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桑 时间:2016-12-28点击:969

   阿兵是我从邻居二婶家抱来的一只小狗,我之所以给它取名阿兵,是因为有添兵加丁之意。老辈人常讲:猫狗一口,意思是猫和狗也算家庭里的一成员。前面再冠以阿字,有种亲昵感,左邻右舍有好多狗都叫:阿黄,阿黑和阿花!
   阿兵离满月还差三天,但母狗奶水充足,阿兵已经很壮实了。你看它宽阔的嘴巴,粗壮的四肢,再配上两只黒痴痴的眼睛和那滚圆的肚子,那模样十分讨人喜欢。它通身黑色毛发油光锃亮,跑起路来步履生风,活象一头巡视领地威风凛凛的雄狮。
   我天生喜欢狗,不仅仅因为它诚实善良,更重要的是它对主人的绝对忠诚。它不管主人过去是多么富有;也不管以后主人有多么落魄和潦倒,它都会始终如一,不离不弃,自始至终追随在你身旁。常言道:子不嫌母丑,狗不弃家贫嘛!
   母亲曾讲过一则寓言:远古时候,小麦长有两个穗,粮食装满大屯小屯。人们便不珍惜用血汗换来的劳动成果。用雪白的面粉捏成器皿捏成小面人,供孩子玩要,或者做成面团让孩子坐上面……玉皇大帝知道后,非常震怒,派遣神仙要把麦穗全部捋走以示惩罚。
   狗儿就跪地大哭向上天求情,玉帝看在狗的面子留下一个麦穗。母亲说:人们应该感谢狗,只要人有饭吃,就得有狗一口。所以千百年来,人和狗的关系一直很密切。    自从阿兵来到我家,它便成了我最亲密的伙伴。无论走到哪里,它便如影随形寸步不离。有时一会不见阿兵的影子,便觉得怅然若失。赶紧打个胡哨,阿兵耳朵灵敏,不管多远,只要听到哨音,便旋风般地蹿回来。
   就连晚上睡觉,阿兵也卧在我枕边。有阿兵在我就睡得香甜,心里也踏实。
   阿兵爱干净,想撒尿时,就在我耳边尖叫,我把它故到地下,它会顺着猫洞溜出去,跎到外面撒尿。在漆黑的夜晚它会循着原路返回,站在床前叫唤,证明自已回来了。我伸出胳膊拽上来。
   阿兵有时钻进被窝,踡缩在我怀里。搂着毛茸茸的小狗,感觉特别舒服。它也睡的很安祥,我能听到它均匀的呼吸声。半夜里我用手电照了它一下,发现阿兵睡意正浓。强光刺激了阿兵,它睁开惺松的眼睛,张开嘴巴打个哈欠,又呼呼睡去。
   阿兵非常聪明,学些东西毫不费力,而且记性特好。我让它打滚,就马上就地一翻,成功后奖赏一块馍。这以后,只要我一喊:“打滚吃馍。”阿兵就赶紧翻滚,然后晃着尾巴乞求馍吃。
   有时我走路,它就在前面左拦右挡缠住你的脚,不是卧在前面撒欢,就是扑倒在你脚面,让你无法前行。
   无聊的时候就逗它玩,坐飞机是阿兵最讨厌也是最害怕的游戏。我抓住阿兵一下子用力抛到空中,阿兵赶紧张开四肢象空降兵一样稳稳地落在我手心。它身体发抖,心脏在紧张地咚咚地跳个不停,双目失神地张望着前方。放在地上老半天,才敢走动。
   再一个就是扫蹚腿。我看见阿兵向我跑来,用腿就地扫向它的四肢,阿兵猝不及防,只听澎的一声,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阿兵一声尖叫,趁势一翻,就地打了个滚,然后站起来就跑,跑到墙根处用眼晴斜乜着我,那意思是说。下手太狠,不跟你玩了。
   以至到后来,只要听到坐飞机或者扫蹚腿时,阿兵站起来就跑,躲得远远的,让你抓不到它。
   不知不觉中,阿兵渐渐长大了。首先个头比过去高了,四肢也更加粗壮了,身上的毛也更加光滑了。头脑也更加聪明了。
   有一次,我领着阿兵去二货家玩,二货家的阿黄有点欺生,一下把阿兵扑倒在地,又撕又咬,阿兵躺在地上无还手之力只得嗷嗷直叫。阿兵吃亏了,我和二货赶紧去劝架,打跑了阿黄,阿兵这才被解救出来,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窜了。
   没等几天,二货来找我玩。阿黄也相伴而来。阿兵看到阿黄,并未记.那次一箭之仇,而是凑上前去在它身上嗅了一嗅。这下可把阿黄吓坏了,它浑身哆嗦着,.低着头直往二货腿中间钻,夹着尾巴,眼晴都不敢抬,并且从胸腔里发出一丝悲鸣,那副狼狈相很让人可笑。真是狗仗人势,阿黄很清楚这不是它的地盘。
   阿兵很善良,它能与鸡鸭和睦相处。有时也追赶它们,但从不下口。遇到生人来,它也只是狂吠几声,我高声一吼,它便躲到一边。它能分辨出亲戚,邻居和陌生人。虽然第一次不友好,但第二次来,阿兵便摇动尾巴欢迎你。
   有一年冬天,我在外玩到午夜时分,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阿兵一声狂吠,呼地一声从堂屋门口蹿了过来。我赶忙把小棉袄脱掉一半。蒙在头上,两只手缩在袖筒里,手舞足蹈地跳起来。就象草原上彪悍的摔绞手一样。在明亮的月光照耀下,一看到这幅模样,一下子吓懵了阿兵,它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怪东西,张牙舞爪地向它逼近……
   阿兵一声怪叫。一边连连后退,我步步紧逼。一直把它逼到堂屋门口,我才掀掉破棉袄露出原形。
   阿兵又惊又喜,立刻用两只前爪扑在我胸前,伸出长长的舌头在我脸上乱舔,那股亲热劲让你承受不了。
   其实阿兵从开始就认出我了,只是当时的我伪装的太恐怖太吓人。阿兵头一次遇到,但它也能从中看到我熟悉的身姿和气息,要不然。它不可能边狂吠边后退。还不停地摇动着尾巴。
   阿兵在我抚摩下,温驯地跑到堂屋与鸡窝拐角处,安静地卧下来,继续着看家护院的职责。
   有一次,母亲用架子车拉着我们去串亲,家里只剩下阿兵一个。阿兵舍不得我们,便一路跟随,我们左撵右赶,阿兵就是不回头,最后干脆跑到前面去了。
   路过一个村庄,在街口遇到几只恶狗,把阿兵团团围住乱撕乱咬,阿兵陷入重重包围中难以脫身,我赶忙跳下车,手持一根细棍去解围,那几只恶狗一见主人来帮忙,赶快四处散开,阿兵尖叫着也趁机逃窜……
   中午在亲戚家吃着饭,我还在惦记着阿兵,生怕它因惊吓而迷路。等到傍晚回家时,阿兵早己在家门口等候了。“狗记路,猫记家,小孩子记住姥娘家。”
   每次吃东西时,阿兵就站在你面前痴痴地等。它用两只前爪立地,后面蹲着,尾巴不停地摇摆着。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你的嘴,那副模样很象一个贪吃又嘴馋的小孩子。
   看着它那副贪婪的神态,就想故意耍弄它。我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放在手心,然后又撕下同样大小的一块馍,在阿兵眼前晃了一下,一齐握在手心。让阿兵看真切,然后用力一扬手,石子从手中飞出去,馍却仍留在掌心。
   石子划了一个抛物线,在几米外滴溜溜地向下坠落。阿兵眼疾腿快,一个箭步蹿了上去,张开大嘴准确无误地把石子衔在口中。用力一嚼发现不对,赶忙吐了出来。
   我故技重演,阿兵只是回头看看,不再理睬。它知道我在骗它,逗它玩。阿兵也学聪明了,动物吃过一次亏就不再上这个当了。
   阿兵又如原来的样子蹲在我面前,尾巴不停地摇着,眼巴巴的可怜相。我就用双眼瞪它,当我们四目相对时,阿兵象害羞小孩似的赶快移开目光。当我不注意它时,它又目不转晴盯着我手中的食物。
   我故意把嘴吧叽得很香甜的样子,阿兵张开大嘴,舌头伸出多长,口水顺着舌头往下滴落。惹得阿兵终于耐不住性子,冲着我大声狂叫了一声,着实把我和妹妹吓了一跳。我生气地在阿兵头上拍了一巴掌。
   阿兵在我这捞不到好处,就湊到妹妹身边。妹妹一手拿馍,另一只手握着筷子笨拙地夹菜。阿兵瞅准机会毫不客气地用牙轻轻咬住馍,小心翼翼地从妹妹手上把馍衔走。
   妹妹转回头,发现是阿兵,气得她丢下筷子,用两只肥胖的小手拍打阿兵的脑门。最后还不解气,用两只手揪住阿兵的耳朵来回地摇拽,嘴里还不停地叫:“我叫你偷吃,我叫你嘴馋!”
