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歌青云 时间:2016-10-19点击:605

两万四千字散文:《故乡》(下)

文/尹尉

五:离家
父亲
 
回家之后,补了一觉,起床看了一集奇葩说,又去奶奶家吃晚饭。表弟回家了,二叔便将他留下一起喝酒。我们聊风俗,聊工作,聊未来,很是开心。晚上我失眠,很晚才睡。早上后庄的几个远方亲戚从我们家巷子里经过,忙着往收完麦子的田地里打水,动静很大,于是我醒的很早。

外公在家忙着做早饭,还买了很多油条。那天早上吃了一个粽子一个鸡蛋一碗米粥三根油条,吃的我一天胃口都不好。村里传下来的习惯,总喜欢摊派孩子吃东西,以吃饱为准。我想这是当年村里很多青壮年外出务工,吃不到好的所以回家要大补几顿。于是以后外出的不管混的怎样,家里都改不了硬劝吃饭的习惯。想起小的时候二表哥要上县里读初中,外婆劝道:“为了不让你受委屈,在家多吃,将胃撑的大大的,以后能抢过人家。”二表哥老实巴交,天天都喝很多苞谷面稀饭,胀的脸色都不好了。

吃了早饭我又睡了个回笼觉,断断续续的也没睡踏实。九点多的时候收拾东西准备去新家,打算吃个午饭直接去县里车站乘车。这时候外婆来了,提了很多吃的给我。她自己买的苹果舍不得吃很多都坏掉了,但还是挑出一个没坏的让我带着上路。这场景就像初高中很多个周末去县里读书一样,我的背包里总会装满吃的。奶奶和外婆一直这样,一直对我报以无私的关怀,无论自己以后是风光还是潦倒,其实在她们眼中都是一样的。我永远都是那个九二年圣诞节出生在这个村子里的小孩,永远只是奶奶的孙子,只是外婆的外孙,而已。
 
妹妹送我去前庄圩街上等车,这个小街曾经是我无数次坐公交下车的地方。以前周末从县里回家,我总会顺着这条马路慢慢往村子里走。沿路唱着周杰伦的歌,看看身边的风景,远近的人,对一周的紧张学习能起到很好的放松作用。 等车的时候父亲突然打了一个电话,让我不要坐车,他将骑电动车从单位出发,带我去新家。

我知道父亲不想让我一个人离开,在很多次离家的时候他都坚持送我去车站,或者搭上去目的地城市的大巴车。一个孩子的离家是很让父母挂念的,这一别或许又意味着几个月的不相见。我看到最近认识的一个好朋友总喜欢在朋友圈晒她和可爱儿子的照片,我却很容易遥想到二十年后她们母子离别时的模样。一个孩子从事事需要依赖父母,到青春的叛逆,到成年工作之后的经济独立,每一个跨度都是和父母疏远的过程。成年之后的我们少了抱怨,也没了娇气,在外的奔波更让我们学会隐瞒事情,藏匿情绪,报喜不报忧。生活的轨道从我们降生开始与父母并排直行,到日后渐渐分开,从触手可及到遥不可见,充满无奈。我觉得我们每个子女的一生都是亏欠双亲的一生,或许我们只能感恩,根本谈不上做出平等的报偿。

我从十点一直等到十点半,近午闷热的太阳晒的我后背满是汗水。从我身边经过的两辆4路公交车都放慢速度,鸣喇叭提示我上车,我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我是真的不想回应,因为我陷入了巨大的回忆深渊中。我将要离开故乡了,我这几天经历的一切都在脑海中反复放映。我在想我该怎么写关于故乡的文字?我该怎样起笔,怎样串联情节,怎样收尾、、、这时候父亲终于出现了,他骑着那辆已经很旧的电动车从远处柏油路的拐弯口转过来,或许是迎风的缘故,他还穿了件很厚的呢子外套。我抹去头上的汗水,尽量收敛由于天气和漫长等待而浮躁的心绪,平静地跨上了车子后座。

