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柳如是 时间:2017-01-01点击:916

西湖人格的编年史
 
2016年
  这是我第一次游西湖。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有点伤感,好像以前看过这个场面似的,或许上辈子我也游过西湖,不管来生我会以何种模样生活,我都一定会找到它的。所以,世上的人很多都和我一样,一直在寻找前世的记忆,慢慢地,我们的寻找具象化为历史。
  中国没有人不知道西湖,就像没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和熊猫。很多人都是慕着西湖的名声去的。西湖的名气太大太高,我也慕着“人间天堂”的赞誉去的,所以,我与它的初见算不上陌生。待我真到了西湖,如游故地,仿佛我一直身在其中,反倒让高高的期待小小地失落了一把。
   西湖俨如一幅精致的水墨图,这幅图是完完全全用水绘的。水利万物而不争,人心却是有纰漏的。所以,水绘的图比心绘的画更甚一筹,更兼具纯粹的文化意象。一个画家的心根本模仿不来西湖的神韵。但人们不甘心就这样输了,所以用无数的想象来证明自己的美好独一无二。“欲把西湖比西子”恰恰证明了人类的悲哀,我们明明清楚西湖的永恒追赶不上,却还是要欺骗自己,强迫自己不向命运低头。而全中国没有一处地方像西湖一般带有如此沉重的欺骗因素,也难怪来来往往的人们总用梦境来比喻它。也许只有在梦里,人生大概才能任性。
   我大概是活在现实中太久了,面对西湖编织的梦境,却是一股不太习惯的疏离感。它没有长江的浑厚与大海的浩瀚,却比那些苍白的水增添了太多的淤泥。西湖水融入杭州的土地里,与杭州誓死相随,却怎么也淌不过大海与长江。西湖也会痛苦地想到,自己没有力量去洗净沉重的淤泥,结果越来越浑浊了。我每到一湖,都必去坐船,而每次坐船,我都必将拂水。游湖的人总会情不自禁地从船中探出脑袋,把手伸进湖中,拂水而过,我也不例外。拂水可能是一种习惯,抑或是一种魔症。我能抓到水里的天与云,我也能触摸到湖里最温暖的水。我稍稍向左倾,慢慢地把手伸进湖中,沿着水流拂过,每一滴水就这样流淌过我的手指,冰冷但不失柔和,清爽又不乏刚强。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而此刻我用的是心眼来审视无言美丽的神韵。
   拂水这件事,是每一个爱水之人的故事。我正在做的事,想必从古至今的许多人也都做过。我兴奋地联想到,我崇拜的那些死人和我一样,爱慕西湖,贪恋美好,钟情拂水,因一个偶然的机遇,超越了时间,实现了文化与精神的共鸣。我找到了他们,也找到了自己。可当我凝望着美丽的西湖水,我想到美丽同样需要付出代价,在它清澈的湖面下沉淀着千年的淤泥,我很难想象,西湖这个弱女子究竟如何在挥之不去的沧桑中存活,又如何在浑浊不堪的悲苦中坚守。我很钦佩西湖的长生不死与经久不衰,可又不自觉地怜悯它的时间比我漫长。
 

502年
  我想把西湖漫长的时间娓娓道来,可人怎能与山水相比!当它的生命被文化和时间赋予了人生后,许多人就很难坦然接受西湖的本来面目了。
  女人是水做的。所以,西湖真正的起源必须从女人开始。
  大约公元502年,钱塘苏小小去世。西湖的淤泥开始累积。
  苏小小死的时候19岁。她用死亡把最美好的青春留住了,这是旁人怎么也羡慕不来的。她的故事和她的生命一样短暂,生得平凡,死得安逸,若不是西湖留住了她的尸骨和墓碑,她未必让人所熟知。她的生命很短暂,但她的故事却一遍又一遍地被名人传唱与歌颂。从苏小小开始,中国女性第一次被男人们推崇为神话,而那些怀揣女性意识的人,同样拥有先锋思想。
