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宗城 时间:2016-10-18点击:672

一.记忆
 
北京,一座难以被概括的城市。政治、辉煌、繁忙、压迫、冷漠,这些都无法完全诠释北京。你唯有在北京生活了一段时间,才能稍微领略这座城市的不同之处。但就像出生南京的王安忆,浸淫上海多年,写出的小说终不如金宇澄更有“上海气”,似我这般异乡人,到底是和北京隔了一层。
 
认识北京,不惟脚步丈量,作家留下的文本,也是我常开的一扇小门。周作人、老舍、汪曾祺、张恨水、郁达夫...他们用文字凝固了这座古都一时的景象、味道乃至人情,他们在此经停,此地也成为承载他们当时情感的一个容器。也是通过这些文本,他们告诉读者,在记忆深处,北京的另一个名字叫北平,一座城,两种风月。如今,故人东去,千帆尽逝,北平已成往事。但这座城市,似乎仍徘徊着旧梦,我们要寻,胡同深处,泛黄的书籍被风开...
 
二.
 
北京城的雨,断断续续,扑到人的面上,黏在掉漆的瓦檐。雨是不讲理的,恍惚之间,大到六亲不认,又一个恍惚,却如挠痒痒。但你不要侥幸地以为它放过了你,趁这时候,快些跑吧,指不准几秒种的事,它又来了兴致。
 
周作人在北平,就对这座城市的雨来意见。他自是眷恋江南水乡,想起了“卧在乌篷船里,静听打篷的雨声,加上欸乃的橹声以及“靠塘来,靠下去”的呼声,却是一种梦似的诗境。”再与眼前的北京对比,“北京的泥塘似的许多“海””,就不很让人满意了。
 
知堂先生不喜暴雨,但许是和老舍一样,不介意温柔的秋雨。老舍爱北平的四季,犹爱秋天,爱屋及乌,也记录起了“一层秋雨一层凉”。但雨在老舍的笔下,未必是喜的,《骆驼祥子》就有一段:
 
“风过去了,只剩下直的雨道,扯天扯地地垂落,看不清一条条的,只是那么一片,一阵,地上射起无数箭头,房屋上落下万千条瀑布,几分钟,天地已经分不开,空中的水往下倒,地下的水到处流,成了灰暗昏黄的,有时又白亮亮的一个水世界。”
 
回到北京。
 
有轨电车徐徐从身边开过,车上的俏佳人懒看卖糖葫芦的老翁。天是灰茫茫一片。疏地一下,大雨如注,人们四散逃窜,个个都像不着三不着两的傻狍子。光着膀子的古铜色壮汉笑的爽朗,难为了小心翼翼的阔太太。雨声霏霏,宫门外和商业街的商贩都拉了胯,停止了叫卖。一个个水坑冒出了头,女士的高跟鞋保不住体面。
 
雨洗过后,秩序重还。是习惯的节奏的回归。广阔的京城,古旧的依然古旧,匆忙的依然匆忙,但浮动在草木宫门间的土香,到底有新意。无论哪一个年代,文人对雨后的北京似乎都有好感。张恨水《啼笑因缘》第一回就道:“北平人遇到下雨,倒是一喜。这就因为一二十天,遇不到一场雨,一雨之后,马上就晴,云净天空,尘土不扬,满城的空气,格外新鲜。”
 
雨后的北京,适宜出行,即便是倦怠的人们,一出门,闻到芬芳,也有了精神。五道口的铁轨两边,青年人又在嬉笑;什刹海的路上叫卖不绝,汽车嘟囔着让开一条道;地坛公园内,几个耄耋老叟缓缓而行,似有言语。隔着一道墙,更多的老人们围成一圈,中间有人下象棋。一位妇女推着轮椅,椅上的人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只道是不识趣的知了,又开始嘶嘶长鸣。“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想来,它们如此急促,只因在树上的日子,也不过几场雨的光景。
 
三.墙
 
北京是皇城,墙中之国。北京的墙层层叠叠,宫门内外,两重天地。日本人芥川龙之介感叹道:“北京为王宫之地,其壮观毋庸言。多是如御府中之画在他处难以一见......”在北京,也许出了某个地铁口,迎面而来的不是林林总总的摩天高楼,而是胡同小巷的某处角落,灰灰的矮墙就挡在你眼前。当白墙红瓦和肯德基紧紧挨着,倒真有摩登与传统交织的错乱之感。
 
回到北平,墙内墙外的对比是如此:“达官贵人住着宫殿式的房子,而且有美丽的花园,穷人们却住着顶脏的杂院儿。”如今,在这大雨的俯瞰之下,达官行走于白壁之内,贵人们,或是静坐于高阁之上,或是游览于古物之间。至于穷人们,几代之内也不过一般活法。穷人们居无定所,游荡于犄角旮旯。
 
墙内的生活令人艳羡,但随着时间的洗涤,也终究显得不合时宜。张恨水逛故宫,对墙内的皇帝同情又怜悯,他认为,这样的住法,仿佛被幽禁在几道高墙里面,“几个城墙圈子以外,有多大的天地,恐怕他还是茫然呢”
 
