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余良 时间:2016-03-10点击:2921

     薯渣儿,父亲 
            散文
         肖余良

知苦者才知福,然而今天有些人在这大福中不知福,更有的将福活成了苦……
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莫过于对童年的回忆。
                                            ——题记
 
    经历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人,绝大部分对薯渣儿的滋味还记忆犹新,当然其中有我。那时我家的人多粮少,且兄弟姐妹五人,统为齐刷刷的上长物。俗话说“孩长的饭,猪长的糠。”在这期间,正需要饭食,可家里的粮食越来越少了。我们的裤带紧了又紧,可总总紧不出一粒粮食。加上残酷的政治运动,癫狂的阶级斗争。家里举步维难。薯渣儿就成了我们的主粮。

    那圆嘟嘟的红薯用机械或人工将红薯磨成粉糊浆状后,装进洗浆袋里,放到缸里擦洗数遍,掏净浆液。剩下的便是无滋无味的白粉粉的东西,这便是薯渣儿,也叫生薯渣。生薯渣不能忙乎吃,还得将它堆放在坪里或旮旯,用脚踏实高堆,趁湿抹平。然后,便盖上一些纸或蓆什么的。让它充分发酵,腐熟。且长出红红绿绿的霉,闻到恶心的臭气或呕气后,便把它抓成牛屎堆大,往没粉刷的土墙上用力贴去。凹凸不平,易干不掉。贴后,让其顺其自然地长出绒毛毛黑霉,周边干得完全翘起,便可取下来。

    干后的薯渣儿石团般铁紧铁紧的。待锤敲碎,放在水里浸上一天一晚,才得拌入饭里或揉成团团,或蒸或煮都得用上足够的火功。吃时,要趁热。不然霉馊馊的气味,真难受。那硬粒粒,粘剌剌间或嚼上颗泥沙什么的,叫牙喉好不自在。落肚后,这东西沉甸甸的够饱人。不到半晌就要痾着。俗话说“一斤薯渣四斤屎,干净痾了还不止。”一天大解不少于四次,由于薯渣儿缺乏营养,以及长时间的蹲痾,好多人得了肠胃和脱肛症。待到肚子痾得空空的,周身冷汗暴沁,肠如猫抓般饥,双腿踉跄如醉,有时还倒出几口酸腻腻的黄泡水后,大解就会停下。

    我家餐餐要吃薯渣儿。哥姐们拟出顺口溜;早上薯渣粥,中午薯渣饭,晚上餐了餐(意思是晚上这餐没保证有吃)。我总总犯愁着,不想吃这黑糊糊的东西,有时干脆去饿。怎么饿得?胃里总总翻吐黄泡泡的酸水后,眼睛就开始晕眩,冷汗暴周身。

     一天,那日头黄黄昏昏的,空气闷闷愁愁的。我在茅屋里蹲得脚底麻麻酥酥;晕晕乎乎的胃里吐完酸酸的黄水泡泡,额头上大把的冷汗在暴沁,那头恹恹地,无力地往土墙上一靠。便听见撕心般地吆喊,我强鼓一劲,趔趔趄趄地、胡乱地往前倒了几步。屋子里便传来了翻箱倒柜声。我震立了,木桩般。红卫兵来到了在抄家(造反)。一位凶巴巴地指着父亲在斥问:“你本质不好,又反社会主义反共产党反伟大的舵手毛主席反中国人民……要打倒踏上一足叫你永不翻身。明天你父子俩上台—肖无良这歹名深带毒意。”呵。是冲我而来的,我生于一九五五年下半年,生时不巧,集体粮食统购统销完毕,我没有指标粮了。父亲凭这朴素的观点给我取下此名。正在危险时候,隔壁的曹潜云老师忙地走进来了(学校就在我家隔壁),横在他们的中间,她把手上的书本一挥展开封面说:“你们看,他明明就是‘肖余良’”。——这名字就这么用下来了。曹老师这灵机,才使我们父子勉除了一场灾难。——后来也连累了她。她也因此挨了斗,说是包庇坏人。红卫兵在没捞到政治稻草时,却将家里积累的十几元钱一扫而光拿走了。父亲掉着浊黄的泪,枯瘦的手颤抖地往胸前捶打着,嚎哭着:“这是攒来买薯渣的钱!今后的日子怎么过?”他倒了地上……

    不。父亲没有倒下去,为我们儿女站起来了!

