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邵燕君 时间:2017-03-06点击:1248

中国网络文学在世纪之交萌芽,在新世纪第一个十年内获得飞速成长,用户接近两亿(2010年1.95亿,据中国互联网中心统计数据,下同)。进入第二个十年之后,在用户数量稳步上升(2011年2.03亿;2012年2.33亿;2013年2.74亿;2014年2.94亿;2015年2.97亿)的同时,也经历着升级换代、“地震”“洗牌”。五年间不断有“**年”乃至“**元年”的说法诞生——如2011年被称为“网络文学影视改编元年”;2012年被称为“移动年”;2013年被称为“手游年”;2014年被称为“IP元年”;2015年被称为“‘二次元’年”,正在进行时的2016年也被称为“VR元年”——如此频繁的“元年”出现正显示着媒介变革的高频率。在媒介融合的大背景下,资本力量和政治力量的大举入场使网络文学终于从某种意义上的“化外之地”变成了各种力量博弈的“文学场”,总体呈现出向“主流化”和“多样化”发展的趋向。

 

一、从 “PC时代”到“移动时代”到“IP时代”

 

网络文学是伴随网络革命诞生的一种新媒介文学,“网络性”是其区别于以纸质文学为代表的“传统文学”的核心属性。然而,网络文学所栖身的网络媒介本身一直在进行着持续的革命,仅仅在最近的五年内,已经经历了从“PC时代”到“移动时代”,以至更具媒介融合性质的“IP时代”的变迁,这些网络内部的媒介变革同样内在影响着网络文学的文学形态。

 

我们今天所说的“网络文学”的基本形态大都形成于PC时代,包括以网站为基地的内容生产方式、以VIP制度为核心的收费制度,以及作家制度、编辑制度、粉丝评论制度,等等。与传统的纸质期刊、出版制度相比,网络空间具有天然的草根性、民主性、自由性,但网络也不是没有门槛的,特别是在网络文学发轫期,作为一种与世界接轨的新媒介,它的技术门槛、收费门槛、年龄门槛都使其形成了某种“区隔”——“文傻”、“穷人”、“中老年人”、“主流人群”被在无形中阻隔——从而形成其带有一定“技术宅”和“青少年亚文化”特征的“精英性”。随着电脑的普及,网络收费的降低,这种“精英性”在逐渐被打破——如2007年网络文学出现的“小白文”潮流就是第一次重要的冲击。从此,网络文学粉丝分为“老白”和“小白”两大阵营,“老白”指的是读网文时间较长的、见多识广的、品味较高的、参与性较强的(如写长评、经常在书评区发言)的“精英粉丝”,“小白”指的是阅读网文时间较短的、口味较直白的新粉丝,通常带有“三低”特征:低年龄(或低社会融入度)、低收入、低学历。由于“小白”读者比重不断上升,“小白文”逐渐成为网文主潮。进入“移动时代”以后,更是“得小白者得天下”。

 

也是在2007年,革命性网络终端苹果手机问世,起点中文网率先推出wap网站。2008年,中国移动阅读基地和专攻手机阅读的掌阅科技(Ireader)公司成立。中国移动阅读基地自2010年起正式收费,当年收入即达到约3亿。到了2012年,无线端收入已与PC端收入持平,甚至略超。在此前后,掌阅、起点读书、QQ阅读等APP端口陆续上线,网络阅读正式进入“移动时代”。据艾瑞咨询数据,到2015年12月,网络文学在日均覆盖人数上,移动端是PC端的近3倍(3297.5万);在月度浏览时间上,前者更是后者的近5倍(8.03亿小时)。

 

随着移动端成为最重要的阅读渠道,在内容上也与传统PC端文学网站展开竞争。新入的无线阅读用户以农民工和中小学生群体为主,大都没有电脑,也没有机会从PC端接触网文。 “老白”们抱怨大量“小白”的涌入拉低了网文水准,比如,类型相对窄化,男频的“玄幻文”“都市文”、女频的“霸道总裁文”太过“霸屏”;具有自我创新性的“类型文”变为僵化的“套路文”,并且很多过时的“老梗”卷土重来……这些话听来很耳熟,网络文学发展不过十年,网站PC端的地位似乎有点像文学期刊了,已经代表某种意义上的“传统文学”。其实,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每一次媒介革命都会带来文化普及和“阅读下沉”的悖论。从另一角度说,移动端的引入也确实繁荣了网文。这种繁荣不仅是读者数量的倍增,也因移动阅读采用直接扣话费的方式付费,因此带动了一大批正版阅读。事实上,正是通过与移动分成,已经成功运行VIP收费制度7年之久的起点中文网才真正盈利(2010年)。并且,也正是在移动端,网络文学更深地与ACG文化融合,从而引来大资本进入,进入了IP时代。

