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复兴 时间:2017-08-29点击:1087

--捷克民族音乐的兴起


   捷克是一个很小的国家,只有不到8万平方公里的面积,但在世界音乐史中却起到过非凡的作用。捷克曾经被称之为"欧洲的音乐学院",它在整个欧洲的音乐地位无与伦比。早在18世纪,欧洲著名的"曼海姆乐派"的重要音乐家都来自捷克,而欧洲许多著名的音乐家又都曾经到过捷克,比如贝多芬、莫扎特、李斯特、柏辽兹、瓦格纳、马勒、柴可夫斯基......都是灿若星辰的人物。到捷克去,确实能处处和这些音乐家邂逅相逢,时时有可能踩上他们遗落在那里的动人音符。在19世纪末高举起民族音乐大旗而在整个世界都产生过巨大影响的斯美塔那和德沃夏克,也都是捷克人。如今说起捷克的总统,也许许多人已经不大清楚,但提起捷克,提起布拉格,谁会不知道斯美塔那和德沃夏克呢?

  捷克这个民族是个奇特或者说奇怪的民族。这里的人心灵手巧,它的手工制鞋业在世界有名,波巴牌皮鞋现在依然是世界名牌;手工的玻璃雕花工艺,从现在遍布布拉格街头的玻璃小工艺品,就可以看出那细致入微不亚于我们的牙雕和刺绣。大概是过于细腻纤巧,这里的人缺少强悍之气,甚至可以说有些软弱,40年代德国入侵,投降德国;60年代苏联入侵,投降苏联;90年代哈维尔执政后,又开始投降美国。

  但这个国家充满着艺术的色彩,也不乏伟大的思想家、科学家,这大概与奥匈帝国的关系密不可分有关,它长时期是作为奥匈帝国的殖民地存在,既受着奥匈帝国的影响,也受着奥匈帝国的奴役。在许多世纪里,布拉格一直是帝国中心,皇帝居住的所在地,到了17世纪才把中心移到了维也纳。18世纪帝国的玛丽亚皇后在位40年,皇权在握,她对艺术情有独钟,而且很在行,对捷克的艺术尤为欣赏,于是便把布拉格当成了帝国的后花园。由于这些方面的作用,再加上捷克本土的人文和地理环境的作用,便使得它的土壤含有的有机肥和无机肥的成分一样复杂,方才生长出这样的柔弱的民族性格,却也分外适合一批优秀的人物破土而出,不仅为捷克所公认,同时走出捷克走进世界。数得出来的就有思想家胡斯、教育家夸美纽斯、天文学家赫尔、甚至连文学家卡夫卡(一般人都认为他是奥国人,但捷克人却顽固地觉得卡夫卡出生在布拉格,布拉格现在还保留着他的两处故居)、昆德拉也是从捷克甚至可以说就是从布拉格走向世界的。一个并不大的民族,能够涌现出这样多如灿烂群星的伟大人物而为世界知晓,这个民族实在是了不起的。

  斯美塔那和德沃夏克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音乐家。有着这样的良田沃土,他们不冒出来,也会有别人冒出来的,不冒都不行。

  斯美塔那(B.Smetana,1824--1884)公认是捷克民族音乐的奠基人,坐捷克音乐的第一把交椅,他当之无愧。他在1874年至1879年所作的交响诗套曲《我的祖国》,已经成为音乐会上常演不衰的经典,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第二首《伏尔塔瓦河》,人们已经耳熟能详。其实,其中第一支乐曲《维谢赫拉德》,也是非常有名,尤其在捷克,尽人皆知。因为伏尔塔瓦河和维谢赫拉德对于捷克来说,都是一样至关重要的地方。伏尔塔瓦是一条河,维谢赫拉德则是一座山,它们在布拉格的地位非同寻常。据说,很早很早以前,布拉格还只是一片密密森林的荒蛮之地的时候,捷克的第一位女公爵里普谢公主突然有一天站在了维谢赫拉德的山顶,指着伏尔塔瓦河的对岸说:这里要建成一座与日月同辉的城市!布拉格从此才在这个世界上诞生(斯美塔那还曾专门为普谢公主写了一部名为《里普谢》的歌剧,1881年在布拉格公演)。

  想一想,一首乐曲中能够出色动人地囊括了一个国家这样两个标志性的地方,是这样的一条河流、一座高山,就像我们的长城和黄河一样,能不使这首乐曲蕴涵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吗?《维谢赫拉德》开始时竖琴那舒缓而清亮的回声,流水一般从远古淌来,声声拨弦在微弱的管乐和弦乐的伴奏下,那样的如泣如诉。后面出现的铜管乐高扬着,猎猎飘荡着旗子似的,万马奔腾起来似的,维谢赫拉山峰和山峰上的古堡,都默默地矗立在残阳如血里一般,音乐里有一种悲壮。最后,双簧管清澈而悠扬地响起来,游吟诗人一般悲凉的歌声中,竖琴又出现了,就像放飞的一只洁白的鸽子又飞了回来,翅膀上驮着夕阳,嘴里衔着草叶,静静地飞落在我们的肩头。无语之余,真是动人之极。