   早已饥肠辘辘的阿兵此刻也顾不得疼痛,任凭妹妹怎么撕打,它都无动于衷,微闭着双眼,嘴巴仍不停地咀嚼着这来之不易的食物。
   “咱俩收拾它吧?”我对妹妹提议道。
   “咋收拾它?”妹妹不解地问。
   我低头附在妹妹耳朵旁咕哝几句,生怕阿兵听到似的。姝妹听后,竟高兴地“咯咯”笑出声来。
   当时母亲正在蒸馍,笼笹缝隙往外喷涌着热汽,锅灶里烈火熊熊。棍棒还在哔?作响,红蓝相间的火头顺着锅底向上飘动。
   我拿起煤铲在灶塘里刨出一块还在燃烧的木炭火,放在院子中央,妹妹又拿来一块馍递到我手里。我把馍放在火炭很近的地方,然后等待着一场好戏就要上演。
   我们忙前忙后,阿兵站立在一边用漠然的目光注视着我们。它不知道我们在忙什么。待到一切就绪后,戏的主角该登场了。我向阿兵示意一下,向火炭旁的馍块指了指。
   阿兵高兴坏了,大摇大摆经直走过去,对着馍块张口就咬,谁知嘴还未接触到馍,它长长的鼻子先碰到火炭。它倏地一下象皮筋似的给弹了回来。
   阿兵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下子懵了,它竟不知所措,站在那儿苦思冥想,它无法理解食物近在咫尺,却难以吃到嘴里。
   阿兵又慢慢靠近,试探性地用嘴去衔馍块,可它每次都无法靠近。那块木炭已经熄去火焰,但还时不时蹿出火苗,蓝色的烟在空气中弥漫着,阿兵被呛得接连打了几个喷囔。    阿兵四肢着地慢慢向前爬行,它侧着头慢慢接近馍块,它那种狼狈相,让我想起电影中汉奸偷扒地雷的情节,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阿兵终于躲过火炭的薰烤,用长长的舌头把馍块卷了出来,然后用嘴刁住跑到安全的地方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阿兵边吃边用眼瞟过来,那神情有些洋洋得意。
   “阿兵还挺能哩!”妹妹夸奖道。
   “咱俩再给它来个厉害的!”我又出损招。妹妹心领神会,又兴高采烈地拍起胖乎乎的小手。
   我又从锅灶里掏出两块鸡蛋大小还在嗤嗤冒火的木块,把它们分在两边,二者相距不超过十公分。妹妹拿来一块馍,我一看有点大,这样阿兵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吃到。要给它增加难度,就是馍块应与火炭大小一致。馍块应放置在二者之间等距离的位置。这样阿兵就不会那么容易吃到。
   经过上次教训,阿兵不再鲁莽,它开始审视一遍,然后围着转圈,以寻找最佳角度下口。它试探着往前靠近,都被那炽热的火焰给薰了回来。它象上次那样匍匋着接近,可这次是左右两块火炭,怎么都无法得逞。
   何兵站在原地不动,双目紧盯着馍块,经过短暂的苦思冥想,终于开动脑筋来了灵感。只见它用右前爪迅速地把馍块从炭火之间扒拉出来。把馍衔到嘴里跑到墙角大吃起来。    我走近阿兵,夸奖似的在它头上拍了几下,阿兵晃动尾巴以示回应。阿兵吃完馍,伸出长舌头舔舐着嘴边。我发现它嘴边几根长长的胡须都被燎焦。于是又可怜起阿兵,想吃到我的食物可真不容易。不过阿兵并不忌恨,也不记仇,仍一如既往地依赖我亲近我。
   阿兵逐渐长高了,腿脚也更加粗壮了,模样更加俊俏了。最近,经常有几条狗来找阿兵,它们相伴而行,到野外追逐打闹,嬉戏玩耍。看来阿兵到了青春期,是该谈情说爱了。    闲瑕的时候,阿兵便与我相伴到村西树林里玩耍。阿兵象出笼的鸟儿,这儿跑跑,那儿看看。感到一切都那么新鲜,有时用前爪刨田鼠洞,有时又去追草丛中的野兔。阿兵没受过训练,追到半道就不见野兔的踪影。只好沮丧地跑回来,仍旧朝野兔逃跑的方向张望……
   一眼望不到边的河滩里,长满了杨树柳树和槐树。树林里栖息着各种各样的鸟,有斑鸠麻雀和水鸭子。它们在林间自由地飞翔,发出悠扬婉转的叫声。给这静谧的树林增添了无尽的欢乐和生机。
   地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草,如毛叶节节草牛耳朵狗尾巴草,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草。有的开着白花红花和黄花,将这林间草地点缀得五彩缤纷,色彩粉呈。草丛里有嗡嗡嘤嘤的蜜蜂,有翩翩起舞色彩艳丽的蝴蝶,还有各种各样的昆虫身藏其中。田鼠在草丛中探头探脑,蚂蚱在草尖上跳跃,蛇在草丛中窸窸爬动……
   当夕阳西下的时候,太阳的余晖静静地倾泻在这片幽静的树林间,整个树林和花草全都笼罩在这迷人的景色中,我被这如幻静谧的氛围吸引住,心中升腾出莫名的兴奋和期冀。    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那个充满幻想的年代,让我觉得世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有好多事,让人记忆犹新,有好多人让人怀念。我是多么留恋已经逝去的那份天真……
   那个时候,也有很多事不尽心意。就是父母经常吵架,给我幼小的心灵蒙上阴影。
   父亲脾气倔犟,而且还很暴躁。看到不顺眼的事就大发雷霆。母亲也不示弱,两人常为一些小事而吵嘴,甚至打架。有时在春节这喜庆的节日里,还吵吵闹闹。所以,在后来的平常日子里隔三差五地要吵一次。因为春节吵闹,一年都不得平安。
   记得有一天早上,天还未亮,我正在酣睡。听见母亲附在我耳边低声说:“我把馍和菜都盖到锅里,下面添好水,等会醒了,你把锅烧开就行了。”
   我迷迷糊糊答应着,看看窗戸上还漆黑一片,便又呼呼地睡着了。
   父母是趁早上不出工,去河滩树林里扫树叶。去的晚了就被别人给抢先了。
   父母劳累了一早上,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家。父亲进厨房一看还是凉锅冷灶,顿时勃然大怒。从脚上脱下鞋子要闯进屋里教训我。母亲总是袒护自已的孩子,上去拉住他的胳膊,央求道:“孩子还小,瞌睡又多,你饶了他吧。”
   “哼,看人家孩子多么霸家,多么下力,天不亮就跟着大人去扫树叶。你看咱的孩子还躺在床上睡懒觉。”
   父亲越说越气,走进厨房,掀开锅盖,端起笼笹呼地一下扔在院子里。顿时馍和红薯滚得满地都是。
   “你个驴日的。”母亲骂道。
   父亲气急败坏上去揪住母亲的长头发用力往下拽。并且用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在母亲脸上头上雨点般的打来。
   母亲个子比父亲稍矮,又被父亲拽住头发,母亲只能两只手护住头发,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母亲只有大声地哭,大声地骂。
   我赶忙跑过来,站在旁边不知所措。平常我就惧怕父亲,此刻父亲更是凶恶异常,我更不敢上去帮母亲一把。
   妹妹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挨打,我们只能大声地哭,大声地喊,好让邻居们过来帮忙!
