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帕男 时间:2017-08-09点击:1485


(摄影 王博生)

《名下湾碧》

作者:帕男

    缘是最说不清楚的东西。


    30年前,我从湖北车城十堰,误打误撞来到楚雄,没有想到第一次长驱采访就到了湾碧。那一次是副州长纳世华带着卫生局长、广播电视局局长一干人到武定己衣和湾碧。两个乡都在金沙江畔,但从己衣到湾碧要走两到三天的行程。


    去己衣给我上了一堂什么叫“行走在云端”的课,到湾碧亦是。30年的路大多是林区公路,走林区公路就像走鬼门关,还要看你走那条路,艰险的程度也大不相同。


    去湾碧有两条路,一条叫“走上线”,“走上线”是指从大姚县城出发经六苴到昙华再到桂花最后到湾碧。这条路从海拔1800公尺左右的县城金碧镇出发就要开始爬升直到翻越百草岭。百草岭可是全州最高峰,海拔3657米。车虽不从山巅过,但从山麓间,行走在那些挂在悬崖上弯弯拐拐的路,我很是发怵。驾驶员或其他坐车人倒是神情自若,说说笑笑。我捏车门扶手的右手简直烫得可以煎鱼。


    到湾碧天已大黑,乡上的食堂成了老鼠都懒得光顾的地方,看见。大师傅打着手电到地里掐来一把青菜,丢在盆里,随意洗洗就上锅煮了。


    一盆青菜一碗面条,就算是对颠簸、担惊受怕、劳顿了一天的我们的犒赏。


    不是犒赏又是什么,在这里只要擦黑,小镇就像死一般的寂静,仿佛隔个三五里的蚂蚁在呓语都能听到。

 

 


    夜太静了是可怕的。


    就像世界都被凝固了,像纠结在一起恐惧情绪,骤然膨胀,压迫着自己的所有神经,这时你越发想闭上眼睛却越发睡不着,越发阻止自己不去想些什么,却越发想到的更多,父母、兄弟、菜园、祖墓,甚至是生离死别.....


    试图听到金沙江的流水的喘息,也好让我还可以感知什么叫着存在。然后,我的的睡处并不在江边,只有时不时摇曳着窗后的芭蕉扇,发出微弱的呻吟,像是被迫的。


    转而一阵小雨,雨打芭蕉,那道是: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起来听,一夜无眠。


    顷刻间,我就理解了李清照做为一个苦情女人的心境。
 

 


    那时候的金沙江很“瘦”。


    所说的“瘦”是相对于现在,电站蓄水后,金沙江像一夜之间“胖”了起来。


    瘦时的金沙江像赵飞燕,“纤便轻细,举止翩然”。


    她的瘦,我当然还记得。旧时湾碧,因一江湾得名。我就在那个湾子里,与岩石、英砂为伍,彼此耳鬓厮磨,整整一天就像一世。触碰那些沙子就像是娶了一门亲,有说不出的享受,因此还留下了自己躺在沙滩上的一张“倩影”。那时长发齐肩,清瘦骨感,加一身牛仔打扮,活像现在的屌丝。


    瘦金沙江有瘦金沙江的看头。江石不语,生硬严肃,但可以增强金沙江的质地,让水与石相对应。来者还可以背靠石头,做无数姿态,不管你对他的亲昵和猥琐,反正他不言不语,这可能就是金沙江石头的隐忍、宽容和坚定,像我的现在或说像现在的我。


    拣金沙江的石头是一大乐趣。


    那时候还没有收藏奇石的野心,各自顾着温饱,即便拣几个石头,也是本质使然,爱美之心罢了。石头滚滚,像布阵的千军万马,只待令箭一响,那气势,绝对排山倒海。


    我的雅兴还在金沙,何谓金沙江,“黄金生于丽水,白银出自朱提。”是因河中出现大量淘金人而称金沙江。


    我不是淘金人,但独爱“金”,百金之士、百忍成金、不吝金玉、诚至金开......这些金的品质,能不让我独爱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金沙江长“胖”了,胖成了杨贵妃。


    杜甫的一首《丽人行》可见:“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叶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杜甫当年可是被“命待制集贤院,召试文章”的人,亲见过贵妃也正在情理当中。他眼里的杨贵妃才不是传说中的痴胖,而是适中的丰腴。若真的痴胖,肯定就不会有李白写成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的诗句。


    金沙江的胖也不是痴胖,若她广阔无际,你会突然间的苍白无力。


    眼下的金沙江正好,适中,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那种丰腴之美。

 