  《伏尔塔瓦河》那美丽的旋律已经为每一个爱乐人耳熟能详,如今每一年5月的布拉格之春音乐节的开幕式都要必演这支曲子。它确实已经成为布拉格乃至整个捷克的象征,以独特的声音为它的祖国塑形。如果声音也能够矗立起纪念碑的话,它是布拉格最高耸云天的纪念碑了。开始时长笛和单簧管奏出的美妙的音符,紧接着小提琴温柔地和它们呼应着,跳跃着,整个乐队有节奏的衬托着,此起彼伏着,是那样热烈而富有歌唱性。而在最后时刻那美丽的旋律旋又响起,就像美丽的姑娘裙裾一闪,又出现在河中的浪花起伏之间似的,鬼魅一般那样迷人,并不仅仅是纪念碑那样威严,人情味也浓郁得很。

  似乎我们应该继续听下去,下面的曲子依然动听而让我们割舍不去。

  第三支曲子《萨尔卡》是歌颂复仇的女英雄萨尔卡的一首抒情诗,斯美塔那开始就先声夺人,以激烈的交响效果来衬托着他心里翻涌的激情。然后,他似乎有意加强了单簧管与大提琴、木管与小提琴的对比,有意加强了前后节奏的起伏变化,用不同的乐器和跌宕的声音制造出戏剧性的氛围和效果。

  第四支曲子《波希米亚的森林与草原》是歌颂祖国美丽河山的一幅油画,斯美塔那曾经说只要他站在祖国的大地,来自草原和森林的各种声音都会让他感到亲切熟悉。这是只有音乐家才会拥有的深切感触和细微的分辨率,纷至沓来的各种声音就像敏感的种子一样播撒在他的心中,迅速地萌发长大,花开般芬芳四溢。单簧管的一丝忧郁,双簧管的一缕湿润,圆号的一份旷远,速度不住加快的小提琴,鸟一样翅膀追着翅膀,飞起飞落之间光斑闪烁着,带来了风的气息,在远处的草叶间和林莽中聚集着摇荡着。

  第五支曲子《塔波尔》是缅怀前辈一支发自肺腑的颂歌,塔波尔是一个小镇,因15世纪出现了胡斯这样一个捷克的民族英雄而闻名,为了反对强权,为了民族的觉醒,他领导的波希米亚战争就在这座小镇爆发。铜管乐中、鼓点喧哗中,有些沉重,只有在木管和长号出现之后,音乐才如急流退去呈现出潮平两岸阔的情景,一种悠长的旋律绵延迩来。斯美塔那肯定是怀着无比崇敬的感情,迎风怀想胡斯和他的那些战死的英雄,这段音乐才显得格外神圣而庄严。

  第六支曲子《布拉尼克山》,那是胡斯党人的长眠之地,人们说他们并没有死,随时都会从布拉尼克山间走出来。双簧管奏出的牧歌一般感人的旋律,阳光下露珠一般明澈;圆号在远山回荡,像是呼唤又像是长叹,那样哀婉,又那样温暖。速度急遽的乐队,急行军似的奏响嘹亮的进行曲,密如雨点,马蹄声碎,那样明快,又那样令人心碎。

  任何一个听完《我的祖国》的人,都会为之感动。它比一个国家的国歌还要丰富,还要更生动明晰地让人感受到捷克山河的壮丽和人情的浓郁,以及站在伏尔塔瓦河畔或维谢赫拉德山巅的斯美塔那被风吹拂起的衣襟和头发。

    我忽然想起那一年去布拉格,沿着静静的伏尔塔瓦河走,街道很宁静,没有有些旅游城市的那种人流如潮的嘈杂。在街道的一个街1:31,我偶然看见一个蓝色的街牌,上面的字母拼着的是斯美塔那的字样,心里一阵惊喜,莫非就是斯美塔那大街?便问主人,他们点头,告诉我对,就是斯美塔那大街。我一下子像是和斯美塔那邂逅相逢似的。那一天,我们路过这里恰是黄昏,一街金色的树叶在头顶轻轻摇曳,一街金色的落叶在脚下瑟瑟作响,像是一群活泼的小精灵。伏尔塔瓦河的河心小岛上更是美丽动人,那一丛丛金色的树木环绕成一幅绝妙的油画,树叶定格成为金子做成的叶子,树的呼吸和河水的涟漪化为了一种旋律,一对年轻人正在旁若无人地拥抱接吻.,成为了画面中相得益彰最动人的一笔,天衣无缝地融化在金色的韵律里,让人觉得如果恋爱在这里才是无与伦比的,即使是普通的亲吻也会夹着那金色的韵律,吻进彼此的心中而意味深长,浪漫无比,变成金色之吻。满树金色的叶子飒飒细语,在为他们伴奏,也在为我们伴奏,同时,也在为布拉格伴奏。

  我想,这伴奏的旋律应该是来自斯美塔那《我的祖国》中那首最著名的《伏尔塔瓦河》。如果我们知道斯美塔那谱写这首《我的祖国》时,正是突然双耳失聪的沉重打击到来的时候,就会对这首交响诗套曲涌起另外一种感情。想想当这首乐曲正式演出的时候,斯美塔那坐在音乐厅中,却已经听不见自己谱写的旋律了,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和情景?我猜想他肯定如我一样也曾经走过这条街道,甚至不止一次地走过这条他比我还要熟悉的街道,眼前这条伏尔塔瓦河流淌的声音,他听不见了;眼前这秋风拂动一街树叶的金色声音,他听不见了;街上走过来的他那些熟悉的朋友热情的招呼和陌生人们亲切的交谈,他听不见了......他该是何等地痛苦。而在完成这首乐曲之后的第五年,也就是1884年在他60岁生日的时候,他患上精神病,和舒曼一样被送进了医院,并在这一年去世。有时候,美丽的情景和美丽的旋律,就是这样和痛苦的人生痛苦的心灵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故意造成这种强烈的对比,让我们享受着美丽的同时,消化着痛苦。我们似乎还应该说一下斯美塔那的另一部有名的音乐,他的歌剧《被出卖的新嫁娘》。因为他不仅是作为一名管弦乐的作曲家,而且是以捷克民族歌剧的创始人的身份,为世界瞩目的。

