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梅莲子 时间:2022-10-11点击:1093

《梦回黄盖湖》(散文)

清梅莲子
 
      “黄盖湖”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耳帘,是在我十岁左右,因为这个名字,父母干了一大仗。当时争吵得十分激烈,并且大打出手,所以我印象深刻。
 
         父母都来自农村,勤劳朴实,如同田梗边烧不尽的野草,极尽的顽强和普通。父亲从浏阳的深山老林当兵出来,转业在一个水利工程单位,母亲十四岁从湖南湘潭一个贫瘠的山冲里走出来,第一站,便是黄盖湖。
 
       那时的黄盖湖,荒草丛生,人烟罕迹。大讯时长江水倒灌,茫茫一片泽国。干旱时土地龟裂,颗粒无收。
 
     上世纪五十年代,三年自然灾害横扫大地,种粮食的农民食不果腹。眼看着母亲八个兄弟姐妹饥肠辘辘,外公难过的挥着手,出去吧,去找条生路。一筹莫展的乡村,有人带进了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湖北有个地方修堤,管饭,管饱!懵懵懂懂的母亲就这样随着人流一路北上,在一个叫蒲圻的地方,用她稚嫩的肩膀,整整挑了三年的塘泥。
 
      那段经历,母亲噤若寒蝉。后来和父亲结婚,来到陆水工地修坝筑堤。
 
      有一年黄盖湖修拦水坝,父亲所在的机械队开始动员报名去黄盖湖支援建设。当时父亲因为在吊车上被铁钉扎了脚,在家养伤。
 
     那天中午,一家五口围着桌子吃饭。父亲对母亲说过几天要去黄盖湖修坝,已经报名,母亲不让,态度异常坚决。那可是有恩与你的地方啊,父亲不解,狐疑的看着母亲。母亲温婉的解释,有伤,怕感染。父亲抬了抬脚,不以为然,已经痊愈,况且我这身板,只怕疾病得绕道走了,反正各种理由。母亲越劝越生气,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语气也越来越重,嗓门越来越高。争吵是经常的事,就像山间的刺蓬,相护缠绕又自带锋芒,我们依然淡定的吃饭。没想到,父母语言开始刻薄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母亲态度依然坚决,就是不许去。
 
     “不要你管!”“偏要管!”砰!一只碗飞到了墙上,接着又一只飞到墙上。父亲铁青着脸,眼睛涨红。母亲怒不可势,积压了几年的委曲,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尖声数落着父亲:没用,只知道拼命工作,家事不管,带了十几个徒弟,没一个留车上的,就会在家横等等。唇枪舌剑,都想用恶毒的语言打到对方,父亲嘴笨,被噎得满脸涨红。接着,父亲的祖宗十八代都来家里走了一遍。这可触怒了父亲,父亲倔强,母亲泼辣,噼噼啪啪,瞬间杯盘狼藉。这饭铁定吃不下去了,我们姐弟三个提心吊胆的站在一边,不知所措。怒火冲天的父亲一巴掌甩在母亲的脸上,有一分钟的安静,反应过来母亲咆哮起来,一通王八拳扭打在一起。母亲明显劣势,斗红了眼的母亲顺手抓起案板上的菜刀砍了过去。
 
       记得那天吃得是悍菜,一大盘,红红的汤汁洒了一地,像一地鲜血。我们姐弟三个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夺门而出,稀里哗啦的战场像炸了锅的蚂蚁。
 
      那时单位全是平房,两排对立的房子圈成一个大院,二十多户住在一起,家家都有几个孩子,热闹非凡。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我家看热闹。在大院里,吵架打架经常的事,见怪不怪。况且邻里之间彼此熟络,家长里短的都相互帮衬。男人会去拉男人,女人会去拉女人,各自相劝,一翻大道理,然后各自回家,日子照样过。
 
       母亲当然不是父亲的对手,身手敏捷的父亲夺过刀,顺手把母亲按在墙上就是几拳头。血流出了鼻尖,动弹不得的母亲像柿子一样软了下去。父亲被男人们拉走了。母亲气得浑身发抖,苍白着脸喘息着。女人们围着母亲苦苦相劝着:这都是命,斗不过的,硬杠自己只能吃亏,算了吧,别生气了,看看你三个孩子,多可怜啊。我们姐弟三个围着母亲流泪。母亲擦了擦我们的眼泪,露出了凶光。她站起来,到后屋翻出一把斧头,又朝父亲冲了过去。
 