  有的人惋惜苏小小的红颜薄命,有的人愤懑自己的生不逢时。后代文人抵达西湖咏怀苏小小,无一不在表达对这位佳人的钦仰与爱慕,当然不乏轻薄文人,但内心厚实的饱学之士也多的是。中国文人愿意放下自尊来膜拜一位妓女,在历史上尚不多见。但有智慧和有胸襟的文人只要能看到苏小小身上一点点闪光处,便会不自主地羡慕,而这羡慕脱离了低级方向,演变成对美好、对真情、对纯真、对初恋、对青春的热爱。更何况苏小小的形象本身就是一个梦,她生命当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让世人相信光明的前途,相信不屈服于苦难的人格。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最要紧的是活得痛快。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未必所有人都能做到。苏小小做到了,正因为难得,所以才歌颂。她没有像后世千千万万的士大夫一样被莫名的教条束缚,也没有因自己卑贱的身份和贫穷的命运放弃追逐,如果活得不开心,活得再久也没有任何意义。在苏小小寻找人情味儿的路上,她遇到了阮郁、孟浪、鲍仁,每一段憧憬的爱情都无疾而终,但她并不因此而郁愤自裁,而是从情的执着大踏步地迈向对美的执着。这世上恐怕也只有西湖的山水风光留得住苏小小的身和心。
  一位美女和一条美丽的湖,彼此心动,彼此爱慕,相互诱惑,只因为觉得很美,所以人们想歌颂,更想拥有。爱在不知不觉中做了美的话筒,苏小小努力争取的不过是简单和独立的生活,流连于西湖山水,远离人间是非恩怨的纠缠,寻找真情,避免在“瓦尔登湖”的世界里孤独伤感。妓女不过是一种身份,它决定不了自己的生命如何发展,在男性和教条的世界中何必委屈自己,就算世上没有一个人爱自己,自己也要拼了性命去寻找爱与美。生命最悲伤的事不是死亡,而是追寻美丽的事情所面对的大山是我们一辈子都难以越过的。美并不存在,但人有了一颗发现美的心之后,美便存在了。而在一个生命里缺乏美甚至自我都消亡的时候,追寻美的心意与力量无比强大,这时候,就算是西湖千次万次又有何妨,我们值得为美献出生命。由情至美,始终围绕着生命的主题。
  所以,当我默默观望着苏小小墓时,我的心虽然很忧郁,但这忧郁是金黄色的。
  中国文人百般歌颂她的爱情,真是把她写得太逼真,却又太伤感了。难道没有一个红尘作伴的人,女人就不能潇潇洒洒地活着吗?如果苏小小知道她会在公元502年,她19岁的某一天死去,难道就要为此改变自己,改变生活的方式吗?其实,不潇洒的男人总在为潇洒的女人安排一个既定的人生,尽管有苏东坡把美衍化成了诗文和长堤,林和靖把美寄托于梅花与白鹤,而苏小小,则一直把美熨帖着自己的本体与生命,但大多数中国文人对美的诠释必须一本正经,认认真真,尤其是爱,稍有差池就要担负轻薄的罪名。我们并不主张改变,相反地,让这种婉约的人生表达方式根深蒂固于血脉中。
  毕竟苏小小要靠着妓女这一特殊身份才能获得想要的人生,好在她在19岁那年香消玉殒,否则现实终究会察觉到西湖边上出现的伟大人格。苏小小构成的人格与正统人格奇特对峙,可实力太过悬殊,它们之间的战争终究会有一个结果,要么苏小小投降,要么苏小小不投降,慷慨就义。她用死亡避免了一场更大的悲剧,却在后人中找到了许多合适的继承者们。
  自由本来是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苏小小却用她短暂的一生证明了它,这恐怕是比她美丽不知多少倍的西施都羡慕不来的。也许,苏小小是全中国历朝历代的人唯一一个生在西湖、死在西湖的人,这一切都注定了她的理想主义,她和西湖形成一股巨大的梦境,以至于让脆弱的现实也被理想化了。所以我记得她的故事,却记不清她的时代。
  
 
 
