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福田 时间:2015-08-07点击:533

李卓吾与张居正


李卓吾与张居正,明朝晚期两大著名历史人物,一位是大名鼎鼎的进步思想家,一位是叱咤风云的政治改革家,两人年龄相差不过一两岁,属于同一时代的重要人物。史载李卓吾生于嘉靖五年(1526)《清源林李宗谱》或嘉靖六年(1527)《焚书·卓吾论略》,张居正则生于嘉靖四年(1525),比李卓吾大一岁或两岁。两人出身有某种类似,他们都有一定家族背景,但传到自身又已然没落,李卓吾的情况读者可参阅拙作《一代宗师李卓吾》,张居正则因曾祖庶出,无法承袭官职而一样家境贫寒。
两人还有一些共同之处,那就是都自幼聪明,但相比之下,张居正要更胜一筹。李卓吾12岁即有才名,张居正则12岁已考中“秀才”;李卓吾二十五六岁上考中举人,张居正则二十三岁时已进士及第;李卓吾以举业候职求官,又等三年直到嘉靖三十四年(1555)才当上从九品河南辉县教谕,张居正则嘉靖二十六年(1547)进士及第即始为官,此时已由编修官至侍讲学士令翰林事,官至“从五品”了。
李卓吾初入官场时,张居正正告假在家省察时势,这是以退为进蓄势待发。张居正乃人中龙凤,此举“或跃于渊”(《易·乾·九四爻辞》),正是“飞龙在天”(《易•乾•九五爻辞》)前的必要准备。这期间他完善了自己的政治理念和政治主张,设计好了自己的仕途方向,两年后嘉靖三十六年(1557)张居正虽仍回翰林院供职,却已具备一个成熟政治家的干练和老谋深算,只要等到机会,便可大展宏图了。
事实证明,行大事前的必要思想准备极其重要,再入官场的张居正已驾轻就熟,之前的急躁情绪被完全克服,此时他内省外修,严格践行乃师徐阶“内抱不群,外欲浑迹”(张居正给徐阶信中语)的仕途理念,用心经营起自己的官场人际关系,一切准备就绪,等待的就是时机了。
机会总是青睐那些有准备的人。嘉靖四十一年(1562)严嵩倒台,其师徐阶继任内阁首辅,张居正大展宏图的机会也就到来了。这一年,李卓吾的仕途却一路荆棘。其时他正守父丧期满,按制来北京礼部报到等待补缺,生存状况也穷困潦倒。候职期间,李卓吾靠做教书先生勉强养活家人。二人此时并没有交集,仕途差距也越拉越大,李卓吾困顿失意,张居正却如日新升。
两人仕途前景本来就差异巨大,李卓吾举人出身,张居正进士及第,初任官阶就有很大差别,李卓吾进入仕途又比张居正晚了八年,这二人比较,李卓吾不仅起点上就输了,且起跑时间还晚,这就不只是输在了起跑线上,而是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的跑道上了。再加上李卓吾性格直率、倔强,根本不适合官场,比之张居正深谋远虑,在官场中如鱼得水,两人之间差距越拉越大,南辕北辙继续发展,二人已根本没有现实可比性了。
事实也正是这样,李卓吾第一次来北京候职,十数月后总算补上了从八品北京国子监博士,但命运多舛黄鼠狼还专咬病鸭子,任职不过一年,次子又病饿而死(其长子中举候职时已同样原因夭折),同一天又传来他祖父逝世的讣闻,李卓吾作为长房承重孙,又一次要回家丁忧守制……
此时张居正在做什么呢?同样是嘉靖四十三年(1564),李卓吾回家守制,张居正却进官右春坊右渝德。“渝德”一职只是虚衔,但自此他成为裕王朱载垕侍讲侍读,这朱载垕可不是一般人,他将来很可能继承皇位,那这个侍裕邸讲读,也就非等闲之职了。张居正能够得任此职,因为他的老师内阁首辅徐阶举荐,这师生俩都是晚明政治大家,对裕王的未来明明白白。是以张居正在裕邸任职期间,非常尽职尽责,加之用心以谋略与手段,以至“王甚贤之,邸中中宫亦无不善居正者”(《明史·张居正传》)。
嘉靖四十五年(1566)秋,李卓吾第二次守制期满回到北京,这一次吏部通知他出任礼部司务,不用候职,但官品从原来国子监博士任上的从八品降为从九品,官越做越小,俸禄也越来越低……且丁忧守制期间,他又两个女儿相继饿死,这时身边只剩下妻子长女,李卓吾的人生磨难仕途坎坷已达极点。
