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外艺术家 时间:2017-08-06点击:1106

安娟英    白  帆    著

 

第九章
 
 
埋葬了关长宝爷俩,奶奶关孙氏看看镇子上暂时平静,关帝河对岸城隍庙里的日军大队部虽然有东洋兵进进出出,但这段时间并没出来杀人,外出逃难的人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便开始安排一家人收拾关家大院,准备继续生活。

关家大院的大门已经被炸弹炸碎了,暂时还没有条件再重新修造,只能那样先空着,晚上用家织路飞布和蚕匾挡一挡。好在还有第二道门没有完全损坏,家里人还算有安全感。倒是正房客厅里的那颗炸弹让全家人提心吊胆,都不敢到这个房间去。关孙氏就让殷小梅和三个孩子都住在自己的房间里,然后去找村长关根和商量。

其实,这颗炸弹就是当时鬼子同时投下的另一颗。因为第一颗巨大的爆炸声淹没了这一颗穿透关家房顶的声音,所幸没有爆炸。当时关家的人都跑到大门口去看关孙氏,就没有注意到炸弹穿过自家房顶。

关根和在日机来轰炸之前,就和关连忠分头挨家挨户动员、组织村民转移,尽管有的人家工作很难做,他也不厌其烦地去做说服工作,使得桥头巷里大多数村民安全转移了。但是,也有部分有钱人家和一些顽固头脑的村民没有走,结果都被鬼子给杀光了。如今,形势稍好一点,鬼子想在此长期统治下去,就得收敛他们的“三光”政策,允许村民正常生产和生活,转而把矛头对准反抗他们的人。关根和利用这个时机,将逃难出去的人们陆续都召集回来,帮助他们恢复生产生活,重建家园。因此,他现在特别忙,到处为大家奔波。当关孙氏找到他说起炸弹的事,他二话没说,直接来到关家大院查看炸弹和房屋门窗受损情况,然后安慰关孙氏说:

“婶子,没事,这颗炸弹要能炸早就炸了,现在没炸就不可能再炸了,这肯定是颗‘臭弹’。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不要碰它,等稍后我想法让日本人知道,他们应该会想办法把它弄走的。”

“那感情好,长宝他们爷俩都没了,你就得多跟着操心了。不然,这个鬼东西站在这里,孩子们吓得都不敢睡觉啊。”关孙氏焦虑地说。

“婶子,你不用客气,咱们乡里乡亲的,都多少年了。长宝、连忠爷俩没了,你也不要太悲伤。人死不能复活,我们活下来的人还要好好活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把日本人赶回老家去的。现在就是咬牙坚持,把家过好,把孩子养大。你家现在的困难,我会想办法逐渐帮助解决。以后遇到什么事情解决不了,就来找我,我会尽最大能力帮助你们!”

 “那就好,那就好,反正就是让你跟着受累了。”关孙氏非常感激,将关根和送到大门外。

关根和的一番话,让奶奶关孙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她不仅要带领全家人继续活下去,抗争下去,把孩子带大,把关家这支血脉延续下去。

过了几天,关根和通过绥靖保安队把炸弹的事告知给了城隍庙日军大队长吉野少佐,吉野将此事报告给了驻无锡日军司令部三什中将,三什安排羽林司令官带着工兵来桥头巷,将这颗“臭蛋”用卡车拉走了。屋顶留下那个圆圆的洞,白天能看见天空上的太阳和云彩,晚上能看见夜空中的星星和月亮。下雨的时候,关孙氏就让殷小梅把外面两口闲置的水缸挪过来接雨,旁边还要放一些盆盆罐罐,因为暂时没有能力修复,只能先这样将就着。而其它房舍还算完好,院子前庭四角的四颗红柱子还巍然挺立着,给这个残缺不全的家庭带来信心和力量。