我们父子两顺着马路一直往前,父亲又提到了他部门那个村官将要去淮安国税局上班的事。最近我一直在听他说这一件事,似乎那个村官就是我的榜样。我也懒得向父亲灌输我的职业观念和人生理想,懒得再和他争论某些东西。那一瞬间我想起了端午节在外公家吃午饭时,酒酣的父亲在饭桌上提到我为什么不给政府写报告的事情。其实我的理由很明确,第一,我不太会写报告,我要会写,申论我也不至于考的那么低。第二,我不喜欢写报告,中国写报告的人千千万,今天你的上报纸,明天他的上头条,几个月之后,还有谁会记得?我不算是个好的文字人,可我希望我写的东西具有长期的文学价值,像汪曾琪写的小众散文或者金庸、老舍的大众小说一样值得被后人翻阅。第三,我不是一个天赋型的写手,我所拥有的能力都是经过后天痛苦的训练得来。所以写作不擅长题材对我的消耗是巨大的,我也不想因为我写了什么出彩的政论而揽上一大摊写作的事。我觉得目前最重要的是学习和积累,而不是做事。中国能做事的人多了去了,想要与众不同,拼的是脑力,对于我来说,脑力外化,就是文笔。我可能很长时间不会因为文字而得到重用,但我的文字起初就不是为政治服务的,这一点我始终分的很清楚。

从父亲的单位到新家,大概是五十里的路程,电动车带着两个人,充满电也是不够的。我在中途下了车搭乘公交,父亲一个人先行离去。结果这班公交车在路上晃晃悠悠像个蹒跚老人一样,半天才挪到我家小区门口。幸好,我还是赶上了勇士和骑士末节的比赛,不然我真的想打投诉电话抱怨一番。
 
母亲早上跟我通了电话,她说饭已经做好了盖在锅里。菜也炒好了卡在桌上的盆子底。父亲问我想吃什么,其实我什么都不想吃。他不安心,还是去外面冷菜窗口买了些素菜,我吃了很少一点就开始收拾东西了。下午一点半的车,我们打算十二点四十出发去车站。电动车已插在门廊边充电,充电器老化,发出低哑的嗡嗡声。

到了点,父亲锁好院门,我们一起经过荒凉宽广的城郊马路,经过母亲工作的千仞岗服装厂,来到了车站。泗阳车站还没有网购取票机,我去窗口取了票,回头发现父亲在帮我排队等待过安检。我们匆匆话别,他转身离去,我去了候车室。那时候车站的人很多,我很想看看父亲的背影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像朱自清先生写他父亲的背影那样。可惜,人流太过拥挤,门厅也太短,父亲脚步匆匆,在我一犹豫的时间里,已经转过玻璃门,消失不见。

在去往扬州的车上,我开始构思这篇文章,在文章里最重要的角色,其实是我的父亲。父亲和母亲孰重孰轻,其实不能拿来比较。但如果论教育上的投入,还是父亲付出的多一些。母爱有的时候很盲目,它不像父爱那么理性。所以接下来我想为父亲写很多内容,既是记录、也是怀念,更是感恩。
 
 
1、童年 拾忆
 
父亲1986年入伍,一直在海军飞行学院服役,具体做的事当然不是开飞机,而是搞雷达通讯。因此,半路出家学电的父亲没事也能修个电视,整整电路什么的。

我出生之后不久就去了山西长治,在部队大院里生活了七年,直到1999年父亲退伍,一家三口才搬回老家。当时我们住的地方靠近长治市中心,一家人晚上吃完饭经常出去闲逛。市中心有个地标区域现在还存在,叫做“八一广场”,几年前我去上海游玩,回南京在火车站候车时,遇到长治籍的女孩,聊起长治的变化,真是诸多感慨。八一广场的细节在我脑海里已经模糊了,庆幸的是我小时候在那里留下很多照片,这些照片存放在我老家的大木箱中,从蹒跚学步的幼童到活蹦乱跳的少年,满满的都是不会随时光变淡的感动。

我记得每天晚上八一广场都有很多做照相生意的,因为那时候相机并不普及。照相者帮忙照完相,还要回去将照片冲洗出来,所以我们总是第二天晚上拿到照片再付钱。在我童年的印象中,大人总把做照片的事称为:“冲洗照片”,后来在老家无聊的时候我就突发奇想,拿了在长治拍摄的胶卷放在脸盆中洗了又洗,结果当然是洗不出照片来的。