这一年嘉靖皇帝驾崩,裕王朱载垕即位,李卓吾要避新皇帝讳由李载贽改名李贽,作为裕邸旧臣的张居正,却迎来了巨大发展契机。次年隆庆元年(1567)正月,刚刚即位的新皇帝朱载垕,擢升张居正为礼部右侍郎兼文渊阁大学士,二月再迁其为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并进入内阁参与朝政。同年四月,又迁之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土,张居正真是一路高歌猛进,转眼间就成了朝廷重臣,也成了李卓吾的顶头上司。
李卓吾与张居正,两位晚明重要历史人物,一个落魄已极,一个政坛新星,竟这样阴错阳差地有了交集。不过说是交集,地位却天上地下相差悬殊,一个是从九品礼部司务,一个是正二品礼部尚书。如果没有意外,两人至多擦肩而过,李卓吾一定知道有个张居正,张居正却不一定知道有个李卓吾。
意外却真就发生了,一向“时时见他人过”(《焚书•卓吾论略》),并惯与人“触”的李卓吾,偏偏就看上了张居正。这李卓吾与张居正不但不“触”(可能也没有这种机会),还常常对他不吝赞誉。分析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大概有以下几个:一是李卓吾与张居正虽年龄相当,但两人出仕背景毫无瓜葛,不在一个层面,反而不可能嫉妒,若是好友或同窗,也许就要另当别论了;二是两人同在礼部却地位悬殊,可能了解又没有太多接触,可能产生好恶却不会发生摩擦;三是二人本质上有某些相偶之处,他们后来一个是进步思想家,一个是政治改革家,相偶的关键就在于“进步”与“改革”。
李卓吾对张居正的赞誉,可以肯定是发自真心,不会有任何政治目的。一者李卓吾半生饥寒,在心理上确实认同张居正的改革主张,一如他此时认同“王学”把人心之道归结为“百姓日用”一样;二者张居正此时身处高位,更在一路高升,李卓吾却在仕途底层挣扎,两人级别差得太多,一般根本答不上话,阿谀他没有现实意义。那些“现管”上司,李卓吾都常与“触”不巴结,犯得上去巴结高高在上的张居正?这根本也不是李卓吾的性格。要说“用心长远”,李卓吾没有那种政治谋略,否则也不会混得这样惨了。
当你领先别人一小步时,别人会嫉妒你;当你领先别人一大步时,别人会羡慕你;当你超越别人一大截时,别人会追随你……这话不知谁先说的,却说得极有哲理,李卓吾与张居正的关系正属于最后一种。他们现实差距实在太大了,大到李卓吾对张居正的赞誉,可以肯定由衷而发,绝没有半点虚假。与一般人不同的是,李卓吾不但直率,且有自身见地,虽然他当时还算不上思想家,但无疑已有这种潜质,是以他对张居正的赞誉有理有据,并不是简单的歌功颂德,这更容易引起张居正注意。
这种效果自不是李卓吾有意为之,但惟其如此,更可能引发张居正关注,持续关注一段时日后,张居正更觉得这个人值得关注了。礼部司务任上,李卓吾已走到了命运谷底,他对仕途已然失望,不得不干是为了从九品那每月五石的俸禄,不是为了养家糊口,李卓吾恐怕早就辞官不做了。但正所谓“无欲则刚”,李卓吾混到这步田地,还时与人“触”,“时时见他人过”的李卓吾,偏偏发自内心、没有任何企图地赞誉他张居正,这是一种怎样的舆论效果?深谙仕途之道,且正在上升时的张居正内心自有权衡。
让张居正关注李卓吾的理由还有第二个:李卓吾品阶虽低,又无意仕途发展,却不是碌碌无为不求上进之辈。礼部司务任上,李卓吾正潜心“王学”,且在学术上不断进展。虽然李卓吾此时最多还只是个学者,但在北京士人文化圈子里渐渐知名,这样的一个人真心赞誉自己,舆论效果更不可小觑。张居正可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对李卓吾人前人后对自己的赞誉,他不可能不了解,也不可能不关注,尽管李卓吾只是自己部衙底层下属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