令人感到悲伤的是,原来的九口之家现在锐减到五口人,两个主要的男人没有了,好哭的阿细妹在鬼子进村前被父亲接回娘家再也没有回来,雅琴此前就去了姚花栏的婆家。现在只剩下关孙氏,殷小梅,十七岁的关雅萍,七岁的小关雅珍和三岁的关连兴。战争让一个原来好端端的完整家庭,如今变得家破人亡,剩下这样一个老弱残缺、支离破碎的家;原来“十亩三间,天下难拣”的小康生活,如今剩下的将是艰难而恐怖的日子。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止关孙氏继续生活下去的信心。灭顶之灾也曾使她昏死过去几次,但是,当她清醒过来发现眼前的一切都不是梦,而是残酷的现实后,她慢慢地默认了,承受了。她想,目前这个家庭,她就是主心骨,就是大家的精神支柱,一旦自己挺不住倒下了,这个家真的就要散了。于是,她咬紧牙关,在忍受着巨大的心灵创痛的同时,组织全家人清理院子,打扫房间,并再次找到村长关根和,请他帮忙找人修补房子。

鬼子虽然不出来杀害老百姓了,但是晚上只要发现有人在城隍庙附近走动,就怀疑是游击队或者新四军,抓进去盘问拷打,没问出什么结果,就把人吊到城隍庙门口那棵大榕树上,放出三条狼狗去撕咬,咬得被吊的人“爹呀妈呀”的惨叫,鬼子却在下面发出阵阵狂笑,怂恿着狼狗继续咬,把人连皮带肉一块块撕下来,血哗哗地流下来,直到不吭声了,直到被咬死,很快剩下一副骨架。

隔几天,鬼子和保安队抓住了人,说是共产党,审完之后要拉出去枪毙,叫村长关根和通知全巷的人去松墩头开会。松墩头是一个小土山包,鬼子让保安队事先在山包下挖了个洞,大约有一人高,然后把抓来的人推进去站在那里,挎着军刀的鬼子大队长吉野上前讲几句话,让身边的李翻译用汉语讲给大家听,就把人枪毙在那里。

其实,比鬼子还阴险狠毒的是汉奸,他们为了既得利益,卖国求荣,卑鄙投敌,为虎作伥,滥杀无辜。如关镇的林炳蝶,本来组建了300人的队伍准备抗日,结果被日伪军拉拢过去投靠了敌人,在关镇组建了“绥靖保安队”,队部设在关帝庙,他本人被吉野任命为绥靖保安大队队长,专听吉野的调遣。

白天,林炳蝶的保安队领着鬼子到镇子里来搜粮搜款,见鸡就抓,就猪就赶,见到老百姓先打两个耳光再问话。夜晚,派人在镇子里巡逻。发现有一两个人在外活动,就抓到保安队审问拷打,然后通知家属拿钱或粮食来赎人,如果不来赎人就直接送到城隍庙日军大队部,借此敲诈;如果看到三个以上的人在一起,不问青红皂白,抓住就送城隍庙喂狼狗。同时,他还派人在镇里抓壮丁,不管贫富,只要谁家还有五十岁以下的男人,统统抓到保安队来当壮丁。就连王根福这样的乡绅富户也不放过,以“扩编队伍,迎击新四军”为名,将王根福和他的两个儿子都绑了过来,每人发给一条枪,换上一身“黑狗皮”,就成了绥靖保安队员。平时他巧立名目,派人在关镇桥头设路卡,向来往客商征收通行费、过桥费和贸易费,甚至用“通匪”等罪名敲诈勒索,拘留商人和百姓,民愤极大。

战争的恐慌使一些灵魂背叛,更使一些人恶的本性充分暴露,恶上加恶,令人发指。而更多的人则是明哲保身,只要不牵扯到自己就行,不管别人怎么样。

雅萍和巷子里的阿铃、阿陆都是是好姐妹,虽然年龄不同,但相互来往,在一起跑来跑去,对鬼子没有设防。城隍庙与这边的巷子只隔一条十多米宽的关帝河,因此彼此间的人影看得清清楚楚。奶奶关孙氏预感到这样会引起东洋人的注意,下午就让雅萍她们三人躲到镇外厚桥那边的亲属家去了。

这天是元旦,城隍庙的鬼子要搞晚宴,想找几个女人陪酒。傍晚,吉野就派手下的渡边带着几个人和翻译李松文到镇里来找大姑娘。找了一圈,一个也没找到,最后闯进关家,每个房间都搜了一遍。关孙氏以为他们又来抢粮食,忙说:

“我们的粮食没有了,现在都在吃豆饼和野菜呢。”

渡边摇摇头,说:“老太婆,粮食的不要。大姑娘的,我们要大姑娘的,喝酒,喝酒!”他做了一个喝酒的动作。

关孙氏说:“我家没有大姑娘。”

