汤还有这些样子.若不说出来,我见这个也不认得这是作什么用的。(薛府的日子如何比的贾府的排场和精致)”凤姐儿也不等人说话,便笑道:“姑妈那里晓得,这是旧年备膳,他们想的法儿.不知弄些什么面印出来,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好汤,究竟没意思,谁家常吃他了.那一回呈样的作了一回,他今日怎么想起来了."说着接了过来,递与个妇人,吩咐厨房里立刻拿几只鸡,另外添了东西,做出十来碗来.王夫人道:“要这些做什么?"凤姐儿笑道:“有个原故:这一宗东西家常不大作,今儿宝兄弟提起来了,单做给他吃,老太太,姑妈,太太都不吃,似乎不大好.不如借势儿弄些大家吃,托赖连我也上个俊儿(也是周全之故)。”贾母听了,笑道:“猴儿,把你乖的!拿着官中的钱你做人。”说的大家笑了.凤姐也忙笑道:“这不相干.这个小东道我还孝敬的起。”便回头吩咐妇人,"说给厨房里,只管好生添补着做了,在我的帐上来领银子。”妇人答应着去了.(凤姐管家大面上还是周全的。)

  宝钗一旁笑道:“我来了这么几年,留神看起来,凤丫头凭他怎么巧,再巧不过老太太去(这宝姑娘奉承也起来也太直白了。拿凤姐与贾母比。而且凤姐是她表姐,如何用凤丫头这个长辈说晚辈的称呼)."贾母听说,便答道:“我如今老了,那里还巧什么.当日我象凤哥儿这么大年纪,比他还来得呢(看来凤姐是有贾母的影子).他如今虽说不如我们,也就算好了,比你姨娘强远了.你姨娘可怜见的,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在公婆跟前就不大显好(这说明王夫人并不奉承贾母,所以才有此语).凤儿嘴乖,怎么怨得人疼他。”宝玉笑道:“若这么说,不大说话的就不疼了?"贾母道:“不大说话的又有不大说话的可疼之处,嘴乖的也有一宗可嫌的,倒不如不说话的好。”宝玉笑道:“这就是了.我说大嫂子倒不大说话呢,老太太也是和凤姐姐的一样看待.若是单是会说话的可疼,这些姊妹里头也只是凤姐姐和林妹妹可疼了(宝玉三言两语不忘黛玉)."贾母道:“提起姊妹,不是我当着姨太太的面奉承,千真万真,从我们家四个女孩儿算起,全不如宝丫头(这奉承真是互惠互利了)。”薛姨妈听说,忙笑道:“这话是老太太说偏了。”王夫人忙又笑道:“老太太时常背地里和我说宝丫头好,这倒不是假话."宝玉勾着贾母原为赞林黛玉的,不想反赞起宝钗来,倒也意出望外,便看着宝钗一笑(不如不笑).宝钗早扭过头去和袭人说话去了.忽有人来请吃饭,贾母方立起身来,命宝玉好生养着,又把丫头们嘱咐了一回,方扶着凤姐儿,让着薛姨妈,大家出房去了.因问汤好了不曾,又问薛姨妈等:“想什么吃,只管告诉我,我有本事叫凤丫头弄了来咱们吃。”薛姨妈笑道:“老太太也会怄他的.时常他弄了东西孝敬,究竟又吃不了多少."凤姐儿笑道:“姑妈倒别这样说.我们老祖宗只是嫌人肉酸,若不嫌人肉酸,早已把我还吃了呢。”(这场景原也乐融融,只是各有立场各有心事,只是目前还是要以和为贵,才好便宜。)

贾府的吃穿排场还是极大的,经济早有危机,却是无人相看,只是忙着享受。

红楼杂记————————宝玉篇(八十八)

贾母对宝玉的关心是切实的,当然因为太娇惯,也有些令宝玉缺乏责任感。

宝玉在房里也撑不住笑了.袭人笑道:“真真的二奶奶的这张嘴怕死人!"宝玉伸手拉着袭人笑道:“你站了这半日,可乏了?"一面说,一面拉他身旁坐了.袭人笑道:“可是又忘了.趁宝姑娘在院子里,你和他说,烦他莺儿来打上几根络子(袭人与宝钗关系好,自然要加强与宝钗的联络)。”宝玉笑道:“亏你提起来。”说着,便仰头向窗外道:“宝姐姐,吃过饭叫莺儿来,烦他打几根络子,可得闲儿?"宝钗听见,回头道:“怎么不得闲儿,一会叫他来就是了。”贾母等尚未听真,都止步问宝钗.宝钗说明了,大家方明白.贾母又说道:“好孩子,叫他来替你兄弟作几根.你要无人使唤,我那里闲着的丫头多呢,你喜欢谁,只管叫了来使唤。”薛姨妈宝钗等都笑道:“只管叫他来作就是了,有什么使唤的去处.他天天也是闲着淘气。”(贾母是凡宝玉的要求,自然有求必应。)

  大家说着,往前迈步正走,忽见史湘云,平儿,香菱等在山石边掐凤仙花呢,见了他们走来,都迎上来了(主子们去看宝玉,平儿和香菱自然要跟来,只是不好进去。只湘云应该随贾母进去探望的。那二位本是姨娘,自然不好太过接触宝玉。).少顷至园外,王夫人恐贾母乏了,便欲让至上房内坐.贾母也觉腿酸,便点头依允.王夫人便令丫头忙先去铺设坐位.那时赵姨娘推病(宝玉挨打有她的功劳,王夫人自然恼她,她也干脆躲了),只有周姨娘与众婆娘丫头们忙着打帘子,立靠背,铺褥子(周姨娘年纪也不小了,还要干丫环的活计).贾母扶着凤姐儿进来,与薛姨妈分宾主坐了.薛宝钗史湘云坐在下面.王夫人亲捧了茶奉与贾母,李宫裁奉与薛姨妈(礼仪周全).贾母向王夫人道:“让他们小妯娌伏侍,你在那里坐了,好说话儿(王夫人自己有了孙子,还要在贾母面前尽礼)。”王夫人方向一张小杌子上坐下,便吩咐凤姐儿道:“老太太的饭在这里放,添了东西来。”凤姐儿答应出去,便令人去贾母那边告诉,那边的婆娘忙往外传了,丫头们忙都赶过来.王夫人便令"请姑娘们去".请了半天,只有探春惜春两个来了,迎春身上不耐烦,不吃饭,林黛玉自不消说,平素十顿饭只好吃五顿,众人也不着意了(给人这样的印象,可真影响黛玉说亲).少顷饭至,众人调放了桌子.凤姐儿用手巾裹着一把牙箸站在地下,笑道:“老祖宗和姑妈不用让,还听我说就是了。”贾母笑向薛姨妈道:“我们就是这样。”薛姨妈笑着应了.于是凤姐放了四双:上面两双是贾母薛姨妈,两边是薛宝钗史湘云的.王夫人李宫裁等都站在地下看着放菜.凤姐先忙着要干净家伙来,替宝玉拣菜(先安置了宝玉,才令贾母安心).

  少顷,荷叶汤来,贾母看过了.王夫人回头见玉钏儿在那边,便令玉钏与宝玉送去(也不体谅玉钏心事,金钏才没了,让玉钏去给宝玉送汤,王夫人够无情).凤姐道:“他一个人拿不去。”可巧莺儿和喜儿都来了.宝钗知道他们已吃了饭,便向莺儿道:“宝兄弟正叫你去打络子,你们两个一同去罢。”莺儿答应,同着玉钏儿出来.莺儿道:“这么远,怪热的,怎么端了去?"玉钏笑道:“你放心,我自有道理。”说着,便令一个婆子来,将汤饭等物放在一个捧盒里,令他端了跟着,他两个却空着手走.一直到了怡红院门内,玉钏儿方接了过来(大丫环们自然有体面),同莺儿进入宝玉房中.袭人,麝月,秋纹三个人正和宝玉顽笑呢,见他两个来了,都忙起来,笑道:“你两个怎么来的这么碰巧,一齐来了。”一面说,一面接了下来.玉钏便向一张杌子上坐了(好大的面子),莺儿不敢坐下(可知宝钗规矩).袭人便忙端了个脚踏来,莺儿还不敢坐(可知身份).宝玉见莺儿来了,却倒十分欢喜,忽见了玉钏儿,便想到他姐姐金钏儿身上,又是伤心,又是惭愧(早该伤心),便把莺儿丢下,且和玉钏儿说话.袭人见把莺儿不理,恐莺儿没好意思的,又见莺儿不肯坐,便拉了莺儿出来,到那边房里去吃茶说话儿去了.(袭人周全,自然不能冷落莺儿,那可是宝姑娘的大丫环,冷落了她,等于没给宝钗面子。)

玉钏自然委屈,自家姐姐没了,如今还要给宝玉送饭,心里恼的,还要来做这个差事,丫环不易。

红楼杂记————————宝玉篇(八十九)

 

玉钏在王夫人面前不敢表现出来对宝玉的愤怒,在宝玉面前就不介意这些了。金钏的事情,宝玉是直接责任人之一,当然了王夫人的问题更大。但王夫人此番表现之后,之前的良好形象,肯定打了折扣,这时候她身边的丫环,应该有所顾忌了。

王夫人命玉钏给宝玉送汤,就非常没有体贴之意了,玉钏正为金钏伤心,却要面对宝玉这个始作俑者,能有好脸色吗。

这里麝月等预备了碗箸来伺候吃饭.宝玉只是不吃,问玉钏儿道:“你母亲身子好(拉近关系)?"玉钏儿满脸怒色,正眼也不看宝玉,半日,方说了一个"好"字.宝玉便觉没趣,半日,只得又陪笑问道:“谁叫你给我送来的?(没话找话)"玉钏儿道:“不过是奶奶太太们!"宝玉见他还是这样哭丧,便知他是为金钏儿的原故,待要虚心下气磨转他,又见人多,不好下气的,因而变尽方法,将人都支出去(给自己留面子),然后又陪笑问长问短.那玉钏儿先虽不悦,只管见宝玉一些性子没有,凭他怎么丧谤,他还是温存和气,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了,脸上方有三分喜色(小姑娘太好哄了).宝玉便笑求他:“好姐姐,你把那汤拿了来我尝尝。”玉钏儿道:“我从不会喂人东西,等他们来了再吃。”宝玉笑道:“我不是要你喂我.我因为走不动,你递给我吃了,你好赶早儿回去交代了,你好吃饭的.我只管耽误时候,你岂不饿坏了.你要懒待动,我少不了忍了疼下去取,来。”说着便要下床来,扎挣起来,禁不住嗳哟之声.玉钏儿见他这般,忍不住起身说道:“躺下罢!那世里造了来的业,这会子现世现报.教我那一个眼睛看的上!"一面说,一面哧的一声又笑了(笑的也太快了些),端过汤来(玉钏这就不恼了呀,太容易哄了).宝玉笑道:“好姐姐,你要生气只管在这里生罢,见了老太太,太太可放和气些,若还这样,你就又捱骂了(也是好话)。”玉钏儿道:“吃罢,吃罢!不用和我甜嘴蜜舌的,我可不信这样话!(金钏不就是信了宝玉的话,才吃的亏)"说着,催宝玉喝了两口汤.宝玉故意说:“不好吃,不吃了。”玉钏儿道:“阿弥陀佛!这还不好吃,什么好吃。”宝玉道:“一点味儿也没有,你不信,尝一尝就知道了。”玉钏儿真就赌气尝了一尝.宝玉笑道:“这可好吃了."玉钏儿听说,方解过意来,原是宝玉哄他吃一口,便说道:“你既说不好吃,这会子说好吃也不给你吃了。”宝玉只管央求陪笑要吃,玉钏儿又不给他,一面又叫人打发吃饭.(金钏的事情肯定会给玉钏带来影响,对府中的情形,会有更深刻的认知。也明白宝玉这个人是靠不住的。)

