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建明 时间:2018-06-16点击:1225

父 亲 的 鼾 声

沈建明

 

    过去总是厌烦呼噜的噪音,可是今夜,在重症病房里,父亲的鼾声,听来却胜似仙乐,让我沉醉。
 

    在劈里啪拉的鞭炮声中,父亲那些做八仙桌①的手艺,引来了外祖母的赞许,于是母亲就嫁到沈家浜来了。

 

    我刚出生的时候,文革便开始了。在师弟被打死后,父亲马上就逃离镇上的建筑队回乡了。

 

    没过多久,为了还清祖父在上海治疗肝硬化而欠的债,有好长时间,父亲赶到千里之外,在南方的山区,一边放养蜜蜂,一边在当地做木匠。

 

    难得收到他托人写的家信,母亲总是急急地背着我,去外婆家叫识字的大姨念来,好像总是不外乎平安、想念之类的话,和回家时将带回多少木材等等。

 

    后来阿姨们的嫁妆里,就添了几只漆得大红、贴着?肿值恼聊鞠洧诹恕R坏酱竽瓿醵??谌绕?谔凇⒙?萑庀愕耐馄偶依铮?盖壮捎⑿哿恕�

 

    在跳跃的旋律里,父亲在家乡和伙计们搭档盖房子,那时我已上小学了,每天晚上母亲要烧一大锅茶水,父亲他们总是热烈地讨论到深夜,哪里要开工,哪里要铺屋顶,如何如何安排等等,好像有造不完的房子似的。

 

    清晨迷迷糊糊之中,常听到咣啷的开门声之后,伴随着母亲的叮咛,父亲用竹扁担挑着全套的工具,吱吱嘎嘎地开赴新的工地去了。

 

    时不时地,父亲到城里做一些木工活,隔几个星期回来一次。常常眺望田野,盼着远处飘渺的人形,经过七拐八弯之后,会慢慢地变成那熟悉的身影,原来是父亲挑着担子:一头是工具箱,一头是装着生活所需的麻袋,一步步地移近。吃罢晚饭,我和妹妹又有很多故事听了。

 

    记得九岁那年,我从上海住院回来的汽车上,当售票员用怀疑的眼光瞅我时,父亲用挑行李的小扁担,从我身后,按了我的膝弯一下,这样就免去一张儿童票了。

 

    第一次,我逃学了,碰巧在家做开门箱③的父亲,顺手抓起一块木板,就朝我头上砸了过来,让我懵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还有一次开学时,我踩着凳子,从碗柜顶上,把家里准备买油的钱,偷偷地拿去交了学费。父亲发觉后,我很紧张,而他却只一声苦笑:孩子的眼睛太亮了。

 

    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趁着暴雨刚过的间隙,父亲身披蓑衣,肩扛提罾,赤脚踏上泥泞的小路,到水流湍急的河叉口网鱼。黄昏归来时,沉甸甸的箩筐,让我们一家又可以美几天了。

 

    那时候,尽管村里年终分红的大会上,最后通报的透支户当中总有我家,一家四人的口粮一年只有三百多斤,我们却还有温饱,还有书读,虽然那是补了又补、硬邦邦的棉袄,和稀稀的粥将就的温饱。

 

    …………

 

    鼾声骤然停止了,看父亲还闭着眼睛,你又痛了吗,父亲?就在二个月前,被确诊为癌症晚期的那天,从未住过医院的父亲,利索地钻进病床,一时脸上的好奇,就像小孩子迷上了新的玩具一样。吃罢午饭,看见被子上还掉着二颗饭粒,父亲也要郑重地捡起来,吃下去。而今,已咽不下什么东西了。

 

    我的眼里涨满了潮水,一想到不久的以后,在蠕动的人群里,就算有相似的背影,再也找不到这样一张脸了,这张颜色像沙滩上那些曝晒的小石头的脸。汹涌的波涛正咆啸而来,要把它冲翻,把它卷走,刹那间了无踪影。

 

    悠扬的长笛响起来了,响起来了,父亲护着那年八岁,摔坏肚子的妹妹去金山(现上海金山区)求治,回来时没赶上末班车,在黑森森的夜幕下,父亲抱着不停呻吟的妹妹,两只脚迈过田野和村庄,走了二十多公里才到家。第二天一早又到公社办手续④,再去上海大医院。初诊后,赖在急诊室,直到深夜,一位年长的医生认真检查后,决定立即动手术抢救。

 

    二个多月后,缝了七针的妹妹,在放学路上又唱又跳了,两支小辫子,蹦来荡去。

 

    只是从此以后,父亲的手腕,用力起来时常不听使唤了。

 

    在隆隆的鼓声里,吃饭时父亲跟母亲吵架了,父亲把碗狠狠地往地上摔,愤然离家,径自去村里的木材加工厂上班了,剩下母亲淌着泪,收拾满地的碎片。

 

    …………

 

    随着咔嚓咔嚓渐渐紧凑的节奏,火车启动了,那时父亲把我安顿好,给我的几个邻坐敬过香烟后,站在月台上,送我踏上去远方求学的路。

   
…………

 

    在舒缓的乐章里,这几年父亲像一只归来的候鸟,飞越沧海和桑田之后,栖息在自己的角落,静观世事的迁变。除了午饭后去茶馆聚友聊天之外,不是在地里劳作,就是在鱼塘忙碌,到了晚上还去塘上守夜。

 

    加上传统的作物,父亲在田里也种一些时鲜的蔬菜,经常骑着三轮车,拿到镇上去卖,来贴补家用。

 

    有时也捡起木头和锯子,修修门窗,做做小凳子什么的。到竹园里, 砍下几根竹子,做点小家什。

 

    偶尔搭便车来城里小住,父亲总是急着赶回去,回到那几亩土地,那一片水塘,和那个时而浸透着蛙音蝉乐,时而漏着寒风冷雨的守夜茅草棚。

 

    父亲的鼾声还是那么抑扬有致,五彩的气泡在空中漫舞,我又回到童年的摇篮里。也许,天,不会亮了。也许……,也许…;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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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江南传统的家俱之一,放置在厅堂里,用以接待客人。结构复杂,都用榫头联接,整桌不用一颗钉子。

②六十年代后期,在浙江平湖乡村,姑娘们喜欢的嫁妆之一,放在里面的衣服

不会被虫蛀。

③七十年代早期,本地比较流行的嫁妆之一。

④当时执行记帐托收费用的方法。

草稿写于2000年,完稿于2002年。

责任编辑:人人文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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