   父亲象头激怒的雄狮,他猛地一推,母亲身小力薄顺势倒地。父亲便扑过去骑在母亲身上,两只手不停地打在母亲脸上。
   母亲躺在地上,想翻身却怎么也翻不动,两只手只能乱抓乱挠,两条腿在不停地乱弹动。
   妹妹看母亲挨打,从门旁拿起煤铲来到父亲背后,怯怯地举起煤铲在父亲后脑勺上打了一下。父亲头上挨了一下,恼怒地回头一看是妹妹。他苦笑了一下,赶忙用胳膊一推,妹妹一下跌坐地上,煤铲也落在一边。妹妹坐在地上顿时哭得更厉害了,两条小腿在地上胡乱地蹬着。
   此时正是吃早饭的时候,门口围满了端着饭碗的人,大部分是小孩子。这时,从人群后面窜出来一个女人,她是邻居二婶。只见她满脸阴沉,急匆匆跑到父亲身后,上去一把拽住父亲,把他拉到一边。二婶生气地说:”大清早不吃饭,打啥架哩,丢人不丢人!嗯!”
   母亲此时也赶忙站起来,头发散乱着,发夹子也不知散落在哪里?嘴角上淌着血沫子,母亲用力吐了一下,弯腰在地上找到自已的鞋子穿在脚上。
   二婶想上去帮母亲,却被母亲用力地甩了一下。二婶有些不好意思,便问母亲:”因为啥打架?母亲听见了,连话也不搭。母亲回过头来对着父亲恶狠狠地骂道:”早晚让雷嗄嘣一下劈死你个羆驴熊!
   父亲一听顿时怒火冲天,脸气得青紫,”我日你娘。”父亲怒骂着冲上去,却被二婶和几个妇女给拦住。母亲满脸泪痕和羞愧,嘴里仍不停地骂着,额头上起了个大包,发着青紫色。    母亲转身就走,二婶和几个妇女忙上前去拉,却被母亲用力甩开。妹妹看见母亲要走,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上去拽住衣襟,两条腿坠在地上。母亲转回身一下子把妹妹推倒在地,妹妹顿时哭得更厉害了。母亲又心疼又痛苦,此刻她也顾不得许多,头也不回地冲出人群……
   地上一片狼籍,馍和红薯滚了一地。二婶从厨房拿来馍筐儿,弯腰把地上的馍一个个地捡起来。阿兵此时也来凑热闹,它看到地上的馍,刚想上去啃,被父亲一脚踢在脖子上,阿兵一声怪叫,吓得躲到一边,委屈地用目光斜乜了父亲一眼。
   二婶把馍筐儿放进厨房案板上,对着父亲说:”大清早打啥架哩?”父亲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说:“他婶子!你凭凭理,天不亮我们就去地干活,你说累不累?回来吧,连口热饭也吃不上。孩子懒,还不让说一句,她护短,你看孩子睡懒觉!”
   二婶听明白了原委,走到我跟前说:”傻孩子,以后要听话,学勤快些,你看大人干一早上又饿又累的,不去地里就在家帮忙烧个锅,做个饭!”此时,我泪水涟涟,点了点头。
   二婶看我和妹妹还光着脚,就赶忙跑到堂屋把鞋拿出来,一双扔给我让我自己穿,又弯下腰帮妹妹穿鞋。二婶抬起头问父亲:”还没吃饭吧?”
   父亲苦笑了一下说:”也不饿”    “别说傻话了,”二婶转回头吩咐自己的孩子:“去把咱的馍拿过来”!
   二婶家的几个孩子飞也似的跑回家,片刻功夫,老大端来一筐热气腾腾的窝头和红薯,老二两只手端来两碗热汤。二婶赶忙从筐里拿过一个窝头递给父亲,父亲推托了一下说:“我不饿。”    “啥不饿,干了一早上还能不饿,快吃吧!”父亲拿着窝头却没有大口吃,而是用手撕一小块塞进嘴里慢慢地嚼。
   二婶又从筐里拿一个窝头递给我,我不好意思地扭捏了一下,二婶硬塞给我。此时,妹妹还在抽泣,二婶用手掌擦去妹妹脸上的泪花,她转身从儿子手上要过来一块烧红薯,用手揭掉上边的皮,然后递给妹妹。
   妹妹有点倔,就是不伸手接。二婶把妹妹的手拉过来,把红薯硬塞给她,妹妹一缩手,红薯从两手中间掉了下来。二婶咦咦地叫着,忙去捡起来。
   “她不吃拉倒,反正也饿不死!”父亲说。
   “尽说傻话。”二婶埋怨道。
   “日他娘,不好好过日子,整天吵吵闹闹的打啥架。”麦屯爷从外面进来,他站在院子里用眼巡视了一遍。麦屯爷跟我家是近枝,现在是队长,领着社员干活。他走近父亲跟前,用一种威严和不容争辨的口吻对父亲说:”走!跟我出工干活,晚上去把人给我找回来,人要是不回来,你小心点,我可不给你算拉倒!”
   父亲跟着麦屯爷干活去了,看热闹的人都陆陆续续离去,院子里只留下妹妹和我。阿兵也神情沮丧地躲在墻角里……
   傍晚,父亲忙前忙后在做饭。父亲坐在灶前往里填柴禾。灶塘里火苗很旺,火光映照在父亲脸上呈现出蓝幽幽的色彩,父亲一言不发,默默地填柴禾,我和妹妹立在一边也默不作声。    我们没有心情,都草草地吃了一点。麦屯爷来了,身后也跟来几个爱管闲事的。他们几个把父亲狠狠地骂了一通,然后,父亲他们几个便去姥爷家了。
   屋里只剩下我和妹妹,豆大的煤油灯在摇曳着,室内的光线比较暗淡。我和妹妹谁都不说话,四只眼睛瞅着灯光痴痴发呆。
   “咱妈今黑里会回来吗?”妹妹问道。
   “会呀!一会就回来了!”我也不敢确定母亲今晚能回来,但我还是这样说,主要是想安慰妹妹,怕她又哭闹。
   妹妹不说话了,头靠在墙上,两眼无神地盯着灯光。不一会便打起了哈欠。”你先睡吧!等咱妈回来了我再叫醒你!”
   “不,我不睡!妹妹仍执拗地说。”我要等到咱妈回来了再睡!”妹妹说话的时候,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没多大一会功夫,妹妹就斜倚在被子上睡着了,两只小手露在外面,有些冰凉。我从床上拿来一件棉衣给她盖上,我发现妹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邻居二婶家几个孩子在嬉戏打闹,那种欢快愉悦的说笑声从夜空里弥漫过来,让我顿生悲凉,此时我感到孤单和寂寞。我想起往昔一家人相聚一起那种乐融融的场面,真令人陶醉令人向住。此刻这一切都已破碎,己幻化成冷冰冰的现实。不知此时母亲在哪里,一想起母亲,两行热泪悄无声息地顺着脸脥淌了下来。
   夜越来越深,外面没有一点动静,屋里更加寂静。我感到有些凉意,但我懒得穿衣。我不敢到外面去,又害怕在漆黑的夜幕里突然蹿出妖魔鬼怪。想起母亲讲过的那些面目狰狞的鬼怪故事,我越发胆怯。一想起这些心里便一阵惊悸!