丫头方进来时忽有人来回话:“傅二爷家的两个嬷嬷来请安,来见二爷(赶人家吃饭时候,来请安,真有意思)。”宝玉听说,便知是通判傅试家的嬷嬷来了.那傅试原是贾政的门生,历年来都赖贾家的名势得意,贾政也着实看待,故与别个门生不同,他那里常遣人来走动.宝玉素习最厌愚男蠢女的,今日却如何又令两个婆子过来?其中原来有个原故:只因那宝玉闻得傅试有个妹子,名唤傅秋芳,也是个琼闺秀玉,常闻人传说才貌俱全,虽自未亲睹,然遐思遥爱之心十分诚敬,不命他们进来,恐薄了傅秋芳,因此连忙命让进来(这关系绕的).那傅试原是暴发的,因傅秋芳有几分姿色,聪明过人,那傅试安心仗着妹妹要与豪门贵族结姻,不肯轻意许人,所以耽误到如今.目今傅秋芳年已二十三岁,尚未许人.争奈那些豪门贵族又嫌他穷酸,根基浅薄,不肯求配.那傅试与贾家亲密,也自有一段心事(真是让兄长给误了).今日遣来的两个婆子偏生是极无知识的,闻得宝玉要见,进来只刚问了好,说了没两句话.那玉钏见生人来,也不和宝玉厮闹了,手里端着汤只顾听话.宝玉又只顾和婆子说话,一面吃饭,一面伸手去要汤.两个人的眼睛都看着人,不想伸猛了手,便将碗碰翻,将汤泼了宝玉手上.玉钏儿倒不曾烫着,唬了一跳,忙笑了,"这是怎么说!"慌的丫头们忙上来接碗.宝玉自己烫了手倒不觉的,却只管问玉钏儿:“烫了那里了?疼不疼?"玉钏儿和众人都笑了(真有些呆气,体贴的时候,太过体贴).玉钏儿道:“你自己烫了,只管问我。”宝玉听说,方觉自己烫了.众人上来连忙收拾.宝玉也不吃饭了,洗手吃茶,又和那两个婆子说了两句话.然后两个婆子告辞出去,晴雯等送至桥边方回.(晴雯真是奇怪了,送人送至桥边方回,估计是宝玉交待的,晴雯对于与宝玉相关的事务才有耐心。)

红楼杂记————————宝玉篇(九十)

宝玉在一个人身上用心的时候,自然是极体贴的。比如自己被烫了反关心别人,对自己反而没了知觉,真正是眼中只有对方了。所以在别人眼中就是呆气了。

 那两个婆子见没人了,一行走,一行谈论.这一个笑道:“怪道有人说他家宝玉是外像好里头糊涂,中看不中吃的,果然有些呆气.他自己烫了手,倒问人疼不疼,这可不是个呆子(宝玉的心气,大多人是不懂的)?"那一个又笑道:“我前一回来,听见他家里许多人抱怨,千真万真的有些呆气.大雨淋的水鸡似的,他反告诉别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罢.'你说可笑不可笑?时常没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不是长吁短叹,就是咕咕哝哝的.且是连一点刚性也没有,连那些毛丫头的气都受的.爱惜东西,连个线头儿都是好的,糟踏起来,那怕值千值万的都不管了。”两个人一面说,一面走出园来,辞别诸人回去,不在话下.(宝玉的大观园时代是非常幸福的,可以无忧无虑的任性着,能由着自己的心意表现呆气。)

  如今且说袭人见人去了,便携了莺儿过来,问宝玉打什么络子.宝玉笑向莺儿道:“才只顾说话,就忘了你.烦你来不为别的,却为替我打几根络子。(可是玉钏走了,这才想起莺儿了。)”莺儿道:“装什么的络子?"宝玉见问,便笑道:“不管装什么的,你都每样打几个罢。”莺儿拍手笑道:“这还了得!要这样,十年也打不完了。”宝玉笑道:“好姐姐,你闲着也没事,都替我打了罢。”袭人笑道:“那里一时都打得完,如今先拣要紧的打两个罢。”莺儿道:“什么要紧,不过是扇子,香坠儿,汗巾子。”宝玉道:“汗巾子就好。”莺儿道:“汗巾子是什么颜色的?"宝玉道:“大红的。”莺儿道:“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压的住颜色(色彩搭配)。”宝玉道:“松花色配什么?"莺儿道:“松花配桃红。”宝玉笑道:“这才娇艳.再要雅淡之中带些娇艳。”莺儿道:“葱绿柳黄是我最爱的。”宝玉道:“也罢了,也打一条桃红,再打一条葱绿(都是娇艳的)."莺儿道:“什么花样呢?"宝玉道:“共有几样花样?"莺儿道:“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宝玉道:“前儿你替三姑娘打的那花样是什么?"莺儿道:“那是攒心梅花(也帮过三姑娘,这也是替薛家联络)。”宝玉道:“就是那样好。”一面说,一面叫袭人刚拿了线来,窗外婆子说姑娘们的饭都有了.去的!"莺儿一面理线,一面笑道:“这话又打那里说起,正经快吃了来罢。”袭人等听说方去了,只留下两个小丫头听呼唤.(小姑娘手巧有手巧的妙用,这不就帮薛家联络了。宝钗聪明,长于人际联络。客居贾府多年,若没些机敏处,如何得了个好人缘。)

客人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薛家情况特殊,本是因了王夫人才好长居的,而王夫人不过是贾母的小儿媳,贾家并不是她当家,只不过王家势大,王夫人又有个成了皇妃的女儿,众人不得不高看一等。

宝玉篇(九十一

莺儿是宝钗的大丫环,自然知薛家深意,金玉之意对薛家是一大利好,而与莺儿也是有关联的,她是大丫环,自然是陪了小姐出阁。所以宝钗的婚姻也决定了莺儿未来的命运。

最早在宝玉面前提及宝钗的金锁上面的字与玉上的字是一对,也是这个机敏的小丫环。不管是薛家之意,还是小丫环灵机一动,她一直都在宝玉面前推销自家小姐。

宝玉一面看莺儿打络子,一面说闲话,因问他"十几岁了?"莺儿手里打着,一面答话说:“十六岁了(没必要专门写个丫环的年纪,应该是宝钗的年纪)。”宝玉道:“你本姓什么?"莺儿道:“姓黄。”宝玉笑道:“这个名姓倒对了,果然是个黄莺儿。”莺儿笑道:“我的名字本来是两个字,叫作金莺.姑娘嫌拗口,就单叫莺儿,如今就叫开了。”宝玉道:“宝姐姐也算疼你了.明儿宝姐姐出阁,少不得是你跟去了(全是废话,丫环的命运本就和主子联在一起,而且她家是全家都在薛家)。”莺儿抿嘴一笑.宝玉笑道:“我常常和袭人说,明儿不知那一个有福的消受你们主子奴才两个呢(背后言论这些,非宝玉该说)。”莺儿笑道:“你还不知道我们姑娘有几样世人都没有的好处呢,模样儿还在次(推销开始,连模样都其次了)。”宝玉见莺儿娇憨婉转,语笑如痴,早不胜其情了,那更提起宝钗来!便问他道:“好处在那里?好姐姐,细细告诉我听(打听这些,真是不该)。”莺儿笑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又告诉他去."宝玉笑道:“这个自然的。”正说着,只听外头说道:“怎么这样静悄悄的!"二人回头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宝钗来了(黛玉肿了眼睛,不好意思来了。宝钗却是来的更勤快了).宝玉忙让坐.宝钗坐了,因问莺儿"打什么呢?"一面问,一面向他手里去瞧,才打了半截.宝钗笑道:“这有什么趣儿,倒不如打个络子把玉络上呢(上来就说那块玉,够惦记)."一句话提醒了宝玉,便拍手笑道:“倒是姐姐说得是,我就忘了.只是配个什么颜色才好?"宝钗道:“若用杂色断然使不得,大红又犯了色,黄的又不起眼,黑的又过暗.等我想个法儿:把那金线拿来,配着黑珠儿线,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络子,这才好看(偏用金线,真真是以金配玉了)。”

  宝玉听说,喜之不尽(他喜什么呢),一叠声便叫袭人来取金线(急脾气).正值袭人端了两碗菜走进来,告诉宝玉道:今儿奇怪,才刚太太打发人给我送了两碗菜来.。”袭人道:“不是,指名给我送来的,还不叫我过去磕头.这可是奇了(王夫人开始抬举袭人)。”宝钗笑道:“给你的,你就吃了,这有什么可猜疑的(知原因。)”袭人笑道:“从来没有的事,倒叫我不好意思的。”宝钗抿嘴一笑,说道:“这就不好意思了?明儿比这个更叫你不好意思的还有呢(身份已定)。”袭人听了话内有因,素知宝钗不是轻嘴薄舌奚落人的,自己方想起上日王夫人的意思来,便不再提(安心了),将菜与宝玉看了,说:“洗了手来拿线。”说毕,便一直的出去了.吃过饭,洗了手,进来拿金线与莺儿打络子(够快的).此时宝钗早被薛蟠遣人来请出去了(大公子得罪了妹子,这是一心赔礼呢).

那块玉,宝钗还真是关照呀!

 

红楼杂记————————宝玉篇(九十二

贾母自王夫人处回来,见宝玉一日好似一日,心中自是欢喜.因怕将来贾政又叫他,遂命人将贾政的亲随小厮头儿唤来,吩咐他"以后倘有会人待客诸样的事,你老爷要叫宝玉,你不用上来传话,就回他说我说了:一则打重了,得着实将养几个月才走得,二则他的星宿不利,祭了星不见外人,过了八月才许出二门。”那小厮头儿听了,领命而去(贾母是宝玉的保护人,因了贾母,宝玉的日子才是逍遥。贾政这次打重了,自然也有些后悔。如今贾母又这样指令,贾政自然不好不遵守。).贾母又命李嬷嬷袭人等来将此话说与宝玉,使他放心.那宝玉本就懒与士大夫诸男人接谈,又最厌峨冠礼服贺吊往还等事,今日得了这句话,越发得了意,不但将亲戚朋友一概杜绝了,而且连家庭中晨昏定省亦发都随他的便了,日日只在园中游卧,不过每日一清早到贾母王夫人处走走就回来了,却每每甘心为诸丫鬟充役,竟也得十分闲消日月(真是惯坏了,这个年纪本是读书向学的好年纪,如今只想了如何任性如何玩耍了。).或如宝钗辈有时见机导劝,反生起气来,只说"好好的一个清净洁白女儿,也学的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言竖辞,原为导后世的须眉浊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因此祸延古人,除四书外,竟将别的书焚了(好厉害).众人见他如此疯颠,也都不向他说这些正经话了.独有林黛玉自幼不曾劝他去立身扬名等语,所以深敬黛玉.(黛玉重情,而且黛玉没经历过世俗之实,自然不必如宝钗一般心境。黛玉有清高的资本,她在物质上一向充裕。宝钗是历经了薛家中落,如今投亲靠友,日子艰难,自然晓得其中心酸。本来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无忧无虑多好,可惜薛家的经历,让宝钗太清楚人情冷暖。看薛家,就看到贾家的未来。而贾府中落了,恐怕经济上还不及薛家。双玉的心态更清透,可是也不现实。都是大观园的儿童时代。)

  王凤姐自见金钏死后,忽见几家仆人常来孝敬他些东西,又不时的来请安奉承,自己倒生了疑惑,不知何意.这日又见人来孝敬他东西,因晚间无人时笑问平儿道:“这几家人不大管我的事,为什么忽然这么和我贴近?(自然有所图)"平儿冷笑道:“奶奶连这个都想不起来了?我猜他们的女儿都必是太太房里的丫头,如今太太房里有四个大的,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分例,下剩的都是一个月几百钱.如今金钏儿死了,必定他们要弄这两银子的巧宗儿呢。(处处有算计)”凤姐听了,笑道:“是了,是了,倒是你提醒了.我看这些人也太不知足,钱也赚够了,苦事情又侵不着,弄个丫头搪塞着身子也就罢了,又还想这个.也罢了,他们几家的钱容易也不能花到我跟前,这是他们自寻的,送什么来,我就收什么,横竖我有主意。”凤姐儿安下这个心,所以自管迁延着,等那些人把东西送足了,然后乘空方回王夫人.(凤姐自然不是省事的,有机会是要折腾折腾这些人,可也要人家乐意才成呀。金钏的事情,对于她自家是悲剧,别人却忙着抢她的位子。她的差事,在丫环中是极好的,钱多活少还体面。)

