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瑛 时间:2020-09-06点击:893

我的岛

文/海

 

【一】 

      在岛上建房子,海景是不容忽视的。岛上的村落,多数都在海边,村里的渔民出海很方便,渔船就拴在门前的小码头。站在阳台,可以看到自家的男人,伴着海浪的节奏摇着船撸回到小码头。

      渔船拴在小码头,涨潮的时候,它就在视线范围内一荡一漾的。一天有几回出去阳台看看渔船,就像家长牵挂着自己在玩耍的孩子,有空总不忘去看上一眼。

      岛上也有几条没有海景的村庄,散落在岛的中心,分布在笔直的川中大道两旁,岛上的人称这块地方为“大滩”。但是,这些村子的稻田是宽阔的,不像海边村庄的稻田,只能因地制宜,开出高低不同、大小不一的稻田。低洼近海的稻田常常灌进海水,收成很不尽人意。

      其实“大滩”在大约二三百年前也是茫茫大海,后来沧海变了稻田。

      岛上所有海边的村庄,都可以说是“渔米之村”。村子前面是一片耕田,按村里的人口平均分配。人口多的家庭分的田大,人口小的家庭分的田小。田地也分为不同的级别,大致分为肥田、瘦田、咸田。没有哪家只有肥田,也没有哪家只有瘦田。

      我出生长大的村子是一个小渔村,多年以后嫁到岛上另一个海边的村子,自然也是渔村。结婚的时候,夫家的房子是一间小平房,门前是稻田,穿过不长的田野小径,就是大海和渔人的小码头。但是当时站在房顶,像跳芭蕾那样拼命踮起脚,视线也到不了大海。

      我当时估计房子如果建到三层,站在三层的楼面,应该可以穿过田野看到大海。也许因为一直这样想,后来房子真的增建了两层,站在三楼的阳台,真的可以看到大海了。

      那时候我跟年轻的丈夫说,以后如果你装了渔船出海打鱼,我站在三楼可以看见你提着鱼篓,走在田野小径回家。然后我会把锅刷干净,等鱼回来下锅。

      这种情景,到现在还是幻想。看到别家的男人提着鱼篓走在门前的田野小径回来的情景倒是不少。我总习惯心里猜一下,那鱼篓里装的鱼大约多少,是些什么品种的鱼。确实好奇又得闲,等到他经过我门口的路,上前去看一眼那鱼篓。你要想看,他们会停下来,打开鱼篓给你看,嘴里谦虚的说,不多不多。但是我能听出他们话音里的喜悦。

      如果鱼真的不多,你就是多少钱要他卖出来,他也是不会卖的。讨海回来的男人已经归心似箭,他满脸抱歉说,就这点,家里在等着下锅了。

      所以以后,见到人家的篓里就一顿饭的鱼,我就很识趣地不再问人家买。

      现在住的房子是在“大滩”。略尾,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叫起的地名。但在今天来说,也是很贴切的。因为“略尾”在川中大道的尽头,也是“大滩”最近海的地方。这里是岛上的中心,这个岛的集市也在这里。

      买略尾的房子时,关于楼层的问题没经过什么选择。我最基本的条件是一定可以看到海,于是选择了顶层。顶层不仅可以看到海,整个小岛中心的田野和村庄也尽收眼底。

      更重要的是顶层有一个楼顶花园,我可以一边看海,一边种自己喜欢的花草。放眼眺望,常常会有海上航行的船只驶进视线来。

      以前花园一直荒废,当我重回岛上,庆幸自己喜欢的海景在眼前一直没有变过。我在远方跋涉的风尘、内心的喧嚣,在我回岛后,很快就会消失无踪。

      见过所谓的大世界后回到岛上,在海边和田野走过。想想其实一份农田和一些自留地,可以解决一年所需;一间简单的房子,可以安置今生。生活的质量、幸福的指数,并不是占有多少名和利,而是今生拥有多少安宁淡定的心境。

      每个生命都带着前世的暗示,我一定前世就喜欢看海,所以转生到这个四季温暖的海岛,连名字都带着“海”。

 

【二】

 