   渐渐地,我也有些困顿,眼晴也不听使唤,慢慢地进入梦乡。在梦里看见母亲回来了,还像过去那样笑着……侍我醒来时,煤油灯吸干了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熄灭了。屋里一片漆黑,四周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声息。我用手摸索了一下床上,发现父亲还未回来,我越发感到孤单害怕和无助,一股悲伤涌上心头,我用被子盖住头,在被窝里我嘤嘤地抽泣起来……
   第二天,二婶来了,她看了看妹妹和我,不由地哀叹了一声。她问父亲昨晚啥情况。父亲说,昨晚没见到人,还被臭骂了一顿,要不是麦屯爷他们几个拦住,差点挨顿打。这次看来非离婚不行了!儿子归我,女儿她要,等几天他舅舅来抱孩子。
   二婶一听,大吃一惊,知道问题严重。接着把父亲数落了一顿,说两口子不好好过日子,三天两头不是打就是吵,这下可好了,再没人跟你吵了,没人跟你打了!
   “哼!离了更好。离了谁都能过!”父亲仍不服气,还在说大话。
   二婶一听就火了,她斥责父亲:“快别说傻话了,家里没有个女人,谁做饭谁洗衣服。等几天,她要真不回来,我们去几个娘们儿,硬拉也要把她拉回来!”
   父亲不停地搓着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她不回来,我也没办法。”
   二婶临走时又交侍父亲几句:你还得多跑几趟,去给她爹娘赔礼道歉,保证以后再不打架。叫上麦屯叔,另外再找几个会说话爱管闲事的去,人家嘴皮子利索,会讲大道理。    最近几天父亲也够忙的,白天要出工干活,夜里还要往姥娘家跑。没人照顾我们,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有时干脆啃个冷馍充饥。
   无聊的时候,我和妹妹就躲在院门口土墙的拐角处,俩人互相依偎,默默地靠着墙不说一句话。几个婶子大娘看着我们脸上流露出同情怜悯的神色。每当她们问起母亲何时回来,我们都一声不吭,只要一听到妈妈二字,兄妹俩人便泪流满面。
   几个婶子大娘也不由得唏嘘感叹,没娘的孩子多可怜!她们问我和妹妹吃饭没,还劝我们多穿些衣服。
   太阳快落山了,秋风阵阵吹来,我顿时感到一股凉意。我和妹妹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踡缩在墙角一动不动。我们像流浪的孩子一样,眼里充满期盼。在熙熙攘壤下班的人群中能发现母亲的身影,待下班的人流陆陆续续走回自已家中时,我才失望地垂下头,心情异常地难过和沮丧。
   父亲不知因为忙还是害怕舅舅把妹妹抱走,突然有一天,父亲要把妹妹送到二姑家。父亲在锅里烙了一张又大又厚的油馍,那里面褢着葱花香气四溢很是诱人。父亲用刀切成好多块,给我留了一少部分,剩下的用小花手帕包起来,让妹妹带着。
   妹妹一听,便大哭起来,她边哭边说:“我不去,我要等妈妈回来。”妹妹嘤嘤地哭着,头摇的象拨浪鼓,小羊角辨也跟着晃动。
   父亲不停地哄骗,劝说,可妹妹就是不愿意。父亲说自己太忙没空照顾我们,还说母亲再等几天就回来了,到时候再把妹妹接回来。最后父亲又说,大姑家的石榴也快熟了,等着妹妹吃,经过好长时间的哄骗劝说,妹妹才勉强同意。
   妹妹也被父亲送走了。家里只留下我一个人。我更加孤独和寂寞,一股惆怅忧愁涌上心头。好在还有阿兵与我相伴!
   无聊的时候,我就与阿兵呆在一起。我用手去抚摸它的头,再用手去捋顺它身上的毛发,从头到腰,一遍遍地抚摸。这是一种爱抚,一种慰籍。阿兵很是感激,它抬起头,伸出舌头在我手腕处舔几下。阿兵也和我一样显得郁郁寡欢。
   最近一段时间,我发现阿兵的肚子越来越大,奶头也比过去粗,可能要生小狗了。我这才想起几个月前阿兵与它的好伙伴在一起玩耍嬉戏,有时它们结伴到村外树林里打闹,可能是那时候怀上的小狗。
   不久后的一天傍晚,我从街上回来,还未走到狗窝旁,就听到小狗们稚嫩的尖叫声。我一阵惊喜,赶忙跑过去钻进狗窝,发现三只小狗像没头的苍蝇在到处乱爬。一大一小两只黑色的,不大不小的是灰色。它们眼睛还未睁开,要等到三天后由人来帮忙给它“分开”。这是老规矩,凡养过狗的人都知道。
   阿兵不在家,可能出去觅食去了。三个小家伙便哼哼唧唧地到处乱爬,嘴里还间或发出一两声稚嫩的尖叫声,象婴儿的啼哭声。它们显得瘦弱,四肢还无力,跌跌撞撞地爬行,肚子贴着干草。有时一个趔趄便翻滚过去。
   阿兵从外面回来了,它在我手上舔了一下,然后钻进窝里。它看着三个小家伙,竟有些不知所措。也许是初为人母还不知如何照料孩子,竟还站在那里发呆。我用手拍拍阿兵的头,又用力按它的腰,示意它卧下。阿兵顺从地躺了下来,三个小家伙嗅到母亲的气味,跌跌撞撞朝这边跑来,我赶忙一个个地抱过来放到阿兵身边,刚开始吃奶还要由人来帮忙,要把奶头塞进它们嘴里。也许是饿急了,口衔住奶头便使劲地吸吮。
   自从有了小狗们,阿兵更加忙碌了,单靠饭食营养显然不够,必须增加营养,奶水才能充足,才能养活三个日渐增长的小家伙。于是,阿兵经常外出觅食,有时去河边,有时去水塘边,去寻找捕鱼人遗留下的小鱼小虾。有时顺着河沿跑的很远,有时很晚才能回来。
   阿兵象一个称职的母亲尽心尽力地看护着孩子,除我之外,不让任何人接近孩子,一看到陌生人来,阿兵便面目狰狞,露出两排牙齿,並从胸腔里发出呜呜的怒吼声。
   这些天,阿兵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孩子们。三个小家伙也一天天地变得健壮起来,只要阿兵一回来,三个小家伙便蜂涌而上,就在阿兵还在走动时,上去就衔住奶头,头朝上,两只前爪抓住阿兵肚皮,两条后腿随着阿兵的走动而紧随,毕竟它们个子小,腿很短,一下子被摔倒在地,然后一个翻身,又向前追去。
   阿兵钻进窝里,顺从地躺在铺满干草的地上,三个小家也随后赶到,你争我抢打闹一阵。个子大的浑身黑毛的,.我给它起名叫大黑,不大不小的根据毛色叫它小灰,另外,最小的不用说就叫小黑。
   三个小家伙你不让,我不让你,互相争抢,大黑占着自已身强力壮首先抢占中间位置,小黑呢身单力薄只能占领边缘,小灰呢拚命地向中间硬挤,头抵着大黑的头,两条后腿骑在小黑的腰上。三个小家伙用嘴衔住乳头,用肥胖的两只前爪拚命地揉搓阿兵的肚皮,一上一下,六只前爪不停地揉搓,六条后腿拚命地往后蹬着,很用力的样子。阿兵的身体象大海中的小船不住地晃动着。 阿兵躺在地上,眼晴望着上面,眼睛里充满慈祥的目光。它没有怨言,任凭孩子任意晃动。不大一会,乳汁便如泉涌汩汩地流淌出来,它们便一动不动,聚精会神地吃起来。它们用嘴含着奶头,再用粉红的舌尖裹住奶头,乳白的奶汁顺着嘴角往外溢出。滚圆的小肚子一起一伏,能听到咕咚咕咚咽进奶水的声音。
