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天才 时间:2020-06-01点击:1380




关于“散文是说我的世界”的通信

 

孙天才

 

    尊敬的红孩先生你好!

 

    首先非常抱歉。因事务繁多,心总是静不下来。加之年末一忙乱,上次见你时草成的那个稿子,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但晚一些给你也好,这让我可以深入思考一些问题。

 

    关于散文的创作理论,以我的浅陋见识,最早知道肖云儒提出的“形散神不散”,知道贾平凹提出的”大散文”,也知道“性灵散文”“在场主义散文”等等。我以为,你提出的“散文是说我的世界”,是一种更明晰,更完整,更包容的表述,也可谓是关于散文理论的一次集大成。显然,这是你多年来从事散文创作和研究的结果。

 

    我注意到,你最早提出这个观点,是2007年11月29日在西安一次会议上的发言。后来,你写了“朱自清先生教我写散文”一文。在这篇文章中,你谈到:“我过去说过,散文同小说比较,小说是我说的世界,散文是说我的世界……。”最近,读你的文艺随笔集《理想的云朵有多高》,其中有许多关于散文创作的大论,我的眼前似乎也豁然开朗,好像终于明白散文是怎么回事了。不揣冒昧,下面我就你的“散文是说我的世界”,谈一点肤浅的体会、理解和认识。

 

01

 

关于“世界”


    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专门查了“世界”这个词。广义的“世界”,就是全部,所有,一切。如果以这样的概念来理解,我以为,这句话也可以说成是:散文是说我所拥有的全部、所有和一切,是说我的天地,我的天下,我的人间,我的万物……。其实“世界”这个词是从佛经中来的。“世”指时间,“界”指空间。古往今来曰“世”,上下四方曰“界”。“世界”同“宇宙”原本的意思是一样的。试想一下,面对着这样的“世界”,散文的内容和题材,也像星空,像大地,像大海,像山河,有什么不能进入散文的视野呢?从这个意义上讲,对散文的内容和题材,包括对散文的表现形式和文体上的任何限定,似乎都只能说是一种狭隘了。

 

    贾平凹关于“大散文”理论的提出,就包含着这种广阔的视野和深入的思考。记得贾平凹第一次提出“大散文”的概念,是在《美文》的创刊词中。他后来还说过:1992年,我们创办这份杂志时,散文界是沉寂的。充斥在文坛上的散文,一部分是老人们的回忆文章,一部分是那些很琐碎很甜腻很矫揉造作的文章。我们的想法是,一方面要鼓呼散文的内涵要有时代性,境界要大;另一方面要鼓呼开拓散文题材的路子。他甚至说:散文是大而化之的,散文是大可随便的,散文就是一切的文章。当然,有人对此也提出过批评,说由于“大散文”在内容和题材上的大而无边,在概念和文体上的大而无当,导致散文的文学标准不清晰,内涵和外延也比较模糊。但这种“大散文”的实践指向,又给整个散文创作带来了新的繁荣。

 

    记得那次我们在西安广成酒店交流的时候,你也谈到散文的包容性问题。在这一点上,我们的意见是一致的。结论必须慎重。我们不能轻易否定“形散神不散”的观点,那是在那个时代被广泛接受的关于散文创作方法的理论概括。但正像现在中小学语文教育中的“建模”教育方法一样,任何以一种固定的模式来排斥放散性的思维和多种可能的答案,都有形而上学之嫌。散文创作和散文理论一旦有了“壳”,必然会陷入一种僵化。

 