1142年
  有的人我记得他的时代,却记不得他的故事。
  西湖在昙花一现的任性后,不知又过了多少年,湖中的淤泥不断累积。在人们本以为西湖会越来越好的时候,战争爆发了。所以,不管历经多少朝代,多少风雨,我拂过的西湖水都含有被水稀释的血液。
  大约公元1142年,岳飞被冤杀。21年后,迁葬于栖霞岭下。此后,岳飞的灵魂常守在西子湖畔。
  我随众人一道去拜谒岳王庙,当我站在岳飞的坟墓前,非常想哭,但还是把泪水强忍下来。我恨岳飞的时代,也恨我自己的时代。岳飞太伟大了,可能放眼五千年,他是唯一能让林黛玉和毛泽东自惭形愧的人;岳飞太冤屈了,可能放眼五千年,他的死亡令历史都觉得憋屈。
  孙中山评价岳飞:“岳飞魂,是中华民族的精神代表,也就是民族魂。”在伟人眼中,民族魂是照亮中国人前行的明灯,是从黑暗中一路走来却不敢忘却的使命。拜谒岳飞的人大都敬佩大于爱慕,模仿多于追忆。文天祥、于谦乃至后世千千万万的烈士、英雄把岳飞当作他们的楷模,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感超越了时空,让天地为之动容,让沧桑为之撼动。让中华民族站起来的力量大抵如此,而拥有此力量的人也就是我们印象中的伟人。伟人的灵魂让人无比崇拜,比苏小小的美学价值更令人想要模仿,可凡人的模仿到头来是一场终难超越的放弃。后来,凡人索性便放弃模仿,转成彻彻底底的崇拜。我们的民族也由此开始走下坡路。
  岳飞与秦桧,史上鲜有的大忠与大奸,都被挤压在同一个时代里。这对西湖来说是个很好的时代。汉室南移,经济重心由此南移,杭州于是乎经历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以西湖作为整个江南地区的心脏,共同走向繁华。这对西湖来说也是很坏的时代。汉室没落,胡人不会忍让南边的汉人,人人都那么虚伪、迂腐和势力,西湖变成了最丑陋的“销金窟”。岳飞最大的愚蠢就是以为不喜欢,就可以改变周围的人,就可以改变这个时代。有些人就像飞蛾,明知道会受伤,还是不顾一切地扑向火焰,飞蛾就是这么傻。所有人明明都隐入了黑暗中,有的人沉迷,有的人却要挣脱,尽管岳飞一次次的飞蛾扑火换来一次次的遍体鳞伤,却无法使其信仰屈服。岳飞和他的岳家军影响和撼动了时代,却无法改变这个时代,而南宋也最终在贪图享乐中走向毁灭。
  我甚至觉得,西湖美梦才是摧毁岳飞生命的元凶。西湖无限美好,谁会希望它遭受战火的侵袭。这也许是西湖的第一次,从苏小小式的理想主义拉回到岳飞式的现实主义。岳飞让纸醉金迷的宋朝人亲眼目睹了真相,真相从不美丽,可总比谎言美丽!人的眼容不进丑陋,可就是真相再不美,历史再不堪,也要沿着历史正确的道路无悔地走下去。时代变了,岳飞精忠报国、舍身取义的一生换来的尽是风波亭惨死的下场,如果整个世界都是你的敌人,爱与美好都远离你的生活,我们只剩下抗争这一条路了,而坚守此路,永不退缩的精神力量是中国人骨子里的正气。“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岳飞用生命证明的人格,天地正气终将为其证明。