王夫人的形象工程一直做的挺好,大家都说太太慈悲,不知这个慈悲的太太最是冷酷无情。

红楼杂记————————宝玉篇(九十三

金钏投了井,她的差事却是府里众多丫环相争的好差事。

这日午间,薛姨妈母女两个与林黛玉等正在王夫人房里大家吃东西呢(气氛还算融洽),凤姐儿得便回王夫人道:“自从玉钏儿姐姐死了,太太跟前少着一个人.太太或看准了那个丫头好,就吩咐,下月好发放月钱的(这是凤姐的工作之一,人员安排)。”王夫人听了,想了一想,道:“依我说,什么是例,必定四个五个的,够使就罢了,竟可以免了罢(她是嫌麻烦了)。”凤姐笑道:“论理,太太说的也是.这原是旧例,别人屋里还有两个呢,太太倒不按例了.况且省下一两银子也有限(凤姐可不乐意)。”王夫人听了,又想一想,道:“也罢,这个分例只管关了来,不用补人,就把这一两银子给他妹妹玉钏儿罢.他姐姐伏侍了我一场,没个好结果(也知道坑了人家),剩下他妹妹跟着我,吃个双分子也不为过逾了(这是收买人心呢)。”凤姐答应着,回头找玉钏儿,笑道:“大喜,大喜(多一两银子是大喜吗,还是这二两银子另有文章,王夫人提到结果,看来玉钏的未来王夫人会有打算,会给玉钏一个大家认可的好结果)。”玉钏儿过来磕了头(依礼).王夫人问道:“正要问你,如今赵姨娘周姨娘的月例多少?"凤姐道:“那是定例,每人二两.赵姨娘有环兄弟的二两,共是四两,另外四串钱。”王夫人道:“可都按数给他们?"凤姐见问的奇怪,忙道:“怎么不按数给!"王夫人道:“前儿我恍惚听见有人抱怨(必是赵姨娘),说短了一吊钱,是什么原故?"凤姐忙笑道:“姨娘们的丫头,月例原是人各一吊.从旧年他们外头商议的,姨娘们每位的丫头分例减半,人各五百钱,每位两个丫头,所以短了一吊钱.这也抱怨不着我,我倒乐得给他们呢,他们外头又扣着,难道我添上不成.这个事我不过是接手儿,怎么来,怎么去,由不得我作主.我倒说了两三回,仍旧添上这两分的.他们说只有这个项数,叫我也难再说了.如今我手里每月连日子都不错给他们呢.先时在外头关,那个月不打饥荒,何曾顺顺溜溜的得过一遭儿(答复的明确,凤姐不喜姨娘,但规矩在那,也不会去为难她们)。”王夫人听说,也就罢了(王夫人要询问这个,也不必大厅广众之下吧),半日又问:“老太太屋里几个一两的?"凤姐道:“八个.如今只有七个,那一个是袭人。”王夫人道:“这就是了.你宝兄弟也并没有一两的丫头,袭人还算是老太太房里的人(规矩)。”凤姐笑道:“袭人原是老太太的人,不过给了宝兄弟使.他这一两银子还在老太太的丫头分例上领.如今说因为袭人是宝玉的人,裁了这一两银子,断然使不得.若说再添一个人给老太太,这个还可以裁他的.若不裁他的,须得环兄弟屋里也添上一个才公道均匀了.就是晴雯麝月等七个大丫头,每月人各月钱一吊,佳蕙等八个小丫头(加上袭人已经十六个丫环了,这一个宝玉就这些有名有姓的丫环,实在是过了),每月人各月钱五百,还是老太太的话(贾母太惯宝玉了。以宝玉的身份,上有哥哥下有弟弟,都无这样的待遇),别人如何恼得气得呢(看来是气恼了)。”薛姨妈笑道:“只听凤丫头的嘴,倒象倒了核桃车子的,只听他的帐也清楚,理也公道。”凤姐笑道:“姑妈,难道我说错了不成?"薛姨妈笑道:“说的何尝错,只是你慢些说岂不省力。”凤姐才要笑,忙又忍住了,听王夫人示下(规矩).王夫人想了半日,向凤姐儿道:“明儿挑一个好丫头送去老太太使,补袭人,把袭人的一分裁了.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两银子里,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来给袭人.以后凡事有赵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袭人的,只是袭人的这一分都从我的分例上匀出来,不必动官中的就是了(涨钱了)。”凤姐一一的答应了,笑推薛姨妈道:“姑妈听见了,我素日说的话如何?今儿果然应了我的话(人人都知袭人必有此时)。”薛姨妈道:“早就该如此.模样儿自然不用说的,他的那一种行事大方,说话见人和气里头带着刚硬要强,这个实在难得(极赞袭人)。”王夫人含泪说道:“你们那里知道袭人那孩子的好处?比我的宝玉强十倍!宝玉果然是有造化的,能够得他长长远远的伏侍他一辈子,也就罢了。”凤姐道:“既这么样,就开了脸,明放他在屋里岂不好?王夫人道:纵的事,倒能听他的劝,如今作了跟前人,那袭人该劝的也不敢十分劝了.如今且浑着,等再过二三年再说。”

袭人成功的通过王夫人达成了心意,如今她不是贾母的丫环,成了太太的人了。另给贾母挑丫环,补了袭人名,那袭人的身份就改变了。虽说此事没有事先回明贾母,但这一动静,贾母自然知晓。那么袭人转投了王夫人,贾母自然明白。贾母把袭人晴雯放在宝玉身边,自然是为了让宝玉过的舒服。但第一个袭人,就转身投了王夫人。可知贾母先输了一阵。晴雯是漂亮,可是心计差袭人太多。

 

红楼杂记————————宝玉篇(九十四

金钏的位子还是有许多人惦记的,王夫人不在意排场,其实这是她比凤姐有底气的地方,所以多一个丫环少一个的,王夫人并不在意,可是凤姐要依规矩行事,也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体面,反而劝王夫人不必省一两银子,王夫人考虑了一下,把这个月钱给了玉钏,让玉钏吃了个双份子。王夫人考虑的是自己的声名体面吧,金钏被撵而跳井,真正的原因王夫人不能说之于口,凭人猜想吧。这对她的声名不利,对宝玉也不好。现在要收买人心,最好就是花钱让白家感恩。凤姐给玉钏贺喜,若只说多了一两银子,就说大喜,似乎感觉奇怪。多一份薪酬总是好的,可是一个大喜,还是感觉奇特,也许这也是王夫人暗示了给玉钏将来一个交待。凤姐听明白了其中的暗示,才如此表示。只要不影响宝玉,王夫人还是大方的。

接下来王夫人主动提升袭人,询问贾母的丫环,凤姐又说了宝玉的丫环队伍,真真壮大,一个小公子,弄这么丫环照看,真是浪费人呀。贾府经济不好,却如此浪费,难以为继呀。薛家不差钱,可宝姑娘身边就两个丫环,很是务实。贾府还在充场面上。

王夫人认定了袭人,所以给钱大方,把袭人的身份由贾母之婢改作了自己的探子。这一次调整贾母的人,却不告之贾母,只说另给贾母挑丫环。这时候,王夫人就另有了打算,她不准备由贾母安排宝玉的婚事了。

袭人名份订了下来,自然是得偿心愿。

说毕半日,凤姐见无话,便转身出来.刚至廊檐上,只见有几个执事的媳妇子正等他回事呢,见他出来,都笑道:“奶奶今儿回什么事,这半天?可是要热着了(忙说辛苦)。”凤姐把袖子挽了几挽,み着那角门的门槛子,笑道:“这里过门风倒凉快,吹一吹再走。”又告诉众人道:“你们说我回了半日的话,太太把二百年头里的事都想起来问我,难道我不说罢."又冷笑道:“我从今以后倒要干几样刻毒事了.抱怨给太太听,我也不怕.糊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不得好死的下作东西(赵姨娘),别作娘的春梦!明儿一裹脑子扣的日子还有呢.如今裁了丫头的钱,就抱怨了咱们(赵姨娘是真不怕凤姐吧,有贾环,赵姨娘不是一般的姨娘).也不想一想是奴几,也配使两三个丫头(骂的够狠毒)!"一面骂,一面方走了,自去挑人回贾母话去,不在话下.

凤姐给贾母挑丫环,又是一个好差事。王夫人的丫环,那些人相争,何况是贾母的丫环,也是一两银子的月钱呀!王夫人等这里吃毕西瓜,又说了一回闲话,各自方散去.宝钗与黛玉等回至园中,宝钗因约黛玉往藕香榭去,黛玉回说立刻要洗澡,便各自散了.宝钗独自行来,顺路进了怡红院,意欲寻宝玉谈讲以解午倦.不想一入院来,鸦雀无闻,一并连两只仙鹤在芭蕉下都睡着了.宝钗便顺着游廊来至房中,只见外间床上横三竖四,都是丫头们睡觉(这时候,她来怡红院,本不相宜。宝钗如今行事,也很任性).转过十锦隔子,来至宝玉的房内.宝玉在床上睡着了,袭人坐在身旁,手里做针线,旁边放着一柄白犀げ.宝钗走近前来,悄悄的笑道:“你也过于小心了,这个屋里那里还有苍蝇蚊子,还拿蝇帚子赶什么?(拉拢袭人)"袭人不防,猛抬头见宝钗,忙放下针线,起身悄悄笑道:“姑娘来了,我倒也不防,唬了一跳.姑娘不知道,虽然没有苍蝇蚊子,谁知有一种小虫子,从这纱眼里钻进来,人也看不见,只睡着了,咬一口,就象蚂蚁夹的。”宝钗道:“怨不得.这屋子后头又近水,又都是香花儿,这屋子里头又香.这种虫子都是花心里长的,闻香就扑。”说着,一面又瞧他手里的针线,原来是个白绫红里的兜肚,上面扎着鸳鸯戏莲的花样,红莲绿叶,五色鸳鸯.宝钗道:“嗳哟,好鲜亮活计!这是谁的,也值的费这么大工夫?"袭人向床上努嘴儿.宝钗笑道:“这么大了,还带这个?"袭人笑道:“他原是不带,所以特特的做的好了,叫他看见由不得不带.如今天气热,睡觉都不留神,哄他带上了,便是夜里纵盖不严些儿,也就不怕了.你说这一个就用了工夫,还没看见他身上现带的那一个呢。”宝钗笑道:“也亏你奈烦。”袭人道:“今儿做的工夫大了,脖子低的怪酸的。”又笑道:“好姑娘,你略坐一坐,我出去走走就来。(把宝钗丢在宝玉身边,这袭人怎么想的,这就不说男女大防)”说着便走了.宝钗只顾看着活计,便不留心,一蹲身,刚刚的也坐在袭人方才坐的所在,因又见那活计实在可爱,不由的拿起针来,替他代刺.(宝钗这时节,规矩反而比黛玉看的还轻了。)

大中午人人都在午睡,她却跑至怡红院,人家宝玉睡着了,她还不走,坐在身边做针线,这宝姑娘真真奇怪。

红楼杂记————————宝玉篇(九十五

宝钗自从进了大观园,可能是脱离了长辈们的管控,而且大观园风景优美,环境舒适,宝钗的个性得到了释放,她的端庄淡了,活泼深了,才有滴翠亭外扑蝶那一节。而今大中午的,人人皆午睡,怡红院也是如此,她却跑来看宝玉了。真是看宝玉,宝二爷在午睡,袭人也出门了,她就应该离去,可是宝姑娘却大模大样的坐下来绣宝玉穿的衣服。这样的行为是黛玉也不会有的,黛玉清高淡雅,虽然与宝玉偶有纠纷,可是本质上反而约束极深。

不想林黛玉因遇见史湘云约他来与袭人道喜(湘云和袭人关系极好,所以才有贺喜之说,黛玉还是要给袭人面子),二人来至院中,见静悄悄的,湘云便转身先到厢房里去找袭人.林黛玉却来至窗外,隔着纱窗往里一看(也是关注宝玉,本来寻袭人就该去袭人那里。所以钗玉姐妹都是心系宝玉,而湘云却是真的去看袭人),只见宝玉穿着银红纱衫子,随便睡着在床上,宝钗坐在身旁做针线,旁边放着蝇帚子,林黛玉见了这个景儿,连忙把身子一藏,手握着嘴不敢笑出来,招手儿叫湘云.湘云一见他这般景况,只当有什么新闻,忙也来一看,也要笑时,忽然想起宝钗素日待他厚道(宝钗会做人,这时候便有了效果),便忙掩住口.知道林黛玉不让人,怕他言语之中取笑,便忙拉过他来道:“走罢.我想起袭人来,他说午间要到池子里去洗衣裳,想必去了,咱们那里找他去。”林黛玉心下明白,冷笑了两声,只得随他走了.(湘云也有聪明的时候,忙拉开了黛玉,免得宝钗难堪,但其实宝钗才不会难堪,只要是对宝钗有利的事情,宝姑娘才不介意呢。)