      父亲被邻居们拉到院子另一头一户人家里,男人们递着烟调侃着。那时扯皮打架是经常的事,计划经济时代,吃穿用住几乎家家一样,都是农村当兵出来的,承袭的也是简单丑陋的风俗习惯。女人只能依附男人,顺口溜是“女人不打,上房揭瓦”男人打女人更是习以为常,不服就干。气一消,还是一家人。女人们在反复的劝解下,只能忍气吞声。不然呢,河水无盖,梁上有绳。前思后想,终究输在自己孩子这边。
       母亲拿着斧头,指着劝架的人,谁也别拦着我。那气势,就像穆桂英要上战场。屋里的人一看母亲这是玩命的节奏,拉着父亲一哄而散,跑到另一家去。母亲的斧头哗啦一大片后,又追到另一家,如法炮制。不好玩了,终于没人愿意拉架。父亲拽住母亲的手,你疯了吗?你想怎样啊!母亲无所畏惧,打呀,不打死我,就和你没完!母亲用脚用牙抵抗着。父亲挥起的拳头终究不忍落下,撇下母亲撒腿就跑。于是,一院子的人都站在院子里看着母亲把父亲从前院追到后院,又从后院追到前院。追着追着,大家一起拍起巴掌“加油!加油!”笑得前仰后翻。院子里的小孩也爬在树上兴奋的吆喝着。我和姐姐气恼地踹着树,猴一样的孩子们才鸟散开去。
 
        父母可能也感觉到滑稽了,父亲停下来,举起双手,嬉笑着:我怕你了行不?你这个打生死架的婆娘,我怕你了。随即抢过斧头一扔,搂着哭泣的母亲往家里走,众人鸟兽散。
 
      自此父亲再也没有打过母亲,就算每次吵架咬得牙齿咯咯响,举起的拳头划了几个圈后,也没有落下。
 
     我们常常拿此事打趣母亲,母亲露出难色,低声告诉我们,道黄盖湖有血吸虫,当年和母亲一起在黄盖湖落脚的乡亲,有几个得了这个病 。没有生活来源,又没有公费医疗,只能听天由命。那种后怕,像鬼影一样恫吓着人群,母亲和多数人一样只能逃离黄盖湖。母亲之所以反对父亲去黄盖湖,是怕父亲得病,况且父亲脚上有伤口,很容易感染,一家之主,不能闪失。
 
     那一架,母亲给女同胞长了脸,也给女人提了醒。如果不反抗,一味忍让,换来的只能是变本加厉。大伙堪称母亲是娘子军里的吴琼花,推举母亲为妇女队的大队长。男人们也知道女人也是不怕死的,打架的事自然少了很多。
 
       后来父亲还是去了黄盖湖,事情闹大了,单位领导在广播里特地表扬了父亲,大公无私,排除困难的革命豪情等等。帽子太高,母亲也不能摘下,敢情那一架白打了。
 
      母亲害怕的事还是出现,从黄盖湖回来后,父亲也得了血吸虫病。好在后来的医学发达了,这病慢慢也能治愈。黄盖湖则在长期的消杀钉螺下,血吸虫病也基本灭绝。
 
       每次跟母亲戏说此事,母亲总是一本正经的强词论辩。特别是看见我们姐弟戚戚嘤嘤的样子,母亲知道她必须奋力据争,不然这种场面会经常出现,那是母亲不能容忍的。母亲时常忧伤的叹息,女人就像无根的浮萍,漂到哪里,全凭运气,就算遭到霸凌和屈辱又有谁来主持公平?活在低层,拼的就是坚强不屈。经年的磨砺,很多女人们已经麻木,没有多少人会绝地反击,更别说离婚之类,那是大过生命的耻辱。母亲的好友就是因为连生两个女孩,被丈夫想打就打,一气之下吊在了门樑。出殡那天,她那两个不谙世事的幼女还在地上捡鞭炮玩,她们怎会知道,等着她们的是怎样坎坷的人生。这是人间悲剧,是母亲断断不能接受的。
 
       其实父母是有真感情的,母亲拿刀会不会真的要拼命呢?母亲笑起来,我是用刀背砍过去的,就是要你父亲看见我的刚硬。我也跟着大笑,笑着笑着,眼睛里却闪着雾气。
 
      刚硬,这个词用在母亲身上,是多么的心酸。
 
      那个从湖南山冲里走出来的娇弱女孩,那个扎着两条乌黑辫子,带着微笑的腼腆的湖南妹子。就这样一步一步坚硬起来,泼辣起来,成为我们遮风挡雨的屋檐,成为别人眼中的泼妇。
 
       母亲异常的勤劳,对土地有种痴迷的情节。只要看见有空地,抓把土看看,就知道种什么合适。屋后的半个山坡开垦出来,种满各种蔬菜瓜果,绿油油一片,让人赞不绝口。闲暇时,母亲会怀念黄盖湖。
 