   不大一会功夫,小家伙们便吃饱喝足了,阿兵也象完成任务一样,站起身来,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外面走去,它需要休息,就懒洋洋地走它经常卧躺的地方。谁知刚卧下,三个小家伙便又尾随而至。阿兵想安静一会,不想让孩子们骚扰,它生气地瞪了孩子们一眼,便跳过半尺多高的土墙进到小院里晒太阳。三个小家伙又追了过来,一个个试图住上爬,可不管怎么努力都爬不上去,连滚带爬地跌落下去,最后只得放弃了。
   三个小家伙如今都已很壮实,吃饱喝足了就没事干,就开始玩要,打斗。大黒凭借自已身强力壮,不是欺负小黑就是骚扰小灰。有时骑在小黑头上,有时把小灰掀翻在地。有时,小黑和小灰联手斗大黑,一个衔住它的耳朵,一个去咬它尾巴,直把大黑按在地上嗷嗷地求饶,小黑和小灰才放手。从此大黑再也不敢欺负它俩了。
   这里发生的一切,阿兵看得一清二楚,它知道那是孩子们在玩游戏,贪玩是孩子们的天性,就由着它们的性子自由玩耍……
   三个小家伙玩足玩够了,就该去惹事生非。小灰看到一群鸡在院子里用爪子觅食,就楞头楞脑地去湊热闹,母鸡们忙躲开。大公鸡可不好惹,它赶忙低垂着头,瞪圆了眼睛,脖子里漂亮的羽毛倒竖着,全神贯注地瞪着小灰。小灰被这一阵势吓懵了,赶忙识趣地走开。
   大黑依仗着自已身高体壮,就去用嘴碰二婶家的花脚大狸猫。大狸猫此刻正闭眼安静地打着呼噜,猛然间睁大双眼,它怒目圆睁,根本不把小黑放在眼里。它立刻扬起右爪,时刻准备出击。
   大黑还不识趣,依然上前惹事。花脚狸猫见警告无效,便主动出击,它以闪电般的速度连续在大黑的脸上用右爪又挠又抓。大黑猝不及防惨叫一声,嗷嗷大叫.接连后退,忙向阿兵告状。
   阿兵早己看得一清二楚,它怒不可遏呼地一声一跃而起,迅速蹿过矮墙,一个箭步便扑向狸猫。大狸猫还在得意洋洋,右爪还留在空中,阿兵的突然出现,顿时吓傻了大狸猫,调身想溜,已经来不及。无奈阿兵腿长,几步便追到跟前。大狸猫惊慌失措,情急之下,噌噌几下便爬到树上。阿兵围着树转了几圈也无计可施,它只有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大狸猫一眼。    大狸猫用四爪抓住树皮,扭头朝下观望,好像在故意气阿兵。此刻三个小家伙都向阿兵跑来,阿兵转回头察看大黑的伤情,发现大黑鼻子上抓破几道血印子,阿兵用舌头舔了舔大黑的伤口,像是一种安抚。
   大狸猫瞅准机会溜下树,又猛.蹿几下到墻边,又敏捷地蹿上高墙。阿兵再想追赶己经来不及了。阿兵从此与大狸猫结下私仇。凡是碰到阿兵在家,大狸猫便沿着墙头跑来跑去就是不敢下来……
   秋天缓缓来到,葱绿的树叶渐渐地变黄。昨天还晴朗的天气,仅仅过了一夜便阴云四合。一大早天空便阴沉沉的,到中午时,满天的乌云都向头顶这片天空聚拢过来,越聚越多。就象刚开冻的冰河,冰块互相倾轧互相叠压,到傍晚时分终于倾泻下来。
   雨哗哗地下着,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溅起一个个水泡,随着流水四处飘动,倏忽间又被风吹散。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房屋树木倾刻被蓝光映照,紧接着响起一声炸雷,把我吓得赶忙后退。”八月打雷人灾大呀!”父亲躺在床上自言自语地说。
   外面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狂风呼潇着,雨伴着风越下越猛。细小的雨珠飘进屋里,我感到丝丝凉意。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紧接着一阵炸雷振耳欲聋,地动山摇的,我赶紧捂住耳朵。在蓝色闪电的一瞬间,我发现一块油布在院子里飘动。心里猛地一惊,那不是盖在狗窝上面的吗?可能风大被刮起。狗窝肯定要漏雨水了,我顾不得许多,低头弯腰钻进雨夜里。
   狗窝就在厨房南边,靠山墙撘了个简易窝堋。我借着闪电的亮光看见阿兵蜷缩在角落里,身上的毛发已被雨水淋的湿辘辘的,三个小家伙却被阿兵挡在里边比较干燥的角落里。此刻还在安然入睡。
   我弯腰把小狗们抱在怀里,然后在阿兵头上拍了一下,冲进雨夜里,阿兵很聪明,随后跟来。
   我在门后放一个草垫子,上边又放了一件破衣服。我把三个小家伙放在上面,用衣服给他们盖上,阿兵非常感澈,伸出舌头在我手腕处舔了几下。
   父亲听到小狗的尖叫声,吼了一句:“扔出去。”父亲最讨厌狗进堂屋。
   “狗窝漏雨了!”我怯怯地说。
   父亲听了也没在说什么。风吹进来,我感到浑身发冷,我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水滴顺着衣昅滴落在屋内干燥的土地上。
   我赶忙脱下衣服扔在地上,又找来毛巾把头发和身上擦干净,然后钻进被窝里……
   也可能是因为昨夜的热身子被雨水淋湿,第二天一早便感觉浑身发热,两脥发红,鼻孔堵塞,继而口干舌燥。
   父亲知道后埋怨我说,不该去管它们。因为它们是畜牲,畜牲是不能进屋里来的。
   父亲在缸里翻找半天找出一把生谷子,又端来半碗凉水让我就着谷子喝下去。父亲说谷子是热物,与凉水一起会产生热量把寒气逼跑。他曾经用过此法,灵验着哩。
   我不知道此偏方是否真的有效,反正喝下去感到胃里冰凉寡淡,有想吐的感觉,胃里极不舒服。
   父亲见我并没有出汗发热,以他的经验只要出一身大汗,寒气自动会跑掉。夜里睡觉时,父亲搂着我睡,用被子把我蒙的严严实实,一点风也不透。不大一会功夫,我通身是汗,感到胸闷窒息。
   我想透点新鲜空气,就用腿挑开被角,一股凉气冲进来,我感到神清气爽,于是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父亲感觉到了,以为我无意挑起的,赶忙又给我掖严实,又拉来一件棉袄给盖上。    父亲的偏方并没有给我带来一丁点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吃早饭时,我就感觉有些不妙,牙齿不住地呱哒呱哒咬碗沿,手和身体不住地颤抖,并且一会热,一会冷。
   父亲弯下腰在我脸上审视了一下,又用手在我额头停了一会,脸色阴沉下来。但他没有说话,就出去了。.一会叫来二婶,二婶看了我的脸色也吃了一惊。”是发虐疾吧!“二婶说。“这个病我早先也得过,一会热,一会冷,可难受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早听说这种病,南方人说”打摆子”。那些年几乎人人无一遗漏地得过这种病。还记得村里的卫生员堵在路口,手拿药瓶和开水瓶,每人发几片红药片,看着你送入嘴里,再递给你开水,看着你咽下去才放你过去。那药片非但不苦,反而有点微甜。不过那种甜让人不适,所以,每次走了老远,把藏在嘴里药片再吐出来。
   父亲一听也吓了一跳,“我也得过,一会热一会冷的,这可咋办,孩子这么小,能受得了吗?”父亲忧心重重。
   二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巴掌,”我听别人说过一个偏方,也算个破法能截住这个病。就是用辣椒包四十九个饺子,一连吃七天,可灵了!”
