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爱红楼 ------识微第五十七回 双玉深情,其实合府皆知,贾母安排的双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凤姐的玩笑话说的生动形象,这样的氛围里,给了双玉一个人人看好的可能性。虽然金玉有人提及,但不是点明说人的,元春赐礼也只是一种猜测。但是虽有氛围,一直以来,却不曾公开提及,在湘云订亲宝琴有人家,这时双玉以至婚嫁年纪的时候,黛玉自然另有顾忌,深情在心不能言,自己的终身大事无父母主张,她的命运似乎只能等待。这自然加深了黛玉的忧伤,这种忧伤对她的身体非常的不利,黛玉是为情而生,她的执著与痴迷作为姐妹的紫娟自然看的最是分明,而且她也深知这桩婚事对别人是婚事,对黛玉是命。 所以紫娟要对宝玉来个试探,看一看府中的凤凰对黛玉是不是真心,这种试探也等于把情份摆在了明面上。 紫鹃听说,忙放下针线,又嘱咐雪雁好生听叫:“若问我,答应我就来。”说着,便出了潇湘馆,一径来寻宝玉,走至宝玉跟前,含笑说道:“我不过说了那两句话,为的是大家好,你就赌气跑了这风地里来哭,作出病来唬我。”宝玉忙笑道:“谁赌气了!我因为听你说的有理,我想你们既这样说,自然别人也是这样说,将来渐渐的都不理我了,我所以想着自己伤心。”为这伤心,才是宝玉至情。 紫鹃也便挨他坐着。宝玉笑道:“方才对面说话你尚走开,这会子如何又来挨我坐着?”紫鹃道:“你都忘了?几日前你们姊妹两个正说话,赵姨娘一头走了进来,──我才听见他不在家,所以我来问你。正是前日你和他才说了一句‘燕窝’就歇住了,总没提起,我正想着问你。”宝玉道:“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我想着宝姐姐也是客中,既吃燕窝,又不可间断,若只管和他要,也太托实(体谅宝钗。)虽不便和太太要(为何不可和太太提,看来宝玉也是知其母的),我已经在老太太跟前略露了个风声,只怕老太太和凤姐姐说了。我告诉他的,竟没告诉完了他。如今我听见一日给你们一两燕窝,这也就完了。”紫鹃道:“原来是你说了,这又多谢你费心。我们正疑惑,老太太怎么忽然想起来叫人每一日送一两燕窝来呢?这就是了。”宝玉笑道:“这要天天吃惯了,吃上三二年就好了。”紫鹃道:“在这里吃惯了,明年家去,那里有这闲钱吃这个。(以此点题,自然顺畅)”宝玉听了,吃了一惊,忙问:“谁?往那个家去?”紫鹃道:“你妹妹回苏州家去。”宝玉笑道:“你又说白话。苏州虽是原籍,因没了姑父姑母,无人照看,才就了来的。明年回去找谁?可见是扯谎。”紫鹃冷笑道:“你太看小了人。你们贾家独是大族人口多的,除了你家,别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个再无人了不成?我们姑娘来时,原是老太太心疼他年小,虽有叔伯,不如亲父母,故此接来住几年。大了该出阁时,自然要送还林家的。终不成林家的女儿在你贾家一世不成?林家虽贫到没饭吃,也是世代书宦人家,断不肯将他家的人丢在亲戚家,落人的耻笑。所以早则明年春天,迟则秋天。这里纵不送去,林家亦必有人来接的。前日夜里姑娘和我说了,叫我告诉你:将从前小时顽的东西,有他送你的,叫你都打点出来还他。他也将你送他的打叠了在那里呢。”宝玉听了,便如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一般。紫鹃看他怎样回答,只不作声。忽见晴雯找来说:“老太太叫你呢,谁知道在这里。”紫鹃笑道:“他这里问姑娘的病症。我告诉了他半日,他只不信。你倒拉他去罢。”说着,自己便走回房去了。 接下来的宝玉果然深情,人事不知,惊动贾府,宝玉如此大的动静也是出乎紫娟的意料。 谁知贾母(关爱之情)王夫人等已都在那里了。贾母一见了紫鹃,眼内出火,骂道:“你这小蹄子,和他说了什么?”紫鹃忙道:“并没说什么,不过说几句顽话。”谁知宝玉见了紫鹃,方“嗳呀”了一声,哭出来了。众人一见,方都放下心来。贾母便拉住紫鹃,只当他得罪了宝玉,所以拉紫鹃命他打。