      家寮村是岛上一条小村庄的名字,多年以前,我出生在这里。岛上村庄的名字,都是有来头的。名字的起源也许是因为某种直观的现象,也许是因为一个民间传说。

老人们关于“家寮”村名的说话大致有两种,有这两种说法,它完全可以叫“家寮”。

      一种是说以前的家寮人住的是茅寮,但茅寮也是家,所以是“家寮”;另一种是说,以前家寮的村里家家户户都搭着水瓜棚,下川岛方言的“瓜”和“家”是同音。开始应该是“瓜寮”罢?后来变成了“家寮”。

      小时候我家也有一个水瓜棚。水瓜是一种易种易生的瓜,母亲在春天把水瓜种子点在棚下,到了夏天,瓜蔓已经爬满瓜棚,人可以坐在棚下乘凉了。水瓜花朵总在傍晚时分盛开,棚顶一片灿烂的黄色,与家寮村傍晚黛色的天空和高山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傍晚时分,水瓜花无声地开,像张开娇嫩的黄色眼睛,看着从田里或从海边归来的人。

      在没有高科技种植技术的年代,种水瓜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它在家寮村的一个年代里宽阔地生长,触须爬上干柴堆、茅草屋、猪舍。和家寮村一样,用原生的姿态传承人间的烟火。

     我出生那个年代,岛上很多同龄人的名字都带着海,就像建国年代的“建国”或“耀国”一样。经过太多大红大紫和上纲上线,父亲开始变得文艺和小清新。也许他们从那时候开始,目光终于转移到了世代相依的大海。

      上学写的第一篇命题作文就是《我的家乡》,总挖空心思怎样把家乡写美,写完《我的家乡》,家乡真的怎么看怎么美。现在再看家寮,视角和年少时不同,但写到环境,写到“我的家乡叫家寮,我的家乡坐落在……”的时候,才发觉,原来变化着的是人,在这里出生、长大和老去。不管到过世界什么地方,不管出村后多久回来,家寮就在那里,瓜寮上的水瓜花还是在傍晚无一例外地盛开。人们经过傍晚的水瓜棚,总会加快归家的脚步。

      经过许多年,再怎样看,家寮还是三面环山,前面是宽阔平坦的刚刚够一条村子口粮的稻田,山脚是每家每户的自留地。从村里走出来,经过一条由以前吃大锅饭的集体力量筑成的防浪堤坝,大海还在防浪堤外波涛起伏。

      家寮的姓氏主要以方姓为主,同村青年自由恋爱,方家的男娶方家的女,同村同姓联婚。在以前封闭的海岛,无法娶到外来的媳妇或嫁到外地的夫婿,这也算是肥水不流别家田吧.

      家寮本来就是个小村庄,嫁到本村,娘家可能在村头或村尾,也可能隔几条巷子,最近的就在隔壁。

      在村里,亲上加亲是最常见不过了。这种婚姻生态,令村子整日整夜都是和谐的气氛。他们在村里的田野或巷子碰见,用海边人的高音嗓子呼唤他们的关系称呼,与夫家亲人打招呼最亲热的称呼是照着孩子的叫法。称妯娌为“你(读去声nie)婶”或“你姆”,称公公婆婆为“你公”“你婆”或“老爷”“安人”。

      出嫁后再见娘家人,虽然是在同一个村里,朝夕可见,但关系和情感已有了为他人妇的微妙变化。

      以邻为亲 ,在出嫁后对此会感触很深。嫁得离娘家太远,那才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以前每家里都是兄弟姐妹一大把,都在同村,碰上什么事情都有照应。

      女儿在出嫁的时候,嫁妆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多少哥哥。出嫁那天,哥哥们带上嫂嫂在送妹妹的队伍后面排成一大溜,那阵容才叫一个威风。

      有些霸气的哥哥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新郎说,可别欺负我妹妹,不放过你的!哥哥们都是上山下海的好手,五大三粗,说出那话来,气势也够摄人的。

     后来也见过一些事,知道亲哥哥的好。因为妹妹的丈夫在外面有了相好,几个哥哥怒火中烧,把忘了警告的那厮拖到海边泡海水,泡到求饶,并立下军令状才罢休。

      还有一个,娶人家的宝贝妹妹回去不久就在妻子娘家人的眼皮底下家暴毕露。这三个哥哥可讲规矩多了,经过再三警告无果之后,他们约上妹妹的丈夫来到高高的防浪堤上,要妹夫随便挑一个单挑肉搏,并说:你打不赢,以后就收住你的拳头,不能动妹妹一根头发;你打赢了,妹妹你以后爱咋的咋的。

      惊动了妻子娘家人,又是理亏,本来就心虚了,现在加上三个哥哥气势逼人,已经大腿打颤了。任他挑一个最弱的,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他们把妹夫扶回家去,妹夫家的人也会赶来,泡上红茶,炒些花生,或喝几杯烧酒,对哥哥们陪不是,劝解打老婆的男人。

     婚姻本是两个人的事情,因为都在同一个村庄,使得嫁出去的女儿仍然是娘的心头肉,哥哥们的掌上明珠。

      小时候我见到这种情景,一直怨母亲,为什么不给我生哥哥?一个也没有!