张居正此时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但还没有如日中天到达位极人臣的位置;李卓吾此时现实地位固然渺小,也没有小到默默无闻平常到一粒沙尘毫无作用。事实上李卓吾的未来历史定位是一位思想家,这两人当时都在前进路上,只不过并不是同一条路而已,因此他们之间没有冲突,反而可能相互助益。
任何一位伟大人物都不是因为自身有多么强大,伟人之所以伟大,只在于他可以集合众人的力量于自身,以某种代表的形式展现出一种集团的力量。张居正最终能够成为一个位极人臣的强权首辅,这点道理自然心知肚明。所谓不纳江河无以成大海,在张居正眼里,李卓吾地位再低也是他的拥护者,何况这个人在学界已开始暂露头角了呢?不过张居正与李卓吾始终没有任何现实交往,这或者也是张居正高明之处。
要说现实成为朋友,这两个人可不是没有机会,同处礼部时因为地位悬殊,李卓吾当时也没有很大名气,张居正未与之交还可解释。但在这之后呢?李卓吾仕途有为声名鹊起,张居正却仍然无动于衷。不属同僚分处异地算不上理由,张居正与耿定向兄弟和泰州学派罗汝芳、周友山等都相交甚厚,这些人不久也都成为了李卓吾的朋友,朋友交往可以书信,并非都要在一个地方,但张居正和李卓吾却始终没有现实往来。
李卓吾是什么人啊?经过了考察,张居正现实地可能比李卓吾自己都明白。一个愤世嫉俗看谁、看什么都爱挑毛病的中年“愤青”;一个倔强直率口无遮拦不管不顾敢说真话不计后果的性情汉子。这样的人就像“刺猬”,可以利用却不好离得太近,因为谁离得近了他就可能扎谁,而且走得近了反会失去某种舆论效果……既然这个人对自己真心赞誉,又现实地可以利用,那张居正当然要用,但怎么用却要讲点谋略。不与之发生现实交往,却又暗中助力使其更有地位,那他对自己称誉的舆论效果也将更有分量。
老谋深算的张居正或者就是这样看待李卓吾的,因此尽管李卓吾一直赞誉他,他却现实地与李卓吾没有丝毫瓜葛。他宁肯暗中助推李卓吾升迁,宁愿不图恩报做幕后推手。张居正如此完全是为自身着想,但这却客观上改变了李卓吾的命运,或者张居正也不曾料到,这个并不起眼的李卓吾,因此也和他一样成了著名历史人物,且在他死后遭到清算时,还敢冒杀头之险为其辩护……不过张居正现实地(活着的时候)从李卓吾那里得到的,远不如他所赐予的,但这属于“假公济私”,对个人而言不过举手之劳,结果却对双方都有好处,这是人际关系的最佳状态。
在张居正那里,李卓吾始终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一个政治家的谋略,从对待这样一个“小人物”身上更可以看出来。正因为政治手段高明,张居正才能一路过关斩将,直到站上位极人臣的权力顶峰。
能够一路走到顶峰的人,最终要拼个人实力,仰仗别人只能是借力使力,否则永远走不到最高。李卓吾也果然没有赞错,张居正确实有着强大个人政治实力,隆庆二年(1568)七月,张居正老师徐阶因年迈多病,举筹失措被迫下野离开首辅位置,其老对手高拱重回内阁,控制了朝政大权。张居正的仕途受此影响,也只是短暂停顿,其后又继续一路上升,那凭的就是自身实力了。
张居正能够继续仕途上升势头,一者是其时他羽翼已丰,又是当朝皇帝旧臣;二者他本人与高拱没有怨隙,又熟稔官场经营,与高拱关系也相处不差;三是其确有政治才能,职任上政绩突出,比如安抚鞑靼稳定边疆等,没有瑕疵没有把柄,高拱想扳倒他也不容易。是以老师徐阶离任后,张居正仕途上升势头几乎没有受到影响。
看看张居正此后几年仕途继续飙升的轨迹:隆庆四年(1570)十二月,迁吏部尚书兼建极殿大学士,加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授柱国,并荫一子为中书舍人;隆庆五年(1571)三月出任廷试读卷官;隆庆五年(1571)十二月,再荫一子为锦衣卫正千户并世袭;隆庆六年(1572)正月,加少师兼太子太师,又荫一子为锦衣卫正千户并世袭……一升再升,真可谓连连高升皇恩浩荡!
