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洪烛 时间:2016-05-13点击:478

海子和海
——我在秦皇岛海子诗歌艺术节的发言
洪烛


    海子和海的关系,不亚于海子和诗的关系。

    海子1964年出生于安徽怀宁县查湾村,据说因命中缺水,而被父母起名为“查海生”。也不知这种所谓的命运是否可信,更不知这种一厢情愿的补偿是否有效?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自生命的起点就和海发生了关系,哪怕他面对的只是一个虚拟的海:名字里的海。直到他长大学会了写诗,果断地把名字给改了,为自己另起了一个叫“海子”的笔名。虽然连原初的姓氏都抹掉了,但“海”这个字却保留了下来。他似乎认可了个人的天命,依然维持着和海的关系。并不仅仅是为了避免辜负父母的一片苦心。海,仿佛比他的父姓更为重要,更不可或缺。海,仿佛成了他后天性的父姓,一直继承到生命的终点,乃至永远。他又似乎并没有另起炉灶地改名,更像是换了个说法:海子,海的孩子,海的儿子,原本就包含着“海生”的意思。

    当然,在蒙古语里,海子又指湖泊,湖泊等于小海,譬如中南海、什刹海之类都是这么叫起来的。海子一定是来到那座拥有中南海、什刹海的北方名城之后,才学会写诗的,才更换了一个诗意的名字。为自己命名,既是对命运的认识与刷新,而且同样需要从头再来的勇气乃至不可一世的灵感。他怎么预感到自己将以新名字而流芳百世?哪怕这种“千秋万岁名”,注定只能是“寂寞身后事”,未能突破杜甫形容李白而总结的那种“天才诗人生死荣辱的周期律”。但不幸的海子已经足够幸运了,在身后几年、几十年就大名鼎鼎,无需再等若干个朝代。海子的不朽,现在已基本可以肯定了。作为诗人,他简直比李白成名还要快、还要早。他永远都是二十五岁,永远都是二十五岁的名人。即使把死后的年龄加进去,他到今天也才五十岁,刚刚知天命。海子要么早就未卜先知天命,要么就永远不可能知天命。可这天命却让与他同时代的世人清清楚楚看见了,视为奇迹。

    是海给了他这种好运气,还是命运给了他这种好运气?是意味深远的名字在暗自帮助他成名,还是他以诗成名无形中使自己的名字篷 壁生辉?不仅海子的原名与笔名都和海息息相关,他的成名作同时又是代表作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更是他献给海的礼物,或者说是海回报给他的一份厚礼。我相信海子从海那里借得了神力,这首在短短时间内就不胫而走的诗,才可能像海潮那样由远而近以加速度撞开无数读者的心扉。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表面上是对大海的赞美诗,其实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不便与常人道的牺牲精神:诗人对世俗的幸福可望而不可及,留下对别人的祝愿,转身将自己献祭于大海。此诗写于1989年1月13日,海子在冬天盼望着春天,在城市里眺望着大海,身不由已,情不自禁。海对于挣扎在红尘中的诗人,不仅代表远方,还象征着来世。他渴望完成空间与时间的双重超越。
没隔多久,海子果然这么做了。同年3月26日,他从北京西直门火车站搭车前往秦皇岛,是私奔,又是践约。那是和春天的约定,又是和大海的幽会。同时,还是对自己的一份交代。他在秦皇岛市海港区东港镇龙家营村卧轨自杀。这里离山海关不远。大海近在咫尺。山海关,号称天下第一关,成了挡住25岁的海子去路的鬼门关。

    海究竟对海子意味着什么?母亲?故乡?童年?诗人的乌托邦?蓝色的理想国?也许兼而有之。也许还远远超过这一切的总和。他投奔大海,作为一生的最后旅途,也就等于回到了起点。父母给起的名字海生,以及自己给起的笔名海子,对他的创作有影响,对他的生死抉择也不是没有一点心理暗示。