  波希米亚民族长期处于奥德统治,政治和文化都在其笼罩之下,到布拉格来的音乐家不计其数,但都是奥德的音乐家,以其浓重的影子覆盖着捷克音乐创作之中,捷克没有自己的歌剧。可以说,正是有了这部歌剧的诞生,捷克才有了自己的第一部属于自己民族的歌剧。从这一点意义来说,斯美塔那的《被出卖的新嫁娘》同比才的《卡门》的出现是一样重要的。它使得捷克摆脱了德奥近亲的关系,而彻底地诞生了属于自己纯种的音乐。

  我们知道,斯美塔那出生在东波希米亚的托梅希,这个古老的小城是捷克民族运动的中心之一,童年受到的革命的熏陶同受到的音乐的浸染是一样的。1848年革命爆发的时候,为推翻哈布斯王朝,24岁的斯美塔那曾经参加过巷战,还谱写过《自由之歌》。革命被镇压后,他逃亡到瑞典,浪迹天涯,一直到l861年他37岁的时候才回到祖国。至此到他60岁时去世,整整23年,他都生活在布拉格这座城市。他对祖国一往情深,他的许多伟大作品,都是在布拉格写出的,那是他音乐创作收获的黄金时代。他同时团结了大批知识分子,参与了许多创建捷克民族音乐的许多工作,如今依然屹立在伏尔塔瓦河畔壮丽辉煌的民族歌剧院,就是他和许多人从1862年到1868年一起募捐建立起来的,从此让捷克民族有了自己的剧院。《被出卖的新嫁娘》,就是在这里首演的。

  斯美塔那一生写过8部歌剧,《被出卖的新嫁娘》是1886年他42岁的作品。这部历经曲折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歌剧,完全用捷克语写成,题材取自捷克民间的故事,音乐取自捷克民间的元素,它的诞生确实让人们耳目一新,不再只是德奥歌剧的克隆或复制,而打上了自己民族的鲜明特色而格外新颖动人,奠定了斯美塔那的地位。据说,这部歌剧上演的时候,引起了意想不到的轰动,受到观众狂热的喜爱,仅在斯美塔那在世的时候就连续上演了足足一百场,如今在世界各地已经演出了几千场了。

  《被出卖的新嫁娘》的诞生,让一直处于歌剧中心的欧洲人对捷克的音乐家刮目相看,就连最挑剔一直轻视捷克乐派的法国人也不得不说:"斯美塔那的创作技巧缺乏个性,但使他获得创作灵感的民族感情却感人肺腑。"【1】

  德沃夏克(A.Dvorak,1841--1904)比斯美塔那小17岁,是斯美塔那的学生。比起4岁就会拉小提琴、6岁可以公开表演钢琴、8岁能够作曲的斯美塔那,德沃夏克没有那么的幸运。德沃夏克的童年是充满着苦难的,当时他的一家生活很穷,他的父亲杀猪又开着小旅店,一身二任,聊补家用。他家一共有八个孩子(德沃夏克是老大),够他老人家一个人挥舞着杀猪刀操劳的。在这个离布拉格30公里叫做尼拉霍柴维斯小村里,德沃夏克一直长到13岁。他一落生下来就在这里听他的父亲弹齐特尔琴,他父亲能弹一手好琴,现在,我们已经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琴了,我们只知道它对德沃夏克小时候耳濡目染的影响是大的。在这个伏尔塔瓦河边美丽的小村里,德沃夏克还能常常听到来自波希米亚的乡村音乐,那些住在他家小旅店里的乡间客人,会放肆地用民间粗犷或优美的歌声、琴声把父亲的小旅店的棚顶掀翻。在这里,德沃夏克还能听见他家对面的圣·安琪尔教堂里传来的庄严而圣洁的教堂音乐。他参加过教堂里的唱诗班,在父亲的小旅店里举行的晚会上,也展示过他的音乐天赋。这一切都是播撒在德沃夏克童年心中的音乐种子,而这一切也说明了捷克音乐植根于民间的传统悠久而浑厚,设想一下,连一个杀猪的人都能弹奏一手好琴,音乐确实渗透在这个民族的血液里了。这样一想,在这样肥沃的土壤里生长起来德沃夏克这样的音乐家就不奇怪了;而德沃夏克一生钟情并至死不渝地宣扬自己民族音乐传统,也就更不奇怪了。