八一广场还有一个令我印象深的事情,那就是正月十五元宵灯会。那个年头还是可以肆无忌惮地燃放烟花的。每逢正月十五,我们家就和父亲的很多战友家庭去八一广场看烟火、赏花灯。当时的烟花已是种类繁多、千姿百态。我最喜欢的还是那种降落伞一样的烟花,小小的伞下挂着一串劈啪作响的炮仗,在高高的天空里炸响、飘荡。可惜那时候广场上的人太多了,我很想拥有一顶小小的降落伞却始终不曾捡到。广场上是用来燃放烟花的,花灯一般是顺着东边的马路一路排下去,五光十色,常常让我目不暇接。那种宫灯一样的灯我们买不起,因此只好买一盏小小的手提灯。提着闪闪发光的小灯一路走下去,会发现夹杂在灯海中的戏台,能看到咿呀唱曲的粉妆玉琢的戏子。走的远了,人散灯稀,不知不觉就回到我生活的大院子里。晚上睡觉前脑子里反复过着游览观灯时的热闹画面,在梦里也不能消停。

我们家的大院子不是训练的场所,而是部队放置飞机导航雷达的地方。那时候我记得卧室的隔壁有两台非常大的机器,上面有很多不同颜色的灯和旋钮按键,这两个东西父亲是不许我跟小伙伴触碰的。我经常跟随父亲去他所在的部队玩。小时候喜欢坐在自行车前杠上面,父亲带着我穿过八一广场,顺一条马路径直向北骑行。到飞行学院里面,总会看到停机坪上面的七八架飞机。那些飞机样式很旧,最旧的那种有着两层机翼,已经废弃掉了。另外的几架飞机我坐过两回,一次是很小还没有记忆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坐的。还有一次是四岁到五岁。我记得在高空俯瞰长治,城市中的车辆就像蚂蚁一样在视野内移动,十分有趣。自那以后,将近二十年,我都没有坐过飞机,最近如果有机会,我会去尝试一下,寻找童年时对世界充满好奇的感觉。

在飞行学院有一件让我终身难忘的事。当时我们一家在父亲战友家中作客,我跟他们家的小孩在一处搁置已久的炮架玩耍。一只蚂蜂飞来,蛰伤了我的耳朵,瞬间我的耳朵就肿起了很大一个包。剧烈的疼痛和恐惧让我茫然失措,我一路跌跌撞撞找父亲。因为在我出来玩的时候父亲临时有任务,出去办事了。我记得他最后消失的地方是在一处铁门边,我一边流泪一边沿路跑到铁门那里,然后从门下面的缝隙钻过去。飞行学院很大,我是找不到父亲的。我走了很久,茫然无助又疲惫不堪,我不知道我走到了哪里,也不知道我走了多远。当我看到很多穿白色海军制服的叔叔围在一起时,很自然地靠了过去。我不知道我对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他们在吃西瓜。一位年长的军人伸手帮我轻轻搓揉耳朵,另外一位年轻的递给我一块西瓜。过了很长很长时间,父亲找寻过来。我忘了他是焦急还是喜悦,我也忘了自己是快乐还是委屈,总之我清楚记得吃西瓜之前的事,还有耳朵上心有余悸的痛。直到现在,我都特别害怕峰这种动物,无论是蚂蜂还是蜜蜂。
 
我家院子里的邻居不固定,小的时候我没有特别亲密的玩伴。隔壁小区有两个小孩叫姚姚、亮亮。我对他们的记忆停留在亮亮骑三轮车经过我身边的那一刻,三轮车生锈的把手差点刮瞎了我的眼睛,时至今日,我的左眼上还有一处浅浅的伤疤。因为没有亲密的玩伴,很长时间我都是一个人玩。我把一张坏掉的长桌子的抽屉格拆出来当梯子,在院子里的水泥台爬上爬下。结果某一天从台子上摔下来,手臂脱臼,还是找街上的赤脚医生帮我接好的。关于吃的事情我印象最深。在接手臂之前母亲说:“不哭就给你买支蛋筒”。我果然没有哭,像极了很多次生病打针时母亲承诺的场面。小孩子对好吃的真心无法抗拒,为了能吃到心爱的美食,少流了很多本该痛快流下的眼泪。