  这里宝钗只刚做了两三个花瓣,忽见宝玉在梦中喊骂说:“"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表白的妙呀,就是要宝姑娘明白,宝玉不信金玉,只信情缘)!"薛宝钗听了这话,不觉怔了(她当然要怔了,一片痴心,才算清醒,原来薛家的算盘,宝玉是知晓的,不过是不放在心上罢了。宝玉有自己表白的方式,这样说出来,宝钗自然分明).忽见袭人走过来,笑道:“还没有醒呢。”宝钗摇头.袭人又笑道:“我才碰见林姑娘史大姑娘,他们可曾进来?"宝钗道:“没见他们进来。”因向袭人笑道:“他们没告诉你什么话?"袭人笑道:“左不过是他们那些玩话,有什么正经说的。”宝钗笑道:“他们说的可不是玩话,我正要告诉你呢,你又忙忙的出去了。”(宝钗也是和袭人说这事来的,毕竟袭人身份反而是先确定的,所以三位姑娘要给袭人一个面子,当然也是给宝玉面子。)

钗玉都是心系宝玉,所以进怡红院了是为了宝玉,而湘云才是给袭人贺喜来的。

红楼杂记————————宝玉篇(九十六)

袭人成了王夫人重点扶植的人物,当然是为了宝玉。贾母当初对袭人晴雯的安排,自然也是为了宝玉好。王夫人重名重规矩,贾母更多的是为了照看宝玉,二人的出发点还是不同的。王夫人轻描淡写的收编了袭人,只让凤姐另挑丫环给贾母,却不曾亲自和贾母回明,可知王夫人对贾母的态度了。

贾母和王夫人之间的关系也很妙,都是大家族出来的小姐,她们本来更容易相处(相比邢夫人来说),可是随着宝玉的长大,二人的价值观还是不一样的,所以难免明不争暗相争。

贾母宠爱宝玉,这是合府皆知的,本来王夫人是最大有受益人。宝玉目前的待遇很多都是贾母特给的,并不是公中的。如果没了贾母的补贴和特权,宝玉的日子哪有如此逍遥。这一点王夫人本来是应该感谢贾母的,可是涉及到宝玉的读书和宝玉的婚事,王夫人自然另有打算。

贾母对双玉的心事,合府皆知,所以凤姐才会屡屡开双玉的玩笑,若无贾母的暗示,凤姐是不会多这个嘴的。黛玉出身极好,书香门第,配得起贾府,只是没了父母,身份就弱了些,无人主张,是她的无奈。父亲一族,也没有什么人能替她考虑。这一层贾母是明白的,所以才和张道士说,宝玉的婚事,只看姑娘本人,不看家境,实在是黛玉这里不好谈家境了。本来给宝玉娶妻,应该找一个能助宝玉发展的人家。双玉是情投意合,可是黛玉这一边却是对宝玉发展帮助不大。王夫人是不会同意的,除非王夫人势弱,贾母势强,才好压一下王夫人同意,可是王夫人娘家实力强,女儿是皇妃,自己儿子孙子都有了,权利极大,如此情形之下,贾母就不得不给王夫人面子。

宝钗那般随意出入怡红院,分明不顾忌声名了,如此托大,应该是有王夫人的支持。王夫人看好宝钗,原是私心,这是为了照看妹妹一家。当然了宝钗的才貌双全也是很重要的一点。王夫人的价值观和宝钗是一样的,所以王夫人是把宝钗当作了助手。

宝钗一直很有把握的,可是听闻了宝玉的梦话,才会一怔。她大约从没想过,宝玉态度之坚决,对黛玉之情深如此。可是她深知宝玉的婚事,宝玉不得做主,最后说话的还是父母之命,这是她的信心之一吧。宝玉做着贾府的小凤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却没有得到尊重。

  一句话未完,只见凤姐儿打发人来叫袭人.宝钗笑道:“就是为那话了。”袭人只得唤起两个丫鬟来,一同宝钗出怡红院,自往凤姐这里来.果然是告诉他这话,又叫他与王夫人叩头,且不必去见贾母(贾母不知,自然不必去见),倒把袭人不好意思的.见过王夫人急忙回来,宝玉已醒了,问起原故,袭人且含糊答应,至夜间人静,袭人方告诉.宝玉喜不自禁,又向他笑道:“我可看你回家去不去了!那一回往家里走了一趟,回来就说你哥哥要赎你,又说在这里没着落,终久算什么,说了那么些无情无义的生分话唬我.从今以后,我可看谁来敢叫你去."袭人听了,便冷笑道:“你倒别这么说.从此以后我是太太的人了,我要走连你也不必告诉,只回了太太就走(真真气壮)。”宝玉笑道:“就便算我不好,你回了太太竟去了,叫别人听见说我不好,你去了你也没意思(宝玉重袭人)。”袭人笑道:“有什么没意思,难道作了强盗贼,我也跟着罢(她的意思很明确,她要跟的是一个明理的人).再不然,还有一个死呢.人活百岁,横竖要死,这一口气不在,听不见看不见就罢了(有个性有想法)."宝玉听见这话,便忙握他的嘴,说道:“罢,罢,罢,不用说这些话了。”袭人深知宝玉性情古怪,听见奉承吉利话又厌虚而不实,听了这些尽情实话又生悲感,便悔自己说冒撞了,连忙笑着用话截开,只拣那宝玉素喜谈者问之.先问他春风秋月,再谈及粉淡脂萤,然后谈到女儿如何好,又谈到女儿死,袭人忙掩住口.宝玉谈至浓快时,见他不说了,便笑道:“人谁不死,只要死的好.那些个须眉浊物,只知道文死谏,武死战,这二死是大丈夫死名死节.竟何如不死的好!必定有昏君他方谏,他只顾邀名,猛拚一死,将来弃君于何地!必定有刀兵他方战,猛拚一死,他只顾图汗马之名,将来弃国于何地!所以这皆非正死(宝玉的特别理论)。”袭人道:“忠臣良将,出于不得已他才死。”宝玉道:“那武将不过仗血气之勇,疏谋少略,他自己无能,送了性命,这难道也是不得已!那文官更不可比武官了,他念两句书こ在心里,若朝廷少有疵瑕,他就胡谈乱劝,只顾他邀忠烈之名,浊气一涌,即时拚死,这难道也是不得已!还要知道,那朝廷是受命于天,他不圣不仁,那天地断不把这万几重任与他了.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并不知大义.比如我此时若果有造化,该死于此时的,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这就是宝玉的话。让贾政听闻还不气死,真真不同。)。”袭人忽见说出这些疯话来,忙说困了,不理他.那宝玉方合眼睡着,至次日也就丢开了.(终是小孩子说了就说了,并不放心上。)

红楼杂记————————宝玉篇(九十七)

 

宝玉这时候对感情还是极自信的,觉得他能得天下人的眼泪,是非常的自我感觉良好。

一日,宝玉因各处游的烦腻(都是贾母娇惯的,不去读书,玩都玩烦了),便想起《牡丹亭》曲来,自己看了两遍,犹不惬怀,因闻得梨香院的十二个女孩子中有小旦龄官最是唱的好,因着意出角门来找时(家里有戏班,就是方便),只见宝官玉官都在院内,见宝玉来了,都笑嘻嘻的让坐.宝玉因问"龄官独在那里?"众人都告诉他说:“在他房里呢。”宝玉忙至他房内,只见龄官独自倒在枕上,见他进来,文风不动(独特).宝玉素习与别的女孩子顽惯了的,只当龄官也同别人一样,因进前来身旁坐下,又陪笑央他起来唱"袅晴丝"一套.不想龄官见他坐下,忙抬身起来躲避(是不喜的表现),正色说道:“嗓子哑了.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这个小姑娘有个性,对娘娘也是如此的态度,充分展现个性)。”宝玉见他坐正了,再一细看,原来就是那日蔷薇花下划"蔷"字那一个.又见如此景况,从来未经过这番被人弃厌,自己便讪讪的红了脸,只得出来了(现在才明白,他并不是人见人爱).宝官等不解何故,因问其所以.宝玉便说了,遂出来.宝官便说道:“只略等一等,蔷二爷来了叫他唱,是必唱的。(二人之情,人所共知)”宝玉听了,心下纳闷,因问:“蔷哥儿那去了?"宝官道:“才出去了,一定还是龄官要什么,他去变弄去了。(这也是个二爷,都有些痴情)”

  宝玉听了,以为奇特,少站片时,果见贾蔷从外头来了,手里又提着个雀儿笼子,上面扎着个小戏台,并一个雀儿,兴兴头头的往里走着找龄官.见了宝玉,只得站住.宝玉问他:“是个什么雀儿,会衔旗串戏台?"贾蔷笑道:“是个玉顶金豆。”宝玉道:“多少钱买的?"贾蔷道:“一两八钱银子。(小姐们的一月月钱,如此花费,可知贾蔷是弄了钱的)”一面说,一面让宝玉坐,自己往龄官房里来.宝玉此刻把听曲子的心都没了,且要看他和龄官是怎样.只见贾蔷进去笑道:“你起来,瞧这个顽意儿。”龄官起身问是什么,贾蔷道:“买了雀儿你顽,省得天天闷闷的无个开心.我先顽个你看。”说着,便拿些谷子哄的那个雀儿在戏台上乱串,衔鬼脸旗帜.众女孩子都笑道"有趣",独龄官冷笑了两声,赌气仍睡去了.贾蔷还只管陪笑,问他好不好.龄官道:“你们家把好好的人弄了来,关在这牢坑里学这个劳什子还不算,你这会子又弄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我好不好(看起来小姑娘不喜欢这里,更喜欢自由)。”贾蔷听了,不觉慌起来,连忙赌身立誓.又道:“今儿我那里的香脂油蒙了心!费一二两银子买他来,原说解闷,就没有想到这上头.罢,罢,放了生,免免你的灾病。”说着,果然将雀儿放了,一顿把将笼子拆了.龄官还说:“那雀儿虽不如人,他也有个老雀儿在窝里,你拿了他来弄这个劳什子也忍得!今儿我咳嗽出两口血来,太太叫大夫来瞧,不说替我细问问,你且弄这个来取笑.偏生我这没人管没人理的,又偏病。”说着又哭起来(这个委屈呀,真真是对了情人,事事都是委屈).贾蔷忙道:“昨儿晚上我问了大夫,他说不相干.他说吃两剂药,后儿再瞧.谁知今儿又吐了.这会子请他去。”说着,便要请去.龄官又叫"站住,这会子大毒日头地下,你赌气子去请了来我也不瞧。(一会儿要瞧,一会儿又不让,真令人无所适从,她就心安了。)”贾蔷听如此说,只得又站住.宝玉见了这般景况,不觉痴了,这才领会了划"蔷"深意.自己站不住,也怞身走了.贾蔷一心都在龄官身上,也不顾送,倒是别的女孩子送了出来.(贾蔷一心只在龄官身上,自然没了宝玉,如今宝玉也是顾不得这些,只想着那份情怀,是看见了双玉自家的影子。)

天下小儿女都是一样的痴情,一样的眼里只有对方吧。

红楼杂记————————宝玉篇(九十八)

宝玉之前的自我感觉良好,在龄官面前没了作用,她对宝玉最大的影响是让宝玉明白,不是人人都围着他转,个人眼中有自己的宝玉。就是贾蔷面对宝玉的时候,眼中心上也是只有自己的心上人。

那宝玉一心裁夺盘算,痴痴的回至怡红院中(心内震动,自然感叹),正值林黛玉和袭人坐着说话儿呢(所以要和袭人关系和气,钗玉来了怡红院,宝玉不在的时候多,自然要袭人相陪).宝玉一进来,就和袭人长叹,说道:“我昨晚上的话竟说错了,怪道老爷说我是`管窥蠡测'.昨夜说你们的眼泪单葬我,这就错了.我竟不能全得了.从此后只是各人各得眼泪罢了(他已经成了习惯,事事和袭人感叹)."袭人昨夜不过是些顽话,已经忘了,不想宝玉今又提起来,便笑道:“你可真真有些疯了。”宝玉默默不对,自此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只是每每暗伤"不知将来葬我洒泪者为谁?"此皆宝玉心中所怀,也不可十分妄拟(宝玉此时震惊,对情缘的感觉发生了变化).这时候的宝玉算是有了些成长,明白情缘分定。