 

2014年BAT(即百度、阿里巴巴、腾讯)互联网巨头纷纷在文学、影视、游戏、动漫、音乐等领域布局,抢占IP资源。“IP”(Intellectual Property)直译为“知识产权”,但它又不单单是一个法律概念,而是复合了符号、品牌、版权等多重涵义,指具有长期生命力和商业价值的跨媒介内容运营模式。对于处于产业链上游的网络文学来说,IP运营可以让其从以前单一的付费阅读模式升级为产业化运营。也只有进入了“泛娱乐”开发的“IP时代”,网络文学才找准它在网络文艺中的真实定位——虽然相对于纸质传统文学,网络文学如八九点钟的太阳,但作为“文字的艺术”,它毕竟是印刷文明的“遗腹子”,相对于影视和ACG文化,并不是网络时代“最受宠的艺术”。然而,在中国的具体环境中,网络文学又是远比影视和ACG成熟的网络文艺形式。在“泛娱乐”开发中,网络文学最大的价值还不在于那些可以采摘果实,而在于生长果实树木和土壤——经过十几年相对自由的成长,网络文学形成的那套完整的生产机制、作家培养机制、粉丝文化机制以及庞大的作者—粉丝群体——使其不但成为可以持续生产的内容基地,也可以成为其他艺术形式的孵化器。

 

在良性的互动环境中,IP开发也可以反哺网络文学等上游环节,只是形成有待时日。目前的IP开发更多的是大资本对网络文学多年孕育的优秀果实的盲目囤积,甚至滥砍滥伐。由于一旦被改编成影视剧或游戏,网络作家立刻身价倍增,一些大神级作家的作品也出现明显的游戏化、小白化倾向,使多年的忠实粉丝“弃文”;一些崭露头角的作家被挖走做影视编剧,一些颇有潜力的作家直接接受“IP反向定制”(为影视游戏制作而写小说)——这样的影响也是传统纸质文学面对影视冲击时曾经发生过的。

 

从“PC时代”到“移动时代”再到“IP时代”,网络文学跨越的不仅是媒介平台,更是不同媒介的文艺形式。根据媒介变革的理论,每一种新媒介成为主流媒介后,旧媒介文艺会变成新媒介文艺的内容而自身升格为更高雅或更小众的艺术形式。网络文学的特殊性在于,由于媒介变革速度太快,它“尚未入主,已不受宠”,但又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事实上承担着“主流文艺”的任务。对网络文学来说,最重要的是在媒介融合的大背景下,进一步强化自身“文艺自主原则”——这一原则是多年来“大神”们、“老白”们和懂行的编辑们在默契中形成的。如何让圈内人的“口碑”更加自成体系,将“好网文”和“热IP”的价值分开?如何让“老白”更好地影响“小白”,“有爱”更能带来“有钱”?这些都是网文保持其核心价值和持续发展动力的关键处,也是学院派精英批评可能介入的着力点。

 

二、从“通俗文学”到“准主流文学”

 

网络文学诞生以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主流文学界”以“通俗文学”的位置“安顿”,网文界似乎也很乐于接受这种暗含等级秩序的“安顿”,以期换得相对隔离的自由空间。然而,随着网络文学日益坐大,“圈地自萌”已不可能。

 

事实上,网络文学从来就不是什么“化外之地”,从诞生之日起就一直在有关部门的管理监督之下。2014年声势浩大的“净网行动”被认为是有史以来国家机器对网络文学“最严厉的一次介入”,但这一“行动”实际上是2011年即开启的。2014年12月18日,国家广电出版新闻总局出台《关于印发<关于推动网络文学健康发展的指导意见>的通知》,在此前后,国家领导人几次发表重要讲话,强调要大力发展网络文艺。广电总局、中国作协都从2015年起组织推荐网络文学优秀作品,发布“推优榜”“精品榜”。中国作协在2009年即开始对网络文学“加大关注力度”,成立了“全国网络文学重点园地联席会议”,鲁迅文学院开始举办网络文学作家培训班、网络文学编辑培训班。鲁迅文学奖和茅盾文学奖也相继在2010年、2011年向网络文学敞开大门。

 