    扯远了,现在的问题是要把这个“世界”说明白,或者是给出哪怕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大致轮廓。佛家讲的“世界”是三千世界。从小千到中千到大千,一层层地讲世界的组成结构。过去我们学哲学,讲两个世界,即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这是哲学上的抽象。而从文学方面讲,我以为铁凝说的生活世界、心灵世界、知识世界,似乎更贴近我们要表达的“世界”。如果这种“三个世界”的概括能够成立,就散文创作而言,我觉得现在大多数的散文作品,还停留在生活世界层面,都是对外部世界,包括自然世界的一种描绘、叙述、表达和反映,而对心灵世界似乎挖掘的深度不够,甚至有的散文基本上还没有触及到人的心灵和灵魂。所以,我觉得当前的散文创作就方法论而言,应该把眼睛从外部世界拉回来,认识你自己,多写面对心灵的文字。只有心灵才能与心灵产生共振,人类的心灵世界和情感世界是相通的。知识世界,或者叫哲理世界,那是关于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人类思维的内在联系的认识,是对“藏”在事物内里的本质的揭示认识。现在,新科技新知识以加速度的形式在涌现,人类文明在急剧更替转换中,我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也越来越陌生化,我们面对的世界更多的是以全新的概念、全新的面貌和全新的方式展现出来。包括余秋雨在内的那些历史文化散文确实好,但我以为从总体上讲,那些散文还是“向后看”的散文。而现代文化散文,或现代知识散文,则应该“向前看”。像美国的那些大片,之所以能轰动全球,引领潮流,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它们向我们展现的是“未来世界”。当然,我从中小学课本上也看到许多科学家写的这方面的文章,都是用形象化的语言向我们展现了知识世界的种种内在联系的图景,令人耳目一新。这无疑向我们打开了一扇认识世界的新窗户,我们从中能看到宇宙和生命的奥秘,能找到通向未来的钥匙和力量。

 

    目前,从国家的各个层面到社会的方方面面,大家都在说创新。散文的创新,首先在题材和内容上,我以为要更多地深入到人类的心灵、心理中,更多地涉足于现代生活、现代知识的前沿。散文创作也必须具有现代意识。要更多地把眼睛从“外面”拉到“里面”,从“后面”转到“前面”,多向内看,多向前看,与时代接轨,与生活同步,与人心相通。

 

    其实这种观点在西安荞麦园你的散文集《东渡 东渡》首发式上你也说过,你强调的是散文要善于发现,要表现事物的本质。而事物的本质又有第一层本质,第二层本质,第三层本质……。现在的问题是泛泛的表象的浅层次的表达多,一花一鸟,一山一水,一啄一饮,我觉得,这些在我们的先人那里已完成了那样的任务和高度。还有现在的那些古装戏,宫廷戏,战争片,故事片,看来看去,还是让人沉浸在遥远的年代和历史的复述中。正因为那些人物,那些事情与我们的生命没有发生过关系,才出现了种种对历史的虚无化的戏说,甚至有些还是一种没有阅读基础的编造和歪曲。当然,世界是由过去、现在、未来构成的,我并不反对人们写过去的世界。在这里只是要强调,其实对今天的人来讲,更愿意看到的是现在世界的直接经验和直接感悟,更愿意看到的是对未来世界的洞察和预见。在人类的认识从二维三维四维的不断深化中,在从互联网进入物联网的时代变化中,在从这个星球进入另外星球的突飞猛进中,文学如果不能在这样的世界中给人以新的发现,新的启示和新的判断,新的引领,而只是在自己的小天地中津津乐道,自话自说,那它真的就不会有什么大用处了。

 

02

 

关于“我”


    我想,你之所以说“散文是说我的世界”,很明显的一点是,世界广大无垠,而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是“沧海一粟”,纵使天赋极高的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是极其有限的。但作为一个具有思维和创作能力的人来讲,将“我”的生活世界说清楚,将“我”的心灵世界说清楚,将“我”的知识世界说清楚,却是有可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环境,工作领域,对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都有直接的经验和间接的感悟。这种生活经历、生活感受、生活体验,给我说我的世界提供了最丰富、最个性化的素材,和最具有表达力说服力的权威。因此,一个作家首先要写自己最熟悉、最直接的经验和体验。但仅有生活经验和生活体验是不够的,还应该将生活体验上升到生命体验。一字之差,两个乾坤。深刻的生命体验,其实都是心灵体验。最近,我看到你的一篇文章,叫”散文写作需要去发现”。其中谈到:“散文作者要把眼光放宽,放长远,不要拘泥于物质,更要注重精神层面的东西”。我注意到,你更多的是提倡散文要注重“心灵”“精神”,更多的是强调一种对“心灵世界”的发现和体验。当然,要真正写出人类的普遍理性,即人性,包括人的情感,要写出知识世界的内在联系和根本联系,对于散文创作主体而言,这种要求是有高度和难度的。这其中,要写好“生活世界”,则必须要有生活积累,生活行走,生活阅读,生活体验。没有丰富积累和丰富阅读的写作,都难免空泛和轻浮。要写“心灵世界”,则需要把自己“摁”到自己心灵的海中,以心观心,静心悟心。王阳明说:“心外无物,心外无理,心为天地万物之主”。而要真正认识自己的心,又必须“破心中贼”。在这里,王阳明所说的“贼”,即是诱惑,迷失,自私,贪婪,无知,迷惑,犹豫,欲望,等等。借用王阳明的话:欲成大事业,先破心中贼。欲写好散文,也必须先排除内心的这些精神垃圾。心无瑕疵,心如玉石,则心中无贼也。习近平总书记之所以要国人学习王阳明的“心学”,这对整个社会的浮躁心态,包括对散文创作者的心态,都是有普遍针对性的。因此,散文要说心灵的世界,作为主体的那个“我”,必须首先认识自我,认识心灵,用一颗纯粹的金子般的心,才能写出纯粹的金子般的散文。