  且说林黛玉当下见了宝玉如此形象,便知是又从那里着了魔来,也不便多问(这宝玉时不时有些惊人语,哪里问的明白),因向他说道:“我才在舅母跟前听的明儿是薛姨妈的生日,叫我顺便来问你出去不出去.你打发人前头说一声去(人情往来)。”宝玉道:“上回连大老爷的生日我也没去(他对大老爷,也没什么好感),这会子我又去,倘或碰见了人呢?我一概都不去.这么怪热的,又穿衣裳,我不去姨妈也未必恼(自己不去,还说人家不恼)。”袭人忙道:“这是什么话?他比不得大老爷.这里又住的近,又是亲戚,你不去岂不叫他思量.你怕热,只清早起到那里磕个头,吃钟茶再来,岂不好看(薛家一直善待袭人,如今起了作用)。”宝玉未说话,黛玉便先笑道:“你看着人家赶蚊子分上,也该去走走。”宝玉不解,忙问:“怎么赶蚊子?"袭人便将昨日睡觉无人作伴,宝姑娘坐了一坐的话说了出来(袭人说的堂皇).宝玉听了,忙说:“不该.我怎么睡着了,亵渎了他。”一面又说:“明日必去。(去薛姨妈那里,原来是给宝姐姐面子,本来薛姨妈一向惯孩子,对宝玉也是极好的。)”正说着,忽见史湘云穿的齐齐整整的走来辞说家里打发人来接他.宝玉林黛玉听说,忙站起来让坐.史湘云也不坐,宝林两个只得送他至前面.那史湘云只是眼泪汪汪的(这种表情,落在史家眼中自然是恼呀,好似委屈了大小姐),见有他家人在跟前,又不敢十分委曲(还要如何,她是史家人呀) .少时薛宝钗赶来,愈觉缱绻难舍.还是宝钗心内明白,他家人若回去告诉了他婶娘,待他家去又恐受气,因此倒催他走了(人情世故,宝钗自然通透).众人送至二门前,宝玉还要往外送,倒是湘云拦住了.一时,回身又叫宝玉到跟前,悄悄的嘱道:“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来,你时常提着打发人接我去."宝玉连连答应了.眼看着他上车去了,大家方才进来

湘云现在是明白了,贾母最重的是双玉,所以才会提醒宝玉,常常接她来玩耍,对于她来说,最舒服轻松快乐的日子,还是在贾府吧。

红楼杂记————————宝玉篇(九十九)

 

宝玉此时心态有了改变,知道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罢了,回来时恰遇黛玉与袭人,这暗示了,为他洒泪的还是此二人吧。而且袭人是最早内定的姨娘,可是另嫁他人,而黛玉是他心上最重的人,却是错过。这两个本来以为必是的人,却是无缘。人生情缘,各有分定。

黛玉提及宝钗中午在怡红院的事情,有些微微的妒意吧,但此时已经沉稳多了,没有和宝玉纠纷。宝玉不想去给薛姨妈过寿,可知他对薛家的态度,还是袭人劝了,还是看了宝钗的面子,才想一往。

史家接湘云回去,如今史家已经明知贾府无联姻的意思,湘云只是客人了,自然不会令其久在贾府。湘云是快出嫁的年纪了,史府自然要重声名了。其实湘云还是候府千金,与宝玉的门第,原也相配。感觉若不是因黛玉,贾母能接受湘云做为候选人。而王夫人若无宝钗,也可考虑史府千金。现在贾母王夫人各有打算,湘云就没的可能。

探春起意结诗社,还是这位有热情的兴头也肯组织,而钗玉姐妹,虽有此才,却无此心。宝钗是客居,自然不肯多这个事,黛玉心在宝玉。

众人见他进来,都笑说:“又来了一个。”探春笑道:“我不算俗,偶然起个念头,写了几个帖儿试一试,谁知一招皆到。”宝玉笑道:“可惜迟了,早该起个社的(做这样的事,必然要拉上宝玉,他是府中的凤凰,有了他的参与,各行事情都有人照看)。”黛玉道:“你们只管起社,可别算上我,我是不敢的。”迎春笑道:“你不敢谁还敢呢。”宝玉道:“这是一件正经大事,大家鼓舞起来,不要你谦我让的.各有主意自管说出来大家平章.宝姐姐也出个主意,林妹妹也说个话儿。(他自然是愿意参与,而且最重钗玉的参与)”宝钗道:“你忙什么,人还不全呢。”一语未了,李纨也来了,进门笑道:“雅的紧!要起诗社,我自荐我掌坛.前儿春天我原有这个意思的(原是未出阁时参与过的).我想了一想,我又不会作诗,瞎乱些什么,因而也忘了,就没有说得.既是三妹妹高兴,我就帮你作兴起来(如今借了探春的由头弄起来,也算是乐事一件)。”

  黛玉道:“既然定要起诗社,咱们都是诗翁了,先把这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了才不俗。”李纨道:“极是,何不大家起个别号,彼此称呼则雅.我是定了`稻香老农',再无人占的."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罢。”宝玉道:“居士,主人到底不恰,且又瘰赘.这里梧桐芭蕉尽有,或指梧桐芭蕉起个倒好。”探春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称`蕉下客'罢。(第一个配合)”众人都道别致有趣.黛玉笑道:“你们快牵了他去,炖了脯子吃酒。”众人不解.黛玉笑道:“古人曾云`蕉叶覆鹿'.他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来.(活泼可爱)"众人听了都笑起来.探春因笑道:你别忙中使巧话来骂人,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号了。”又向众人道:“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潇湘馆,他又爱哭,将来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以后都叫他作`潇湘妃子'就完了。”大家听说,都拍手叫妙.林黛玉低了头方不言语(这时候小姑娘就不好意思).李纨笑道:“我替薛大妹妹也早已想了个好的,也只三个字。”惜春迎春都问是什么.李纨道:“我是封他`蘅芜君'了,不知你们如何。”探春笑道:“这个封号极好。”宝玉道:“我呢?你们也替我想一个."宝钗笑道:“你的号早有了,`无事忙'三字恰当的很。”李纨道:“你还是你的旧号`绛洞花主'就好。”宝玉笑道:“小时候干的营生,还提他作什么。”探春道:“你的号多的很,又起什么.我们爱叫你什么,你就答应着就是了。”宝钗道:“还得我送你个号罢.有最俗的一个号,却于你最当.天下难得的是富贵,又难得的是闲散,这两样再不能兼有,不想你兼有了,就叫你`富贵闲人'也罢了(果然如今的日子)。”宝玉笑道:“当不起,当不起,倒是随你们混叫去罢。”李纨道:“二姑娘四姑娘起个什么号?"迎春道:“我们又不大会诗,白起个号作什么?"探春道:“虽如此,也起个才是。”宝钗道:“他住的是紫菱洲,就叫他`菱洲',四丫头在藕香榭,就叫他`藕榭'就完了。”有些敷衍了事的感觉,迎春惜春在这些活动里,本就是影子。

  李纨道:“就是这样好.但序齿我大,你们都要依我的主意,管情说了大家合意.我们七个人起社,我和二姑娘四姑娘都不会作诗,须得让出我们三个人去.我们三个各分一件事(好聪明的建议)。”探春笑道:“已有了号,还只管这样称呼,不如不有了.以后错了,也要立个罚约才好。”李纨道:“立定了社,再定罚约.我那里地方大,竟在我那里作社.我虽不能作诗,这些诗人竟不厌俗客,我作个东道主人,我自然也清雅起来了.若是要推我作社长,我一个社长自然不够,必要再请两位副社长,就请菱洲藕榭二位学究来,一位出题限韵,一位誊录监场.亦不可拘定了我们三个人不作,若遇见容易些的题目韵脚,我们也随便作一首.你们四个却是要限定的.若如此便起,若不依我,我也不敢附骥了(这样此活动就归入李纨管理了。)。”迎春惜春本性懒于诗词,又有薛林在前,听了这话便深合己意,二人皆说:“极是".探春等也知此意,见他二人悦服,也不好强,只得依了.因笑道:“这话也罢了,只是自想好笑,好好的我起了个主意,反叫你们三个来管起我来了。”宝玉道:“既这样,咱们就往稻香村去。”李纨道:“都是你忙,今日不过商议了,等我再请。”宝钗道:“也要议定几日一会才好."探春道:“若只管会的多,又没趣了.一月之中,只可两三次才好。”宝钗点头道:“一月只要两次就够了。”拟定日期,风雨无阻.除这两日外,倘有高兴的,他情愿加一社的,或情愿到他那里去,或附就了来,亦可使得,岂不活泼有趣。”众人都道:“这个主意更好。”

就是这样的活动,也要有模有样有人管理,有个规矩,大家才得乐趣。

红楼杂记————————宝玉篇(一百)

 

宝黛钗的情缘纠纷写的太详细了,会令人惆怅,而今笔触一新,改写了探春兴诗社,果然新丽。

诗社的主力自然是钗黛姐妹和宝玉,三春中唯探春长于诗才,李纨巧妙的令迎惜二人做管理,这样算是让大家都有了参与的热情,应该说李的安排更利于安定团结。

袭人因见宝玉看了字贴儿便慌慌张张的同翠墨去了,也不知是何事.后来又见后门上婆子送了两盆海棠花来.袭人问是那里来的,婆子便将宝玉前一番缘故说了.袭人听说便命他们摆好,让他们在下房里坐了,自己走到自己房内秤了六钱银子封好,又拿了三百钱走来,都递与那两个婆子道:“这银子赏那抬花来的小子们,这钱你们打酒吃罢。”那婆子们站起来,眉开眼笑,千恩万谢的不肯受,见袭人执意不收,方领了(袭人舍得花钱).袭人又道:“后门上外头可有该班的小子们?"婆子忙应道:“天天有四个,原预备里面差使的.姑娘有什么差使,我们吩咐去(拿了钱,自然态度良好)。”袭人笑道:“有什么差使?今儿宝二爷要打发人到小侯爷家与史大姑娘送东西去,可巧你们来了,顺便出去叫后门小子们雇辆车来.回来你们就往这里拿钱,不用叫他们又往前头混碰去。”婆子答应着去了.(宝玉还是惦念这个小妹妹的。)

  袭人回至房中,拿碟子盛东西与史湘云送去,却见碟槽空着.因回头见晴雯,秋纹,麝月等都在一处做针黹,袭人问道:“这一个缠丝白玛瑙碟子那去了?"众人见问,都你看我我看你,都想不起来.半日,晴雯笑道:“给三姑娘送荔枝去的,还没送来呢."袭人道:“家常送东西的家伙也多,巴巴的拿这个去。”晴雯道:“我何尝不也这样说.他说这个碟子配上鲜荔枝才好看(宝玉讲究多,讲究一个搭配).我送去,三姑娘见了也说好看,叫连碟子放着(这位也是懂行),就没带来.你再瞧,那К子尽上头的一对联珠瓶还没收来呢。”秋纹笑道:“提起瓶来,我又想起笑话.我们宝二爷说声孝心一动,也孝敬到二十分.因那日见园里桂花,折了两枝,原是自己要插瓶的,忽然想起来说,这是自己园里的才开的新鲜花,不敢自己先顽,巴巴的把那一对瓶拿下来,亲自灌水插好了,叫个人拿着,亲自送一瓶进老太太,又进一瓶与太太.谁知他孝心一动,连跟的人都得了福了.可巧那日是我拿去的.老太太见了这样,喜的无可无不可,见人就说:`到底是宝玉孝顺我,连一枝花儿也想的到.别人还只抱怨我疼他.'你们知道,老太太素日不大同我说话的,有些不入他老人家的眼的.那日竟叫人拿几百钱给我,说我可怜见的,生的单柔.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气.几百钱是小事,难得这个脸面(得了老太太赏赐,自然欢喜).及至到了太太那里,太太正和二奶奶,赵姨奶奶,周姨奶奶好些人翻箱子,找太太当日年轻的颜色衣裳,不知给那一个(居然拉了两位姨娘找东西).一见了,连衣裳也不找了,且看花儿.又有二奶奶在旁边凑趣儿,夸宝玉又是怎么孝敬,又是怎样知好歹,有的没的说了两车话.当着众人,太太自为又增了光,堵了众人的嘴.太太越发喜欢了,现成的衣裳就赏了我两件(都是好东西).衣裳也是小事,年年横竖也得,却不象这个彩头。”晴雯笑道:“呸!没见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原是先赏了袭人)。”秋纹道:“凭他给谁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晴雯道:“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给别人剩下的给我,也罢了.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把好的给他,剩下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软气。(处处针对袭人)”秋纹忙问:“给这屋里谁的?我因为前儿病了几天,家去了,不知是给谁的.好姐姐,你告诉我知道知道。”晴雯道:“我告诉了你,难道你这会退还太太去不成?"秋纹笑道:“胡说,我白听了喜欢喜欢.那怕给这屋里的狗剩下的,我只领太太的恩典,也不犯管别的事。”众人听了都笑道:“骂的巧,可不是给了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了(真真够损,也是袭人不介意)。”袭人笑道:“你们这起烂了嘴的!得了空就拿我取笑打牙儿.一个个不知怎么死呢。”秋纹笑道:“原来姐姐得了,我实在不知道.我陪个不是罢(级别差着呢)."袭人笑道:“少轻狂罢.你们谁取了碟子来是正经。”麝月道:“那瓶得空儿也该收来了.老太太屋里还罢了,太太屋里人多手杂.别人还可以,赵姨奶奶一伙的人见是这屋里的东西,又该使黑心弄坏了才罢.太太也不大管这些,不如早些收来正经(太太不管这些,那管什么呢。)。”晴雯听说,便掷下针黹道:“这话倒是,等我取去。”秋纹道:“还是我取去罢,你取你的碟子去。”晴雯笑道:“我偏取一遭儿去.是巧宗儿你们都得了,难道不许我得一遭儿(处处针对别人)?"麝月笑道:“通共秋丫头得了一遭儿衣裳,那里今儿又巧,你也遇见找衣裳不成。”晴雯冷笑道:“虽然碰不见衣裳,或者太太看见我勤谨,一个月也把太太的公费里分出二两银子来给我,也定不得(一定要损袭人)。”说着,又笑道:“你们别和我装神弄鬼的,什么事我不知道。”一面说,一面往外跑了.秋纹也同他出来,自去探春那里取了碟子来.

