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花开在清明节
文/邹雅冰
又到清明，我是很欢喜的，不仅是扫墓踏青，看春花儿挨个开，于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就是找清明粑来吃。清明粑用清明草做，安顺大小街巷这几天到处在卖，用叶子托着递到你手里，软软温柔的一小团，青绿，可好看了！不知道怎么想的，我一直以为白绒绒的清明草是从坟上採来的，是那边送来的礼物。
安顺人在清明节都放河灯，天上的月亮照着去河边的路和明晃晃的河，人们盛装出行，挤挤挨挨像是去赶一个盛大的集会，是的，去会逝去的亲人。河岸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高举着河灯，互相都谦让怕碰着。纸船可是漂亮！有带帆的，双层的，各种折纸河灯，都是亲人手工制作，一定用了不少心思。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爸爸亲自劈竹子画彩画给我也扎过元宵灯。河里点点亮，纸船载着蜡烛灯，悠悠地游走，每人都望着河灯低声说些话，顺着河可以通到阴间，话也就带到了，人们都深信不疑。过世的亲人在那边接着灯，如果没有接到会很失望吧。我也在这边放，不知道给谁，亲人们都健在，我突然意识到我是有亲缘血脉的，我对我的祖先却知之甚少，他们在那边是不是知道有我？就给我没考上的大学吧。那年我去安顺补习一年，为静、郑琰和雪梅已经在北京的高校里，过着天堂一样的生活，可以谈恋爱了。
江南的清明粑又是另外一种。有年清明长假去婺源，郎要去江主席的故里看看，人太多而且门票贵，送他进去后，我和女儿开车往山里转转。见路就走，拐了几个弯后，欣喜地看到了一个村子，我们把车停在村口走了进去。村民们都定着，远远打量着我们，有人也热情地搭话，一个老奶奶从山林里下来，用围裙兜着刚採的竹笋，邀请我们去她家里坐。我也想看她怎么做笋，就跟着了。沿着野花招摇的缓坡而上，错落着一栋栋徽式的木房子，雕花高门板，拼格老窗棂，收藏着陈年旧事。坍塌的土墙，拦不住惹眼的粉桃花和白梨花，更显得古朴深奥，里面应该端坐着老乡绅才是。还没到她家院门，一条黄狗颠颠地跑出来，女儿也并不怕，亲热得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一样。屋里比较暗，桌子上和院子里架着一个个大筛子，筛子里摆满青团，墨绿黑亮，她马上烧火给我们蒸，还泡茶。茶甚好！她说茶是她自己地里种的，一指，居然就是对面斜坡上那片茶树丛。这是去年的，今年等这场雨过后就有芽芽了，奶奶说着就找了个塑料袋给兜了半袋子。青团热好了，我女儿还有些不敢吃，好大的一个，咬开里面居然包着肉，是腊肉。虽然不觉得太好吃，也没有少吃，饿了。奶奶麻利地从后院揪了菜叶包好青团，装进袋子。几个村里的孩子和大人都来凑热闹，仿佛她家里来了亲戚一样。她说她孙女在上海，也是在大高楼里上班的，今年没有回来祭祖，这么多青团也吃不了。要走时，我悄悄在桌边筛子下放了一百元，一个孩子看见就告诉她，她不要，然后马上爬木梯去阁楼拿了笋干和梅干菜，还有一吊腊肉。说什么好，当时我真想认她做干妈，我年年都回来好不好？
婺源的人，尊重学问，他们堂屋的墙上都贴着孩子的学习奖状，我特别惊讶，为此走访多家，居然都有个奖状墙。问了才知道，这里历来崇尚科举，出了不少举人，这也是当地的教子真经。我去了上晓起一个举人家里，雕梁画栋的深宅大院，顺地堆着闲置的家什，天井上铺摆些当地的特产在卖。只有老人住在里面，他说家里的后代都在外谋大事，他家堂屋墙上也竟然有新的奖状，原来，在外的子女几天前都带着孩子们回来了，给祖宗牌位上香，去祖坟祭拜，再把孩子们的新奖状贴在祖屋里，真是应了“宗传后稷家声远，学绍濂溪道脉长”的家风。那天一直下雨，屋檐下的矮墙上有一盆兰花草显得灵秀而不遇，仿佛从昏暗的闺阁里站出来透透气，雨水顺着细叶掉进我脚下的水洼，一滴，又一滴，慢慢儿说。我走出半里地后，不能忘，就返身回去买了，坐飞机都抱在怀里，瞧，就是书桌上的这盆，四年了吧。
刚开春，我就耐不住想回千里外的老家长安县，去给爷爷奶奶上坟。几个姑姑陪我一道去的，坟莹上开满蓝色小花。走累了就都席地坐着，大家说道着各家的闲话，村里又发生了啥事。我们烧完纸钱，刚想走，只觉微风阵阵，黑黑的灰烬突然直上飞扬，此起彼伏，在高空中盘旋良久才散去，姑姑说，你看你爷多高兴，他啥都知道。
我姥姥去世后没多久，我梦里在一个古城街道上遇见她，姥姥还是穿着兰布斜襟罩衫，挽着发髻，黑亮的头发用梳子沾过油仔细篦过，她说她跟我二舅住在这儿。全是老式土木房子，泥土地的街道，却很干净，她指着拐角那栋二楼，挺好的，门前还有棵老树荫护，她出来买什么要回去了。二舅是出车祸走的，比姥姥先去就提前在那边安置好了。从此我就很放心，跟我妈和老家亲戚说了，大家都很欣慰。我觉得我更喜欢在那边。
温情的清明节，前世今生，彼岸此岸，阴阳不隔，聚在这早春的花季里，心都活在一起，生命没有始终。
2017年3月31日
北京真武庙头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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