 



     生活世界,心灵世界,知识世界的形象化的文学表达,都需要主体的深厚修养。特别是知识世界的文学化表达,则更要求创作主体首先要有知识,并且要有像专家那样的深厚知识做底子。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如果一个“工程师”达不到其应有的“资质”,又没有生活、生命体验积累的材料,却要盖生活的房子,心灵的房子,知识的房子,要构建“三个世界”的大厦,其结果就可想而知了。从历史长河来看,大浪淘沙,真正能留下来供人长久欣赏的“世界”,都是要经过长年的积累,甚至是一生的生活、感情和知识的积累。别说宏大的主旨、题材和叙事了,即使写一棵树,如果你对这棵树的形状、颜色、生长、作用都不知道,勉强写出来必然使读者摸不着头脑。即使写一件事,如果你对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演变、意义都搞不清楚,自己都不明白,也就无法使读者明白了。所以,散文写作要慢下来。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纵使面对一花一叶这样的“小世界”,我们同样应该具有高度的敬畏心。


03

 

关于“说”


    我注意到你用的是散文是“说”我的世界,用“说”相比较用“写”,显得更随意些,散漫些,显得更自由自然,平实朴素。这个“说”让我想到了人们摇着蒲扇纳凉的闲适和逍遥。而一提到“写”,就让人联想到那种板着面孔端着架子的样子了。其实,写作就是用笔说话。怎么把话说清楚,说圆满,说得让人爱听,让人感动,让人能记住,这才是好的作家。记得叶圣陶说过:“你写完文章,在这个屋里面,那个屋里的人听你是在念稿子,这说明你的文章写得不行。听的人以为你是在说话,那才是好文章。”我觉得,这个“说”用得真好,能充分体现散文和散文创作的特点。

 

    说话谁都会说,但作为上升到散文作品的“说”,还是要有讲究的,要能让“说”成为一种艺术。当然,话有三说,巧说为妙。朱自清和俞平伯都写了“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但各有各的说法,而且都说得很“妙”。我觉得,现在没有必要在诸如“形散神不散”“大散文”“性灵散文”“主题性散文”“在场主义散文”等问题的优劣长短上纠缠纠结,这些都是桥和船的问题。“大散文”更多的是一种“辩证法的全面”的主张,“在场主义散文”更多的是一种“形而上学的深刻”的主张,但就其现实的针对性和促进性而言,又不妨其有百分之百的合理性。散文应该有胸怀接受不同的理论主张、表达方式和呈现样式。如果大家都往一个方向去,都在一个地方做文章,都照一个腔调说话,这不是散文创新发展所需要的。其实一个“妙”字,似乎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我注意到,你在“名家何其多,名作何其少”中,谈到了散文中的几个哲学问题,我也学了几年哲学,就此也想谈谈自己的认识。

 