晴雯的个性真也奇怪,就是主子小姐也没有她这般直率,袭人的得意,晴雯自然微有妒意,但是别人妒忌在心里,她是全在嘴上,难怪让人恼呀,这个单纯的小姑娘。

红楼杂记————————宝玉篇(一百零一

袭人打点给湘云送礼,这对湘云极重要,也说明了贾府还在关注湘云,也算是给史家一点压力吧。湘云的命运握在叔婶手中,她的婚事不得自己做主,这一点和黛玉一样,当然她比黛玉好的地方是,史家是必须及早给她订亲的,史家有这个权利也有这个义务。

袭人打点齐备东西,叫过本处的一个老宋妈妈来,向他说道:“你先好生梳洗了,换了出门的衣裳来,如今打发你与史姑娘送东西去。”那宋嬷嬷道:“姑娘只管交给我,有话说与我,我收拾了就好一顺去的。”袭人听说,便端过两个小掐丝盒子来.先揭开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和鸡头两样鲜果,又那一个,是一碟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又说道:“这都是今年咱们这里园里新结的果子,宝二爷送来与姑娘尝尝.再前日姑娘说这玛瑙碟子好,姑娘就留下顽罢(舍不得给三姑娘,给了湘云).这绢包儿里头是姑娘上日叫我作的活计,姑娘别嫌粗糙,能着用罢.替我们请安,替二爷问好就是了(处处体贴)。”宋嬷嬷道:“宝二爷不知还有什么说的,姑娘再问问去,回来又别说忘了。”袭人因问秋纹:“方才可见在三姑娘那里?"秋纹道:“他们都在那里商议起什么诗社呢,又都作诗.想来没话,你只去罢。”宋嬷嬷听了,便拿了东西出去,另外穿戴了.袭人又嘱咐他:“从后门出去,有小子和车等着呢。”宋妈去后,不在话下.(那个玛瑙碟子其实探春也看上了,湘云也喜欢,袭人作主送了给湘云,与湘云本来亲厚。)
  宝玉回来,先忙着看了一回海棠,至房内告诉袭人起诗社的事(他是事事不瞒袭人).袭人也把打发宋妈妈与史湘云送东西去的话告诉了宝玉(看来是先看湘云,后回明宝玉).宝玉听了,拍手道:“偏忘了他.我自觉心里有件事,只是想不起来,亏你提起来,正要请他去.这诗社里若少了他还有什么意思。(这样的活动里就要有湘云这样有热情的人参加才有乐趣)”袭人劝道:“什么要紧,不过玩意儿.他比不得你们自在,家里又作不得主儿.告诉他,他要来又由不得他,不来,他又牵肠挂肚的,没的叫他不受用。(袭人不看重这个)”宝玉道:“不妨事,我回老太太打发人接他去。”正说着,宋妈妈已经回来,回复道生受,与袭人道乏,又说:“问二爷作什么呢,我说和姑娘们起什么诗社作诗呢.史姑娘说,他们作诗也不告诉他去,急的了不的。”宝玉听了立身便往贾母处来,立逼着叫人接去.贾母因说:“今儿天晚了,明日一早再去。”宝玉只得罢了,回来闷闷的(湘云是宝玉最好的玩伴,兴趣相投).

  次日一早,便又往贾母处来催逼人接去.直到午后,史湘云才来(史家有一大堆的事项要准备,出门做客必须有相当的服饰和排场),宝玉方放了心,见面时就把始末原由告诉他,又要与他诗看.李纨等因说道:“且别给他诗看,先说与他韵.他后来,先罚他和了诗:若好,便请入社,若不好,还要罚他一个东道再说。”史湘云道:“你们忘了请我,我还要罚你们呢.就拿韵来,我虽不能,只得勉强出丑.容我入社,扫地焚香我也情愿。(这样的热情真好)”众人见他这般有趣,越发喜欢,都埋怨昨日怎么忘了他,遂忙告诉他韵.史湘云一心兴头,等不得推敲删改,一面只管和人说着话,心内早已和成,即用随便的纸笔录出(本是有才情的人,最适宜这样的活动,又能活跃相关气氛。)

红楼杂记————————宝玉篇(一百零二

其实最能和宝玉玩到一起的是湘云,宝钗稳重黛玉纤巧,这二位都是大家小姐的淑女状,若论热闹与亲切,当是湘云。如果宝玉未遇黛玉,他也是能接受湘云吧。双玉更多的是相知相惜,属于精神层面,更像是遇见了另一个自己,所以相惜相重,对你好,就是对自己好,才有你好我自我,你失我自失。因为怜惜,因为相知,所以不能忘怀。

和湘云在一起是快乐的,她是明朗纯净的,与生俱来的欢喜,让她另生了光芒。她非常的想要融入大观园的活动里面。

史湘云道:“明日先罚我个东道,就让我先邀一社可使得(在贾家多年,客人当久了,自然也要回报)?"众人道:“这更妙了。”因又将昨日的与他评论了一回.至晚,宝钗将湘云邀往蘅芜苑安歇去(特意).湘云灯下计议如何设东拟题.宝钗听他说了半日,皆不妥当(小姑娘也是衣来伸手惯了,不比宝钗有经历),因向他说道:“既开社,便要作东.虽然是顽意儿,也要瞻前顾后,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了人,然后方大家有趣(这才是活动的目标).你家里你又作不得主,一个月通共那几串钱,你还不够盘缠呢(看来湘云的月钱不及贾府每位姑娘的二两银子).这会子又干这没要紧的事,你婶子听见了,越发抱怨你了(这位婶子,连这也有意见,可知史府经济不及贾家,而且当家人自有难处,如何会体贴一个小姑娘的心事).况且你就都拿出来,做这个东道也是不够.难道为这个家去要不成?还是往这里要呢?(请客不容易,没有经济基础,如何高雅)"一席话提醒了湘云,倒踌蹰起来.宝钗道:“这个我已经有个主意.我们当铺里有个伙计,他家田上出的很好的肥螃蟹,前儿送了几斤来.现在这里的人,从老太太起连上园里的人,有多一半都是爱吃螃蟹的.前日姨娘还说要请老太太在园里赏桂花吃螃蟹,因为有事还没有请呢.你如今且把诗社别提起,只管普通一请.等他们散了,咱们有多少诗作不得的.我和我哥哥说,要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再备上四五桌果碟,岂不又省事又大家热闹了(这一顿花费不少,偏说的云淡风轻,让湘云安心)。”湘云听了,心中自是感服,极赞他想的周到.宝钗又笑道:“我是一片真心为你的话.你千万别多心,想着我小看了你,咱们两个就白好了.你若不多心,我就好叫他们办去的(宝姑娘聪明,把话说在前面,免得湘云多心)。”湘云忙笑道:“好姐姐,你这样说,倒多心待我了.凭他怎么糊涂,连个好歹也不知,还成个人了?我若不把姐姐当作亲姐姐一样看,上回那些家常话烦难事也不肯尽情告诉你了。(本不该说与外人,薛家与史家本是外人,小姑娘心内不易,不得不说,可是却令史家落了骂名)”宝钗听说,便叫一个婆子来:“出去和大爷说,依前日的大螃蟹要几篓来,明日饭后请老太太姨娘赏桂花.你说大爷好歹别忘了,我今儿已请下人了。”那婆子出去说明,回来无话.

宝钗在薛家有发言权,几十两银子的请客,一句话的事,就能作主。而湘云却是没娘的孩子没人打点,自然另有不易。在经济上她比黛玉还难。贾母会贴补黛玉,可无人替湘云算计。

宝姑娘肯花钱,也算是大方。不是谁都会为别人请客花钱策划的。收买人心也好,真心相助也好,总算替湘云收了场。

红楼杂记————————宝玉篇(一百零三)

不是所有有钱的人,都肯花钱帮人的,宝钗主动帮了,而且与之筹划,事事细心,也算有心。当然了很多人都以为宝钗有收买人心的意味,可是湘云的处境,是非常需要有宝钗的指点的。在客观上,宝钗的确让湘云受益了。这一次花费可是不便宜,好几十两银子,够一般人家一年的花销了。宝钗稳重大方是肯定的,很多人不喜欢她是因为双玉事情,可是宝玉的婚事,原不是他们三位能做主的。真正能做主的,是要权衡各自利益去决定,没人为双玉的感受去考虑。让王夫人替黛玉想是不可能的,她和黛玉本身没有血缘关系,黛玉在她眼中就是一个没了父母来投靠的亲戚,如果没有宝玉的喜好,王夫人大面上还是能敷衍一下,体现一现慈悲形象的,可和宝玉相关,王夫人就不能淡定了。王夫人是不会给儿子找一个没有岳家实力支持,而本人身体又娇弱,还不鼓励宝玉读书立业的儿媳妇。贾母可以花钱宠家着孙孙女,王夫人可不能惯着一个儿媳妇。所以黛玉的失利,完全是因为王夫人替宝玉未来打算的考虑,真不是宝钗的原因。

宝钗湘云二人计议已妥,一宿无话.湘云次日便请贾母等赏桂花(请贾母是好提议).贾母等都说道:“是他有兴头,须要扰他这雅兴。”至午,果然贾母带了王夫人凤姐兼请薛姨妈等进园来.贾母因问那一处好?山坡下两棵桂花开的又好,河里的水又碧清,坐在河当中亭子上岂不敞亮,看着水眼也清亮(好景观)。”贾母听了,说:“这话很是。”说着,就引了众人往藕香榭来.原来这藕香榭盖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曲廊可通,亦是跨水接岸,后面又有曲折竹桥暗接.众人上了竹桥,凤姐忙上来搀着贾母(体贴,有眼力),口里说:“老祖宗只管迈大步走,不相干的,这竹子桥规矩是咯吱咯喳的。”

  一时进入榭中,只见栏杆外另放着两张竹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盂各色茶具.那边有两三个丫头煽风炉煮茶,这一边另外几个丫头也煽风炉烫酒呢.贾母喜的忙问:“这茶想的到,且是地方,东西都干净。”湘云笑道:“这是宝姐姐帮着我预备的(宝钗果然周全,是有文化底蕴)。”贾母道:“我说这个孩子细致,凡事想的妥当。(贾母也要赞一声)”一面说,一面又看见柱上挂的黑漆嵌蚌的对子,命人念.湘云念道:

  芙蓉影破归兰桨,菱藕香深写竹桥.贾母听了,又抬头看匾,因回头向薛姨妈道:“我先小时,家里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叫做什么`枕霞阁'.我那时也只象他们这么大年纪,同姊妹们天天顽去.那日谁知我失了脚掉下去(也是活泼好动),几乎没淹死,好容易救了上来,到底被那木钉把头碰破了.如今这鬓角上那指头顶大一块窝儿就是那残破了.众人都怕经了水,又怕冒了风,都说活不得了,谁知竟好了。”风姐不等人说,先笑道:“那时要活不得,如今这大福可叫谁享呢!可知老祖宗从小儿的福寿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个窝儿来,好盛福寿的.寿星老儿头上原是一个窝儿,因为万福万寿盛满了,所以倒凸高出些来了(很会令贾母开心)."未及说完,贾母与众人都笑软了.贾母笑道:“这猴儿惯的了不得了,只管拿我取笑起来,恨的我撕你那油嘴。”凤姐笑道:“回来吃螃蟹,恐积了冷在心里,讨老祖宗笑一笑开开心,一高兴多吃两个就无妨了。”贾母笑道:“明儿叫你日夜跟着我,我倒常笑笑觉的开心,不许回家去。”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因为喜欢他,才惯的他这样,还这样说,他明儿越发无礼了(当然用礼提着,按礼凤姐还要敬着王夫人呢)。”贾母笑道:“我喜欢他这样,况且他又不是那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没人,娘儿们原该这样.横竖礼体不错就罢,没的倒叫他从神儿似的作什么。”