     母亲第一眼看见黄盖湖,就被夕阳染红的湖水陶醉了。那里有肥沃的褚色土地,不用施肥,辣椒苗能长到拇指粗。湖里有鲜美的鱼虾,下工后,卷起裤脚,在湖底摸到肥硕的蚌壳。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莲藕,黄昏走在花香四溢的田埂上,微风会把一天的疲劳吹得烟消云散。
 
       后来生活越来越好,单位的平房都换成了楼房,各自为家。没有了自留地,就像没有了用武之地。母亲会跑到很远的郊区弄土回来,在阳台上种菜。看着那么多撂荒的土地,母亲忧心忡忡,长吁短叹。我常常安慰母亲,现在已经不缺吃喝了,单靠那一亩三分地,刨不出现在想要的生活。母亲振振有词的反击,土生万物,地出黄金,如果不居安思危,前人走过的路,会不会重走呢。不会的!我开导着母亲,却少了几分底气。
         想想也是,土地是生命的源泉。我们向往科技如何发达,生活如何的的富有,如果忽略了土地,飞得再高,也无归属之地。
 
       对土地的热爱,是根植在每个农民骨子里的情怀,如果天灾人祸寸草不生,这栋栋高楼,这遍地金银有何用?这铺天盖地的芸芸众生靠什么来供养?给你成山的钞票,你可愿意?
 
        那年,大病中的母亲要去黄盖湖看看。站在十来米宽三十六米高的大堤上,人渺小得如一粒棋子。水光接天的黄盖湖烟波浩渺 ,混凝土浇筑的大堤如一条逶迤的长龙盘横在黄盖湖上。这静静的守护,在崆峒交错的时空里,在一碧万顷的云水间,安详和瑞。百鸟声声,雁行阵阵,晚霞浓重的色彩图腾出一幅人间壮美的画卷。这销魂的美感,浸润肌肤的舒展。白发苍苍的母亲一动不动伫立在大堤上,痴狂的凝望,仿佛浩瀚无垠的长空里,一个插满花枝的女孩乘云而来。鸡公车,风车,一望无际的稻田,一座座升着炊烟的竹林小屋,一行行抲锄走在田埂的乡亲,在她眼前来来回回流转。
 
      当一群白鹭盘过头顶,母亲挥舞着握着纱巾的双手。红色的围巾在风中猎猎作响,翻飞的衣角似乎要乘风而起。泪水流出了母亲的眼眶,这爱,是如此的深沉,洒在这片包纳万象的热土上。
 
      如今, 母亲已西去多年,每当想起她,历历往事就如同慢镜头一样在脑海回放。有时会去黄盖湖走走,用黄盖湖的宽阔和博大对冲一下自己淤堵的心情。每次手机里都会循环一首歌:
     “生命只是对死亡的赔偿,死亡不过是对活着的奖赏……”
        是的,对于浩瀚的宇宙,生命不过是一刹那,带不走一丝一毫,这辛苦劳作有何意义呢?但是,掰开拳拳丹心,我们可以用漫长的一生,去体验多姿多味的成长过程,跌跌撞撞,磕磕绊绊。靠勤劳的双手改天换地,从贫穷落后到充实富裕,从一穷二白到科技的突飞猛进。是前辈含辛茹苦夯实了脚踏的土地。生命不能带走什么,可是生命能够留下很多很多……
 
         这次,女作协组织去黄盖嘴采风,接待我们的是一位生龙活虎,斗志昂扬的85后村书记雷明。这让我们诧异的同时,也看到了希望。当所有的年轻人把城市作为奋斗目标时, 依然有逆流者,返璞归真,把家乡的发展当作理想。不亏祖先,不负己任!
 
       流连在黄盖湖阡陌纵横的田埂上。乡村振兴,让这片土地变成人间天堂。清爽的柏油马路,遍地的油菜花。黄盖嘴漫山的杨梅树,大湾村枝头怒放的桃花。有机稻田绿成了翡翠,池塘里游曳着红过火焰的龙虾。这是一片上方宝地啊被新农人掀开蒙垢的面纱。还我根生灵魂的挚爱,土地永远都是我们真正的家。
 
 
(作者:清梅莲子,真名李爱莲。湖北省赤壁市人,文学爱好者,现为赤壁市女作协会员。有十余万字作品,诗歌,散文,小说等发表在期刊杂志,网络平台和公众号上。
 

责任编辑:周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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