    坐在江畔,极易想起的就是苏轼和杨慎。


    尤其想起杨慎的命途多舛,终老云南,这时会禁不住泪眼婆娑。


    越是想按捺心头的思绪却越像是在火上添油,仿佛杨慎就在这江岸某处低吟——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我入滇卅年,自然而然地就和杨慎联系在了一起。


    又忽闻苏词,更是让人泪雨滂沱。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我恨则恨自己做不到他们一样的旷达。

 


    但我尽量让自己洒脱。


    于是有了《大江歌罢》一书的缘分。


    有人说,缘分是命运纠缠的丝线,我大体认同。半辈子“云南人”的身份是我应由缘分,没有什么好嗔怨的。


    上苍恩赐了我很多很多,最大的恩赐是一支笔和一个万千气象,风月无边的云南,让我一辈子爱她不够写她不够,以至于老之将至还依然深陷不拔。


    是《大江歌罢》让我重拾湾碧,我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含在嘴里。

 


    你掂一掂“湾碧”两个字。


    有重量么?


    我不告诉你。


    只有你亲自来,在三月。


    这次,王单单来了,我唏嘘,“这小杂种,小狗日的”,当下最牛逼的“诗歌网红”,红得发紫,紫得出血。全国各地争相请他,有的地方他就是不去,却偏偏要来湾碧。


    我说,湾碧的美美得令人窒息,你若不来,待你老死也不会瞑目的,何况你哥要在湾碧办盛大的一场诗会。


    他果真义无反顾的样子。


    再难,我还是托人找了一个车到机场接他,他以为很近,但煎熬了四个小时到达永仁,却还有三个半小时的行程。


    永仁,我并没有等到他,而等到了刘年。


    胡正刚告诉我,刘年在班车上,我想象的刘年生龙活虎,一副背包客或者诗歌屌丝的样子,或者是城府极深,于是无关的湘西男人。


    我上车和他打个招呼,没有到他佝偻着坐在车座上,是我想象不到的刘年。

 



    要不是走下线到湾碧,就遇不到王单单和方文、聂权。王单单和方文在一辆车上,聂权在另外一辆车上。


    先前只说了“走上线”,把“走下线”说忘了。“走下线”即指经永仁县城永定镇出发经猛虎镇再经永兴乡的万马到湾碧。这一路好在山没有那么高峻险恶,而且过了万马大桥就是库区公路,一路滨江,溯流而上。


    路上并不顺利,多处泥石流,把路基损毁了。怪不得上下线早就没有跑班车。原来上线有两趟班车,下线有一趟,就因为路的原因。


    几处都有修桥补路的人,且有庞然大物的吊车、推土机,加上建筑材料,本来就只容得下一个车身的道路被挤占得水泄不通。


    快到迤资一段就只好弃车步行。


    大山里步行倒是惬意,但我们不是专门来走路的,早过了吃完饭时间,还隔有一个多小时行程才到湾碧,那种无奈的心情可以想象。


    王单单不情愿了,他说,比他到甘南还远个倍,这种路。


    我便答他,要怪只能怪你运气不好,本来准备了直升飞机接你们的,想不到直升飞机坏了,有几个零件买不来。


    王单单不耐烦地说,你就尽管忽悠吧。


    我说,真的,真是“张世贵的马......”


    王单单说,真是的,你就是平时尥蹶子、威风凛凛,一上战场就拉尿,怎么打都不往前冲。


    我说,信不信由你。

 

 


    20多份钟再上路。转眼来到万马大桥,这是永仁和大姚两县的交界处,跨过大桥即为大姚的湾碧辖地。


    从桥头一个掉头,左下,直到滨江。


    那年的土石路面已经变成了平坦光溜的水泥路面。


    金沙江也一改过去的桀骜不驯,变得温驯绵柔。


    于是有人畅想——


    抚一抚洞箫,揽一地月光,平湖荡舟,你与我再次共同婀娜。


    拨一拨琴弦,起一心情愫,登楼掷酒,天与地一起逍遥。


    一曲高歌唱断红楼三国,一腔热血洒尽秦观汉城。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人生短暂,与其深陷红尘俗世,与世人一起庸俗堕落。倒不如驾一叶扁舟,怀抱洞箫,抑或高歌于高山流水,归隐江湖!