  13岁那年,德沃夏克被父亲送到离家很近的小镇兹罗尼茨,不是去学音乐,而是要他秉承父业,学几年杀猪,过早地挑起了家庭的负担--有点像我们现在的辍学儿童。在这里,他遇到了对他一生起了关键作用的人物:一位风琴家兼音乐教师安东尼·李曼(Antonin Liehmann)。是李曼发现了潜藏在德沃夏克身上的音乐天赋,让他住在自己办的寄宿音乐学校里,让他在教堂的弥撒班里唱赞美诗,到自己的乐队里参加演奏,教他学习钢琴、风琴和作曲理论。可以说,这是德沃夏克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正规的音乐教育,让他从小旅店里走出来,像小鸡啄破蛋壳,看到一个更广阔的天空,音乐让他爱不释手,欲罢不能。而李曼和我们的孔子一样遵从的是有教无类的思想,他说服了德沃夏克杀猪的父亲,家里再难,砸锅卖铁也要送孩子进布拉格的管风琴学校学习。大概世界上所有的父亲都有望子成龙之心,这颗心一旦被点燃,就会立刻熊熊燃烧起来不可阻挡。他听从了李曼先生的话,在他最艰苦的情况下,送德沃夏克进了布拉格风琴学校学习。那一年,德沃夏克16岁。他在这所学校学习了两年,毕业成绩名列全校第二。

  德沃夏克从布拉格管风琴学校毕业后,先到一个乐队当中提琴手,然后到当时斯美塔那的剧院工作,受教于斯美塔那。只是薪水太低,让德沃夏克朝不保夕,颠簸十年之后辞去剧院的工作,开始教书和到教堂里当管风琴师谋生,日子过得远不如他的音乐那样甜美,只好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1873年,德沃夏克32岁时和19岁的安娜·契尔玛柯娃结婚,安娜是一位布拉格金匠的女儿,布拉格歌剧院杰出的女低音。但是实际上当时德沃夏克爱着的是她的妹妹约瑟菲娜,德沃夏克以后的音乐中曾经表达过这一份感情。阴差阳错顶替妹妹结婚的安娜陪伴德沃夏克31年,为德沃夏克生了4女2男。她在生活和艺术上对德沃夏克都帮助很大,结婚之后,就是用她教音乐的微薄收入让德沃夏克可以不为柴米油盐烦恼而专心进行音乐创作。她是以自己的牺牲成全了德沃夏克,按我们的说法是"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在艰苦中成长的德沃夏克,农村的质朴的情感始终没变。他对李曼和兹罗尼茨一直充满感情。在他24岁那一年特意创作了第一交响乐《兹罗尼茨的钟声》,虽然这部交响曲早已经不怎么演出了,但表达了他的这种深深的怀念。他永远不会忘记李曼对他的帮助。

  另一个对德沃夏克起着重要作用的人是勃拉姆斯。1875年,如果没有勃拉姆斯,他的奥地利"清寒天才青年艺术家"国家奖学金不会得到,他的第一部作品《摩拉维亚二重唱》、《斯拉夫舞曲》便不会出版,一句话,他很难走出捷克而被世界所认同。因为这项奖学金的评议委员会中有着能够起到举足轻重作用的勃拉姆斯。勃拉姆斯看到德沃夏克随同申请书一起寄来的《摩拉维亚二重唱》乐谱,非常感兴趣,觉得他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天才,不仅同意发给德沃夏克奖学金,而且是一下子发给了连续5年的奖学金,同时把他的作品推荐给当时德国出版商西姆洛克。勃拉姆斯在写给西姆洛克的心中几乎用恳求的口吻说:"假使你深入德沃夏克及其作品,你会像我一样喜爱它们。像你这样一个出版商,出版这种非常新奇动人的作品,一定会感到极大的兴趣。任何你想得到的作品德沃夏克都能写:歌剧、交响曲、四重奏、钢琴曲。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卓越的天才,但也是一个穷困的人,我请求你特别予以考虑!"【2】西姆洛克同意了勃拉姆斯的意见,出版《摩拉维亚二重唱》,并同时要了德沃夏克的另一部作品,即他最早的8首《斯拉夫舞曲》。从此,德沃夏克一举成名。需要指出的是,晚年脾气古怪的勃拉姆斯,对德沃夏克却青睐有加,一直向他伸出友谊之手,后来在德沃夏克到美国的时候,他还亲自为德沃夏克校对在西姆洛克那里出版新乐谱的校样。

  1877年,德沃夏克36岁时怀着很深的感情专门写过一个《D小调四重奏》,献给勃拉姆斯。

  德沃夏克以后相当多的作品都是由西姆洛克出版的,他和西姆洛克结下了很好的友情。德沃夏克是一个很念旧、重感情的人。他却和西姆洛克发生过争执。1885年,这时候德沃夏克已经在欧洲声名大震,这一年4月22日,他亲自在伦敦指挥首演了他的《D小调交响乐》,获得很大成功。这一年,西姆洛克准备出版这一交响乐时,提出要求德沃夏克签名要用德语书写,德沃夏克希望用捷文书写,西姆洛克坚决不同意,而且讽刺了德。夏克。我不知道当时西姆洛克都讽刺了一些什么,猜想是要与国际接轨,不要抱着捷克这样小的国家不放这样大国沙文主义的态度PE?德沃夏克当时极为生气对西姆洛克说:"我只想告诉你一点,一个艺术家也有他自己的祖国,他应该坚定地忠于自己的祖国,并热爱自己的祖国。"【3】