  人可以被消灭,但不可以被打败。岳飞显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从生到死的每一步路都体现了英雄、烈士、军人与忠臣的标准形象,显然是时代造就了这位舍身取义的伟人,时代也将他的人格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保留与传承下来。五百年来,现实战胜了理想,中国文人的性格也慢慢地从情感走向理智,而所谓的人格是可以从经史子集中获取的。想必程朱理学在一定程度上是以岳飞为模板的,“父子君臣,天下之理”正是岳飞悲剧的根源。这种正统却又畸形的人格是南宋内忧外患的时局造成的,岳飞从生死到死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自然他的人格根本不是建立在人性上,而是让自己的人格符合道德规范、礼义廉耻和天理伦常。岳飞的人格似乎总被隐藏在心怀天下、精忠报国等民族的品格下,所以,他在我眼中是苍白的,而我的哭泣仅仅是为了他与时代斗争的壮举。其实这是一种刚正的人格,不会轻易地被践踏,却很容易被时代利用。
  正统的永远是为大多数人所接受的,中国人难以挣脱那些深入骨髓的意识。如果西湖给了中国人一种美梦的习惯,那么岳飞所做的就是打破这种习惯。岳飞死就死了,人们还要把尸骨和灵魂留在西子湖畔,遥望着不远处的苏小小墓,给在盛世中尽享繁荣的所有人一个流血者的警示:时代从不予人,甚至包括人的抗争都是被时代左右的棋,不能因美梦而沉迷,不能因享受而堕落。
 
 
1645年
  一个超越生死与苦难的人本身也带走了命中注定的复杂,他和由情至美的人一样是彻底的理想主义者。总体来说,人们膜拜他们是因为自己不够理想,还有想从他们的身上学会停止沉沦的方法。可单向完满的理想状态,多是梦境。苏小小和岳飞难逃生死,西湖沉淀着千年的淤泥,我总归还是清醒的,人生注定是一场可怜可恨又可爱的悲剧。
  公元1645年,南明弘光元年。钱谦益献城降清,柳如是投西湖自尽,陈子龙带兵抗清,浙东人民不满剃发令,开始抗清,导致嘉定三屠。
  从古至今,一个朝代或国家的灭亡总会附带一些殉节者,而他们都用同一种投水的方式结束生命。屈原投汨罗江,陆秀夫负帝投海,一代名妓柳如是投西湖。他们因爱国而殉国,这可能是中国文人固有的气节在作祟。但柳如是最终还是没有死成,但自此西湖多了一位投水者的身影。
  而柳如是的丈夫钱谦益,一位热衷于仕途经济的鸿儒,因一句“水太冷,不能下”而被诟病百年。陈子龙,柳如是深深爱慕的情人,在南都城破后,毅然加入抗清队伍,不幸被俘后投水自尽。还有那些曾经沉迷于西湖风光的文人、义士、名妓的江南人民自觉参加到抗清队伍中,瞬时,西湖周边一片刀光血影,尸横遍野。这些被卷进时代漩涡的人们统统都失败了,从1645年长江天堑被破,南京投降开始就注定了失败的结局,最后希望全寄托在割据在台湾的郑成功身上。岳飞的存在果然是历史上的偶然事件。
  我有些怀疑上述史实是捏造的。因为江南人民拥有西湖,拥有完胜于前朝的繁荣,他们应该更加贪生怕死。但也不排除一种可能,那就是随着时代的改变,人民的心也发生了改变。我相信这种可能,因为至情至性的苏小小和仁心义胆的岳飞把各自的灵魂留给了西湖,而这些灵魂会撕裂后人的生命。比如柳如是,生前最喜欢拜谒苏小小和岳武穆,也许从那时开始她的人格就出现了分裂。
  金庸曾说:“射雕三部曲中与我本人性格最接近的是张无忌。”我现在有点明白了,最像是人的人比较复杂,是要将郭靖的理智和杨过的情感合二为一的人。这样的人一旦出现,是否就意味着正统人格与非正统人格的战局发生了变化。我情愿相信柳如是是如此这般的人,因为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一个理想却又不完美的正常人。