      我那时就开始担心自己,一个哥哥也没有,谁来护着我?我的丈夫会不会因为没有哥哥的警告而欺负我?

     幼年的心理到现在还有,碰上委屈,总想着如果能向亲哥哥们倾诉该多好。

 

【三】

 

       家寮村与东湾村大约在七八十年代是联姻最多的两条村子。有一段时间,我的同学基本上都有姐姐嫁到东湾村。家寮村和东湾村虽然是岛上相邻的两条村子,但是在地形上却隔了几座海拔很高的山。

      为什么叫“东湾”,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东湾,那里是可以迎接日出的地方,也可以欣赏日落的地方。如果骑自行车从家寮到东湾,要花去半天的时间,穿过半个海岛。

      但是从家寮后山的山腰,有一条海边山径可以通到东湾村的大澳渔港码头。东湾村的大澳渔港有岛上最大的水产生产部,门前就是渔港码头。码头正对着的海域方向,有岛上壮美的日落景色。渔民们捕捞的水产品从这里上来,直接被水产部收购。

      除了岛上的中心集市,这里也是比其它岛上的村子热闹和人气旺盛的地方。相比起来,家寮村清静多了。这也是村里的姐姐们喜欢嫁到这里的原因吗?

      这条路是家寮到东湾的捷径了,不过只能步行。岛上把走路或步行称作“打路”,这个“打”,也许跟“打车”的“打”差不多,只不过你们打的是车,我们打的是路而已。走这条路到东湾村,必须穿过荒山野岭,穿过长得比人还高的锯茅堆,锯茅的叶子像锋利的锯刃,鲁班当年不小心抓住割破手的应该就是这种植物。

      山径周围更多的是灌木,大多长出可以采食的野果。我后来发现,除了“山捻子”叫“捻子”还有点相近,其它的果实都用了岛上的“土语”。而我对这些果实多数只知土语不知学名,以致难于用文字表达。

      “番石榴”,我们是叫“花捻”的。

      这条山径是家寮村与东湾村的联姻路。出嫁那天,东湾过来迎亲的人吹着唢呐走在前头,带着新嫁女和伴娘,新嫁女的哥哥和嫂嫂们一般跟在队伍的后面。

      新嫁女的手里总会拿一条毛巾。六十年代之前,岛上的新嫁女是要唱山歌的。唱对未来生活的向往,更多的是唱父母的养育之恩以及对娘家亲人的不舍。听到迎亲的唢呐声,新嫁女就像听到离开父母的催促声。唱起山歌,思念的泪水满脸流淌。在没有纸巾的年代,这个时候最需要一条毛巾。那时,岛上的新娘都不化妆的,可以用毛巾任意擦。

      渐渐的出嫁不用唱山歌,但新嫁女思念至亲的泪总是无法强忍。毛巾还是要派上用场。

     到了后来我当新嫁女,也是在家寮村的娘家出嫁,接过家里阿婶递过来的新毛巾,明白其中深意,新嫁女的情绪刹那调动起来。还没等到唢呐吹起,眼里已经含满泪水。

      小时候送出嫁的同村姐姐们到东湾村,走在平时割草砍柴或边放牛边采摘野果的山径,却是不同的心情。

      海边的山上,平日一片寂静,只听到偶尔的虫鸣和鸟叫。山林深远,海洋寥阔,只身走在这条小山径,总感到自己也是山里的一个小动物,没有同伴,孤独地走在宝蓝的苍穹之下。

      这种情景常常进入我以后的梦境:我一个人走在海边的半山腰,旷野无人,仰头看着似乎接到宝蓝苍穹的山顶。我乘着风,一直向山顶上升,我在梦里的心向往那个与苍穹连接的地方,总觉得这样一直上升,就可以进入宇宙的另一个维度。

      唢呐声领着我们,走过这条林中山径,送村里的姐姐到东湾村去,过和在家寮村的娘家完全不同的人生。

      我在唢呐声中穿过那些熟悉的灌木,突然感觉它们是那样孤单,令人怜惜。天天立在这里,自顾枯荣,没有任何的生命交汇。

     当我平时孤单地一个人在山里时,它们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它们有没有和我今天一样的怜惜之心呢?