渡边火了,伸手就给关孙氏两个耳光。关孙氏被打得晕头转向,嘴角流出了血。

渡边咆哮道:“你的,撒谎的有!白天的,有大姑娘的,在你家里跑来跑去的。”

“那不是我家的。”关孙氏镇定地说。

“八嘎,你的,死啦死啦的有!”渡边说着就拔出手枪,对准了关孙氏的胸膛。

见此情景,李翻译忙上前陪着笑脸,道:“太君息怒,太君息怒。这个老太婆是镇里大大的好人,她不会撒谎的。”

“胡说!白天的,我亲眼看见有大姑娘的,一共三个!”渡边伸出三个手指。

李翻译就问关孙氏:“白天你家来过大姑娘吧?”边问边向关孙氏使眼色。

关孙氏很快会意,忙说:“哦,来过来过。但那是别人家的,她们来找鞋样子,然后上无锡去买鞋去了。”

“哦,”李翻译用日语和渡边咕噜一阵。

渡边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圈,然后对关孙氏说:“哦,以后她们再来的,要向皇军的报告!”

关孙氏点头说:“好好,再来报告,报告。”

渡边这时看到关孙氏身后的小姑娘雅珍,一把拽过来,说:“小姑娘的,跟我们走一趟!”

关孙氏急了,忙说:“这孩子还小,她不会喝酒,你放过她吧。”

“吆西,不会喝酒,可以吃肉的。今天晚上,我们的新年宴会,好肉,好菜的,大大的有!。”

关孙氏看和他说不通,就来求李翻译:“这孩子胆小,会害怕的,求你和他们说说,别让他们带走她了。”

李翻译对渡边咕噜几句,渡边马上摆手笑着说:“没关系的,老太婆,你的,放心的,吃完饭就送她回来的。走!”

关孙氏还要说什么,渡边已经把雅珍带出了门。

李翻译在后面对关孙氏说:“您放心吧,我会保护她的。”

这些人走出关家后,左邻右舍都从门窗里伸长脖子往外看,他们不是担心雅珍会怎样,而是担心雅珍会不会把他们家的女孩子或其它事情给说出去。

雅珍被日本人带往城隍庙,一点也没害怕,反而感到很新奇,她要看看这些鬼子到底让她去吃什么饭。再说,城隍庙以前常去玩,那是一所小学校,关叔叔就在那里当老师。自从被鬼子占领后,她再也没去过,不知现在给弄成什么样了。想着想着就跨过了关帝桥,很快到了城隍庙。

渡边向吉野报告说,大姑娘都去了城里,只带回一个小姑娘问话。吉野破例没有发火,或许是今天过年不想影响自己心情的的原因,只是向渡边摆摆手,示意他准备去吃饭。

城隍庙里的鬼子见到渡边和李翻译带回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一改在外面的穷凶极恶,倒变得亲切和善起来,都过来看。有的还用新学会的一句半句中国话和她搭话。

雅珍看到李翻译陪着一个戴眼镜、尖鼻子的鬼子向他走来,众人忙退到后面,心想,这家伙看来是这里最大的官了。这时,就见李翻译抢上一步用日语对那个鬼子说:

“吉野大队长,这就是那个小姑娘。”

接着,李翻译换汉语对雅珍介绍说:“这是吉野太君,是这里的大队长,最大的官。”雅珍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心想:“鸡野太君,反过来说就是‘野鸡太君’,他的名字挺好玩,长得也有点像家里的大公鸡。”

这个被称作‘鸡野太君’的鬼子打开一盒花花绿绿的糖块送给雅珍,并摸着她的头,弯着腰用生硬的中国话和蔼地对她说:

“小孩的,不要怕。我们的,大日本皇军,是来帮助你们的。我们的,非常非常喜欢小孩的。来来来,吃糖的,甜甜的,甜甜的。”

“不,我不能吃糖。”雅珍边说边用手指着自己的腮,做出一副痛苦状,“我吃糖牙疼。”

实际上她是怕日本人在糖里下毒。

吉野信以为真:“好的,好的。那就过来吃肉,香香的,香香的。”

日本人真的搞起了新年晚宴,他们喝酒吃肉,还唱歌,哼哼呀呀的,边唱边跳,手舞足蹈,还一圈一圈地转。

雅珍开始不敢吃,后来看他们都吃了,在吉野和李翻译的劝说下,就拿起筷子,跟着吃了起来,吃得满嘴流油。她很久没有吃到这样丰盛的大餐了,猪肉、羊肉、鸡肉、鱼肉,样样都有,有点像以前家里过年吃的年夜饭,觉得真解馋。

这时,吉野开始探问雅珍:“小朋友,你家的,还有巷子里的,大姑娘,怎么统统的没有了?她们的,去了哪里?”