谁知宝玉一把拉住紫鹃,死也不放,说:“要去连我也带了去。”众人不解,细问起来,方知紫鹃说“要回苏州去”一句顽话引出来的(何曾是顽话)。贾母流泪道:“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句顽话。”又向紫鹃道:“你这孩子素日最是个伶俐聪敏的,你又知道他有个呆根子,平白的哄他作什么?”薛姨妈劝道:“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剌剌的说一个去,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这并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万安,吃一两剂药就好了。”薛姨妈是当真糊涂如此理解,还是故意如此说。
黛玉不时遣雪雁来探消息,这边事务尽知,自己心中暗叹(情深唯一叹)。幸喜众人都知宝玉原有些呆气,自幼是他二人亲密。如今紫鹃之戏语亦是常情,宝玉之病亦非罕事,因不疑到别事去。此话说的难解,怕是有人猜疑了。 无人时紫鹃在侧,宝玉又拉他的手问道:“你为什么唬我?”紫鹃道:“不过是哄你顽的,你就认真了。”宝玉道:“你说的那样有情有理,如何是顽话。”紫鹃本是老实人,何曾说过假话,所以一说便有人相信。 紫鹃笑道:“那些顽话都是我编的。林家实没了人口,纵有也是极远的。族中也都不在苏州住,各省流寓不定。纵有人来接,老太太必不放去的(也只一个老太太不放)。”宝玉道:“便老太太放去,我也不依。”紫鹃笑道:“果真的你不依?只怕是口里的话。你如今也大了,连亲也定下了,过二三年再娶了亲,你眼里还有谁了?”宝玉听了,又惊问:“谁定了亲?定了谁?”紫鹃笑道:“年里我听见老太太说,要定下琴姑娘呢。不然那么疼他?”宝玉笑道:“人人只说我傻,你比我更傻。不过是句顽话,他已经许给梅翰林家了。果然定下了他,我还是这个形景了?先是我发誓赌咒砸这劳什子,你都没劝过,说我疯的?刚刚的这几日才好了,你又来怄我。”一面说,一面咬牙切齿的,又说道:“我只愿这会子立刻我死了,把心迸出来你们瞧见了,然后连皮带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灰还有形迹,不如再化一股烟,──烟还可凝聚,人还看见,须得一阵大乱风吹的四面八方都登时散了,这才好!”一面说,一面又滚下泪来。紫鹃忙上来握他的嘴,替他擦眼泪,又忙笑解说道:“你不用着急。这原是我心里着急,故来试你。”宝玉听了,更又诧异,问道:“你又着什么急?”紫鹃笑道:“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把我给了林姑娘使。偏生他又和我极好,比他苏州带来的还好十倍,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我如今心里却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合家在这里,我若不去,辜负了我们素日的情常;若去,又弃了本家。所以我疑惑,故设出这谎话来问你,谁知你就傻闹起来。”宝玉笑道:“原来是你愁这个,所以你是傻子。从此后再别愁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趸话: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如何?”宝玉的愿望呀,原是如此的奇妙。生同生,死同烟。 紫鹃停了半晌,自言自语的说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这里就算好人家,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儿一处长大,脾气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黛玉啐道:“你这几天还不乏,趁这会子不歇一歇,还嚼什么蛆。”