有关于李卓吾,隆庆五年(1571)张居正的位置特别重要,因为这一年李卓吾在礼部司务任上任期届满,仕途走向对他而言至关重要。降是降不了了,从九品已不入流,再降就要被赶回家种地去了;保持或升迁都有可能,问题是能不能升,升到哪一品阶?李卓吾礼部司务任上用功“王学”,此时在学界已有相当名气,但官场职任上又干得怎么样呢?李卓吾自述,还是与“高尚书、殷尚书、王侍郎、万侍郎尽触也”(《焚书·感慨平生》),这种状况较以前要好一些了,但仕途前景仍不乐观,若能正常升迁已属不易,但能保持也可接受,总之李卓吾心理期望值一定不高。
李卓吾当然不会想到张居正,两个人也现实地没有交往。张居正高高在上,自己却只是垫底小吏,两个人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李卓吾人前人后赞誉张居正,完全是出于真心对其人其事的认同,但两个人现实地位悬殊,关系更像现在的明星与“粉丝”,剃头挑子一头热,对方可能根本不在意。事实上张居正对李卓吾的赞誉,也从来没有过现实回应,李卓吾恐怕想破脑子,也想不到张居正会在仕途上帮助他。
隆庆四年(1570)十二月,张居正迁吏部尚书,这正是李卓吾礼部司务任满之前,吏部尚书相当于现在的中央组织部长,正管官吏考察升降事。张居正是否和如何暗箱操作都不得而知,但他总是可能神不知鬼不觉便决定了李卓吾的命运。李卓吾一个底层小吏,升与降都不会引起太大关注,张居正与他又没有任何交往,更不会惹什么非议,但这次官职变动对李卓吾而言,却是命运攸关。
李卓吾的历史定位是一位思想家,仕途官位似乎不那么重要,但现实地这种状况对其影响又非常重要。假如李卓吾始终是一个底层芝麻小官,他是否还能最终成为一代宗师就真的很难说了,如果一直在仕途和贫困底层挣扎,有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研究思想都很难说,现实又人多势利,人微言轻,哪怕你研究出的学问再有道理,没人关注也很难脱颖而出,终于不能成为实现状态,再深刻的思想都可能被埋没。历史上肯定有无数这样的人事,“大师在民间”的感叹,或许正是这种状况的悲鸣。
李卓吾对张居正的赞誉,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得到张居正暗中助力,本来在官场毫无前途可言的李卓吾,居然莫名其妙地转运了。隆庆五年(1571)李卓吾礼部司务任职期满,竟被越级擢升正六品南京刑部主事(一说为从五品刑部员外郎兼刑部主事),这可是李卓吾做梦都没想到的事!他身边的同僚或者也一样没有想到。李卓吾因此莫名其妙,感觉官场波诡云谲不由自主可以理解,但认为他对此淡定到不屑一顾绝不可能,李卓吾此时甚至还没有摆脱贫困,道行上也远没有达到宠辱不惊的境界。
意外的升迁让李卓吾欣喜万分,兴奋之余也一定想过背后的谜底,终于想没想明白不得而知,但这之后他对张居正的评价确实更高了,有些事上甚至有偏袒之嫌。比如万历三年(1575),张居正出台削减地方教育政策;万历七年(1579)正月,又下令禁毁民间讲学书院……李卓吾对这些政策显然不会认同,他却避而不论,这不是李卓吾的性格。更有甚者就是后来在“何心隐案”上的立场,天下人都知道张居正是杀何心隐的背后主谋,李卓吾却公然为之辩护!李卓吾也是人,且是极其聪慧之人,他一样有普通人的情义观念,或者有些事他已经明白,只是不好明白说明罢了。