  当然,这只是一个签名(后来有人揶揄说他"甚至对上帝说话也只是用捷克语"),德沃夏克的音乐始终保持着强烈的民族传统。他并不拒绝国外优秀的东西,但那只是为我所用,他不会让那些别人的东西吞噬了自己,把自己改造成一个改良的外国品种。他觉得捷克本民族的音乐足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去征服世界,他希望以自己的音乐让世界认识的不仅是自己个人而是整个捷克这个虽小却美丽丰富的民族。他的民族主义的观点是纯粹的、坚定的。即使在获得巨大成功的时候,他强调的总是:"我是一个捷克的音乐家。"他无法和波希米亚脱节,和那些他从小就熟悉的故乡的森林的呼吸、鲜花的芬芳、教堂的钟声、伏尔塔瓦河的水声、乃至他父亲那酒气熏天的小酒馆脱节。他为人的谦和平易,与他对音乐的坚定执拗,是他性格上表现出来的两极。

  他一生中曾经多次访问过英国,他在英国的知名度极高。英国朋友请求他为英国写一部以英国为内容的歌剧,他说写可以,但他坚持要写就应该是一部捷克民族的歌剧。他选择了捷克民间叙事诗《鬼的新娘》,最后完成了一部清歌剧,自己指挥在英国的伯明翰演出。

  同样,在维也纳,他的朋友著名的音乐批评家汉斯立克,劝说他必须写一部不要拘泥于波希米亚题材的而是德奥题材的歌剧,才能具有世界性的主题。他希望德沃夏克根据德文脚本写一部歌剧,才能征服挑剔的德国观众。他同时好心地建议德沃夏克最好不要总住在捷克,永久性地住在维也纳对他更为有利,维也纳是当时多少音乐家梦寐以求打破脑袋也要挤进来的地方。无疑,这些都是对他的一番好意,但他却因此非常痛苦不堪。也许是鱼翔浅底,鹰击长空,各有各的志向,各有各的道路。他无法接受好朋友的这些好意。不久以后,他在捷克南方靠近布勃拉姆的维所卡村子里买了一幢别墅,他没有居住到维也纳去,相反大多的时间住在了乡村维所卡。南方的景色和空气比他的家乡尼拉霍柴维斯还要美丽、清新,他喜欢那里的森林、池塘、湖泊,还有他亲手饲养的鸽子。据说,他特别喜欢养鸽子,就像威尔第喜欢养马、罗西尼喜欢养牛似的对此一片深情。

  你能说他局限吗?说他的脚步就是迈不出自己小小的一亩三分地?说他只是青蛙跳不出自家的池塘而无法奔流到海不复还地跃人江海生长成一条蓝鲸?他就是这样无法离开他的波希米亚,他的每一个乐章、每一个旋律、每一个音符,都来自波希米亚,来自那里春天丁香浓郁的花香,来自夏天樱桃成熟的芬芳,来自秋天红了黄了的树叶的韵律,来自冬天冰雪覆盖的伏尔塔瓦河。

  正是出于这种思想和心境的缘故,德沃夏克后来在已经取得世界性的声望之后,对故土的感情越发浓烈。他就像一个恋家的孩子,始终走不出家乡的怀抱,家乡屋顶上的袅袅炊烟总是缭绕在他的头顶。

  1892年9月到1895年4月,他应邀到美国任纽约国立音乐学院的院长,离开维所卡村子的时候,他还特地写了一首有独唱、合唱和管弦乐队演出的《感恩歌》,依依惜别地献给了维所卡。在美国短短的不到三年时间里,他带着妻子先后将六个孩子都接到了美国,并有一次整个夏天回国探望的假期,他依然像一条鱼一样无法离开水一样,实在忍受不了时空的煎熬。他频繁给国内的朋友写信,一次次不厌其烦地述说着他在异国他乡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孤独落寞之情,述说着他对家乡尼拉霍柴维斯亲人的思念,对兹罗尼茨钟声的思念,对维所卡银矿的矿工(他一直想以银矿矿工生活为背景写一部歌剧,可惜未能实现)、幽静的池塘(后来这池塘给他创作他最美丽的歌剧《水仙女》以灵感),还有他割舍不掉的那一群洁白如雪的鸽子......

  德沃夏克在美国其实不过仅仅不到三年的时间,但他就是忍受不了这时间和距离对祖国和家乡的双重阻隔。他特别怀念维所卡的那些鸽子,在纽约离他居住处不远的中央公园里,有一个很大的鸽子笼,他常常站在笼前痴痴相望而无法排遣乡愁浓郁,禁不住想起维所卡的洁白如雪的鸽子。无论是纽约中央公园的大鸽子笼,还是维所卡的鸽子,都是一幅色彩浓重、感人至深的画面。弥漫在德沃夏克心底的实在是一种动人的情怀,实在让人感动。

  有这样炽烈情怀,我们就不难想像,在美国的聘期刚一结束,哪怕美国方面多么希望挽留他继续聘任,德沃夏克还是谢绝了。虽然留在纽约要比在布拉格当教授高出25倍的年薪,他还是迫不及待地带着妻儿老小,立刻启程回国了。"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从襄阳下洛阳。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他这样讲过:"每个人只有一个祖国,正如每个人只有一个母亲一样。"

  他还这样讲过:"一个优美的主题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要抓住这个优美的主题加以发展,而把它写成一部伟大的作品,这才是最艰巨的工作,这才是真正的艺术。"

  这两段话是理解和认识德沃夏克的两把钥匙。听了这两段话,我们也就明白了,为什么他在美国能写出《自新大陆》那样动人的作品,尤其是第二乐章,那种对祖国对故乡的刻骨铭心的感情,流淌的是那样质朴深厚,荡气回肠,让人听了直想落泪,那是一种深深渗透进灵魂里的旋律。同时,我们也就明白了,所有的艺术作品,为什么都有伟大和渺小之分,而优美并不是伟大,像甜面酱一样腻人的甜美乃至优美是容易的,甜美是到处长满的青草,优美是开放遍野的鲜花,而伟大却只是少数的参天大树。民族、祖国、家乡,美好而崇高的艺术可以超越它们,却永远无法离开它们;艺术家的声名可以如鸟一样飞得很高、艺术家自己也可以如鸟一样飞得很远,但作品的灵魂和韵律却是总要落在这片土地卜。

  我对德沃夏克充满敬仰之情。以一个国土那样窄小、民族那样弱小的音乐家的身份,他用他自己的音乐让全世界认识了自己的国家,这是多么的了不起!