  有的人高度赞扬柳如是的爱国热情。柳如是作为传统社会一介女子,却有着深厚的家国情怀和政治抱负。在与其往来的名士中,张溥、陈子龙、李存我均是有铮铮风骨的民族志士,柳如是常与他们纵论天下兴亡。而她著名的投湖自尽让那些屈膝变节的士大夫们感叹气节和操守是远远不如这个“下贱”妓女的。有的人则以人格光明来评价柳如是:“悲剧《红楼梦》于非人世界拓出一片人性天地,《柳如是别传》从历史深渊推出一团人格光明。窃以为,正是这种存在关怀意义上的人格主题而不是常人所云之爱国热情,使《柳如是别传》高出于其他相类题材之作,而足以与《红楼梦》媲美。”可以用陈寅恪的话语来解释:“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我不由得地承认,作为一个女人,她拥有和苏小小平齐的美和爱美之心。作为一个人,她拥有不逊于岳飞的爱国抱负和舍身取义精神。我看到了苍白背后的色彩,又看到了色彩之上的苍白。
  柳如是是平等婚姻的代表人物。作为时代的叛逆者,在感受到命运的漂泊无助之后,柳如是对于个人的幸福人生的追求是一种坚强、执着、自由、独立的体现。这场跨越阶级的平等婚姻是中国古代婚姻史上的少有现象,封建社会等级制度森严,这种光天化日下的明媒正娶自然会遭到当时士人的反对,也折射出明末江南开化的背景下却始终是难以否认传统伦理道德的正统性。让柳如是被广泛歌颂的不是这种苏小小式的人格,而是符合传统伦理道德的气节和正气,即岳飞式的英雄主义人格。显然,大多数人的主流意识依旧是常人所云的爱国热情,总下意识地把人格放在时代最端正的位置,多少年之后,人们的思想还是没有变。但是,越来越多的人努力使人格达到一个平衡的复杂状态,成为柳如是式的人物,把想做的事做完,把应该做的事做好,做一个平凡又伟大的人。
  陈寅恪是从苦难的旧中国走来的学者,他深刻明白鲁迅所说的“中国人的脊梁”,那就是坚定不移地探索美好与光明的事,宁折不弯,不动如山。如果可以把苏小小诠释的真正的美与岳飞践行的意志充分结合,那么中国人的脊梁或许可以更伟大。陈寅恪写《柳如是别传》,一方面是为了“颂红妆”,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借助柳如是的眼睛描绘出明末清初整个江南文人、妓女、平民百姓的生存状态。结果和他设想的一样,那个由江南人民共同推动的南明时代出现了许许多多的正常人,尽管这仍旧是昙花一现,但后来的中国人至少有了真正的影子可以追赶。
   也许,在西湖人乃至中国人的惯常思维中,西湖是该好好用心观赏的,而不是拿来跳的。与丑陋抗争,追寻完美,本质上也是一种对美的亵渎,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打破美为人类织造的桎梏。
 
 
1924年
  人,终有一天会获得解放,就像普罗米修斯和白素贞一样挣脱了锁链。只是,大多数人早早习惯了身在囚牢中的生活,生命里还有一条无形的锁链让我们心甘情愿地做一名囚徒。人类社会终究还是太复杂了,每个人都必须身不由己地去满足社会的原则。毕竟“叛徒”永远是遭众人和时代唾弃的,以身试法的白素贞留给后人“永镇雷峰塔”的悲剧。
  自由是关不住的。公元1924年,雷峰塔终于倒塌了。
  所以,我正凝望的雷峰塔是重建的。上一次我没有亲眼见证雷峰塔的崩溃,这一次它恐怕要历经上千年的风雨才会倒塌。我当真觉得雷峰塔倒映在西湖水上美轮美奂,但这不过是在遥望。对于深谙白蛇传故事的中国人而言,雷峰塔是一座让人不寒而栗的监狱。它的倒塌正遂了许多人的愿。
  雷峰塔终究是要倒的,而它也不负众望地倒在了鲁迅身处的时间里。这位大文豪为雷峰塔的倒塌作出了最合适的代言,最合理的诠释,鲁迅从小到大关于“雷峰塔倒掉”的期望终于实现了,而这也是中华人民从古至今的愿望。无论古塔多么金碧辉煌,无论窗外的风光多么无限,倘若触摸不到自由,这一辈子待在天堂里也不会快乐的。显然,中国人非常期望雷锋塔会倒下来,否则,他们怎么会任由雷峰塔倒塌而不修缮呢?只不过,中国人更情愿相信时间会让一切随风而逝。推掉雷峰塔的是岁月的侵蚀,而不是我们的双手,这是最可惜的。