雅珍故意努起嘴,说:“她们啊,总是不愿在一个地方,喜欢跑来跑去的。这不,今天上午还都在家呢,下午就都去了城里,说是要买衣服,买鞋子,然后去婆家,串亲戚。”

“那么,婆家、亲戚在哪里?”

“这个我可不知道。听说都远得不得了,要坐车走好长好长时间呢。”

“是的,太君,”李翻译忙帮腔,“小孩子说话不会撒谎的。”

“哦,吆西。”吉野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伸出大拇指,对雅珍说:“小孩,你的大大的好,我们以后要交朋友的!”

雅珍装作同意似地点了点头,却在心里骂道:“这些日本乌龟,他们杀害了我的爹爹和大哥哥,还想从我嘴里知道大姐姐和她朋友去了哪里,简直是做梦!哼,我骗了他们,他们也没看出来。这群大笨蛋,别看他们那么凶,也挺好骗的。我先假装同意和他们交朋友,以后再找机会骗他们。”想到这里,雅珍心里升起一种得意感,她笑呵呵地看着跳舞的鬼子们,有时还乐出了声,给人一种与这些人融合在一起的感觉。
李翻译看时候不早了,知道雅珍家里非常惦记,就用日语对吉野说:“太君,你看这孩子也吃完了,我们也问完话了,在这里还耽误我们喝酒。你看,是不是让她回去吧?”

“哦,你的,把她送回去吧。快去快回,回来陪我喝酒!”吉野吩咐。

“好的好的,一定一定!”李翻译又对雅珍说,“小姑娘,走吧,我送你回家!”

临走,吉野还笑着和雅珍摆手再见,雅珍也笑着和他挥手。

回来的路上,李翻译看没人跟踪,就问雅珍: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关雅珍。”

“哦,那你大姐叫什么?”


“啊,那你家里那个漂亮的大小姐是哪个呀?”

“当然是我大姐了。”说完,雅珍感觉失言,马上纠正,“她不在家,她去城里了。”

李翻译笑着说:“我知道,我知道。”

雅珍被带走后,关孙氏担心得不得了,她披着一件大衣,一直站在院子里向对岸的城隍庙方向张望, 终于看到李翻译把雅珍给送回来了,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雅珍看见奶奶站在院子里等自己,便喊道:

“奶奶,我回来了!”飞也似地向关孙氏跑来。

殷小梅听到喊声,也领着全兴跑出来了,她急坏了,可又没什么办法。

奶奶关孙氏问;“阿珍,没事吧,他们没为难你吧?”

“没有,还给我那么多好吃的呢。吃完饭,是这位叔叔和‘野鸡太君’说要送我回来的。”雅珍指着李翻译说。

“野鸡太君?”关孙氏好奇地问。

“哦,是日军大队长吉野少佐,雅珍记错了。”李翻译走过来,说,“老奶奶,日本人喜欢小孩,你的小孩刚才过去皇军对她很好,还请她吃了新年大餐,什么事都没有的。”

“那太谢谢你了,肯定是你帮忙了,谢谢你!”关孙氏说。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咱们都是中国人嘛。”李翻译左右看了看,说:“咱们进屋说话好吗?”

大家便走进屋里,李翻译压低声音说:“你家这个小姑娘蛮聪明的,说得滴水不漏。其实,前几天在镇上我见过你家大小姐的,长得很漂亮。今天她们并没走远,我知道的。但是我对日本人也说去了无锡,他们信我的。”

“哎呀,那可更得谢谢你了,你真是个好人呐。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好人少啊!”关孙氏感慨地说

“那就早点给大小姐找个人家嫁出去吧。安全。”李翻译好似无意地说。

“咳,不瞒你说,小时候就给她订了婚。”

“哦,那好啊,哪里人哪?”李翻译关心地问。

“是西山租界桥那边的,家里的条件不错。”

“那还不赶快结婚,这个年头不安全啊。”

“可是这丫头一直不满意,到现在还撂着呢”

“差在哪方面?”