贾母就喜欢热闹,若是眼前只是邢夫人王夫人李纨这类型的,贾母多闷呀。幸而有凤姐,处处周全,还能处处令其开心,博贾母一笑,这份喜乐才是贾母爱的。

红楼杂记————————宝玉篇(一百零四)

贾母忆旧时岁月,依昔史家当年风华。贾母的性格,应该有凤姐的精明爽利,湘云的活泼明朗,自然是招人喜爱,当然了因为如此,贾母才会喜欢凤姐湘云黛玉这些真性情的孩子们。

宝玉是安享一切的,连宝钗湘云都在忙碌着请客,如何让客人喜欢,主家便宜,而宝玉对这些俗务却是不懂呀。

说着,一齐进入亭子,献过茶,凤姐忙着搭桌子,要杯箸.上面一桌,贾母,薛姨妈(客人)),宝钗(客人),黛玉,宝玉,东边一桌(贾母最重视的几个孩子),史湘云,王夫人,迎,探,惜,西边靠门一桌,李纨和凤姐的,虚设坐位,二人皆不敢坐(大家规矩如此),只在贾母王夫人两桌上伺候.凤姐吩咐:“螃蟹不可多拿来,仍旧放在蒸笼里,拿十个来,吃了再拿。”一面又要水洗了手,站在贾母跟前剥蟹肉,头次让薛姨妈(待客之礼).薛姨妈道:“我自己掰着吃香甜,不用人让。”凤姐便奉与贾母.二次的便与宝玉,又说:“把酒烫的滚热的拿来。”又命小丫头们去取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来,预备洗手(周全).史湘云陪着吃了一个,就下座来让人,又出至外头,令人盛两盘子与赵姨娘周姨娘送去(很有请客的意味,还是顾忌了两位姨娘,这种场合,反而没有邢夫人出现 ).又见凤姐走来道:“你不惯张罗,你吃你的去.我先替你张罗,等散了我再吃。(体谅湘云)”湘云不肯,又令人在那边廊上摆了两桌,让鸳鸯,琥珀,彩霞,彩云,平儿去坐(那些都是大丫环).鸳鸯因向凤姐笑道:“二奶奶在这里伺候,我们可吃去了。”凤姐儿道:“你们只管去,都交给我就是了。”说着,史湘云仍入了席.凤姐和李纨也胡乱应个景儿.凤姐仍是下来张罗,一时出至廊上,鸳鸯等正吃的高兴,见他来了,鸳鸯等站起来道:“奶奶又出来作什么?让我们也受用一会儿。”凤姐笑道:“鸳鸯小蹄子越发坏了,我替你当差,倒不领情,还抱怨我.还不快斟一钟酒来我喝呢。(二人关系极好)”鸳鸯笑着忙斟了一杯酒,送至凤姐唇边,凤姐一扬脖子吃了.琥珀彩霞二人也斟上一杯,送至凤姐唇边,那凤姐也吃了.平儿早剔了一壳黄子送来,凤姐道:“多倒些姜醋。”一面也吃了,笑道:“你们坐着吃罢,我可去了。”鸳鸯笑道:“好没脸,吃我们的东西。”凤姐儿笑道:“你和我少作怪.你知道你琏二爷爱上了你,要和老太太讨了你作小老婆呢(这样的戏言也唯凤姐敢说,可是凤姐之语是玩笑,还是有心)。”鸳鸯道:“啐,这也是作奶奶说出来的话!我不拿腥手抹你一脸算不得。”说着赶来就要抹.凤姐儿央道:“好姐姐,饶我这一遭儿罢."琥珀笑道:“鸳丫头要去了,平丫头还饶他?你们看看他,没有吃了两个螃蟹,倒喝了一碟子醋,他也算不会揽酸了。”平儿手里正掰了个满黄的螃蟹,听如此奚落他,便拿着螃蟹照着琥珀脸上抹来,口内笑骂"我把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琥珀也笑着往旁边一躲,平儿使空了,往前一撞,正恰恰的抹在凤姐儿腮上.凤姐儿正和鸳鸯嘲笑,不防唬了一跳,嗳哟了一声.众人撑不住都哈哈的大笑起来.凤姐也禁不住笑骂道:“死娼妇!吃离了眼了,混抹你娘的。”平儿忙赶过来替他擦了,亲自去端水.鸳鸯道:“阿弥陀佛!这是个报应。”贾母那边听见,一叠声问:“见了什么这样乐,告诉我们也笑笑(贾母最喜爱热闹,她这里少了凤姐,自然少了热闹)。”鸳鸯等忙高声笑回道:“二奶奶来抢螃蟹吃,平儿恼了,抹了他主子一脸的螃蟹黄子.主子奴才打架呢。”贾母和王夫人等听了也笑起来.贾母笑道:“你们看他可怜见的,把那小腿子脐子给他点子吃也就完了。”鸳鸯等笑着答应了,高声又说道:“这满桌子的腿子,二奶奶只管吃就是了。”凤姐洗了脸走来,又伏侍贾母等吃了一回.黛玉独不敢多吃,只吃了一点儿夹子肉就下来了.(这种场合贾母乐得与大家一乐,贾母最爱这样的气氛。)

  贾母一时不吃了,大家方散,都洗了手,也有看花的,也有弄水看鱼的,游玩了一回.王夫人因回贾母说:“这里风大,才又吃了螃蟹,老太太还是回房去歇歇罢了.若高兴,明日再来逛逛。(表面礼仪不错)”贾母听了,笑道:“正是呢.我怕你们高兴,我走了又怕扫了你们的兴.既这么说,咱们就都去罢。”回头又嘱咐湘云:“别让你宝哥哥林姐姐多吃了(关心双玉)。”湘云答应着.又嘱咐湘云宝钗二人说:“你两个也别多吃.那东西虽好吃,不是什么好的,吃多了肚子疼(给二位主人一个面子)."二人忙应着送出园外,仍旧回来,令将残席收拾了另摆.宝玉道:“也不用摆,咱们且作诗.把那大团圆桌就放在当中,酒菜都放着.也不必拘定坐位,有爱吃的大家去吃,散坐岂不便宜(这时候他就有主意了,宝玉吃喝玩乐还是在行的)。”宝钗道:“这话极是。”湘云道:“虽如此说,还有别人。”因又命另摆一桌,拣了热螃蟹来,请袭人,紫鹃,司棋,待书,入画,莺儿,翠墨等一处共坐.山坡桂树底下铺下两条花毡,命答应的婆子并小丫头等也都坐了,只管随意吃喝,等使唤再来.

看湘云行事也算周全,看来在史府也是看过见过了,小姑娘大了,也有了心事,此次请客,完全是礼仪之场面。

红楼杂记————————宝玉篇(一百零五

看湘云对请客的重视与认真,小姑娘现在也懂得了应酬与交际,往现实方向靠拢了,她的婚事已经有了安排,自然也知道以前无忧无虑的日子要结束了。

众人见平儿来了,都说:“你们奶奶作什么呢,怎么不来了?"平儿笑道:“他那里得空儿来.因为说没有好生吃得,又不得来,所以叫我来问还有没有,叫我要几个拿了家去吃罢(客人想吃,就是给主人面子)。”湘云道:“有,多着呢。”忙令人拿了十个极大的(重视凤姐).平儿道:“多拿几个团脐的."众人又拉平儿坐,平儿不肯.李纨拉着他笑道:“偏要你坐。”拉着他身边坐下,端了一杯酒送到他嘴边.平儿忙喝了一口就要走(她是凤姐的助手自然是极忙).李纨道:“偏不许你去.显见得只有凤丫头,就不听我的话了。”说着又命嬷嬷们:“先送了盒子去,就说我留下平儿了。”那婆子一时拿了盒子回来说:“二奶奶说,叫奶奶和姑娘们别笑话要嘴吃.这个盒子里是方才舅太太那里送来的菱粉糕和鸡油卷儿,给奶奶姑娘们吃的。”又向平儿道:“说使你来你就贪住顽不去了.劝你少喝一杯儿罢。”平儿笑道:'多喝了又把我怎么样?"一面说,一面只管喝,又吃螃蟹(凤姐对平儿也是极好了,所以平儿也算有面子).李纨揽着他笑道:“可惜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命却平常,只落得屋里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李纨一直欣赏平儿对凤姐的忠心和能力,凤姐有平儿这样的助手,才得省心。)

  平儿一面和宝钗湘云等吃喝,一面回头笑道:“奶奶,别只摸的我怪痒的。”李氏道:“嗳哟!这硬的是什么?"平儿道:“钥匙。”李氏道:“什么钥匙?要紧梯己东西怕人偷了去,却带在身上.我成日家和人说笑,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驮他,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有个凤丫头,就有个你.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总钥匙,还要这钥匙作什么(对平儿定位极高,把平儿看做了凤姐的左右手)."平儿笑道:“奶奶吃了酒,又拿了我来打趣着取笑儿了。”宝钗笑道:“这倒是真话.我们没事评论起人来,你们这几个都是百个里头挑不出一个来,妙在各人有各人的好处(当家主事的心)。”李纨道:“大小都有个天理.比如老太太屋里,要没那个鸳鸯如何使得.从太太起,那一个敢驳老太太的回,现在他敢驳回(极得贾母信任和欣赏).偏老太太只听他一个人的话.老太太那些穿戴的,别人不记得,他都记得(敬业),要不是他经管着,不知叫人诓骗了多少去呢(多少人算计贾母).那孩子心也公道,虽然这样,倒常替人说好话儿,还倒不依势欺人的(温厚)。”惜春笑道:“老太太昨儿还说呢,他比我们还强呢。(对于贾母来说,鸳鸯是比她那些算计她的子孙强)”平儿道:“那原是个好的,我们那里比的上他。”宝玉道:“太太屋里的彩霞,是个老实人。”探春道:“可不是,外头老实,心里有数儿.太太是那么佛爷似的,事情上不留心,他都知道.凡百一应事都是他提着太太行.连老爷在家出外去的一应大小事,他都知道.太太忘了,他背地里告诉太太(这位丫环,也是能干的,偏生心向贾环,所以探春赞她)。”李纨道:“那也罢了。”指着宝玉道:“这一个小爷屋里要不是袭人,你们度量到个什么田地!凤丫头就是楚霸王,也得这两只膀子好举千斤鼎.他不是这丫头,就得这么周到了(都要有人相助)!"平儿笑道:“先时陪了四个丫头,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我一个孤鬼了(凤姐也是挑剔的,四个心腹丫环,只留了一个,走的为何走,死的如何死,凤姐这里故事也不少,只一个平儿聪明谨慎。)。”李纨道:“你倒是有造化的.凤丫头也是有造化的.想当初你珠大爷在日,何曾也没两个人.你们看我还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见他两个不自在.所以你珠大爷一没了,趁年轻我都打发了.若有一个守得住,我倒有个膀臂(说的通情达理,李纨也是厉害的,都打发了省得眼前伤心)。”说着滴下泪来(大家族里不好轻易人前伤心,尤其是小姑娘面前,如何懂这些,也不会安慰她).众人都道:“又何必伤心,不如散了倒好。”说着便都洗了手,大家约往贾母王夫人处问安.

