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玉祥
我是一家期刊社副社长。令我头疼的是隔三差五常接到来自四面八方印刷厂的电话,联系业务。勤换印厂是办刊大忌,我屡屡以和现在印刷厂配合默契为由拒绝。
这天又接到一家印厂电话,对方一报家门,我愣了。我一反常态地坐下来听他介绍完厂子的情况后,竟说:“下星期到你厂考察一下。”在电话里,我听出对方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异样。
为啥?因为那个印厂所在地是我插队的那个镇的印刷厂。三十年没回去了,我也想过去看看。
那天印厂大厂长、二厂长、书记、副书记带着我参观印刷车间、装订车间。中午,我被带到镇上一家装修豪华气派的酒楼。镇长也被印厂请来了,可见印刷厂对这次宴请的重视。
菜一盘一盘端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厂长打开一瓶酒,我忙站起身说:“我不会饮酒。我以茶代酒。”
镇长和我年岁相仿,是个高高大大的汉子,粗粗的嗓门,直爽地说:“文化人,不能和我们这些粗人比,免了吧!”
菜还在一盘一盘上,有的菜夹一筷子就被厂长让服务员拿下去了。
我说:“太多了,太多了,浪费的。”
镇长说:“没啥,没啥,你是贵客,厂长想让你多多品尝一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说:“三十多年前,这酒楼仅是两间低矮的平房,可四喜丸子做得很地道。”
众人惊讶地问:“是的,是的,你咋知道?”
我平淡地说:“我在镇旁边的沁水营村插过三年队。”
镇长霍地站起身,大着嗓门喊“再来一瓶酒。白酒!”
他有些醉了,不停地摇晃着身子,打开酒瓶,为我斟了满满一大杯说:“你这是到了第二故乡了,不会喝也必须喝。”
我只好硬着头皮喝了半杯。头胀胀的,双颊发烫。
镇长迷醉着眼望着我问:“三十年了,你回来最大感触是什么?给我们唠唠。”
我靠在椅背上,思绪像流水一样浸过我的头顶,我说:“感触最大的是这个客饭。”
“咋讲?”众人问。
“我在沁水村没下过几天大田,大部门时间是在知青队的伙房里。每每县长、镇长下乡蹲点,书记或队长就让我准备客饭。那时是七十年代,哪有这些肉呀、鱼呀,不外乎一碟花生米,一盘炒鸡蛋,再打上二两一毛三或一毛七一两的散酒。书记队长不兴陪着,有时客人一人喝闷酒没意思,就叫嚷:‘来,来,陪我喝酒。’
“‘我不会喝!’
“‘会不会吃花生米?会不会吃炒鸡蛋?’
“‘会。’
“‘那就得了,坐吧!’
“我陪过无数次客饭,现在数都数不清了。只是到如今,我不吃两样东西,几乎看见心里就有呕的感觉。就是炸花生米和炒鸡蛋。”
餐桌沉默,静静地听我说下去。
我指着码了足足三层的丰盛大餐,指着那些盘盘碟碟、鱼肉虾蟹说:“看看现在的客饭仿佛是海陆空三军在餐桌集结,这可是我当年万万想不到的呀!你们说这是不是最大的变化?”
众人纷纷停下筷子用餐巾纸擦着油乎乎的嘴巴,大眼瞪小眼,只有镇长抚摸着下巴的胡子说:“那时候农村,好吃的东西只知道炸花生米和炒鸡蛋,其它别说没有,见都没见过。就说这鲍鱼,当年就是摆在你面前,即不知道它叫啥,更不知道它还是美味佳肴。也许顺手把它当怪物扔了呢!”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
镇长脸放红光,瞪大眼睛冲着我问:“想当年就是知道,见过。社长你也不会做呀!会做的只有炸花生米、炒鸡蛋。你不想打一毛三一两的散酒,别的酒你就是兜里掖着钱,也没地方买呀。是不是?”
我站起身,端起酒杯说:“为了三十年变化,干杯!”
十几个人一起仰起脖子,把杯里的酒喝个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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