  我是非常爱听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的第二乐章,可以说百听不厌。有好事者把德沃夏克的这部交响曲同舒伯特的《未完成交响曲》并列为世界六大交响曲之六。美国人对德沃夏克一直特别有感情,德沃夏克去世的时候,美国报刊上发表了许多怀念他的文章,不少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写了文章。90年代,美国音乐评论家古尔丁评出世界古典作曲家前50名的排行榜,将德沃夏克排在第12名,比斯美塔那还要靠前(斯美塔那被他排在第45名),当然,这只是他一家之见,带有游戏和商业色彩,不足为训,但起码可以看出德沃夏克在一般人们心目中的地位了。提起德沃夏克的这部《自新大陆》的第二乐章,古尔丁认为只有舒伯特的《未完成交响曲》第一乐章和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可以与之媲美,他甚至说:"不能够享受它简直是一种耻辱。"【4】而最令人瞩目的就是1969年阿波罗载人火箭登上月球时带着极具象征意义的音乐,就是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这大概是几乎所有音乐家都未曾赢得过的最高赞赏了。

  没错,它是值得赢得这样的赞赏的,它是最能够代表德沃夏克音乐风格和品格的作品了。如果没有听过,真的是无法弥补的遗憾。无论什么时候听它,它都会让我们感动,让我们听出浓郁的乡愁,那种乡愁因德沃夏克而变得那样的美,美得成为了一种艺术。有一种我们古老中国传统中"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想念童年时家乡撩人心头温馨湿润的情景;或是一种"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家乡给予我们那牵惹心魂拂拭不去的动人情怀;或是一种"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刻骨铭心的对家乡的怀念心绪......

  德沃夏克的权威评论家、《德沃夏克传》的作者奥塔卡'希渥莱克这样评价这一段慢板乐章:"简直优美绝伦,在一切交响乐的慢板乐章中,这是最动人的一个。"他还说:"另一方面(这是很重要的)蕴蓄着他自身的对波希米亚家乡的怀念。"【5】他同时列举了这样一个例子说明他这一点重要的分析:德沃夏克的一个叫斐雪的学生把这段慢板乐章的一部分改编成一首独唱曲《回家去》,曾风靡美国,以致被人们误认为这首独唱真的就是美国的古老民歌,是被德沃夏克借用到他的交响乐里了(大概真因为如此,以后关于德沃夏克这部交响曲到底是多少来自波希米亚多少来自美国黑人灵歌,一直争论不休。倒弄得真假难辨了)。回家去!这样简捷却明确地诠释德沃夏克这一段慢板乐章,提炼得太准确了。这一段慢板乐章,的确让人怀乡,不能不让人从心底涌出渴望回家的情感(我听过今年特地到我们中国来演奏的肯尼金的现代萨克斯曲"Going home",应该说不错,但和德沃夏克这段慢板相比,那种回家的感情是不一样的,肯尼金是一种失去家乡渴望回家却找不到家乡的感觉,而德沃夏克回家却是家乡就在梦中就在心头就在眼前就在脚下的结实感觉)。

  听这段乐章,家乡须眉毕现,近在咫尺,含温带热,可触可摸听这段乐章,最好是人在天涯,家乡遥远,万水千山,雁阵摇曳......

  听这段乐章,最好是夜半时分,万籁俱寂,月明星稀,夜空迷茫......

  那种感觉真是能够让人柔肠寸断,让你觉得语言真是笨拙得无法描述而只有音乐才具有魅力,不再会有任何的隔阂,而能够在顷刻之问迅速地接通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不同年龄人的心。

  德沃夏克一定是个怀旧感很浓的人。没有如此浓重而刻骨怀念故乡的感情,德沃夏克不会写出这样感人的乐章。有时,我会想,文字可以骗人,没有文字的音乐不会骗人。音乐是音乐家的灵魂。亚里士多德说:"灵魂本身就可以是一支乐调。"这话说得没错。

  德沃夏克的任何一支曲子都动听迷人,他师承的是勃拉姆斯那种古典主义的法则,又加上捷克民族浓郁的特色,让他的音乐老少咸宜,所谓既能庙堂叫好,群众也能够鼓掌,不见得只是专家少数人才可以领略得了的稀罕物。特别是他的旋律总是那样的优美,光滑得如同没有一点皱褶的丝绸,轻轻地抚摸着你被岁月和世俗磨蚀得已经变得粗糙的心情,缠绕在你已经荆棘丛生的灵魂深处。这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动人旋律,是内向而矜持的勃拉姆斯少有的,面对波希米亚的一切故人故情,学生比老师更情不自禁地掘开了情感的堤坝,任它水漫金山湿润了每一棵树木和每一株小草。