“她不愿嫁到那边去,人也没看好。”

“哦,是这样啊。老奶奶,现在是新时代了,不能光看条件,人才是最重要的。再说,这里距无锡这样近,要嫁也得嫁到城里呀。”

“哎呀,这不是别人给介绍的嘛。山里呀,太平。”

“哦。老奶奶,我得回去了,那边日本人还等我呢,晚了该起疑心了。告诉你大孙女,回来要多加小心,我这边设法暗中保护她。”李翻译小声对关孙氏说。

  “好好,那你快回去吧,真是麻烦你了,好人哪,谢谢了。”

“那好,再见!”

李翻译刚走出关家,左邻右舍又从门窗伸长脖子往外看,看他走远了,便忽地一下子都跑到了关家,一个个用异样的眼光和带审问的口气焦虑地问雅珍:

“阿珍,他们问你什么了,你怎么回答的呀?”

“阿珍,你说没说我们家有大姑娘吧?”

“阿珍,你说我们家什么没?”

“阿珍,你都怎么说的?快学给我们听听!”

雅珍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因焦急而扭曲的面孔,觉得既可笑又可悲。心想他们不问我遇没遇到危险,却一个个都把自己放在前面,也太自私了。她本不想回答他们,让他们干着急,但是又怕他们怀疑自己,便耐着性子站起来,大声说:

“叔叔、婶子、大爷、大娘,阿姨们,你们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好吗?你们啊,我谁都没说。他们就问大姑娘都到哪里去了?我说都去了城里,然后到婆家去,串亲戚去了,很远很远的。”

“哦——对对对,就这样说。小妹妹蛮聪明的嘛!”

众人附和:“蛮聪明的,蛮聪明的!”

“还问别的了吗?”

“没有。”雅珍摇摇头。

大家这才放心地回家了。
 
其实,按照当地习俗,雅萍八岁那年就“出贴”了,也就是许给了人家,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订婚。男方是西山租界桥那的,叫金兴。家里条件不错,除了种地外,金兴还跟着哥哥出来做“牵笼”的生意,就是冬天农闲时,用车拉着一种碾米设备,到每村每户去给人家磨米,即把稻谷加工成糙米,比较赚钱。经人介绍,双方父母同意,金兴家就送来前礼和后礼,关家就将雅平的生辰八字给了人家,当地称为“出贴”,也叫“出屉”或 “攀亲”,逢年过节金兴家都送来酒肉等礼物。

然而,雅萍对这门亲事并不满意。她不想这么小就离开家,更主要的是她不想找乡下的,更不想找山沟里的。关镇虽然不是城里,但距离无锡城只有十几公里,属于郊区,车来人往,交通便利。而且关镇街也很繁华,雅萍算是街上的女孩子,小时长得就漂亮,粉嫩雪白,两根小辫子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很招人喜欢。租界桥那边属于偏远的西山,是纯乡下山沟里。在那里找对象,就等于下嫁。再说那个金兴长得胖墩墩的,一脸敦厚相,老实得不行,见人只是一句话,然后坐在那里,半个钟头不吭一声,只会傻笑。因此,雅萍对这桩婚事一直不满意,也没有到西山那边去一次。她和金兴也只见一面,就觉得不顺眼,生辰八字也对不上,心里疙疙瘩瘩地不平衡,不想就这样让家庭来主宰自己的婚姻。她想退婚,家里又不同意,她知道“小胳膊拧不过大腿”,所以,就消极抵抗,每逢金兴来串门,她就躲出去,藏到镇里哪个小姐妹家里。金兴在这里呆一天,她就躲一天;呆几天,她就躲几天,反正不见面,直到金兴走了她才回来。因此,这门亲事就一直这样搁置着。

当地流行一句话:“要想发,讨个女十八。”雅萍今年十八岁了。婆家那边要求并亲结婚,雅萍死活不肯。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本来就漂亮的雅萍这时已经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窈窕动人。红头绳下,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过腰际,白皙的瓜子脸上,一双丹凤眼含情带笑。微微上翘的鼻子,饱满红润的嘴唇,都给人一种少女成熟的美感。左腮下不知何时还长出一颗美人痣,给她俊俏的脸上增添一种别致的韵味。而性感的旗袍裹着她婀娜多姿的身段,走在路上,常常会牵来许多羡慕和追寻的目光。