    他找来了细筛子,也叫麻筛,便将谷壳舂上;筛下细的,粗的又舂,舂后又筛;如此循环,然后将细糠杂草和着小量的薯渣儿烙后便吃。一天两天,整整六天了,父亲还没有大解着。他那肚子胀胀鼓鼓的如过半期的娠妇。第七天了,终于要上厕了。整整半晌午,没屙一点,隔老远那哎哟声,撞得我们在发抖,在碎心。母亲将父亲搀上床,那声音频添不减,如锥在一下下扎我们的心肺,荡撞着深秋的寒霜,冷凉的空气。那喘出的粗气氤氤氲氲地,袅袅娜娜地,绕着他那幽幽黑黑的,淌流着浑浊的泪,而瘦瘦细细如削的脸,久久不能散消开去。他猛地侧转过来,显得几多刚毅与顽强,也有几分孤注一掷的含义。脸贴紧床板,麻杆似的细足蹬牢着地,成一字形叉开;中间的地上就放着个木盆。一只手紧扣着麻柱,一只手攥个拳儿往左侧的下腹外犁紧着,就这样连着整个腹部,死死地顶着床舷的横梭角上,拉锯式地上下吃力剐动。呼啦呼啦,好一阵后。母亲拿来了一把带勺的小骨挖(一头是尖尖的粉色的硬橡塑扦子,一头比挖耳朵的勺子还大些)。叫二哥两手将父亲的肛头用力掰开,露出淡红淡红的薄皮,在蠕动地抖。那样子好似刚出土或刚破壳的子孑幼虫在认着脆脆的阳光。那扦子嘴顺着大葱般的黑隧道,慢缓地往里撬动着好一阵后,勺子开始外外耙。“咚”地一声,“十全大补丸”在盆里跳滚着,上面粘上了暗红红的血色,全像江湖郎中售给病人吃上那占有雄黄的跌打丸。盆里就是这样时不时地掉下一颗,响动一次。再看看父亲,那咯咯响动的牙齿,将席子咬了个洞,我们才看得见那床板湿了一大块。空气里没有臭气,没有腐气,扑入鼻孔里偶尔只有一丝淡淡的馊气或呕气……
父亲还是这样地吃下去,还是这样痛苦的痾着。他告诉我们万事总是开头难,这也如此。
我们的心里很难过,于是自觉地吃起薯渣儿。

    薯渣儿养育了我的童年,直到少年。                

    我进了县一中初中部念书。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吃着一碗碗白白鲜鲜的机子米饭,或与自己一擦而过,或同在一堂念书,那自卑与怨意,自然而然地袭来。我终日寡言少语。把书包扔在草地上,整日望着蓝天。有时好几个礼拜不想回家,胡乱地度日……我决计不再念书了。一天早晨,阳雀子刚叫过,父亲便叫我一块儿去队里翻稻田。在那里他给我讲了许多做人的道理,一次又一次地讲着宋代董蒙承的故事。“蒙承自幼家穷,可他念书不舍,自乐无穷,后成大器。寒风吹得他的茅舍呜呜直叫,吃的没有,唯一御寒的只有火塘里的灰屑。可他还是幸福不已,其乐无穷。他常念道,大雪纷飞落,蒙承灰塘读,可怜无灰者,何得日子过……”讲完后,他乐着说上,咱家比蒙承家可好多了,起码还有薯渣儿吃。

    回到家,我们又惯常地吃起薯渣粥来。滚烫的碗里,炎热的夏晨,羸弱的体质,没吃上几口,串串的汗珠嗒嗒地掉着。往往一条干腰帕从我擦到父亲为止,兄弟们围桌擦一次。那腰帕湿得掉水。父亲拧干后,见我还不快,趁机讲起了,他说清初有个爱拍马屁的蠢县令,一天他来到了一户刚搬来的外地人家,那家三代都是打铁的单身汉。县令看着他们父子公孫都在趁热喝粥,满身汗淋淋,便问:“卑人何孰?”那爷指着崽孙打着外地腔,说:“趁热喝粥火又烤,爷汗淋,崽汗淋,父子公孫齐汗淋……”可县令稀里糊涂地听着:“京城余家全中考,爷翰林,崽翰林,父子公孫齐翰林……”结果县令还没听完,忙扑嗵一响,头叩得鸡啄米似地说:“卑人有眼不识泰山,请赦……”父亲还在哇哇地讲着,可我哗地一笑,薯渣儿从鼻子里喷射出来……

    碗一放,我上学了。父亲把我送过了一座座山,一条条水。离校不远了。他快步把我那袋薯渣团递给我,郑重地说上:“多念书!记住,饿了吃上,它是咱们的根。它今天是苦的,它未来是甜的。”他的眼睛泛红了。我走远了,他还立着,如尊风景。远处的山冈传来了牧牛女的歌声:“蓝蓝的天白云飘,白云下马面儿跑,挥动……”那声音格外悦耳嘹亮。循声望去,我看到了蓝天白云,看到了新奇而辽远的世界,看到了美好的未来。顿时,我似乎长大了许多许多,明白了许多许多。泪珠朴簌簌地掉下……苦去甜来。农村实行了责任制,头一年,家里获得了意想不到的丰收。新谷刚打上,父亲笑哈哈地忙着碾米,买菜、煮饭……家人围上吃“新”了。那一餐,他首先盛上一碗满满的饭,立于门口正中。那热气慢腾腾地升过他的头顶,飘上天空,映衬着他那带着泪花的脸。他大声地念叨:“小平啊!我永远不会忘记您……”
从此我家告别了薯渣儿!

    一九八五年三月,父亲将要与我们永别了!那天,他拖着一口长长的气,翻着白眼盯上我们,那枯瘦的手掌张开总不合上。他要干什么?等亲人?亲人都来。要说的都说了,最后还是哥哥猜对了,他从箱里将那骨挖放在他手上。刚一落,气便一鼓,闲上了眼睛,双手紧紧地握住握紧……

    而今,我们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多了,薯渣儿连猪也不吃了,可是它总总烙在我的心头。

    薯渣啊!我生命的根基;父亲啊!我精神的明灯;改革啊!我幸福的祥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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