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票：给你想要的幸福》（小小说）
张鸥
张鸥
女人站在巷子口的杨树下。立夏时节，大片大片的叶子错列着满枝满树，喜鹊窝掩藏在一树绿里。微微的风拂过，女人仰头朝上望。
临近晌午，太阳光线有些刺眼。女人转下脖子，眼透过叶子的缝隙接着望。树顶的天空清澈透亮。女人的心里估摸着时间，“眼珠子发涩，腿发麻，他就快回来了”。
女人习惯了等候。习惯了“望天儿”，老白杨树陪着她，从春到夏再到秋，等候一腿粗一腿细的他，骑自行车回家。
每每想到这个，女人就想哭，就热了眼眶。望望天儿，吸喽口气，憋回泪。她不好意思又被他笑话，“哭吧精，卖凉冰”。尽管如此说了很多年。
早些年，她（他）们的爹去县里参加生产队会计培训班认识的。同住大通铺，黑夜想孩子老婆睡不着，俩大老爷们对脾气，唠来唠去成了朋友。赶上她爹闹痢疾，秋煞凉，跑厕所，他爹把自己的夹袄给披上，顺带着玩笑“招上虱子别赖我”。
半个月学习完，她爹带她去他家做客。正是八九岁淘气年龄，“半大狗，没人瞅。姥姥不嫌舅舅不爱的”，他趁大人不注意，逮只老蚧（蟾蜍）塞到她的后脖领里。她哭得没完没了，一个米粒儿都没吃。
挨顿笤帚疙瘩打，他也没吃饭。他记住她爹解围的话了，“唉，都是我惯的，胆小，爱哭”。
公社开会报表，老哥俩时常碰面。经常在铁业社门口的“大饭店”，一碟花生米，一盘尖椒干豆腐，半斤散白酒撅了，酒的余醉中，定下他和她的婚事。
美其名曰“知根知底，爱好做亲”。
后来，实行了大包干，土地还是原先的土地，因着调动积极性的关系，加之会计自身的眼光筹划，收入越来越好。
后来，他，淘气包长成膀汉子，憨憨的。她，哭吧精出落得水灵俊样的，柔柔的。
养活儿女一把屎一把尿，怕这怕那怕闪失，尤其是婚姻大事。当爹的拍板各有各的理由，她爹说了“冲老子的厚道，儿子差不了”；他爹认为“买猪买圈，话糙理不糙，值得娶进门”。
飘雪的冬，她和他的婚礼举行了。证婚人宣读完大红结婚证，主持人问他，“有啥对新娘子说的”？手足无措脸憋得通红，全场静待那么一会儿功夫，他一拍胸脯子，“我打个包票，给你想要的幸福，这辈子就你一个了”！四位老人暗暗地赞许着。她呢，似乎又犯了毛病，泪淌下来，花乱新娘妆。
是夜，满屋浪漫红，他逗她“哭吧精”，她捶他“谁让你说得那么深情”……
正经开始垒小家了。他天天早起去养鸡场进鸡蛋，蹬车子串庄卖。一秤来百秤走，挣个零花钱不成问题。往镇子北部去，土路坑坑洼洼，把不住车把磕破鸡蛋常有的，他瞅着颤巍巍的老头老太太可怜，“拿去吃了吧”。
渐渐的，他一嗓子“鸡蛋嘞”“卖鸡蛋嘞”，那几个庄里的妇女们都端着箥箩出来。主道儿，老主道儿了，秤星称出一个名声。
她在巷口的小白杨树下等着他。别人家甩出的一棵弱苗子，她不忍等干吧了烧火，挖个坑浇上水，活了。小树苗和她肚里的宝宝一起等着他。
他回来了，下自行车，俩人并肩回家。饭桌上，他掏出零零碎碎的票子先报账，“本钱这些”，“这是挣的”。她数都不数放炕席底下，留着凑整存起来。她给他夹菜，“多吃点，奔达这老远”。他推拒着，“你怀着身子，得加营养”。
他的眼盯着她的脸，“我要给你想要的幸福”，抄起菜盘，拨拉她碗里一大半。
两口子在吃上，她妈妈教过她，“争着不够，均着有余”。哪有不心疼自己男人的女人呢。况且，她的他，也没像对门那家老爷们，媳妇儿喂猪的当儿，菜盘子剩汤了，不打架才怪呢。
她端着手里的碗，思量着，眼泪不听话的嘀嗒下来。他的大手抚上她的肩，“要当妈的人了，还哭吧精”？
巷口的白杨一年年长粗窜天，孩子一天天长大变高。他和她眼瞅着奔四十的人了。
大门朝外的事儿归他，关上院门，她说了算。他扛不过她的眼泪，汉子谁舍得自己的女人憋屈愁苦啊。
他跟她掰扯，“眼瞅着孩子要用大笔的钱了，想想别的辙”。
包地种姜？不行，她没好身板，光靠他一个人，顾不过来。
种菜？也不行，去了肥、种子、雇人，拴捆人不说，谁去卖？
他和她围着“土地”琢磨着。他大表兄上门来，“合股买车跑运输，咋样？轮子转就有钱挣啊”。
她不同意，“买卖好做，伙计难当”。他妈妈配合着儿媳妇，“你表兄那人？痦子长胳肢窝，心眼啊，你不是个”，他没当回事。
他觉着亲戚里道的，不可能太算计他。他拿钱入了股，表兄开车，他跟车。他记账，笔笔有踪，想着年底能有进账，给她和孩子多攒点。
出事了，追尾，他有一条腿受了伤。浆养大半年，好歹是能下地走了。看着粗细不一样的两条腿，她嘤嘤哭，“贪啥大豆饽饽啊，我不心疼钱，心疼你啊”。他强撑着，“老婆，我还能接着串庄去，不哭啊”。
大表嫂在车祸后，扔下老的小的离婚走了。还卷走卖车的钱，大表兄魔魔怔怔的悔着怨着。
婆婆怕她也那样，眼神里多一丝提防。公爹却没有，待她如常。
她陪他做康复，锻炼。柔柔低语“我也给你打包票，给你想要的幸福”，他会心一笑。心口有点疼。
平常人过平常日子，他继续拼力蹬车，她依然杨树下“望天儿”……
张鸥，本名张亚玲，河北秦皇岛市抚宁区榆关人。秦皇岛市作家协会会员，抚宁区作家协会会员，抚宁区网络作家协会副主席，抚宁区法院人民陪审员。愿以简单直白语言抒发对平凡生活的热爱。
责任编辑：人人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