大院里面有双杠,父亲很喜欢玩。我记得父亲双手挂杠,头下脚上,身体挺的笔直,朝我微笑的样子。也同样记得父亲用绳子和口袋做成一个简单的秋千,让我在上面快乐摇荡。我家相册里面还有一张自己夜晚荡秋千被抓拍的照片。看着镜头里欢乐无比的自己,童年无忧无虑的时光就会水银泻地般涌入我的脑海,久久盘旋,挥之不去。

双杠的另一边是田地,也是父母亲种庄稼的地方。我记得那片地里种的最多的是玉米,我们在长治也吃过很多顿自己做的玉米面稀饭。当时的长治人不知道吃的是不是面食,总之我们吃的东西很像他们眼中的猪食。在我稍大一点的时候,在回老家之前,我们就不吃这样的稀饭了。所以玉米面稀饭,以及家乡惯吃的红薯,我这一辈子恐怕都很难爱上。玉米除了粒子能吃,叶子也有好处。那时候厕所在院子的拐角,离房门一百多米,别说晚上,白天我也不太敢上厕所。厕所门上总会有拇指大的蜘蛛结网捕食,想想都令人毛骨悚然。我的大小便晚上在空地上,白天在玉米地里。玉米叶子尽管手感不好,当成厕纸用却很方便。当然,那是枯黄以后的玉米叶,青的玉米叶是用不起来的、、、

我小的时候有一辆婴儿车,在我有记忆之后它已经很破旧了。某天我将车子推出来,看到墙角放了一瓶液体,便突发奇想,要给我的爱车加油。我拧不开瓶盖就用牙齿咬,结果盖子一下开了,一瓶硫酸倒进了我的衣领内。我就记得短暂的疼痛,后面的事情都忘却了。据父母后来所说,我伤的很重,他们都要急坏了,以后再也不许我玩那辆破旧的童车了。

父亲得闲的时刻,常常带我去游乐场玩。那时候最好玩的是蹦床,配置好点的蹦床四周还有滑梯和穿行的楼梯过道之类。我不喜欢和一群孩子在蹦床上跳,总是自己一个人去玩滑梯。很多时候父亲不理解,让我去跟孩子们一起跳,我就是固执不同意,觉得那样很没有意思。父亲没办法,只好遵从我的选择。从小时候玩蹦床的习惯来看,我很不合群。后来生活、学习环境的变化,也都没有从本质上让我变成自己理想中既能“出”又能“入”的人。这两者之间的平衡很难掌控,我恐怕要用一生的时间去探寻这样的境界。

从我读书开始,我的记忆力就不行了。关于那个读了三四年的学前班和夭折了的一年级,我都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我所能记得的只有几位老师的姓氏和几名小伙伴的姓名,以及学前班里大人送小孩上学时候,小孩扯着大人哭哭啼啼,跟生离死别一样的场景。或许读书的日子真的磨损了我的快乐,因此没有在记忆中留下很多难忘的东西。我唯一考过的高分就是99分,那次我得到一块泡泡糖作为奖励。没有钱买汽水的时候我用啤酒瓶灌开水上学校喝,结果小伙伴趋之若鹜,我这个弱势群体的代表只好定下了喝完水就必须“保护”我的规矩。当年班里牛人打架,可能只是受了我一口开水的恩惠就要帮我冲锋陷阵,现在想起来自己确实蛮精明的、、、

小时候喜欢偷东西,这个偷的坏习惯保持了很久,一直到初中才改过来。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变成一个坏人,我也永远记得我第一次偷东西的细节。那是一年级班里同学的两本漫画书,我看着好看就乘人不备偷回了家里。对父母撒谎说是同学借给我看的。结果好几天过去,我也没有归还。父亲知道有内情,就过来套我的话,当时我只是个孩子,没几句就老实交代了。父亲第二天送我上学,我很害怕他会跟老师讲,让我在全班同学面前无地自容。我对父亲说:“父亲,你不用去了,我会自己还回去”。父亲看着我:“我希望你说到做到”。我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将漫画书塞回了那位同学的抽屉里。后来我每一次偷东西,脑海中都会浮现当年的情景,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着犯错,很久很久才终于改正。我认为,如果偷过东西,那种对事物的占有欲,以及事物对自己的吸引力都是巨大的,真的很难控制。想要彻底断绝偷这个坏习惯,真的还得靠自己。在这条路上,父亲只是采用了一个很好的方式,给我机会改正,可我并没有及时抓住这个机会。不管怎样,现在我改过来了,不管效果如何,我始终感念我的父亲。
 