   “四十九个饺子,连吃七天,孩子这么小能吃得下吗?”父亲看看我,又转向二婶。
   “你不会包的小一些吗!光用辣椒尖,主要是驱寒气。”二婶说。
   父亲掂上蓝子去给看菜园老头说明情况,那人挺同情,一下子给了一大竹蓝子。父亲又是择辣椒又是清洗。一会揉面,一会剁菜,忙前忙后。不到半天就包好了,毕竟男人没女人手巧,父亲包的饺子歪歪扭扭,大小不一。
   父亲煮熟后,给我盛了两碗。我没吃几个便辣的直打哈哧,张大嘴巴直伸舌头,不一会便满头是汗,细小的汗珠顺着头发梢直往下淌。
   父亲看我这副吃相,就劝我说,真的吃不下就不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这只是个破法。没有其它配菜,全是辣椒的嫩尖,馅里只放些盐,连其它调料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重。发热的时候,浑身大汗淋漓,脸红脖粗,甚至昏迷说胡话;发冷的时候,浑身哆嗦,发冷直打颤,盖几条被子还嫌冷。    这种病真的怪,它不痛也不痒,就是时热时冷。有时上午热,下午冷;有时上午冷,下午热。有时一会热一会冷,毫无规律。
   短短几天下来,把我折腾得够呛,脸色发黄,浑身酸软没有半点气力。第四天的时候,父亲对我说:”走,去让你是瘸脚爷给你扎几针”
   一听说扎根,我害怕了。瘸腱爷是一个面相挺恶的人,眼晴里瞪着血丝。经常柱一根明晃晃的拐杖,衣袋里经常装着一个小包裹,里面有各种各样,长短各一,粗细不匀的银针。    据说瘸腿爷是祖传的针炙,在方圆十里八村小有名气,有好多人都是慕名而来。我曾亲眼目睹过他给一个患者扎针,患者头上布满了大大小小几十根银针,跟刺猬一样。患者一说话,头上的银针跟着颤悠悠地晃动,那情景非常吓人。
   “我不去扎针,我害怕!”我嗫嚅道。
   “害怕啥?您瘸腿爷的手艺可好啦!他扎针一点也不疼,跟蚂蚁咬一下一样。”父亲安慰我道。
   “我不嘛,我已经好了,不用扎针。”我带着哭腔哀求着父亲。如果此刻是母亲,她肯定不会让我去扎针。可对于父亲的畏惧,我只得听从。
   父亲低下头看了看我,又用粗壮的满带老茧的大手在我额头上摸了一下说:“你脸黄的没有一点血色了,听话噢!扎几针会好的快一些,傻孩子!”
   父亲显露出少有的温存,让我很是感动。我知道拗不过父亲,只得在父亲的推搡下,蹒跚前行。阿兵见我出门,也在后面紧跟。
   在村西头一棵大树下,老远就看到瘸腿爷在与人下棋。父亲大声说:“他爷,孩子来了,给他扎几针。”
   瘸腿爷听到后头也没抬,嘴里答应着“中,中,马上就赢了,噢,快走,快走!”他催促着对方。
   这是农村非常普遍的棋,当地叫“下方”。在地上横竖划上五杠,形成方方正正的格子。两人对弈,棋子就地取材,小棍,石子,瓦片都行。也是人们闲瑕时娱乐的一种方式。
   瘸腿爷下完了这盘棋,借助拐杖吃力地站起来。他看了我一下,吃惊地说:”哎哟,看看成什么样子了“说着撩起衣襟,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裹来。慢慢展开,里面展露出许多银针。他从里边挑选出又短又粗的一根银针,用红绒布擦了一下。
   一看见针我就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发怵。我哭丧着脸带着哭腔恳求道:“我不扎针我害怕。”
   我也知道此刻再说已无济于事,但我还想尽最后的努力。
   “别怕!别怕,不疼的,一点都不疼,你让他扶着树。”瘸腿爷一边唠叨着,一边吩咐着父亲。
   我只得转过身,不是扶着树而是伸出两条胳膊紧紧地抱着树。吓得头也不敢回,父亲把我右腿上的裤子挽到膝盖处。瘸腿爷用手捏捏我的腿肚,然后用力地扎进去。
   “哎哟”我大叫了一声,阿兵吓了一跳,赶忙往后退,两眼瞅着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感到一股钻心地疼痛,迅速传遍全身。凭感觉,有股热血正顺着腿肚往下淌。
   “看看,你看这血都黑了”瘸腿爷向父亲和旁边的人说道。
   我这才敢回过头看,黑色的血从腿肚流进脚后跟,鞋里都积存了好多,不一会便凝固了。
   “不疼吧!跟蚂蚁咬一样。”瘸腿爷在自夸自已的手技,边说边用布擦拭了针上面的血,然后塞进布卷里。最后又叮嘱父亲:明天再来,接连扎几天就好的快!
   我的腿还在疼,以至走路时都有一瘸一拐的,跟瘸腿爷走路一样。阿兵也紧随着,跟卫兵一样。在路上,我对父亲说明天说什么我也不扎针了。
   自从扎针后这几天,情况没有多大变化。父亲照常给我包饺子,父亲依从了我,没再逼我去扎针。
   第三天一吃过早饭,我便钻进被窝,身上盖了两条被子,我把头全缩进被窝,让自已呼出的热气来温暖自己。渐渐地被窝里很闷热,但我身体却感到异常地寒冷。浑身哆哆嗦嗦,有些身不由己。我侧着身子,头枕着胳膊,两条腿全都踡缩在一起跟虾米似的。
   尽管这样,我还是觉得寒冷,这种冷不是天气变化引起的那种冷,而是从骨髄里面透出来的,人好象钻进冰窖一样是透心彻骨的冷。我浑身直打颤,我用手摸额头却发现手和额头都是热的,这让我非常奇怪,表面热可内里却是冰骨透肌的。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我照例草草地吃了父亲做的饺子,就又钻进被窝。父亲又要出工,他把开水瓶和一只瓦碗放在桌子上,嘱咐几句就走了。
   这一段时间,我感觉身体稍好些,不冷也不热,只是身体被掏空一样没有力气。我强抬头,发现阿兵就立在床前,两眼看着我,尾巴在不停地摇晃着。不知是求食还是其它什么?好久没和阿兵亲密玩耍,很觉得对不住阿兵。我伸出胳膊去抚摸它的头,阿兵伸出温热的舌头舔舐了我的手掌,一股久违的温情传遍全身,象母亲的手很亲切很温暖!