  也许是因为《自新大陆》太有名了,以至把德沃夏克其他许多好听的作品压了下去,我们只要一提德沃夏克就说《自新大陆》。其实,德沃夏克好听的作品还有许多。他早期的室内乐是秉承着勃拉姆斯的传统的,只不过比勃拉姆斯更民间化,更情感化,也就更动听。他在80年代创作的《圣母悼歌》和《D大调交响曲》、《D小调交响曲》也让他蜚声海外。在美国时期,他谱写了《牛津音乐史》中最受称赞的钢琴与小提琴的G大调小奏鸣曲,《牛津音乐史》说:"这部小奏鸣曲使他1880年略带勃拉姆斯风格的F大调奏鸣曲黯然失色。"【6】从美国回国的90年代,住在维所卡村里,他还写出了他重要的许多作品,其中包括《水仙女》、《阿尔密达》和《降8大调四重奏》,其中歌剧《水仙女》公演时受到的热烈欢迎的程度,不亚于斯美塔那的《被出卖的新嫁娘》。

  在这里,我想特别说一下他的B小调大提琴协奏曲。这是德沃夏克自己非常钟爱的一部作品,在把它交给出版商的时候,他特意嘱咐不允许任何一位大提琴演奏家在演奏它时有一点修、 改。这是他旅居美国时写下的最后一部作品,怀乡的感情和《自、新大陆》同出一辙。当他回到达维所卡村,他立刻把那首8大调大提琴协奏曲的最后乐章修改了,让那乐章洋溢起重返故乡的欢欣,他要让自己这份心情尽情地释放出来。

  这确实是一部可以和《自新大陆》媲美、可以相互交错来听的作品。世界上任何一位大提琴演奏家几乎都演奏过它。如果让我来推荐的话,听杜普蕾(J.Du Pri,1987)和罗斯特罗波维奇演奏德沃夏克这首B大调大提琴协奏曲,当是最佳逆蛋择。

  杜普蕾演奏埃尔加和德沃夏克的大提琴协奏曲,真是无人司以比拟。那种刻骨铭心的伤痛,那种回旋不已的情思,那种对生与死对情与爱的向往与失望,不是有过亲身的感受,不是经历了'人生况味和世事沧桑变化的女人,是拉不出这样的水平和韵味来的。特别德沃夏克在谱写这首曲子的时候,得知他的梦中情人--妻子的妹妹约瑟菲娜去世的消息,而在第二乐章中特别加进约瑟菲娜平常最爱听的一支曲子的旋律,使得这首协奏曲更加缠绵悱侧,凄婉动人,让杜普蕾演绎得格外动人。这位1972年因为病痛的折磨不得不离开了乐坛,于1987年去世的英国女大提琴家,在我看来是迄今演奏德沃夏克这首大提琴协奏曲最好的人了。德沃夏克的大提琴协奏曲最适合她,好像是专门量体裁衣独独为她创作的一样,让杜普蕾通过它来演绎这种感情,天造地设一般,真是最默契不过的。想想她只活了42岁便被癌症夺去了生命,惨烈的病痛之中还有更为惨烈的丈夫的背叛,心神俱焚,万念俱灰,都倾诉给了她的大提琴。尤其是看过以她生平改编的电影《狂恋大提琴》之后,再来听她的演奏,眼前总是拂拭不去一个42岁女人的凄怆的身影,她所有无法诉说的心声,德沃夏克似乎有着先见之明似的都替她娓娓不尽地道出。罗斯特罗波维奇演奏和杜普蕾略有不同,听出的不是杜普蕾的那种心底的惨痛,忧郁难解的情结,或对生死情爱的呼号,听出的更多的是那种看惯了春秋演义之后的豁达和沉思。那是一种风雨过后的感觉,虽有落叶萧萧,落花缤纷,却也有一阵清凉和寥阔霜天的静寂。一切纵使都已经过去,眼前面目皆非,却一样别有风景。他的演奏苍凉而有节制,声声滴落在心里,像是从树的高高枝头滴落下来落人湖中,荡起清澈的涟漪,一圈圈缓缓而轻轻地扩散开去,绵绵不尽,让人充满感慨和喟叹。为什 么?像杜普蕾那种为生死为情爱为怅惘的周忆?说不清,罗斯特罗波维奇让你的心里沉甸甸的,醇厚的后劲久久散不去。如果说,杜普蕾通过大提琴和她的全身心融为一体,将自己的心底秘密宣泄得淋漓尽致;那么,罗斯特罗波维奇则通过大提琴将自己的感悟有章节地写进书中,将自己的感情以一个过来人的姿态述说给孩子听。听杜普蕾罗斯特罗波维奇的演奏,像是看见了德沃夏克内心的两个侧面。音乐,只有音乐才可以进入言不可及之处。

  如果我们来比较一下斯美塔那和德沃夏克,会发现尽管斯美塔那被称为"捷克的音乐之父",但德沃夏克音乐中的捷克味道要比斯美塔那更浓更地道。

  从音乐语言的继承关系来看,无疑,斯美塔那的老师是李斯特,德沃夏克的老师是勃拉姆斯,德奥传统影响是一样的,不过流派不一样罢了。但我们总是能够从德沃夏克那里听到更多来自波希米亚的信息,捷克民族那种柔弱细腻善感多情的那一面,被德沃夏克更好地表达着。总是有那样的一种感觉,斯美塔那是穿着西装革履,漫步在伏尔塔瓦河畔,而德沃夏克则是穿着波希米亚的民族服装,在泥土飞扬阳光飞迸的乡间土场上拉响了他独有的大提琴。

  听德沃夏克,比听斯美塔那更能够让我们从内心深处感动,总会有一种泪水一般湿润而晶莹的东西打湿我们的心。这原因到底来自何处?是因为德沃夏克比斯美塔那更钟情捷克民族的民间音乐?还是因为德沃夏克的个人质朴单纯的性格就比天生革命者形象更容易将音乐渲染成一幅山青水绿的画,而不是张扬成一面迎风飘扬的旗?或是因为德沃夏克从小说的就是捷克母语,而斯美塔那从小讲德语,是在成年之后才学会的母语,致使对本土的文化认同就有明显的差别?