去年日本人来找大姑娘,幸亏奶奶关孙氏警惕性高,提前安排雅萍她们躲了出去,才逃过这一劫。也多亏李翻译暗中保护,日本人才没过多追究,还将雅珍安全地送了回来。因此,全家人都对李翻译心存感激,觉得他还有点中国人的良心,没与日本人同流合污,祸害中国的老百姓。

这段时间,无锡地下县委领导的太湖支队活动频繁,先后建立了白丹山、松山、浩山几块根据地。戴笠奉国民党指令组建的忠义救国军也经常出来活动。驻守无锡的鬼子发现后便组织下乡扫荡,关镇的日军大队部也接到命令随之出发,暂时也顾不上再找什么大姑娘的事了,关镇暂时处于相对太平阶段。于是,雅萍和跑出去的几个女孩子陆续悄悄地回家了。

雅萍回来后,奶奶关孙氏向她叙述那天发生的事情,说多亏这个李翻译了,不然就麻烦了,可能雅珍都不会平安回来的。又提起西山金兴家来要求并亲结婚的事,说:

“阿萍啊,你也不小了,到了结婚的年纪,人家那边好几次来人提出要并亲,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不同意。我不要去那山沟沟里,我的事我要自己做主!”

“大孙女啊,奶奶也不愿意让你嫁到山沟去。只是那时考虑金兴家是正经过日子人家,全家都能干,家里条件好,就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了。现在你们都长大了,金兴这孩子根本,憨厚老实,能对你好,这就行啊,咱们还求什么呢?现在是兵荒马乱的年月,东洋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还总来找你们这些女孩子的麻烦,我和你娘成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城里倒是好,可是东洋人更多。西山那边虽然偏远一点,但是那里太平。我看你还是跟了金兴吧,踏踏实实地过自己的日子。”

“我不嫁,过两年再说。奶奶,他们若是着急,就让他们再找吧。”雅萍坚持自己的意见。

这时,雅萍的娘殷小梅过来了,正好听见,就接过婆婆的话茬对女儿说:

“阿萍啊,奶奶说得对呀。咱们和人家订亲都这么多年了,你不嫁,让媒人怎么和金兴家交代呀?咱们可是前礼后礼都收了人家的,再说这些年也没少吃人家的东西。”

“这些年我也没说同意呀。前礼后礼又怎样?吃东西是他们给送来的,我又没去跟他们要,等我有钱了直接去他家‘脱挂钩’,解除婚约!”

“你敢!”殷小梅很少发火,可今天她实在觉得女儿太过分了,“这可是你爹活着时定的亲。现在他没了你就想反挂,让别人怎么看咱们家?你还要‘脱挂钩’?那就等我死了的吧!”说完,气呼呼地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雅萍第一次看见一向只干活不爱说话的娘今天真的急了,便不吭声了。

夜里,雅萍辗转反侧,基本没合眼。她的心里实在不同意这门亲事,想到把自己嫁到山里,和一个农民过一辈子,整天干活吃饭睡觉生孩子,像母亲那样,这和牛马有什么区别?自己还年轻,决不能走长辈们的路。

既然主意已定,那就应该早点和人说明,脱挂钩,免得耽误那个老实人金兴。

第二天,雅萍背着家里找到了关天生老师,讲了自己的想法。关天生是个文化人,非常理解同情她,赞成她自己选择婚姻,当即给她拿了自备票(日伪时期的纸币),前礼和后礼合起来大约五百元钱。雅萍就找到媒人那里,要求退婚。媒人开始不理解,还劝雅萍。哪知雅萍态度非常坚决,一定要退婚。媒人问你家里同意吗?雅萍说她们同不同意我也不想嫁到山里去,她们实在要逼我,我就***。媒人无奈,只好拿着钱去了西山租界桥,和金兴家说明了这边的情况。金兴的父母虽是乡下人,但还是比较开通的,看平时这个未婚儿媳一次也不来,再加上听儿子金兴反映的情况,心里早有了思想准备,觉得强扭的瓜不甜,等到媒人前来提出退婚,还退回了前礼和后礼,也就同意了,把雅萍的生辰八字贴拿出交给了媒人,就等于同意退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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