自北京礼部司务任满转运升迁,李卓吾仕途从此也一帆风顺起来。万历四年(1576)李卓吾由南京刑部员外郎升任刑部郎中,官阶从“从五品”变成“正五品”;又过一年,即万历五年(1577),李卓吾再被擢升为拥有地方实权的正四品云南姚安知府。李卓吾举人出身本来仕途希望渺茫,他又不善官场经营,却可以仕途转运并一路顺畅如此,仅以官场变幻莫测来解释显然不够,其背后必定隐藏着一个强力推手,这个人舍张居正而谁?完全不可能有第二个人选。
再看看这一时期张居正处于怎样状况,隆庆六年(1572),穆宗皇帝驾崩,神宗皇帝年仅十岁继位,顾命大臣、内阁次辅张居正联合督东厂、司礼掌印太监冯保及后妃,以“专政擅权”罪名逐高拱下野,张居正遂成内阁首辅,从此独掌国家大权达十年之久……这里且不论张居正权力争锋,他专掌权柄十年,对李卓吾而言已经足够,万历八年(1580)李卓吾辞官致仕退出官场,张居正则直到万历十年(1582)病死内阁首辅任上,他对李卓吾在官场的背后支撑,覆盖李卓吾官场转运后的全部时期。
李卓吾在仕途发展上的成功,当然也不全部倚赖于张居正,但这种权力背景支持,尤其在李卓吾仕途转运初始,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没有这个初始,李卓吾也许一生都难以出人头地,他的思想成就本身,及其现实化程度也会大打折扣,甚至有可能胎死腹中。仕途转运对李卓吾本身及其环境都产生了影响,李卓吾心境好了,官场中便不再常与人“触”,身边人不知他有什么背景,自然也不敢轻视,这一切都有利于其仕途发展,而仕途成功又反过来可以助力其思想研究和成果现实化……从这个意义上说,张居正在李卓吾成为一个著名思想家的过程中,客观地发挥了重大作用。
关于李卓吾与张居正的关系,史料有确切记载的是李卓吾对张居正的议论和评价。李卓吾在北京礼部司务任上,对张居正可以肯定多有赞誉之辞:“李贽与张居正同处礼部,对他的卓才勇力尤为钦敬。”(许建平《李卓吾传》);张居正成为首辅后,推行“澄清吏治,打击豪强,‘厚农而资商’‘厚商而利农’”等一系列强国富民政策,李卓吾也“由衷赞赏”(许建平《李卓吾传》)。不过李卓吾当时还没有大量著书立说,怎么具体议论和评价张居正的史料留存不多,也只有通过研究才能分析结论了。
明朝中叶以后,土地兼并严重,社会两极分化,阶级矛盾急剧恶化,这是一切封建王朝走向衰亡的共同特征。至明晚李卓吾与张居正时代,这种状况已威胁到政治存亡,李卓吾与张居正都是贫寒家境出身,类似的成长经历,使他们在治世观念上天然趋同:李卓吾提出“穿衣吃饭,即人伦物理”(《焚书·答邓石阳》);张居正也引《尚书·五子之歌》中“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意,在《陈六事疏》中称“惟百姓安乐,家给人足,则虽外患,而邦本深固,自可无虞……”可见二人在“民本思想”上基本契合。
张居正是一位政治改革家,这改革本身必要扬弃传统,其中也包括一些儒家观念,如他提出“法制无常”“法无古今”等,与李卓吾不以孔子是非为是非何其相似!这种相似必然产生某种共鸣。此外二人在人品、性格上也有颇多类似:尽管二人官位悬殊,他们都算得清正廉洁;李卓吾的“进步”,张居正的“改革”,同属于某种“叛逆”——不满现状,希望打破常规。二人言行也都冒着生命危险,李卓吾终于因言获罪逮死狱中,张居正在死后不到半年,也被抄家夺爵……
两个人相同、相似之处实在太多,甚至在学术思想上,二人也有某些相似。张居正不能算是“王学”信徒,但他对王学也有过接触,其少年时的一位老师李元阳,也是一位“以佛释儒”的王学泰州学派传人,这与李卓吾非常相似。张居正也曾深入王学,虽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扬弃”,但一些王学观点他也认同,这就在思想根本上与李卓吾有所契合,是以李卓吾对张居正多所认同实属必然。