  有人说:"斯美塔那很少用真正的民间旋律,但时而欢快,时而感伤的音乐具有了一种难以言传的捷克气息。"【7】

  有人说:"德沃夏克似乎是从'内部'为管弦乐写作,这是勃拉姆斯和布鲁克纳都没有做到的;他是少数当过乐队演奏员的作曲家之一(他是中提琴手);尽管他的两套《斯拉夫舞曲》(1878和1887)以及一套十首《传奇》最初写为钢琴二重奏,他的管弦乐感觉却是与生俱来的。"【8】

  也许,这些说法都可供我们参考,来分析他们的不同。

  在我看来,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原因,是斯美塔那注重的是宏大叙事,在他的《我的祖国》,他专拣历史中那些非凡的人物和地点,来构制他的音响的宏伟城堡,有点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而德'沃夏克则专注感情与灵魂的一隅,同样是爱国的情怀,他只是把它浓缩为游子归家这样一点上,小是小了些,却和普通人的感情拉近了,沾衣欲湿,扑面微寒,那样的肌肤相亲。因此,尽管德沃夏克的音乐不如斯美塔那的音乐更富于戏剧性(他的《水仙女》虽然赢得了和斯美塔那一样的欢迎,毕竟不如斯美塔那),但他的音乐更朴素自然,温暖清新。

  我对德沃夏克更是感到亲切宜人,也更加向往。记得那一年到捷克,刚到布拉格,我就迫不及待地要求希望能够到德沃夏克的故乡看看。终于来到了他的家乡尼拉霍柴维斯,远远就看见了他出生的那一幢红色屋顶白色围墙二层的小楼,门前不远,伏尔塔瓦河从布拉格一直蜿蜒流到这里,房子的右前方是圣.安琪尔教堂,他就是那里受洗并起的德沃夏克这个名字的。房子的旁边一片茵茵的草坪,很是轩豁空阔,草坪紧连着就是五彩斑斓的森林和草原,那是属于他的波希米亚森林和草原。虽然是深秋季节,树叶和草还是那样的绿,绿得有点春天茸茸的感觉,刚刚浇过一场细雨,草尖上还顶着透明的雨珠,含泪带啼般楚楚动人。望着那片蓊郁的森林和茵茵的草原,我就明白了德沃夏克的音乐里为什么有着那样感人的力量了。他就是在这里长大,沐浴着这里的清风阳光,呼吸着这里的花香和空气,这里的一切,是德沃夏克成长的背景,是德沃夏克音乐的氛围,是德沃夏克生命的气息。 站在他的故居前,望着门前的墙上德沃夏克头像的浮雕,我在想,一个并不大的国家,一下子出现了德沃夏克、斯美塔那?还应该再加上亚纳切克(L.Janacke,1854--1892,是德沃夏克真诚的学生)这样三位驰名世界的音乐家,实在是奇迹,也实在值得让人尊敬。从年龄来算,亚纳切克比德沃夏克小13岁,德沃夏克比斯美塔那小17岁,相差得都不算大,却阶梯状构成了捷克音乐的三代,说明那个时期捷克音乐发展的迅速,确实是一浪推向一浪,激荡起层层叠叠的雪浪花,方才前后呼应,彼此照应,衔接得如此密切,映照得如此辉煌,谱写下捷克音乐史上最夺目的篇章。一个国家,能够在同一个时期一下子涌现出三位世界级的音乐家,实在是为这个国家壮威,实在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奇迹。

  德沃夏克《自新大陆》那种浓郁而甜美醉人的乡愁,斯美塔那《伏尔塔瓦河》那种对祖国充溢于胸的深切感情,亚纳切克对爱情的执著,对民间音乐的热爱,和他坐在森林小木屋里写下的森林景色的《狡猾的小狐狸》那种对大自然浓厚的兴趣和童心,一下子都纷至沓来。就像做梦一样,真的出现了这样的一天,真的来到了他们生活过的这块土地上,对他们的音乐、对这片土地便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仿佛对这里的一些景色有些熟悉,仿佛在他的音乐里都似曾见过一样。

注释

【1】米尔《西方音乐史》,朱少坤译,人民音乐出版社,1989年。

【2】奥塔卡.希渥莱克《德沃夏克传》,朱少坤译,人民音乐出版社,1980 。

【3】同【2】。

【4】菲尔.G.古尔丁《古典作曲家排行榜》,雯边等译,海南出版社,1998年。

【5】同(2】。

【6】杰拉尔德.亚伯拉罕《简明牛津音乐史》,顾辑译,上海音乐出版社,1999年。

【7】同【6】。

【8】同【6】。

责任编辑:梅花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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