      碰上有熟透的可吃的野果,最馋的伴娘也不想去采摘了。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我们要心怀虔诚,把村里的姐姐送到东湾村。

 

【四】

       从家寮村的后山到东湾村的大澳渔港码头,要经过一个“围甲石”的地方,后来,这个地名慢慢地被“福堂畲”代替,直到现在。岛上称隐藏在远山里的山庄为“畲”。

     走在家寮与东湾两条村子的联姻路上,必须经过“福堂畲”,路过的人都会在这里歇歇脚,然后再赶路。

      而我来到这里,却是回了家。这里,住着我的“阿公”和“阿婆”。“阿公”“阿婆”就是祖父和祖母。“福堂”是祖父的名字,所以人们把这个山野里的农庄称为“福堂畲”。

      祖父的山庄在太祖父那代开始开辟。里面有旱田和水田,水田主要种稻谷,旱田种花生、红薯等农作物。山庄周围因地制宜,种植大豆、香蕉、桔子、番石榴、青梅等果树。

      整个山庄用一米多高的石墙围着,石头是就地取材的,有方有圆大小不一,由先祖的臂膀搬叠而成。每块石头都不可避免地经过时光的冲刷和腐蚀,斑斑驳驳,露出久远岁月沧桑的面容。

      围 墙外不远还有一座用两个石堆建成的简易墙楼,用几条粗大的木条做成横栏栅。就算是我,里面住着我的阿公阿婆,每次来到这个寨门前,都有一种肃穆的感觉。山寨大门周围长满大叶艾树,一股浓浓的青艾味,和着山里植物呼吸的气息,迂回在门口不知长了多少年的小叶榕树下。使人恍若即将进入时光的隧道。

      拉开一根横木,人就可以跨进来,再拉开围墙的小门,“咿呀”一声,里面就是先祖开辟的家园——

      健壮高大的山寨主祖父和玲珑娇气的压寨夫人祖母。

      黄毛的狗和斑纹的猫在追逐、攀爬或假寐。

      农作物在阳光下舒根展叶。

      一条溪流从山林下来绕过屋前高大的番石榴树,流到山庄的稻田里。

      ……

      以前住的一直是茅寮,没有留存照片,但祖父跟我描述过,现在想想,那怎么可以说是寒酸的茅寮呢?虽然房顶是用茅草盖的,可是,这正是我一直梦想拥有的木房子啊!

      到了祖父这里,木房子已经拆掉,建了土瓦房。原来做房子的木块做了瓦梁、门窗、床、凳子、米缸、水桶。

      经常刚到山庄,一下子还没有适应屋里阴暗的光线,恍惚见阿公站在摆着全是年久的木块做成的家具里屋,古铜色脸庞的阿公,也像是一具古旧的木头雕成的人像。

      “阿公——”我一般会站在远远的屋外叫。祖父身子挪动了一下,侧耳再听,我再叫一次他才出来。久住山里,阿公只熟悉山里动物的声音,对人的呼叫反而陌生了。

      太祖父为什么选择这远离人群的地方?岛上人们的先祖,都是以前漂洋过海来到岛上的。如果不是落难逃亡、厌世隐居,谁会来到这个茫茫大海中的小孤岛?我的先祖,也一定不是贪恋海岛美景而得以在此定居吧?

      可惜林莽中人,没有留下更遥远的关于先祖的记载。山中枯荣的草木,也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太阳还是差不多到中午才从屋后的山顶出来,在山庄外面的大海变成夕阳。

     他们从哪个年代从何处来?

     他们为什么来到这里?

     他们为什么选择这里?

      我遥远的先祖究竟经历了什么?

 

 

作者简介:

      海瑛,原名方海英,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文集《柔若彩虹》,小说散文发表在《作品》、《羊城晚报》、《东莞日报》、《江门文艺》等杂志报刊。诗歌入选多个选本。现居下川岛。

责任编辑:周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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