    孤舟蓑笠,独钓寒江;落霞孤鹜,秋水长天;或抱月而终,或仗剑远游,喜欢苏子的坦然,一蓑烟雨任平生和王勃的骨气,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湾碧之美,美在“碧”“湾”二字:“碧”,便让我马上想到“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十里青山泝碧流。夕阳沙晚片帆收。”的一番景致。“湾”,则又让我想到了这样一首诗:“湾满椰林碧水清,雨霁风爽花正红。谁站幽径想伊人,相约今朝不见影。”

 

 


    湾碧没有椰树,但有芭蕉林。


    清明细雨,与芭蕉的亲密接触便成了诗句。


    写芭蕉画芭蕉的人多矣,数都数不过来。只记得李清照有:“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李煜有:“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蒋捷有:“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李益有:“无事将心寄柳条,等闲书字满芭蕉”……


    诗人们总喜欢将芭蕉和雨联系在一起,白居易的“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杜牧的“芭蕉为雨移,故向窗前种”;杨万里更得雨打芭蕉“三昧”:“芭蕉得雨更欣然,终夜作声清更妍,细声巧学蝇触纸,大声铿若山落泉。三点五点俱可听,万簌不生秋夕静,芭蕉自喜人自愁,不如西风收却雨更休。”


    诗人与芭蕉的缘分更像是宿命,这个时节来,晤一面,我也想写一首芭蕉诗。可惜,这一夜我早已烂醉,未能听到雨打芭蕉,但其声清脆浑厚,透出的一种大气雄阔,始终在我的心里驻留着。

 



    烂醉是因湾碧的柔情。


    泼水时刻,我想成为她们心目中的勇士,于是冲锋陷阵。


    但水是柔的,小卜哨的心也是柔,正因为柔,我成了“众矢之的”,小卜冒们,怎容得我做“勇士”的野心,愤然顿作倾盆雨,我便成了十足的落汤鸡。

 

 

十一


    湾碧的柔情,我懂。诗人的古道热场我也懂。


    要不然诗人怎么会像流水般涌来。


    从新加坡,从北京,从陕西,从湖南,从四川......


    一个韩昕余背负一个国家的重托,我有些惊诧,蓝雪儿的一个建议我们竟然敢打着“一带一路”诗歌论坛的旗号,韩昕余也肯定惊诧。还有很多不堪打酱油,纷纷走向前台,如人人网文学频道主编王博生、凤凰网西安文化频道主编王芳闻,好一个“青梅煮酒,湾碧论道”的热闹场景。还有,有我更意想不到的人,有小女子全然不顾地跑上台献吻,还有我:“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没有想到我被架下战场。


    但我相信王单单、刘年、胡正刚、何慧平、影白、超玉李......也好我不到哪里。


    不过,诗增酒趣,酒扬诗魂;有诗无酒终叵耐,有酒无诗不风流。

 

 

十二


    走是要走了,舍是舍不得。我反复在心里唱过一千遍。有人问我,你到底舍不得什么?我舍不得的多了。


    一袭火草筒裙的小卜哨——“在窄狭的屋巷,在简朴的厨房,在火塘边,那些走路的、做事的、煮饭的妇女,穿着优雅的火草筒裙,回头凝望间,惊为天外尤物,仿佛已不属于这个尘世。”


    一碗爽口的捞糟酒——“清醇的捞糟酒,任由绵绵的酒香穿透了我的胸膛。”


    最不舍的还是一“碧”一“湾”——“淙淙流泻如曲,水清透彻如镜。能稍息涉足湾碧是一种美丽心情的释放,特别是受到高楼林立、四处森严壁垒的防盗门、防盗窗的压抑,感受纯朴而又美丽的湾碧,简直是一种精神上的放纵。” 

 


十三


饶云华说:


我还打算签一个城下之盟

做傣家汉子,定居湾碧

娶一个穿火草筒裙的姑娘

天天荡舟、撒网、捕鱼

然后生俩娃,一男一女

男娃叫百草岭

女娃叫金沙江

我想改一改,这样可行:

我不需要签城下之盟

非做金沙江的王不可

率土之滨

皆为王土

我还要娶一群穿火草筒裙的姑娘

然后生一群王子、公主

王子叫咖啡厂、炳海、陆家湾、七棵树、高坪子、松坪子、拉务撒、腊务堵、岩波罗、以可罗、西里所、密波罗脚......

公主叫巴拉、纳那、乌都所、姐拉乍、以迫、怕泥着、迷马拉、阿谷至、都拉箐......
 
















(摄影 王博生)

责任编辑:江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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