   太阳慢慢向西滑去,从窗棂穿过的光线能感觉己是下午半晌时分。从体内翻滚出一片热浪,这种热不是象烤火那样是外在的,它也跟那种冷一样是从内心,是从骨髓里蹿出来的。首先是满头大汗,通身燥热,脸和脖子通红。我口干舌燥,胸闷气短,心里憋屈地难受,我索性掀掉了一条被子。 我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两眼紧盯着房顶,我发现檩条和椽子在向我砸下来。同时感觉床在飞速旋转,整个身体也似乎在空中转动,耳边回响着大铁轮子被撞击的声音,嗡……嗡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不停地在耳边回荡。手指头也突然变得又粗又长,倏忽间又恢复了原样。
   热浪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袭来。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残酷,我就像礁石缝里柔弱的水草,任由潮水反复冲刷,跌倒,直立,起起伏伏。
   我头昏目眩,喉咙发干,呼吸时感觉口腔里有哗啦啦的声音。这让我想到久旱而干裂的焦土,多么需要一场及时雨滋润。我想喝水,我知道开水瓶和碗就在桌子上,可我却连伸手的力气也没有,胳膊上象绑着铅块一样沉重。
   于是,我看见太阳正火辣辣的悬在半空,地里干裂的缝隙越裂越宽,越裂越深。我干渴难耐,于是我大声呼喊:“水,水,我要喝水……”
   于是我到处找水,发现缸里没有一滴水,就连胡同里的大口井也干涸了。我焦急万分,到处跑,到处转,突然,我来到村西边大河边,原来河里浑浊的黄水,此刻却清澈见底……    我顾不得许多,一个飞跃“扑嗵”一声跳了进去,浪花四溅。我张开嘴“咕咚咕咚”喝起来,那水真甜,一会肚子便鼓涨起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渐渐地,我清醒过来,知道刚才只是一场梦幻。尽管如此,我却没有了那种干渴的感觉。    我没抬头。伸手到桌子上摸碗,却把碗碰倒,一碗水洒了一桌面,碗打了个旋滚到底下,只听啪地一声摔碎了。紧接着听见一声狂吠,原来阿兵一直卧在床前……
   太阳光从西间山墙上的窗洞里斜射进来,正好照在我床上的墙上,像跳动的火球,屋子里顿时亮堂许多,房上的檩条和椽子被薰得发黑此时也发出幽黑的亮光。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许多尘埃在光束里跳动着……那跳动的光束顺着墻慢慢地向上爬动,从心底深处涌起一种莫名的兴奋和向往,不知是这光影还是此刻的心情。渐渐地那亮光趒升越高,最后消失了,顿时,我万分惆怅……
   热浪像大海涨潮一样又袭来,我仿佛跌进熊熊燃烧的炉火旁,焦急,烦燥,无处躲藏……我看见一头饿狼正在拚命地挖墻,我似乎听见哧哧爪子挖墙的声音。我大吃一惊,呼地从床上跳下来,打开半扇门,飞速地跑到大门口,阿兵也不知发生什么事跟着跑了出来。我坐在门口的矮墙上,惊魂未定的看着堂屋门口,我知道那头狼此刻正躲在门后,生怕它从门后蹿出来。    太阳己经落山了,天气有些微凉,我这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脚板,身上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服。但我不敢去屋里拿。
   收工的人群终于在村口出现了,人们拿着锨扛着锄陆陆续续地往家里赶。父亲见我独自坐在外边,有些生气。
   “屋里有狼!”我说。
   “狼!哪里有狼?”父亲边说边走进屋里,狐疑地推开另一扇门,看看门后,又在屋里转悠了一圈,然后说:“咱这儿是平原,没有狼。”
   我在父亲后面跟着,小心翼翼地查看着,我又低下头看看刚才睡的床下边,也没发现异常。我紧张的心情这才平静下来,可能是高烧昏迷产生的幻觉。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经过瘸爷的扎针和父亲的辣饺子的驱寒,我的病渐渐地好转。不发冷也不发热,只是被病魔折腾地太虚弱,没有一点力气。
   中秋节到了,家家户户都在高高兴兴地过节。父亲也张罗着做了甜的咸的几种圆圆的月饼馍。
   父亲在院子里的方桌上,摆上月饼和几个柿子,向着挂在树梢上的圆月拜了几拜。我也向着还散发着通体红光的圆月默默祈祷:愿我们全家团团圆圆,和睦幸福!
   月亮渐渐地升高了,姣洁的月光透过树叶洒下细碎的银光。此刻我的心情也豁然开朗了,我踏着如水的月光走出院子来到街上。
   村头有一个宽敞的牲口院,场院里有一个不高的土堆,一群小孩子在追逐嬉闹,几个稍大的在做游戏,杀单羔,捉迷藏,猜星星过月……几辆太平车上坐满了大人和孩子。
   我坐在马车上,望着圆圆的明月,心中陡生悲凉,不知母亲此刻在哪里?
   突然,有一双手从背后抱起我就走,我回头一看是母亲。我又惊又喜,母亲示意我不要声张。母亲把我抱走几乎没人知觉,母亲顺着房后的阴影里穿过,一直到村东大路口才放下。    好多天没见母亲了,我心里很激动,我拉着母亲的手不愿松开。“妈!我可想你了!”我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了。
   “傻孩子。妈也想你呀!母亲穿一件花格布衫,头上裹了一条纱巾。“妹妹呢?”  
  “送姑姑家了”我喃喃地说。
   “送那干啥”母亲又追问。
   我摇摇头。母亲脸上掠过一丝悲哀,她没在说什么。母亲从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糖塞给我,盯嘱我给妹妹留几颗,我点点头。
   “我也没啥事,只是有点想你们两个,来看看你们。”母亲说。“天晚了,你回去吧!”
   “我不嘛!我跟着你去。”我拉着母亲的手。
   “等安置好了,再回来接你。”母亲安慰道,她并没有说什么安置,我当时也不懂大人们的事情。
   母亲往后拢了拢头发,在月光的映衬下,母亲一脸的沮丧和憔悴。此刻,我知道母亲又要离我而去,埋藏在心里的好多话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泪水顺着脸脥淌了下来,母亲长嘘了一声,她伸出手给我擦拭了眼泪。
   “回去吧!听话!”母亲安慰道:“我回来的事可别告诉别人!”
   我点点头。母亲缓缓地转过身,对我扬扬手示意我回去,然后消失在浓浓的月色里。
   我站着不动。一直目送母亲远去,直到看不见踪影。泪水又一次盈满眼眶。
   母亲回去要经过一片坟地,那里栽满了松柏树,白天路过都阴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母亲独自一人能不害怕吗?我不禁替母亲担起心来!
   母亲回来,我一直守口如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父亲当然不知道,他也外未提问过。
   从此,我孤独一人守在家,寂寞地打发时光,无聊和惆怅时常伴随我。
   无奈的时候就蹲在狗窝旁观看,几个小家伙已经很壮实了,阿兵尽心尽力地抚育着孩子。每次阿兵觅食归来,三个小家伙争抢着吃奶,阿兵顺从地躺下,任孩子们吃奶。阿兵心甘情愿眼里充满慈爱和安祥。三个小家伙吃饱喝足就互相打闹,看着它们母子天天厮守,有多么快乐!多么开心!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酸楚。
   我去厨房给阿兵拿来一个窝头,阿兵用嘴咬住跑到一边吃去。三个小家伙也来凑热闹,大黑和小灰刚挨近阿兵,就见她怒目而视,并且露出锋利的牙齿,从鼻孔里发出愤怒的吼声。那份威严吓退了大黑和小灰。
   小黑自以为常得母亲恩宠和娇惯,不识趣地往阿兵嘴边靠近,阿兵“汪”地一声用牙齿咬了一下小黑,小黑一声惨叫,瘸着一条前腿边叫边往旁边退去,用目光斜乜了母亲一眼。大黑和小灰看看母亲又瞅瞅小黑,小黑无趣地躲在一边显得好尴尬。
   这以后,但凡阿兵进食,三个小家都在旁边观看,再也没人敢进前捣乱。阿兵很清楚,它们现在还只能吃奶水,还未到吃其它食物的阶段。
   有一天,阿兵早饭后出去觅食,一直到晌午都不见它的踪影。我猜想它肯定是觅食跑的远,一时半会回不来。我在院子里焦急地等待,只等到太阳快要落山了还不见它的踪影,我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就到村外的野地里大声呼喊。我吹响了口哨声音很响亮,只要阿兵听见一定会风驰电掣般地飞奔而来。
   我找遍了所有的沟渠,枯井还有河边,坑塘,凡是阿兵常去的地方我都不放过,就是没有阿兵的半点踪影,我不禁替阿兵担心起来。
   三个小家伙也许是饿急了,在窝里到处乱跑,并且不停地尖叫。父亲把馍嚼碎放在手里,三个小家伙忙凑上来,闻一下却走开了。父亲喃喃地说:“这么小还未满月,怕是喂不活了”    那一晚上,三个小家伙折腾到半夜,把父亲气坏了:“明天去给我扔到河里!”