可以看到,意识形态管理部门在力图对网络文学进行“规范化”的同时,也明显具有促进其“主流化”意图。并且,这种“主流化”意图与资本有着共同的指向,即以网文精品为带动的多媒体产业开发“激发网络文学产业链各个环节的创造热情”,“加大推动网络文学与新媒体的融合力度,与图书影视、戏剧表演、动漫游戏、文化创意等相关产业形成多层次、多领域深度融合发展”。以此,网文的发展也被作为打造国家“主流文艺”的基础。

 

网络文学在进入集团化以后,也有向“主流化”发展的意图。2009年初号称“网络文学航空母舰”的盛大文学组建不久,CEO侯小强就对“主流文学”发出挑战,提出“网络文学走过十年之路,成为准主流文学”。当时,他的主要依据是,网络文学是“主流的网络读者的选择”,“被读者认同的文学才是主流”。但是此时网络文学其实并没有拥有“主流读者”——近2亿的网络文学读者虽然数量庞大,但仍是一个亚文化群体。网络文学真正进入“主流人群”视野是在2011年“影视剧改编元年”之后,随着《步步惊心》《甄嬛传》《失恋三十三天》《致青春》《何以笙箫默》《花千骨》《琅琊榜》《芈月传》等一系列影视剧的席卷,主流的影视剧观众,尤其是电视剧观众“被网络化”。不过,在此过程中,网络文化与主流文化之间的差异冲突也显现出来(最典型的例子是《甄嬛传》引发的价值观争议,网络剧《太子妃升职记》引发的“画风震惊”)。

 

到底网络文学能不能成为“主流文学”,这其实取决于网络文学能不能担纲主流价值观。虽说“正能量”一直是大众文学的“正常态”,但网络文学“以爽为本”的文学观与“寓教于乐”的精英文学观之间其实有着不同的出发点,找到交集需要文学想象力——好在网络空间从来不乏惊喜——

 

比如,在《甄嬛传》的网络价值观遭遇主流批判之后,电视剧《琅琊榜》却以更“非主流”的“耽美文化”为隐秘动力,激活了中国男性“美丰仪”的美学传统,以“颜值”填补正义,以“基情”点燃激情,在权谋腹黑之后,重新奏响了家国情怀的“主旋律”。由此得到了“官方”和“腐圈”的皆大欢喜,父母和儿女的“双向破壁”,甚至“萌向国际”。

 

再比如,虽然鲁迅文学奖和茅盾文学奖向网络文学伸出橄榄枝,但由于评奖标准的巨大差异,参评网文作品都早早出局。恰在陷入僵局之际,“一枝繁花上枝头”——2015年荣获茅盾文学奖的《繁花》出自文学期刊资深编辑金宇澄之手,深受“纯文学”界认可,而从其成书过程来看,却是典型的网络文学(在网络空间发布、更新、传播,整个成书过程汇集了粉丝的集体智慧)。这样一枝“新媒介”和“旧传统”嫁接的“繁花”,不但打破了网络文学和“传统文学”的壁垒,也打破了“网络文学就是类型文学”的刻板印象,展现出这种新媒介文学应有的“繁花形态”。

 

更大的惊喜来自文化输出领域。近年来中国网络文学海外输出的势头越来越强,而且,其原动力主要不是来自国家推广和资本扩张,而是民间粉丝的力量。并且,传播范围不仅包括东南亚等文化生产能力相对薄弱的地区,也包括美国这样的文化输出超级大国。一批粉丝自发组织的以翻译和分享中国网络小说为主的网站和社区影响力越来越大,在“SPCNET”(一个独立关注亚洲影视和小说的论坛)、“Lightnovel”(轻小说论坛,美国最大的社交新闻网站之一的reddit 上的一个版块)上都有“欧美字幕组”的身影,更具代表性的是2014年创建的WuxiaWorld(武侠世界)小说阅读网站——目前共翻译了6部最火的网络小说,都是仙侠类和玄幻类的“小白文”,如我吃西红柿的《盘龙》、耳根的《我欲封天》,目前,翻译速度已经基本接近网站“更文”速度,每天吸引着数以万计的来自美国、菲律宾、加拿大、印尼、英国等80几个国家的“老外”追更。

 

目前,在全球流行文化输出的竞争格局中,能与美国的好莱坞、日本的动漫、韩国的电视剧有一拼之力的,只有中国的网络小说。借助媒介革命的力量,中国网络文学弯道超车,走到了世界的前列。但是,能不能代表国家的“软实力”,“在世界舞台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阐发中国精神、展示中国风貌”仍是任重而道远。

责任编辑:人人文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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