  难道作为众人眼中不合规矩的“妖精”就活该被永远禁锢起来吗?那些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贪官污吏不去打,那些妨害人民追求幸福生活的伪君子不去抓,却何苦要难为一名小女子。因为男人们总是不怀好意地看待女人骨子里的属性,并且将其无限放大。正所谓“妖有妖路,人有人道”,但凡爱情不符合社会的伦理秩序,他们就要以最快的速度中将其扼杀在摇篮中。所以说,许仙和白素贞的爱情可贵得来之不易,进行得毫不轻松,失败得惨不可言。可我从不觉得他们的爱情是错误的,从断桥借伞、开馆行医、灵山求药、水漫金山到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每一处都洋溢着浪漫、善良、幸福和自由的味道,而最为珍贵的是他们决不向众人认定的错误低头。倘若世事真的身不由己,也要用一场悲壮的死亡或抗争将人格进行到底。
  白素贞,这个好听的名字和柳如是一样,都是自己给自己取的。从此后,她们用仅属于自己的灵魂与思想开辟自己的人生,用最平凡的方式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度过漫长的一生。她们和男人一样,勇敢执着地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凡作为人值得拥有的美好她们自然要不遗余力地占有。可是广大的中国妇女,无论强大与弱小,都在抗争或服从中走向悲剧。爱情一如既往地成为了女性人生的主题,但自从白素贞超然独立于雷峰塔中,我终于看见一个活生生的女人依仗着低贱的身份努力追求高贵的人格。一个人的生命之所以重要,不在于他的出身,而是看如何反映了他的一生,不只是他自己活过的日子,还有更深层的意义,我觉得这其中最有深意的是自己就在那里,追逐而去,追逐着某种遥远的目标。
   然而,白素贞的全部灾难通过雷峰塔向人民展露无遗。每当人们遥想七百多年前的人间悲剧,他们就没有勇气打破桎梏,寻找自由,他们更没有勇气推掉雷峰塔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蛇妖。雷峰塔不是我们推倒的,是我们让时间终于等得不耐烦了,他才用直截了当的方法把这座监狱毁灭。时间是多么希望怀揣梦想的中国人用他们的力量争取一个光明的前途,创造崭新的中国空间。而这一切都围绕着生命最根本的主题:人!人!人!
   我是多么希望,雷峰塔在我的时间里倒塌,但如果真是那样,中国又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的希望落空。因为生命等不起时间,人生等不起时代,唯有坚定不移的人格令时间和时代为之动摇。当我凝望着这座新建的雷峰塔,心中很扫兴,也很后悔,眼前是一座无懈可击的“监狱”,而不是让人民深深震撼的反抗者的遗址。难道只有时间才能推倒雷峰塔,鲁迅的朋友中,不也有一个用脑袋撞击过雷峰塔的人吗?
  应该是这样,西湖实现的人格都在按照人性与时代的逻辑有序进行。它慢慢地从一个任性的孩子成长为历经风霜的老人,待到下一个五百年,应该就是人格的完结——永恒了吧。如果一切都只如初见,一切都是陌生,我在西湖大概也不必这样痛苦与欣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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