   我害怕父亲真的会那样做,便披衣走近狗窝里。三个小家伙见有人进来,便凑上来舔舐我手心,那种湿热让人温馨,我不禁可怜起它们来,这么小的东西,离开妈妈,真让人怜悯!    那天晚上,我好久都没有入睡,一直替阿兵担心,万一阿兵真的遇到意外,三个小家伙怎么办?后来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阿兵回来了,还听见阿兵叫唤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我赶忙跑到狗窝旁观看,希望看到阿兵的身影,但情况却令人失望。三个小家伙也许是困了,此刻正挤压在一起酣睡,还时不时地叫唤一两声,那稚嫩的叫声叩击着我的心扉,让人揪心。
   午饭后,父亲领来一个人,那人推了一辆自行车。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剃头的二成叔。
   二成叔是西边邻村人,他们几个人承包了附近几个村的剃头活计,每隔十天半月来一次。每次来都挑着锅,凳子和被褥。我们小孩去理发总亲切喊一声“二成叔”。二成叔听后总是很高兴,等我们剃光头离开时,二成叔会用大拇指和中指合在一起,用力地在我们头上弹一下,然后说“滚蛋去吧”,我们便抱着头笑着跑开。
   二成叔来到狗窝旁。低头往里看:“这仨小狗挺肥,多虎实。”说着便一个个地抱起来,放在铁蒌子里。
   我这才明白,父亲已把小狗送人了。此刻我心情异常沉重,仨小家伙一旦被送走,永远也不会再回来。如果阿兵回来见不到它的孩子,它心里能不难过吗?也许它们母子再也不会有团圆之日。    我心急如焚,焦急万分。我哭着央求父亲:“不让拿走,我还要喂哩!”
   你二成叔家条件可好啦!小狗们受不了罪的。”父亲说。    “你放心好了,俺家有鸡蛋,有肉,保证把小狗养的又高又大。”二成叔也说。
   我知道再说也没有用,一个小孩子说的话,大人们根本不当回事。但我儿时的那份天真和幻想,他们有谁会理解呢?
   三个小家伙在狭小的铁笼里,战战兢兢地到处乱转。它们不知道要永远离开这个家,这也意味着它们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这里,回不到这里就永远与阿兵不再相见!
   我心里暗暗地流泪,为自已也为小狗们。我甚至幻想,小狗们会跑回来。“狗记路,猫记家嘛!”
   “你用布罩起来,它们记路的,会顺路跑回来的”父亲提醒道。
   “对,对,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说着从剃头包里拿出围脖子的白布把萎子裹的严严实实。
   父亲这句话真要命,一点希望也瞬间破灭了!
   二成叔提着萎子挂在自行车后座旁边,跟父亲打过招呼后,推着自行车出门了……
   我独自坐在床上发呆,心里充满忧伤和惆怅。阿兵不见踪影,三个小家伙又被送人,此刻家里只剩下孤零零我一人。整整一个下午,我坐在床上默不作声,望着窗外痴痴发呆。往昔妹妹和我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阿兵和孩子在一起亲呢的场景还让我记忆犹新。如今,这一切都离我远去,再也回不来了,泪水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正出神时,忽然听到一声犬吠,这声音我太熟悉。是阿兵!我又惊又喜,赶忙从屋里蹿出来。
   果然是阿兵!它飞速向我狂奔而来,可能是速度太快,也可能是太激动,它围住我转了三圈才停住。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它在我脚面上又咬又啃,又衔我的裤腿,然后又倏地蹿到我身上,用两只前爪搭在我胸前,尾巴不停地晃动着,长长的舌头在我脸上,脖颈上一阵乱吻乱舔,就象久别重逢的恋人,那股亲热真让人感动,我忙用手遮挡……
   阿兵用两只眼睛静静地盯我了一会,仿佛要看清楚什么似的。忽然想起了孩子,便朝狗窝跑去。
   阿兵把头探进狗窝一看,一下子怔住了,狗窝里空空如也。阿兵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用鼻子在地上逐个角落嗅了一遍。然后跑到我跟前,用一种哀求的目光看着我,尾巴还在不停地晃动着。
   我能猜透阿兵的心事,它想知道孩子们的下落,既使告诉它,它也听不懂,如果阿兵会说话,会与人交流多好。我用手朝西边二成叔所在的村庄指了指,阿兵似懂非懂地转动着两眼朝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又茫然地回过头看着我。
   我不知道阿兵这两天为何失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或者遇到什么意外,那就不得而知了。从阿兵身上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黑色的毛发依然光滑溜顺,也没有什么外伤,只是阿兵的双眼充满疲惫和哀伤!
   我蹲下来,用手指着阿兵的鼻.手在它身上轻轻地抚摸,从头上到脖子再到后腰一遍一遍地捋顺它的毛发。阿兵有些受宠若惊,它用舌头在我脸上舔舐,温热湿润。
   阿兵也许有些疲倦,它懒洋洋地走到厨房南边空地上卧了下来,它把头压在两条前腿上,身子踡成虾状,两只眼晴无神地瞅着前方。
   我走近它身后,蹲下来轻轻地抚摸它的头。阿兵并没有回头,但它感觉到我的到来,它轻轻地摇动尾巴表明已经知道。
   阿兵此刻心里肯定很痛苦,它愁肠百结,心急火燎地跑回家,没有见到孩子,阿兵能不悲伤吗?我能设身处地替阿兵着想,我知道它内心很难过。我再次用手抚摸它,算是安慰。阿兵是善良的,它并没有忌恨我,依然像以往一样依赖我。
   过了好长时间,阿兵从地上站起来,它快速地抖动整个身体,毛发上的尘土和草屑随着飞扬的空气飘落下来。它又翘起后爪在脖颈处用力地抓挠着,然后伸了个懒腰。
   此刻,阿兵又站在我面前,眼睛里已没有悲伤和忧郁,它神情淡定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求与期盼。它静静地望着我,不停地甩动尾巴。我忽然想起阿兵肯定饿了,这两天在外面怎么度过的?
   我从厨房拿来一个窝头扔给它,阿兵一口衔住到一边狼吞虎咽地几口吃掉,看来还没吃饱,我又扔给它一个,它又三下五去二吃了下去。然后走进洗脸盆,用舌头吧叽吧叽喝起水来。
   吃饱喝足的阿兵依偎在我身边,用头在我身上蹭来蹭去,然后又舔我的手。最后用眼晴定定地望着我,从阿兵的目光觉察出一种坚定,一种勇气!
   我有种不祥预感,从阿兵的种种迹象表明,它肯定有所行动,它要去寻找它的孩子,不管前面有多少艰苦困苦,阿兵也会义无反顾。我理解阿兵的苦衷!但我还是舍不掉它,我知道阿兵一旦失去,就不会再回头。果不其然,阿兵在跟我作最后一个亲昵后,无限留恋地再看我一眼,然后猛地一回头,调转身子,飞快地向外面跑去……
   我猛地一惊,赶紧大喊一声:“阿兵。”阿兵似乎也听到我的叫声,但它迟疑了一下,竖起两耳,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毅然地跨过低矮的木栅栏门,倏忽间便没了踪影……
   阿兵这一走永远也不会再回来,我将永远失去它。我赶忙追到大街上,荒凉的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是在村西头一个背阴处有几个老太太在闲聊,几个小孩在吃零食,几只鸡在地上觅食,有几个稍大些的孩子在唱儿歌:“太阳落,狼下坡,赤身小孩逃不脱。”这儿歌,我也会唱,只是好久没唱了,有些生疏。
   我向几个老奶奶询问,她们用手朝西指了指。我极目望去,空阔寂寥的树林里哪里还有阿兵的影子。此时,太阳己经快要落山了,桔红色的柔光轻轻地倾泻在树林里,整个树林里显得非常恬淡与静谧。柳树杨树失去了往昔的青翠与葱笼,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婉转悦耳的鸟唱的鸟儿也不知躲到什么地方了。地上的枯草在秋风中摇曳着。原来藏身于草丛中的蚂蚱、野免和其它小动物都不知所踪……
   我站在河边痴痴地发呆,太阳的余光映照在河面上,显现出一片鱼鳞般跳动的光影,河水在默默地悄无声息地流淌。
   一阵秋风吹来,撩起我的衣襟,我柔弱的身体禁不住打了寒颤。深秋的风已经有些丝丝寒意,我赶忙裹紧衣服。
   我牵挂着阿兵,惦记着阿兵,不知它找到自己的孩子没有?不知它们母子是否团圆。好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见到阿兵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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