 
2、少年 教育
 
1999年,我们全家从长治坐了几天的绿皮火车回到了泗阳。我们从很早就开始托运货物,我知道这次离开,就再也不会回长治生活了。那段时间我们游了太行山,黄土高原,浮雕壁画,留下了很多珍贵的照片。照片里有父亲战友家一大一小两位美丽姑娘,多年不见,现在想必都已长大成人了。

关于童年,我的记忆量已经是很惊人了。在山西生活过的我父亲很多战友家的小孩,对童年的长治、部队都是一片空白。我也极为感激写作和阅读,是文字让我在二十多岁的时候能够将一团乱麻的往事抽丝剥茧,也是文字让我从记忆中模糊不清的角落逐渐捡回即将忘却的细节碎片。朝花夕拾,未为晚矣。
童年时父亲并没有对我投入太多的教育,真正的投入,是从我的少年时代开始的。

从山西回到故乡,我去了村小读书。村小的条件很差,老师质量也不是很高。可我还小,不懂得区分教育质量的差别,不知道教室漏水,滴湿我的课本是怎样的概念。我在长治读过半年的一年级,回到村小,一会插到学前班,一会去跟一年级的课。穿插来去,放暑假了。再开学,父亲决定让我读一年级了。

那段时间父亲没有分到工作,对于退伍军人的待遇,国家其实做的很差。我父亲的战友们有的分去县政府部门,衣食无忧,有的现在已经是领导干部。可是有的却帮人打工,生计艰难,有的更是因为没有出路,从而自行谋生,在商海、学校从头奋斗。父亲当了十四年的兵,把最能奉献的青春都奉献给了国家。如果不是因为上访,他根本就进不了乡镇的编制。

没有工作的父亲一边谋求出路,一边对我进行家教。每天晚上放学回家,他都要督促我做作业,语文课本后面的生字、词语,一条不落地默写。算术题目也要全部做对并理解。那间屋子自从我们一家搬出去之后,就是奶奶和妹妹们住了。当年没有日光灯,父亲在昏黄的的灯泡底下孜孜不倦教诲我的神情,我永远记得。村小一年级,是我最辉煌的时候,我有一段时间两门主课都是一百分,简直有点独孤求败的寂寞。就在这时,我膨胀了,随着父亲找到政府的工作,他对我的管教也渐渐松了。我从一年级的第一名滑到了二年级的第三第四名。到了二年级的第二学期,父亲在政府的工作逐渐稳定,我就去了他工作乡镇的中心小学,在那里读完了三四年级。这段时间中,母亲为了补贴家用,去苏州打过一段时间的工,帮人做礼品包装盒。父亲教我写信给母亲,他自己也写,写完修改好后就通过乡镇邮政局寄出去。那几张绿格子的信纸在母亲带回家以后,依然保存了很长时间。中间有个暑假我跟父亲一起去了苏州,我们一家三口在陌生的城市团聚。七八天的时间里,我们没有外出游玩。父母手头很拮据,姑苏景点的门票又很贵。坐大巴进出苏州远远看到的虎丘塔,本打算去观赏一番,最终也还是未能如愿。

那几天我认识了一个姐姐,她是老板家的独女,对我非常的好,经常陪我玩耍。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喜欢坐在路牙上看苏州的车来人往,同时抓两把花生米放口袋里慢慢吃。苏州话很难懂,很多人向我问路我都听不懂。那时候每天能吃一根棒棒冰,几块西瓜就是一种幸福。回家的时候买了很多油炸糖丝,带到车上都凉了。我想买碗装的泡面吃,父亲没有同意。我心情很不好,一路上没吃什么东西。那几个糖丝一直放了十多天,最后都硬化了,父亲用开水烫了很久,在我写作业的时候一个一个默默地吃完。

