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通往现实的秘密小路

作者：付秀莹

读陈玉福的《西凉马超》，时序已经往深秋里去了。煌煌50万字，宽阔、厚重、苍凉、辽远。历史与现实、英雄与时势、江山与社稷、传奇与史诗。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这一把十年磨砺的宝剑，在深秋的夜里，发出凛然却又迷人的寒光。

或许是汉语言的独特魅力，西凉——这个地名本身，自带了一种浓郁的地域色调，独属于西部大地的审美品质，苍茫的、雄浑的，偏于中心之外，孤悬天涯之远。在这部书里，西凉是历史现场，马超的生存场域。古丝绸之路上的驼铃和浩歌，征尘飞扬、烈日灼心，民族的迁移与融合，文化的交流与碰撞，古老民风民俗的世代流传，边疆大地的独异风物……这是西部的文化符号，是我们的西部想象中最绚丽最神奇的部分。经由西凉，作家刻画出了西部精神的雕像，刀削斧劈、刚劲有力。《西凉马超》洋溢着刚健昂扬之气，在强烈的命运感的背后，奔腾涌动着无限生机。任凭岁月流徙，而西部大地亘古如新、万物生长。

据说，陈玉福的童年时代在西凉度过。西部的长风浩荡，想必在他的精神世界卷起过无数场风暴。大约，他是胸藏沟壑的吧。当小说家们面对破碎的生活现场喟然兴叹的时候，陈玉福站出来，默默地试图重建，重建历史，重建整体性的现实世界和精神图景。他以宏大叙事的巨大野心，或者叫做雄心，努力说服我们，历史就在我们身后，在时间的深处，巍然屹立。我们只有站在历史的峭壁面前，才能更清晰地认识时间的深渊、人性的深渊，我们在这深渊里看见世人，也看见我们自己。在《西凉马超》里，作家重新还原了鲜活的历史现场，英雄人物和小民百姓，金戈铁马与儿女柔情，善与恶、忠与奸、正与邪、是与非，如同一场大戏徐徐拉开帷幕，诸多戏中人粉墨登场，历史的锣鼓铿锵激烈，现实的水袖漫天飞扬。隔着重重光阴，世代更迭，时间流逝，而当戏中人血溅疆场的时刻，泪水飞迸的时刻，我们却总能真切地感受到那滚烫的温度。

马超，这个威名赫赫的英雄人物，蜀汉五虎上将之一，三国故事中不过是寥寥几笔，只依稀看见英雄的骨骼，令人仰视，却不得亲近。在这部书里，他却是浓墨重彩的主角，筋骨饱满、血气丰沛。西凉马超，这是我们的理想人物，光芒耀眼、顶天立地、仪表堂堂、武功盖世、重情重义、侠骨柔肠。在当下小说作品中男性形象一味被矮化、丑化、粗鄙化的潮流中，马超这样一个富有英雄气质的男性形象，宛如一股强劲的清流，浩荡而来，弥足珍贵。男性，尤其是女作家笔下的男性，大多是被消费被贬抑的对象。女作家们大约是打着虚构的幌子，诉说一己之私愤，或者私怨。亦或者借着别人的酒杯，浇自己胸中的块垒。在当下的文学作品里，我们见识了太多的男性形象，他们心事重重，或眉头紧锁，或强颜欢笑。猥琐、卑下，为了蝇头小利蜗角功名，在欲望的河流里俯仰不定，随波逐流。是生活本来如此，亦或者，是我们失掉了塑造英雄的能力？西凉马超，仿佛是一束强光，照亮了当代文学人物画廊，令我们重新看见久远的传统的光芒。或许，生活中从来不缺乏英雄，我们只是缺乏发现英雄的眼睛。诚然，世间多的是凡夫俗子，是寻常百姓。但英雄马超身上的美德，其实也与凡人的品格重叠映照。还原历史现场的英雄，亦是呼唤现实生活中的英雄。小人物好写，大英雄难描。英雄合该是站在云端，不食人间烟火的。英雄们不宜开口、不宜动情、不宜生杂念、不宜怀私心，诸多不宜。然而，在《西凉马超》里，作家却把马超这个大英雄请下神坛，引到人间来。在万丈红尘中辗转，在爱恨情仇中煎熬，在生离死别中挣扎，彷徨歧路，受尽人间的苦难。有无助，也有哀伤，有困厄，也有荣光。有血有肉、有体温、有呼吸、有心跳。一个英雄人物在作家的笔下活泼泼跳跃，从生到死，壮怀激烈。

这是一部西部的民间传奇，这是一部英雄的慷慨悲歌。作家以文学的方式进入历史，曲径通幽，寻找到了通往现实的秘密小路。

责任编辑：周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