遇了不好说的话题,还是一散了之,李纨是特殊身份,不能得罪,可小姑娘们也不好安慰。

红楼杂记————————宝玉篇(一百零六

众人评人,写出贾府四大丫环,鸳鸯是第一位,她照顾的贾母,最是尊贵,能得贾母信任欣赏,能力自然不一般,加之处事公平,待人和气,所以人缘极佳。但也含蓄的点出了,她对贾母巨大的影响力,贾母的话只有她能驳回,而且贾母还听的进去。可知影响力了。贾府诸多人暗算贾母,幸而有一忠仆,能替贾母照应。那她自然也成了别人的眼中钉了。

第二个居然是彩霞,这位是王夫人的丫环,能够提醒王夫人诸多事务,而且心中有数。金钏玉钏姐妹,原本与彩霞位置一样,可惜却没这个业务能力,金钏不分场合与宝玉玩笑,被王夫人误解,玉钏虽然得了姐姐的位子和月钱,却没有成为王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丫环。彩霞心向贾环,但对王夫人这里的工作,可是认真去做,也算公私分明的。但王夫人无情,撵金钏时,明知家生奴才,离了这里处境艰难,不留余地,逼死丫环。而彩霞后来到了年纪被放出,王夫人并没有任何替身边丫环打算的意味。当然也可能王夫人知晓彩霞与贾环的事件,自然不能成全,一放了之。王夫人小事不计较,大事极糊涂,身边自然没有心腹了,连最得力的丫环,却与赵姨娘母子一气。

平儿自然是凤姐的助手,人缘极好,能力强,是凤姐四大陪嫁唯一留下来的心腹,也担得起这个名,既有能力又忠心,是凤姐少不了副手。李纨最是赞誉平儿,一样的陪嫁丫环,凤姐还能留下一个帮衬自己的。

第四是袭人,袭人本是贾母之丫环,最是有目标有规划。照看好了宝玉,拿规劝礼仪劝着宝玉少犯错,自己也得了贤名,才有王夫人那二两月钱的安置。

李纨在贾府衣食无忧,表面上也得尊重,可是心内的委屈无处可诉,王夫人面前还要若无其事,小姑子们年轻不知事,如何懂她的烦恼。偶一提及,大家忙忙的散了。姑娘们也为难,李纨的处境是不好劝的,她们也没立场说什么,也不知说什么。

 众婆子丫头打扫亭子,收拾杯盘.袭人和平儿同往前去,让平儿到房里坐坐,再喝一杯茶.平儿说:“不喝茶了,再来罢。”说着便要出去.袭人又叫住问道:“这个月的月钱,连老太太和太太还没放呢,是为什么?(凤姐的作风有些夸张)"平儿见问,忙转身至袭人跟前,见方近无人,才悄悄说道:“你快别问,横竖再迟几天就放了。”袭人笑道:“这是为什么,唬得你这样?"平儿悄悄告诉他道:“这个月的月钱,我们奶奶早已支了,放给人使呢.等别处的利钱收了来,凑齐了才放呢.因为是你,我才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一个人去(连袭人也不必告诉)。”袭人道:“难道他还短钱使,还没个足厌?何苦还躁这心。”平儿笑道:“何曾不是呢.这几年拿着这一项银子,翻出有几百来了.他的公费月例又使不着,十两八两零碎攒了放出去,只他这梯己利钱,一年不到,上千的银子呢(如此利润凤姐自然心动)。”袭人笑道:“拿着我们的钱,你们主子奴才赚利钱,哄的我们呆呆的等着。”平儿道:“你又说没良心的话.你难道还少钱使?"袭人道:“我虽不少,只是我也没地方使去,就只预备我们那一个(宝玉是有花销的)。”平儿道:“你倘若有要紧的事用钱使时,我那里还有几两银子,你先拿来使,明儿我扣下你的就是了(互相通融一下,袭人的身份将来和平儿是一样的)。”袭人道:“此时也用不着,怕一时要用起来不够了,我打发人去取就是了(也算是早做了打算,袭人的人缘好,和鸳鸯平儿这些主子威风的丫环都有交情,所以好打听消息,也好办事)。”

凤姐放利的事情,府中人人皆知了,这是凤姐的一大危机。

宝玉篇(一百零七

宝玉的大丫环是袭人,是一个情商极高的人。这说明了贾母有眼光,当然了贾母看中的是袭人照顾人的细心与忠心。细心是袭人业务能力强,忠心是袭人可靠。按说袭人属于德才两有的丫环了,当然她不是贾母喜欢的类型。贾母喜欢的人具备两点,一是美丽,二是爽利。通俗说就是活泼漂亮。看看贾母喜欢的凤姐(媳妇类)黛玉湘云(小姐类)晴雯(丫环类)皆是此类人物。而袭人,模样也算周正,但不是属一属二,性格是稳重类(宝钗王夫人一流人物),所以贾母认可袭人的工作能力,但不喜欢袭人。

所以袭人选择了王夫人,作为实现自身目标的领导人。暗思王夫人所喜所恶,才有在王夫人面前暗示让宝玉搬出大观园的行为,心腹话告知的是王夫人,并非她的正牌主子贾母(她原是贾母的丫环,不过是借给宝玉使,本是借调)。此行为得到了太太的大力肯定,王夫人也不含糊,给予了袭人所求。每月自出二两月钱给袭人,让凤姐另挑丫环给贾母,算是把袭人转调了自家这里。王夫人此举,等于是告诉大家,袭人是她的人了,这是对袭人的认可和肯定。 

这时候府中人皆知袭人的后台是王夫人了,这时候,看太太的面子,袭人的地位也有了提升。袭人的人缘是不错的,看她交好的都是鸳鸯平儿一类人物(皆是主子威风有实权的)。所以平儿才把凤姐放帐的事务告诉了袭人,原是朋友本不相瞒。连袭人都因凤姐自已取利拖欠大家的月钱,微有不悦。此时府中人物皆知凤姐行为,得罪人的更多了。大多数的仆人都是靠了月钱生存的,拖欠时间长了,自然影响人家的生活。

热闹中刘姥姥二进荣国府,宝玉自然是欢喜的,刘姥姥的那些积年的闲话,带给了宝玉新鲜的感受。

凤姐知道合了贾母的心(贾母爱热闹),吃了饭便又打发过来.鸳鸯忙令老婆子带了刘姥姥去洗了澡,自己挑了两件随常的衣服令给刘姥姥换上.那刘姥姥那里见过这般行事,忙换了衣裳出来,坐在贾母榻前,又搜寻些话出来说.彼时宝玉姊妹们也都在这里坐着,他们何曾听见过这些话,自觉比那些瞽目先生说的书还好听.那刘姥姥虽是个村野人,却生来的有些见识,况且年纪老了,世情上经历过的,见头一个贾母高兴,第二见这些哥儿姐儿们都爱听,便没了说的也编出些话来讲(情商高,不怯场,说人爱听的话).因说道:“我们村庄上种地种菜,每年每日,春夏秋冬,风里雨里,那有个坐着的空儿,天天都是在那地头子上作歇马凉亭,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不见呢.就象去年冬天,接连下了几天雪,地下压了三四尺深.我那日起的早,还没出房门,只听外头柴草响.我想着必定是有人偷柴草来了.我爬着窗户眼儿一瞧,却不是我们村庄上的人。”贾母道:“必定是过路的客人们冷了,见现成的柴,怞些烤火去也是有的。”刘姥姥笑道:“也并不是客人,所以说来奇怪.老寿星当个什么人?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极标致的一个小姑娘,梳着溜油光的头,穿着大红袄儿,白绫裙子____(宝玉爱听的话)"刚说到这里,忽听外面人吵嚷起来,又说:“不相干的,别唬着老太太。”贾母等听了,忙问怎么了,丫鬟回说"南院马棚里走了水,不相干,已经救下去了。”贾母最胆小的,听了这个话,忙起身扶了人出至廊上来瞧,只见东南上火光犹亮.贾母唬的口内念佛,忙命人去火神跟前烧香.王夫人等也忙都过来请安,又回说"已经下去了,老太太请进房去罢。”贾母足的看着火光息了方领众人进来(自然忧虑).宝玉且忙着问刘姥姥:“那女孩儿大雪地作什么怞柴草?倘或冻出病来呢?"贾母道:“都是才说怞柴草惹出火来了,你还问呢.别说这个了,再说别的罢。”宝玉听说,心内虽不乐,也只得罢了(宝玉只关心美人).刘姥姥便又想了一篇,说道:“我们庄子东边庄上,有个老奶xx子,今年九十多岁了.他天天吃斋念佛,谁知就感动了观音菩萨夜里来托梦说:`你这样虔心,原来你该绝后的,如今奏了玉皇,给你个孙子.'原来这老奶奶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也只一个儿子,好容易养到十七八岁上死了,哭的什么似的(贾珠).后果然又养了一个,今年才十三四岁,生的雪团儿一般,聪明伶俐非常(宝玉).可见这些神佛是有的。”这一夕话,实合了贾母王夫人的心事,连王夫人也都听住了.(贾母王夫人自然爱听此类言语,所以说刘姥姥深知人心,贾府这样的人家的老太太最乐意听的就是子孙的故事。)

红楼杂记————————宝玉篇(一百零八)

 

别人不相信的话,只宝玉一人信了,茗玉小姐的事情,宝玉真的上了心。

宝玉心中只记挂着怞柴的故事,因闷闷的心中筹画.探春因问他"昨日扰了史大妹妹,咱们回去商议着邀一社,又还了席,也请老太太赏菊花,何如(探春爱热闹,但举办这些活动,必要拉上宝玉。这是聪明处,凡事有宝玉出面,贾母凤姐那里容易取得支持)?"宝玉笑道:“老太太说了,还要摆酒还史妹妹的席,叫咱们作陪呢.等着吃了老太太的,咱们再请不迟。(贾母给湘云面子,就是给史家体面)”探春道:“越往前去越冷了,老太太未必高兴。”宝玉道:“老太太又喜欢下雨下雪的(有情调).不如咱们等下头场雪,请老太太赏雪岂不好?咱们雪下吟诗,也更有趣了。”林黛玉忙笑道:“咱们雪下吟诗?依我说,还不如弄一捆柴火,雪下怞柴,还更有趣儿呢。(太知宝玉心事,也有些不以为然,才会如此说笑)”说着,宝钗等都笑了.宝玉瞅了他一眼,也不答话.(黛玉的话,宝玉是驳不得的,他不敢惹黛玉生气。黛玉也就是说说,对宝玉的心事太明白。)

  一时散了,背地里宝玉足的拉了刘姥姥,细问那女孩儿是谁.刘姥姥只得编了告诉他道(哄人):“那原是我们庄北沿地埂子上有一个小祠堂里供的,不是神佛,当先有个什么老爷."说着又想名姓.宝玉道:“不拘什么名姓,你不必想了,只说原故就是了。”刘姥姥道:“这老爷没有儿子,只有一位小姐,名叫茗玉.小姐知书识字,老爷太太爱如珍宝.可惜这茗玉小姐生到十七岁,一病死了(有黛玉的影子)。”宝玉听了,跌足叹惜,又问后来怎么样.刘姥姥道:“因为老爷太太思念不尽,便盖了这祠堂,塑了这茗玉小姐的像,派了人烧香拨火.如今日久年深的,人也没了,庙也烂了,那个像就成了精。”宝玉忙道:“不是成精,规矩这样人是虽死不死的(黛玉在他心上)。”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不是哥儿说,我们都当他成精.他时常变了人出来各村庄店道上闲逛.我才说这怞柴火的就是他了.我们村庄上的人还商议着要打了这塑像平了庙呢。”宝玉忙道:“快别如此.若平了庙,罪过不小."刘姥姥道:“幸亏哥儿告诉我,我明儿回去告诉他们就是了。”宝玉道:“我们老太太,太太都是善人,合家大小也都好善喜舍,最爱修庙塑神的.我明儿做一个疏头,替你化些布施,你就做香头,攒了钱把这庙修盖,再装潢了泥像,每月给你香火钱烧香岂不好?"刘姥姥道:“若这样,我托那小姐的福,也有几个钱使了。”宝玉又问他地名庄名,来往远近,坐落何方.刘姥姥便顺口胡诌了出来.(一个编一个信,可叹宝玉。)

  宝玉信以为真,回至房中,盘算了一夜(当作正事).次日一早,便出来给了茗烟几百钱,按着刘姥姥说的方向地名,着茗烟去先踏看明白,回来再做主意.那茗烟去后,宝玉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好容易等到日落,方见茗烟兴兴头头的回来(真真费心).宝玉忙道:“可有庙了?"茗烟笑道:“爷听的不明白,叫我好找.那地名座落不似爷说的一样,所以找了一日,找到东北上田埂子上才有一个破庙。”宝玉听说,喜的眉开眼笑,忙说道:“刘姥姥有年纪的人,一时错记了也是有的.你且说你见的。”茗烟道:“那庙门却倒是朝南开,也是稀破的.我找的正没好气,一见这个,我说`可好了',连忙进去.一看泥胎,唬的我跑出来了,活似真的一般。”宝玉喜的笑道:“他能变化人了,自然有些生气."茗烟拍手道:“那里有什么女孩儿,竟是一位青脸红发的瘟神爷。”宝玉听了,啐了一口,骂道:“真是一个无用的杀才!这点子事也干不来。”茗烟道:“二爷又不知看了什么书,或者听了谁的混话,信真了,把这件没头脑的事派我去碰头,怎么说我没用呢(非是一次了)?"宝玉见他急了,忙抚慰他道:“你别急.改日闲了你再找去.若是他哄我们呢,自然没了,若真是有的,你岂不也积了陰骘.我必重重的赏你。

一个听来的小姐的故事也劳宝玉忧心,真真多情至极,他重的是所有的美好事物。

多情唯我宝玉。

也有说茗玉小姐是黛玉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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