三到四年级,父亲下岗了,原因是政府组织的考试,他没能考出好的名次。我们从单位宿舍搬出来,搬到了街边转角开小店的三舅公家家旁一间破旧的房屋里。那间房屋没有地平,地上全是年深日久凸起的硬实光滑的土疙瘩。父亲母亲轮流出去打工,留下一个人带我上学。后来母亲接了一个钩桌布花边的活计,赚点微薄的钱补贴家用。那段时间我几乎是没有零花钱的,一星期一毛两毛都拿不到。于是我不安分,便开始到处偷东西,从最开始偷吃的,到后来偷图书馆的书籍,只要是好的,体积不大的,我都想据为己有。家里的钱,别人家里的钱,我都偷过,曾一度气的母亲落泪,罚我跪洗衣板。我不知道父亲对我是多么的失望,也难以体会到母亲那种复杂的痛苦。小时候的我带给了双亲难以想象的折磨,时隔十多年,往事已如烟,可我还是想对双亲说一声:对不起。

在二三年级的时候,每天吃午饭前,父亲都会督促我背古诗。那段时间我背了大概有两本《古诗文必读》的书,对我以后写诗词是很有帮助的。可惜由于父亲的下岗,每隔三四天都能在上学途中吃顿包子的短暂岁月结束了,他对我学习的督促也无法再继续。也幸好,我没有花太多的时间去背诵唐诗宋词,我的兴趣恰好积累到一个高度,还没有向厌恶的深渊滑落。因此,目前我的爱好可以延续一生,不像很多曾经被迫背诗的小孩后来纷纷放弃对古诗词的探索。

四年级的时候,父亲在学校对面开了一个小商品批发店,卖一些文具、吃食之类。然而市场竞争太过激烈,父亲经商的梦想一年多就破碎了。剩余的商品转到了外公家,卖给村里的孩童。铅笔、钢笔、本子等学习用品,都堆放到我家的箱子里供我们一大家族的孩子使用,直到现在也没有用完。

五年级上学期,我从父亲工作的乡中心小学转到了我家所在乡的中心小学。然后,直到小学毕业,我都是住在校门口远房大舅家的。父亲母亲双双外出打工,去了上海的一家木材加工厂。没人管的我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很是用功。也许是五年级前两个月还没转学的时候,三姨这个语文老师一直着力培养我。初到新的地方,我很认真,期中考试,考了很高的分数,让老师们瞠目结舌。可是,我又膨胀了,又开始跟一些成绩差素质也不高的学生玩耍,然后,便停留在班级的四五六名,止步不前。一直到小学结束,我再没有取得成绩上的辉煌。

五年级的暑假,我跟之前提到的骑三轮车的大舅家表姐去了上海。父亲母亲工作的企德木业厂在上海的乡下,他们两人在一个很窄的巷子里租了一间房子。大舅刚带我进屋的时候,房间里除了调料,能看到的食物只有面条和葱花之类,我知道父母为了挣钱是多么的节俭。那时候工厂里是提供午饭的,每位员工能领到一份荤菜和一份素菜。每天中午,父母都是轮流把自己那份荤菜省下来带给我吃,我的饭量似乎也变得很小,吃不下多少东西了。回家之前我终于有机会进到上海的城区,去了浦东,看到了小学课本上写的东方明珠。市区的东西贵的超乎想象,同行的大人带着孩子,在东方明珠塔下汗流浃背,只能买几支盐水菠萝给孩子消暑。那个2004年的暑假让我明白我与上海的格格不入,甚至2013年再度抵达上海外滩时,还是未能消除我心中当年深种的感受。

小学时代,我只去过苏州和上海两个城市,体验到了生活的富裕和清苦。可我从来只会羡慕,不会抱怨,因为我知道每个人的出生都是不一样的。对父母的身份、地位、收入,我从没资格发表任何意见,因为我懂得从降生之日起,我就跟父母连成了一体,一荣俱荣,一辱俱辱。
 