    关于虚与实的问题,无疑,散文必须说真话,要写真诚的散文。现在人们的时间都很紧,都很忙,谁愿意听你说假话空话套话呀。所以,我觉得,真情真实是散文的生命。无论“说”的生活世界,心灵世界,知识世界,都要说真,说像,说透。这与绘画的道理是一样的,先要是山,再又是山又不是山,最后还是山。我是反对散文的虚构的,正如眼中不能容沙子,我是见不得那种说假掺假的虚伪的。虽然你也说,散文可以像历史题材的影视剧一样,“大事不虚,小事不拘”,这是你的宽大,但我觉得不能给散文开这个口子。散文对于世界的任何虚构,只能被认为是作者因缺乏充备的素材和实证,而用想象作的一种流畅叙述的替代或弥补。我曾经说过一个观点:无论是散文,还是小说,能把生活中的一根草,一棵树,一条河,一个人,一个村子的原本面貌、本真状态和生命精神,在自己的文字中表现得就是一棵草,一棵树,一条河,一个村子,那其人可能就是真正的大家名家了。我们的生活世界,心灵世界,知识世界是多么丰富,多么精彩,多么完美,能够如实地记录和再现,这应该就足够了。司马迁的“史记精神”就是不溢美,不掩丑,不隐恶。孔子的“春秋笔法”,也应该是当代文学,特别是当代散文所呼唤和需要的。我以为在散文表现世界的时候,应该是一字一句都有实际的来处,而不应该允许那种靠技巧掩饰的看似华丽的精神造假。这其中的一个问题是,散文中的真情实感,正如政治生活中的实事求是,要真正做到这一点,是需要勇气、魄力和胆识的。而这种胆识和担当,现在却因为人情世故的羁绊,在很多作家笔下都多有回避,以至于我们在他们的作品中看到了很多“写油了”的东西,看到了种种“圆滑”的处理。只见血肉不见骨头。记得孙犁在《关于散文创作的答问》中说:文字是很敏感的东西,其涉及个人利害,他人利害,远远超过语言。作者执笔,不只考虑当前,而且考虑今后,不只可考虑自己,而且考虑周围,思虑重重,叫他写出真情实感是很难的。只有忘掉这些顾虑的人,才能写出真诚的散文。我以为,在散文创作的过程中,对于你亲历真见的那个世界,应该是既不矮化,又不拔高,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我也注意到你说的散文创作“从我到我们”的理论问题:“我以为作家写作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我说和说我的过程。但仅仅如此,是远远不够的。想想那些优秀的散文,无一不是通过由我到达我们的过程,这就如同我们读朱自清《背影》中的父亲,使我们想起天下的父亲。散文的创作过程就是从我走向我们的过程,也是从心灵走向心灵的过程”。这个观点是非常有见地的。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就是这个道理。还有散文的大与小,深与浅,变与不变等问题,都是一种哲学层面的思考。动辄洋洋万言,甚至十多万言的宏大叙事,不能说不好,但这需要大胸襟大知识大积累。但“大散文”显然不是大题材大篇幅的指代。天上的气球也很大,但气球还是轻飘飘的。而以小见大,以我见我们,在你的文字中真正揭示了事物的深层次本质,或者说触摸到了人类共同的情感,一滴水同样可以映射日月的光华。中国古代的散文名篇几乎都是精短篇。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长篇散文”。其实那些长篇散文中,有太多的生活稀释,我们需要的是生命的盐和铁。当然,我注意到你还有一个观点,说散文是结尾的艺术。这话也是对的。但举一反三,扩展开去,散文也应该是开头的艺术,散文也应该是结构的艺术,散文从头到尾都不能离开艺术性。有人把作家比作“匠人”,现在国家也在提倡“大国工匠”精神。我以为艺术大厦的构建也如物理大厦的构建一样,都应该是既实用又好看,而且坚实长久。人的生命不过百年,但千年的美文依然会说话……

 

    最后,我愿意用铁凝的一句话来结束这封不算短的信:写作是生活世界,心灵世界和知识世界的和谐发展的过程。如果铁凝的这个认知和说法有道理的话,那么,我突然想到,从散文的内涵与外延的概括来讲,散文是否可大致界定,或大致划分为生活散文,心灵散文,知识散文三大类?

 

    有些不知轻重了,如有不妥,望斧正。


孙天才致敬

2016年12月21日冬至



作者简介




    孙天才,笔名秦大泉,1962年10月生,陕西省大荔县人,哲学学士,高级政工师。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理事,陕西省散文学会纪实文学委员会副主任。曾在《人民日报》《散文家》等报刊发表作品一百余万字,出版有主题性散文集《老家》 《福地》 《亲戚》《乐游原》等。散文《风追司马》获全国第七届冰心散文奖。被誉为“渭北大地深情的歌者”。

责任编辑:人人文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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