李卓吾与张居正,一个是思想家,一个是政治家,他们虽然选择了不同道路,但在政治理想和人生抱负上颇多类似。不敢说李卓吾在思想上体现了张居正,却可以说张居正的政治改革,在某种程度上践行了李卓吾的政治理想,起码寄托了他的理想情怀和精神追求。以上种种,都可证李卓吾对张居正的赞誉出之本心,没有丝毫阿谀成分,尤其在李卓吾仕途转运之前。李卓吾没有张居正那样深不可测的城府。
铁证李卓吾与张居正关系非同一般的一桩公案是何心隐被杀,何心隐,本名梁汝元,江西吉安人,嘉靖二十五年(1546)江西省乡试第一名解元,后加入“王学”泰山学派,师事王艮再传弟子颜山农,从此放弃科举功名,致力社会改革。何心隐提出“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观点,明确反对封建专制,他不但四处讲学以宣扬其学说,还在宗族内进行理想社会实验,组织“萃和堂”,参加者在许多事上“一切通其有无”,集体教养少年、奉养老人(事见许建平《李卓吾传》),这些主张显然已具有某些空想社会主义和现代资本主义性质,这就对社会构成了现实性威胁。
李卓吾《焚书•答邓明府》中提到何心隐与张居正结怨过程。嘉靖三十九年(1560)何心隐经耿家兄弟介绍,在北京第一次见到张居正。张居正刚才“反思”回来,虽时不过翰林院任职,却已具备了老辣犀利的政治眼光。他一见何心隐狂狷,便判他“时时欲飞,第飞不起耳”;何心隐也洞察微妙,出言:此人日后必当国,当国必杀我!两人皆语出成谶。后张居正秉国,何心隐对其政行多所攻讦,张居正每欲杀之。万历四年(1576),何心隐被朝廷通缉。万历七年(1579),张居正以雷霆手段禁毁私学,下令对违反者“许各抚按衙门访拿解发”,何心隐在南安被捕被解武昌。
时湖广巡抚王之垣狱审何心隐,何亢声争辩坚不认罪,王之垣即命痛笞之。王世贞《嘉隆江湖大侠》一文中这样描述:“何心隐见抚臣王之垣,坐,不肯跪。曰‘公安敢杀我,亦安能杀我,杀我者张某(张居正)也。’择健卒痛笞之百余,干笑而已。抵狱,门人涕泣而进酒食,亦一笑而已……遂死。”何心隐之死,虽非张居正亲手,死于其政无疑,故学界当时后世,多将此归咎张居正。
何心隐死,在当时学界就引起极大震动,时李卓吾远在姚安任上,或因地处偏远不知消息,或觉棘手不便参与,并没有介评其事。直到万历十六年(1588)李卓吾与耿定向论战正酣时,麻城知县邓石阳写了一篇《论何心隐》,指责张居正是杀害何心隐的元凶(其时张居正已死六年),李卓吾读之遂作《答邓明府》,公开就此案为张居正辩白。
评议此案对李卓吾而言殊为难事,案中两位主角何心隐与张居正,与李卓吾关系都非同寻常。何心隐乃“王学”泰山学派巨擘,算得上李卓吾前辈,一直为李卓吾尊崇;张居正与李卓吾也自不用说,这二人成了“死对头”,李卓吾该如何评断?其辩才果然了得,如此难断公案,在李卓吾这里居然成了“误会”,生死对立双方,在他这里也都获很高赞誉,尤其对于张居正。
在《答邓明府》一文中,李卓吾开篇便道:“何公(何心隐)死,不关江陵(张居正)事。”先为张居正辩白。李卓吾肯定何心隐死是个冤案,民众知其死,都为之喊冤,这就是民心所向,但其死与张居正无关,一定是地方官早知二人有隙,为邀功而杀何心隐,张居正不可能有什么授意:“江陵何人也,胆如天大,而肯姑息此哉?”意思是张居正是个坦荡君子,断不可能这样做。李卓吾最后结语:“然何公布衣之杰也,故有杀身之祸;江陵宰相之杰也,故有身后之辱。不论其败而论其成,不追其迹而原其心,不责其过而赏其心,则二老者皆吾师也。”
