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读商震 ◎度母洛妃
日本明治有一位禅师叫南隐,一天一位大学教授来向他问禅。他只以茶相待。他将茶水注入教授的杯子,直到杯子满了,仍继续注入。教授眼睁睁看着茶水溢满而不断往外流。实在忍不住了说,已经这么满了,你还倒什么呀?
南隐说,你就像这只杯子,里面装满了你自己的想法看法,你不把他倒空,我怎么向你说禅呢?
以上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要了解别人的思想,先不要把自己的看法装满。
干嘛要为商震写评论呢?
不为别的,一切源于真诚。唯有真诚,你才能与商震对话、对等。任何人皆如此。
说到这儿,我突然想起柳宗元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情境。不管“千山鸟飞绝”,还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诗人只是做回内心的那个“我”。彻骨冰清,孤獨怀远,寒江下,却有他一颗温热的心。这才是一个诗人的原貌,这种原貌更多是一种无声。这也符合商震他面对各种批评一直秉持的“不理睬”“不回应”政策,做自己该做的,想自己该想的。以致让很多人误解,怀恨,如此种种。可我只能告诉你,你(我们)“恨”的那个商震并不存在,你恨的是你(我们)设想的那个“主编”,而不是真实的商震。
谈商震,不得不谈他的诗,先以这首为切入点吧!
据说喝了这种茶 就能洗尽体内积淀的人间垢迹 就能清除人间的嘈杂 干干净净地做鬼 (商震《梦婆茶》)
是呀!要是有这种茶多好,我们心里装着多少的垃圾和杂念。
俗话有说:“人贵有自知之明。”自知自省才可贵。正如伟大作家雨果说的“良心的觉醒就是灵魂的伟大。”商震以“梦婆茶”写出我们对清静的渴望。
他是诗刊主编,在我眼里,他的为人跟他的职务没有任何关系。反而在几次的接触中,商震是个很容易让人看到软肋的兄长,大多时候,他并不设防。甚至你会感觉他像个孩子,时时俏皮幽默而不失分寸。在他面前,不管你有名无名,你是好人他就能当你是兄弟姐妹。他没有太把主编这个位置看的那么不得了,而是我们把他的主编位太当回事儿。
他常说自己,“我不过是个资深编辑或业务干部”。尽管这个诗刊社的主编是否有更高的政治地位和含金量。他却明白这是短暂的,不是永恒的光环。
而我们诗人或评论家过多去猜度在这个位置的人是否符合我们心目中的标准。这反应我们的文学生态中或某种意识形态下,一部分人的心理反射。本来诗坛就没安宁过。而这个阶段,我们似乎很任性。对几首诗的发表或某些奖项的批判,激烈的程度几乎可与文革的批判相比。我是和平主义者。说好听一点就是充满侠气,菩萨心肠。说不好听,一个老好人,或一个傻瓜。但任何事物的发展,历史会给每个人一张成绩单,或作出公正评价。
我认识的商震是一个亲和的人。愿意与任何不同意见的人对话。他走群众路线,他更多把自己当服务者,当诗友的朋友,当一个有人情味的平常人。
我读商震,读出大多数人都欠缺的品性“慢”和“傲”。但与傲慢无关。却关乎风月,关乎常情。既然风月常情就少不了抒情。他的诗歌,很大一部分属于抒情,叙述,甚至自言自语。可能对于一些重口味的人来说,觉得不过瘾,没挠到你的痒处。可是这恰恰是你的问题。
就打比方,一个手脚麻木的人,渴望来一个老中医给你下猛药。或一个口干舌燥的人希望来几碗汤水下肚。可是商震的诗,就如一个各项指标都正常的人,他用心感受生活的一切际遇,一切又如此平常不过。他经历的感情,老婆,情人,知己,或遇上了,分开了,恋爱了,想念了。我们大多数人不也这样吗?我们读别人的诗,我们了解了,看懂了。那是因为作者真诚,坦然,甚至内心足够强大。他把读者当朋友。不端架子,不虚假。
风从海上 热热地吹向翠绿的树 青涩的果子在树上 躲躲闪闪 我舞动十指若抚古琴 在树下幽幽地弹 我要让熟透的风,安静 …… 树依然翠绿 只是不知青涩的果子 被何处来的风,吹红 (商震《西海岸》)
他的诗如春夏秋冬的渐变,低吟浅唱却环环相扣。这是一种功夫。不需时刻激昂吼叫呐喊地时而天堂,时而地狱。
这几十年,我们的国民都处在于建设与发展的“快速”状态,评劳模,论政绩,抢先机,一个个提议总是穿梭不停。生怕落后他人一步。我们已习惯了比拼,追逐。我们的心,我们的诗就是在这样的环境生存和诞生。我们忘了我们的初心。商震的诗,让我发现自己的心,其实已被俗世搅得烦躁不安。我已难以写出像他这样从容、旁若无人的文字。这般平常和漫不经心,却又潜藏力量而蕴含哲思。他的诗,有故事。他很悠然地讲他的故事。让人意识到慢下来是一种美。他让读者减速,平和,平等。这种效应已经不仅仅是诗的内容和形式了。他告诉我们,朋友,这是在写诗,是在分享生活,而不是赶场,搏杀。他自得其乐这样的“慢”,那么柔韧,像刀刻在水里,剑挥洒空中。那是诗里诗外的两种力交融的绵长,游刃有余。
读他的诗,你不自觉地调整自己的频率,直接进入了他的场景。他栩栩如生的世界。他不涂脂擦粉记录生活的原形。而我们需要从原形文本去感受诗魂的风骨和血肉之疼痛。