 
3、青年 理想
 
小学毕业考试结束,县城很多中学的大巴车纷纷候在考场外面接考生,带我们去县城自主择校。结果,我选了一所很差的学校,差到我初中毕业两年之后竟被我高中母校吞并,成为附属小学,我的团员关系也因此下落不明,只能补办。初中过的很纠结,最重要的原因是英语太差。那时候父亲通过不断上访,终于进入了政府编制。在其奔波的日子里,他每个星期都会查我的单词默写。我在单词下面用中文写上的谐音,成了他检查我发音的依据。很长很长时间,他都把精力用在我的单词默写上。也很遗憾,我的英文始终没有提高,因为那种死背单词的学习方法本来就是错误的。上过士官学校的父亲只会寥寥几个单词,他无法真正帮得上我。不过他所付出的努力让我心有愧疚。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该做一个态度懒散的人了。

高中花了很多钱,我才有读书的机会。我从那座规模很小的初中进入了一个年级将近三千人的高中。当我知道我初中的年级第一名在这里只能屈居三百多名时,我感到了高考成功的渺茫。一年的时间,我被淹没在几千人的洪流中,我没有方法,我更没有方向。父亲那时候都不用再督促我,因为我已经习惯挑灯看书了。每个深夜自己一个人在宿舍被窝里研究课本和参考书,学的自己都有些精神分裂。高一一年拼的我身心憔悴,可每次考试,我在一个普通班级里都排不到前两名,我逐渐相信人的学习能力是有天赋的。尤其是下半学期被分到文科实验班的时候,拖后腿的我差点就对自己的能力盖棺定论。

父亲转换了角色,他怕我累坏了,于是他从督促者转换成开导者。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不甘心,凭什么别人能做到的,我会做不到?高二一年的摸索,在升高三的时候我的英语终于找到了方法,一瞬间提高了十几分。高三的时候我的语数外终于可以在文科成绩最差的班级里一直保持第一名。我们班级总体成绩不高,所以我没有压力,自己学习,自娱自乐一样。就在那段时间,我算是初窥学习的门道,明白一些尖子生是怎样思考问题的。虽然途中出现了一点生活上的干扰一度让我情绪崩溃准备复读,然而就像我每次心丧欲死不抱希望的时候总是能有意外收获一样。高考数学卷解析几何题第三个问,在收卷子前一分钟被我算了出来,一道七分的小题让我的总成绩比平时考试的最高分还要高。在查成绩的那个晚上,我没有睡着,一直打电话询问的母亲估计也没有睡着。父亲住在我隔壁,不知道他的心情是怎样的。我只知道这个偶尔赶赶礼拜、听听讲经的老党员,终于得到了上帝的保佑,一个他坚持不懈尽心竭力培养的男孩终于通过高考给他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取回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父亲坐在床边看了很久。我知道他内心的波动,也知道从那一刻起,我拥有了自己决定自己未来的能力。尽管后来我抱怨过专业,抱怨过大学,抱怨过自己当时填志愿的选择,可我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幸运。我没有学好专业知识但永远都对得起我的学业。因为我在学更加感兴趣也更为广博的东西,这是高校教育不可能带给我的。

大学开学,父亲送我去学校,在我四年的大学生涯中他也就来过一次。那天我用手机帮他拍了很多照片,可惜已经全部遗失。我们宿舍四人取回军训服的时候不懂怎么穿,父亲这个老兵手把手教会我们。他在我床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乘坐途经校门口的返乡车回家了。父亲应该是少数睡过大学宿舍的家长吧,如果有机会我会带他重返校园,帮他补齐四年前丢失的所有照片。

尽管现在,我混的很一般,又让父亲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之中。可我不会再按照他的想法行事了。我现在的叛逆是为了未来,为了在十年之后我遇到父亲所羡慕的人可以高下立判。我在储备对我一生都会有用的东西,我不需要喊出怎样惊天动地的口号,也不需要跟什么人进行对比,我只是在踏踏实实做我认为有意义的事。如果我以后有了儿子,我不希望像父亲为我骄傲那样为他骄傲,我要让他为我骄傲,知道一个人的追求是怎么回事,一个人的理想会带给自己多大的力量。

我们都是最最独特的生命,我们的与众不同只是为了找到并达到最优秀的自己。
 
这篇文章,献给我的故乡,献给我的亲人们,愿我们都在努力中快乐,永不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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