一句“二老者皆吾师”,化解了二人生死仇怨,把他们一同奉上了尊位。“宰相之杰”对张居正的评价尤其尊崇,这是明末而今历史对张居正的最高评价,李卓吾也成了第一个高度评价张居正的著名人物。不过李卓吾写作此文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借此攻击耿定向,于此案中暗指耿定向同与二人有交,生死关头却见死不救,可谓一箭双雕。殊不知正是因此,李卓吾也露出了破绽:假如耿定向为何心隐求张居正可免其死,那这何心隐之死,究竟与张居正有没有关系?这是个逻辑悖反。
事实上何心隐死,张居正断然脱不了干系,但从一个政治家的角度去理解,张居正此举也属正常,个人而言何心隐属于“异己”,政权而言他也属于“异端”,张居正杀之可谓理所必然!这里千万记住,评价政治家绝不可以世俗道德标准。不过李卓吾为张居正辩护,也属情理之中,由此更知李卓吾也是性情中人。要知道李卓吾此论张居正时,张居正不但已死六年,其时还正被秋后算账,蒙抄家夺爵之辱呢!“终万历世,无敢白居正者。”(《明史·张居正传》)李卓吾却是例外!有人敢冒死为之一白,张居正泉下有知,也会感慨不已,他与李卓吾一生秘密,共死后或可一吐为快。
张居正也终于是个悲剧,万历十年(1582)张居正病逝于内阁首辅任上,其死后,神宗皇帝为之辍朝,赠上柱国,谥“文忠”……可不久,小皇帝就翻脸了!尽管张居正的改革使明朝经济获得了转机,但他在任时专权跋扈,只这一点,小皇帝早恨透了他,是以他很快就遭到清算,以至抄家夺爵,张居正一生政绩,也就此付之东流。虽然天启二年(1622)张居正终得平反,明朝却再难挽回衰亡国运。
张居正死后,李卓吾为之辩护的文字不止于《答邓明府》,出于政治原因,他不能为张居正作传,却在其《续藏书·李贤传》中,借李贤父死“夺情”事发表议论,实则为张居正父死“夺情”事辩护。明代辞俸守制,张居正首为,李卓吾如此说:“苟在朝不受俸,不与庆贺,不穿吉服。日间入公门理政事,早晚焚香哭临,何曾失了孝道!”这显然说的就是张居正。
李卓吾与张居正谜一样的关系,当世或者并不是谁都不知道,只不过没有实据,也没人说破而已,后世却因此更加模糊。不过透过某些史实节点,有些地方还可以发现端倪。对于这二人关系,神宗皇帝或许看得最清楚,李卓吾出任姚安知府时,还是皇帝特别下的圣旨,那个时候神宗没有实权,却已经15岁了。至于张居正死后李卓吾一直公开或隐含地称颂并为之辩护,神宗皇帝更可能知情。因此后来一见有人(礼科给事中张问达)弹劾李卓吾,神宗皇帝竟然连查都不查,直接下令抓人并把他下了锦衣卫大牢,好像这皇帝恨李卓吾,恨得比弹劾他的人还厉害!
神宗皇帝最恨张居正,在他的心目中,大概李卓吾与张居正早就是一党,否则他又凭什么这么恨李卓吾?这反证着二人关联。李卓吾曾经得到过张居正荫庇,也终于受到了张居正牵连,或者这也是一种圆满。好在李卓吾其时老病之身早有死志,荣死诏狱正其所愿,若说是张居正死后还在帮他也无不可。总之综合李卓吾与张居正一生关系,可以说相互助益又相互昭彰,二人只是没有直接交往而已。
对于李卓吾与张居正的关系,后世研究者也早有关注,但基本都局限于李卓吾对张居正的评价层面,暂时还没有发现对二人现实关系及影响方面比较深入的研究结论。或者有人以为没有明确证据坐实的事,不能作历史结论,这事实上是个误区。世事不过道理人情,历史也是曾经发生过的人事,离开道理人情,历史就成了一片材料堆积场,不堪为用,研究它又有什么意义?对于历史,需要结果更需要结论,结论本义是“结果推论”,必要结论才有现实和未来指导意义,这也正是笔者本篇写作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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