四.胡同
 
从北平到北京,胡同留了下来。胡同,是一个打通记忆的现成走廊。
 
北京的胡同就如北京这座城,如果从天上俯瞰,许是四平八稳的,《胡同文化》开篇不就说:“北京城像一块大豆腐,四方四正。城里有大街,有胡同。大街、胡同都是正南正北,正东正西。北京人的方位意识极强。过去拉洋车的,逢转弯处都高叫一声“东去!”“西去!”以防碰着行人。”
 
《胡同文化》是一篇有趣的短文,汪曾祺写起来,还会谈起北京人对胡同的一些说法。原来,“北京人说:有名的胡同三千六,没名的胡同数不清,通常提起“胡同”,多指的是小胡同。”
 
张恨水说起胡同,最先想到的则是北京各胡同的名字。《说胡同》开篇道:“北京各胡同的名字,向来不雅。什么大哑叭,什么猪尾巴,不知当日怎样会起这种名色。在宣统初年,曾实行一回改名运动,于是大哑叭,变成大雅宝,猪尾巴,变成智义伯,到于今还是如此,可是雅虽雅了,通却不通。”
 
如今的北京胡同,大抵藏在高楼大厦里,像个小老头,被壮实的大个挡住。胡同里和胡同外俨然两个世界,胡同外灯火通明、歌舞喧嚣,荷尔蒙直上;胡同里曲径通幽、静谧舒坦,有大爷唠嗑。夜晚,在常春藤的遮掩下,打盹的胡同仿佛披上墨绿色的袍子。
 
从北平到北京,胡同、寺庙,要么躲了起来,要么翻新了。讲故事的人,也换了一拨又一拨。但不变的是,总有许多拒绝“死气沉沉”的异乡人,在这座古城和摩登之都东奔西走,也还会有大爷大妈,如《我爱我家》般在路口处闲谈。北京的天不是那么蓝了,所以行人抬头望见蓝天,会忍不住拍照。有人说,京味儿也像这蓝天,不那么足了,但只要你留心,北京总还有京味儿留出。
 
五.四季
 
谈北京(北平)的作家很多,其中不少人,喜欢结合天气谈。阅读这些作家的文本,你会发现,其中不少作家最喜的是秋天,比如郁达夫的《故都的秋》,比如上文提及的老舍的《住的梦》。北平的秋让老舍津津乐道,他甚至直言:“天堂是什么样子,我不晓得,但是从我的生活经验去判断,北平之秋便是天堂。”为何北平之秋如此好?老舍的理由有三——天气、吃食、花草。见原文:
 
“论天气,不冷不热。论吃食,苹果,梨,柿,枣,葡萄,都每样有若干种。至于北平特产的小白梨与大白海棠,恐怕就是乐园中的禁果吧,连亚当与夏娃见了,也必滴下口水来!果子而外,羊肉正肥,高粱红的螃蟹刚好下市,而良乡的栗子也香闻十里。论花草,菊花种类之多,花式之奇,可以甲天下。西山有红叶可见,北海可以划船——虽然荷花已残,荷叶可还有一片清香。”
 
老舍生于北平,死于北京,用地道的北京话从事创作,北京,也是他笔下故事的主舞台,如果天堂也分地域,那估计老天爷舍不得把他迁出北京。
 
从北平到北京,秋的韵味仍让人留恋。汪曾祺对北京的秋也有兴趣,一个原因在于“赏菊”。汪曾祺认为,“全国有几个城市的菊花都负盛名,如扬州、镇江、合肥,黄河以北,当以北京为最。”到了秋季,北京的广交会就会出现很多盆菊花,汪曾祺也会去留心。
 
北京最好的菊花在哪里?我不知道,汪曾祺的看法是:“我在北京见过的最好的菊花是在老舍先生家里。”
 
话说起来,谈北京的季节特色的作家,似乎都喜欢通过植物来说明季节的变化。汪曾祺说起了菊花,老舍也说起了菊花和荷叶,张恨水说起春天,也要插一段:“花厂的玻璃窗子里,堆山似的陈列着盆梅,迎春,还有千头莲,都非常之繁盛,你看到,不相信这是北方了。”
 
有人喜欢北平的秋天,自然也有人喜欢这儿的冬。知堂先生写《北平的春天》,其实自己属意的是冬天。在知堂先生眼里,北平几乎没有春,还是故乡(绍兴)的春有意思,倒是北平的冬天,“在屋里不苦寒”,“可以让人家作事”,知堂先生是不喜故乡没有供暖啊。
 