    海子为什么选择秦皇岛作为人生的终点站?道理好像很简单:这里有一片离他蜗居的北京城最近的海。为尽快地投奔海、回归海,他走了一条捷径:缩短了必经的苦难,也省略了可能的幸福。但若往深底里追究,还在于海子对这片海最有感情。海子曾和在中国政法大学相识的初恋女友,于某个周末,即兴去过北戴河,享受了一小段美好的时光。我不知那是否算海子第一次和大海的约会?但这个跟他结伴去看海的女孩,绝对是他临死前一个月追忆爱情履历的《四姐妹》里的第一位。后来由于对方的高知父母嫌弃海子出身贫寒,投了否决票,这段恋情半途而废。海子却不能自拔。1986年以后海子多次一个人重返北戴河,凭吊初恋的遗址。虽然爱情的沙塔早已沦陷为一片废墟。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是在这种没有回应的祝福和强作欢颜的痛苦中诞生的吧?1989年真的春暖花开时,海子最后一次去看海,却再也找不到回头路。他被海留下了。正如海也在他的名字、他的诗篇、他的命运里永远地留下了。海子海子,海的孩子,爱的赤子。他为别人的幸福而夜以继日地祈祷,却忘了祝福一下自己。他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却接受了命运对自己的无情,独自拥抱着一片苦海。正如他那首《眺望北方》的结尾所述:“我的七月缠绕着我,像那条爱我的孤单的蛇——它将在痛楚苦涩的海水里度过一生。”这是海子对自己的预言,也将由自己来实现。
海子命中真的缺水吗?不,他缺的是爱。缺爱比缺水更使他倍受煎熬。

    海子真的因为命中注定的干渴而对海情有独钟吗?他恐怕想不到:海水是咸的、是苦的,不仅没法解渴,还会使人加倍地焦渴。

    好在诗人总是有办法的:用大海的千顷苦水,酿出了心里的一滴蜜。也许无济于生前事,却有助于身后名。读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样的深情诗篇,世人哪里猜测得到:甜美可口的语言,居然是诗人满肚子的苦水酝酿而成。不,他的人,他的诗,更像是天成。他的人生和他的诗篇,浑然天成。

    海是苦的,却不是无情的。以另一种方式回报了诗人的多情,安慰着诗人的苦心。没有按其所愿施舍给他幸福的瞬间,却赋予他永恒的光明。

    20世纪末,或者确切地说是20世纪80年代的末尾,海子以诗成名,以死成名。这是离我们最近的一位大诗人。他所创造的诗歌奇迹并不孤立,和离我们最远的那位大诗人屈原遥相呼应。无需讳言,非正常的死亡方式,既为他们的创作与人生打上一个惊叹号,额外还划出了一个问号。屈原天生就是问号型诗人,在《天问》中一口气浪掷了多少个问号啊。甚至他怀石自沉于汨罗江的结局,都不像是结局,更像是开始:由此展开了更多的悬念与疑问。比其任何一篇作品留有更大的想象空间。海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当然,海子投奔北戴河,卧轨于山海关,并不是出于对屈原的模仿,更不是因为模仿得成功而进入绵延几千年的中国诗歌史。在他之前和之后,并不缺乏自杀的诗人,但死了也就死了。诗人之死,只是一根导火索,关键还得看其作品是否具备爆炸性,是否能获得读者的口碑。那才是站得住、站得久的惊叹号。
我不知屈原的命运是否对海子产生过心理暗示?那已和屈原的作品浑然一体,共同构成中国文化的一笔遗产,影响过李白、杜甫,以及历朝历代无数的文人。我一直觉得,中国诗歌有几大传统:烈士的传统,隐士的传统,战士的传统,名士的传统,诸如此类。其中最荡气回肠的烈士传统,无疑是屈原开创的。

    海子的人生是不幸的,但作为诗人又不乏幸运之处:骨子里天生有一份诗歌烈士的精神,使其情感与思想都能达到沸腾的程度。读者几乎无法不为其人其诗而动容。他这方面的代表作是《祖国(或以梦为马)》:“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尤其该诗结尾,简直是对自我宿命的预言:“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最后我被黄昏的众神抬入不朽的太阳/太阳是我的名字/太阳是我的一生/太阳的山顶埋葬诗歌的尸体——千年王国和我/骑着五千年凤凰和名字叫马的龙/我必将失败/但诗歌本身以及太阳 必将胜利……”

责任编辑: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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