这个春天没有好消息 寒冷坚持着不肯退去 沙尘、雾霾、暴恐频发 应季的花儿都是颤抖着开 我一直想在这个春天发些感概 比如罪恶应该都过去了 和善的阳光会普照大地 充分准备了激昂的言辞 当面对扭曲、无光的春日时 犹犹豫豫地又憋了回去 (商震《一切正常》)
这首可以感受当下风云变幻的情绪。一个令人瞩目而招惹是非的职位。要顾及的东西太多,要照顾的面太多。面对扭曲,指责,质疑,很多的事情,很多的话,他不得不犹犹豫豫地憋了回去。可他却以一个诗人的情怀,希望这个春天有好消息,好让他也发发感慨。和善的阳光是一个好人一个诗人的本心。即使他知道“有人希望他死”,他的心里依然有一个春天。当然这个春天是大家的。只有属于大家的春天,才是如他的题目那样“一切正常”。
被风吹冷的雨 打在一向高傲的梨花上 那些平时用白掩盖的杂色 开始次第呈现犹豫 …… 有些花,就是为落而开 那些挺住风吹雨打阳光晒的花 都是铁定了心倔强地要求结果 (商震《梨花落》)
梨花从高傲到开始次第呈现犹豫,都一一在他眼里。诗人从始到终读懂花的情感状态。明明白白地写诗,写意,起笔顿笔,从淡然素写到峰回路转,偶有“触目惊心”,这些都在作者的构思中。记得一次讲座中,他提到写作的技巧,“写孔雀,孔雀却不在”的虚实妙有。我们没必要去追究作者的感情生活是丰富混乱或失落萎靡,好坏皆由个人去权衡与承担。任何人并不愿意外人来主导或影响自己的人生。这是一种侵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诗人是重情义的。这是真男儿。我们崇拜的大师泰戈尔不也写过“鸟儿愿为一朵云。 云儿愿为一只鸟”之类的诗句?这表明作者真实地活着,爱着。
那么诗人的“傲”在哪里体现?
之前在一些交流中,得知他很早已研究佛经。顿时心生几分敬意,证明他不是鲁莽愚钝之人。生活中,他懂得平常心的豁达,面对风雨、谣言、各种压力,总是“如如不动。”有很多事情,他未必不想反驳,最终还以做好自己为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这是他的一种“傲”,骨子里的傲,心安的傲,问心无愧的傲,看透一切的傲。他的傲,不是骄傲,是潜藏的傲骨傲气。以低调为高傲,以不跟你计较为高傲。如它的诗《半张脸》的最后一句,“就用半张脸,已经给足这个世界的面子。”
当美国人批评林肯总统的时候。邻居对他的父亲说:“你的儿子被人骂得狗血淋头,你的儿子麻烦大了。”林肯的父亲回应说:“我只知道,没有人会去踢一只死狗几脚。”当然,我不能说批评他的就是坏人或恶人。看你从什么角度或以什么手段。撒切尔夫人说:“想赢是人的天性,而赢的手段却可以体现一个人是高贵或鄙陋。”任何人都不是圣人。我们对他人不用太苛求。
不可否认,诗歌比他写得好的大有人在,这是正常的。可人家商震并没有说过自己的诗是诗坛第一。如果大家的诗都比不上他,那他做诗刊主编这个位置就毫无意义了。而你的诗歌写得好,不代表商震的诗就不好。你写的再好,也有部分不好。他若写得不好,也有一些是极品。何况都是见仁见智的事情。
尤其听到一些评论更偏颇。说他除了找钱给诗刊之外,其实并不懂诗。任何时候,这样的偏见我都保留自己的看法。无论对谁都是一样的道理。本来钱跟诗是两码事,不应混为一谈。评价一件事儿,我们要有公正的心,没有公正,任何人都不配有批评的资格。这就是王阳明提倡的“良知”论。不以良知作为尺度,谁都可以随意指责指控。那这个民族成何体统,道德规范又从哪里来?
作为主编不可能在有限的时间里照顾到每个人,不是因为他不发你的诗就要受到指责。迄今为止,诗刊社没有发过我的诗,我也不曾给他们投过稿。而这些并不影响我写诗,也不影响我对诗刊这些编辑朋友的看法。这说明什么呢?诗人,最重要的做好自己。以友善的言行和心态做好本分。你是行的,优秀的,乌云盖不住你。
再说,一个从事文学工作者,能够找来钱让一个单位支撑下去多么不容易,比写诗难很多。关系到你的信用,为人,气魄,品格是否得到朋友圈的认可,更不只是写几篇评论文章骂着过瘾的事儿。那是一门很大的学问。这里包含一个人对事情的把握、担当、承诺的兑现等,履行过程是相当大的付出。
难以想象,这位事务缠身的多面手诗人主编,还能静下心来写《大漠孤烟》《无序排队》《半张脸》《三余堂散记》等诗集和随笔,这已是让我等望尘莫及。这是有心做学问的人。能够把这几个方面都安排妥当的人,确是高人,牛人。而商震确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一般人也难以读懂。正如一个渔夫不能读懂一个花匠的道理,或穷人无法读懂亿万富豪一样。可能比喻不一定恰当。
还是本文开头那句:“你就像这只杯子……”
为了诗坛,为了人与人,为了心中那个卑微的梦,我们是否以更美好的方式?一一度母洛妃
本文刊于《华星诗谈》2017年3月(新版第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