六.习惯
 
读起回忆北京(北平)的文章,还能知晓老北京百姓们的习惯和说法。
 
比如:上文中提及的《胡同文化》和《说胡同》,汪曾祺和张恨水分别告诉你北京人对胡同的一些叫法;读梁实秋的《北平年景》,我们会知道,“北平人称饺子为“煮饽饽””;读老舍的《北京的春节》,老舍说:“在除夕以前,家家必须把春联贴好,必须大扫除一次,名曰扫房。必须把肉、鸡、鱼、青菜、年糕什么的都预备充足,至少足够吃用一个星期的——按老习惯,铺户多数,关五天门,到正月初六才开张。”
 
在北京生活了个把月,我逐渐喜欢起散步。一来,是觉得困居室内太久,闷;二来,昨天读了一本北岛的《城门开》,里面有一句:“我喜欢在大街上闲逛,无所事事。在成人的世界中有一种被忽略的安全感。”我想,身居北京,我需要时不时体验这样“无所事事”的状态。《城门开》是一本写北京的书,更准确点,北岛“要用文字重建一座城市,重建我的北京——用我的北京否定如今的北京。”换个角度想,它像一本回忆录,只是城市作为书中人活动的背景,被凸显了出来。人在走动,城市也在变,即便是叙述人的视角,也会随他的回忆进程而改变。
 
《城门开》有谈到文革,谈到艰难岁月,不过仔细读,你就发现那不是北岛的重点,它们只是重建北京所不得不谈的,而不是为了谈它们,北岛才要在文字中重建北京。在《城门开》,你会读到“1957年夏天,“反右运动”如火如荼。我懵里懵懂,觉得成人世界很危险,就像光天化日下捉迷藏,竟玩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更多的,是四合院、胡同和寺庙;是我的童年和青少年的少年观察;是父亲、母亲和街坊邻里的生活,政治讽刺、控诉苦难不是重点。因此,你可以在清闲时读它,《城门开》也是一本《趣味集》。再加上,作者擅用短句,有些段落,拆分为现代诗也未尝不可,所以读起来,会很流畅。
 
七.指南
 
谈到北京,谈了诸多作家、小说、散文和回忆录,我不妨再推荐一本“文化指南”——陈平原和王德威编的《北京:都市想象与文化记忆》。
 
若问为什么要推荐此书,首先,此书虽关乎学术研究,学究气却少,可读性颇高;其次,此书有不少内容涉及京派小说,可供日后学习参考。它以“北京”总览话题,所谈之事,多而不乱。既回忆清代京师旗人生活,又漫谈香山锐健营与京城八大胡同;既分析张恨水的北京小说,又讲述《龙须沟》中的城市景观与历史记忆;再者,主菜之外,此书还涉及一些八卦轶事,包括北京上流社会轶闻、朝鲜使者手记等佐料,五百六十页的书,看完倒不嫌累。
 
据陈平原先生说,他与众人编写此书,盖因学界缺乏有关北京研究的理论著作。且多出一份含有历史文化韵味,将实用与文化相结合的“旅游手册”,对北京颇有裨益。
 
其实,周作人、老舍、郁达夫等人关于北京的散文本身也可算指南,虽然非为专门导游而写,但也算无心插柳,颇可参照。这些散文的篇幅都不算长,各有韵味,通过它们,也可窥见民国时期的北平与今日北京之区别。另外,张恨水审定的《北平旅行指南》也值得一读。
 
八.结语
 
北京有千面。“乱哄哄的北京/依旧给漫天的灰尘笼罩着”,这是一面;“汁多味美的鲜肉大包子,厚厚一层红亮辣油翠绿香菜,还星星般点缀着熏干大头菜的豆腐脑”,这是一面;“燕雀岂知鸿鹄志,凤凰终生羽毛伤”,这又是一面。还有戏水的顽童、围着仿制品拍照的老外、使用微信的胡同住民,和在地下卖艺,真真假假的流浪汉。
 
有时候想,北京也许就如张恨水说的,像一个“都市里的乡村”。比二三线的小城,它自然阔气得很;可比起上海,你又不免嫌它“土”气。但这土气非但不怀,反而成为它的特色,你把土气抽掉了,北京就真的很空了。
 
有人说,北京是爱做梦的人的墓地。我说,北京不是,欲望才是。成也欲望,败也欲望,北京不过是个显眼的载体。少点奢望,只当它是一座停靠的城,得空了,就走动走动,不想待了,就换个地方。
 
总而言之,那旧的,属于老北平人的北京已经不存在了。或许本也不存在,这座铜色的城市一直在流动。就像那向城外四方流动的手艺、排场,城内也吸收四方而来的天才梦、五谷粮。什么是原来的北京,是一溜溜灰房儿,苍劲的大槐树;还是俯拾皆是的黄白落蕊,低矮古朴的胡同深处;亦或是习以为常的人力车夫,雍容华贵的前朝府邸。如今它们依然存在,只是来往的人多了,免不了地儿越来越挤,空间越来越窄。
 
这是一座没有倦色的大香炉,每个夜晚,都有灰烬落下。雨滴坐在高高的城墙上,闲看走走停停的游客。
 
北京城打了个嗝,一行大雁便飞过。滴,滴,滴...下面的地铁又开动了。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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