紫鹃笑道:“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趁心如意呢。公子王孙虽多,那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要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所以说,拿主意要紧。姑娘是个明白人,岂不闻俗语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黛玉听了,便说道:“这丫头今儿不疯了?怎么去了几日,忽然变了一个人。我明儿必回老太太退回去,我不敢要你了。”紫鹃笑道:“我说的是好话,不过叫你心里留神,并没叫你去为非作歹,何苦回老太太,叫我吃了亏,又有何好处?”说着,竟自睡了。紫鹃这番见识真真可担一个慧字。她待黛玉之心,也算是不负贾母当年安排她来的深意。 黛玉听了这话,口内虽如此说,心内未尝不伤感,待他睡了,便直泣了一夜,至天明方打了一个盹儿。黛玉之泪真真是为了宝玉,还泪深情,本是自伤。 薛姨妈有眼光取中了岫烟,算是为侄子找了个好媳妇,为何替人筹划如此明白,至自己儿子,却娶的那般,真真可叹。岫烟当衣,可知豪门为客真真不易。但也唯如此,可知岫烟雅重。岫烟去望黛玉,可知二人交情不错,看一下岫烟的朋友,妙玉黛玉,双玉皆是才气过人,而都能欣赏岫烟,可知其品格不俗。 薛姨妈论天南海北的姻缘,让人盼望双玉姻缘能成,不枉一世情深。薛姨妈给薛蝌作媒何等利落,双玉的事,却是好话易说,好事难作。终究她有个宝钗呀,贾母宁论宝琴不提宝钗,心意何等明显。只是宝钗总是薛姨妈的依靠呀。黛玉天真心实,如何明白其中原委。
珍爱红楼 ------红楼识微第五十八回 贾母、邢、王、尤、许婆媳祖孙等皆每日入朝随祭,至未正以后方回。在大内偏宫二十一日后,方请灵入先陵,地名曰孝慈县。这陵离都来往得十来日之功,如今请灵至此,还要停放数日,方入地宫,故得一月光景。宁府贾珍夫妻二人,也少不得是要去的。两府无人,因此大家计议,家中无主,便报了尤氏产育,将他腾挪出来,协理荣宁两处事体(凤姐仍在病中,才有尤氏主事一说)。因又托了薛姨妈在园内照管他姊妹丫鬟(先有宝钗代管家事,如今又有其母照管姐妹,薛家与贾府之事,自是熟悉)。薛姨妈只得(只得二字用的妙,写出其身份)也挪进园来。因宝钗处有湘云香菱;李纨处目今李婶母女虽去,然有时亦来住三五日不定,贾母又将宝琴送与他去照管(贾母不把宝琴放在宝钗处,是不想宝钗的思想影响了宝琴的天真活泼);迎春处有岫烟;探春因家务冗杂,且不时有赵姨娘与贾环来嘈聒,甚不方便(探春母女往来频繁,薛姨妈知,王夫人岂会不知);惜春处房屋狭小;况贾母又千叮咛万嘱咐托他照管林黛玉(贾母托薛姨妈照看黛玉,看起来贾母对薛姨妈比对王夫人放心),薛姨妈素习也最怜爱他的,今既巧遇这事,便挪至潇湘馆来和黛玉同房,一应药饵饮食十分经心。黛玉感戴不尽,以后便亦如宝钗之呼,连宝钗前亦直以姐姐呼之,宝琴前直以妹妹呼之,俨似同胞共出,较诸人更似亲切(此情此景,但求久长)。贾母见如此,也十分喜悦放心。薛姨妈只不过照管他姊妹,禁约得丫头辈,一应家中大小事务也不肯多口(宝钗与其母都不是多事之人,都深知客人身份)。尤氏虽天天过来,也不过应名点卯,亦不肯乱作威福,且他家内上下也只剩他一个料理,再者每日还要照管贾母王夫人的下处一应所需饮馔铺设之物,所以也甚操劳。从此时看贾母和薛姨妈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请薛姨妈照看园中姑娘们,而且特别照看黛玉。贾母所重者双玉也,把黛玉交给薛姨妈可知信任。 十二官散入园生出多少故事。宝玉吃一大惊,又听那边有人喊道:“藕官,你要死,怎弄些纸钱进来烧?我回去回奶奶们去,仔细你的肉!”宝玉听了,益发疑惑起来,忙转过山石看时,只见藕官满面泪痕,蹲在那里,手里还拿着火,守着些纸钱灰作悲。宝玉忙问道:“你与谁烧纸钱?快不要在这里烧。你或是为父母兄弟,你告诉我姓名,外头去叫小厮们打了包袱写上名姓去烧。”藕官见了宝玉,只不作一声。宝玉数问不答,忽见一婆子恶恨恨(何来如此之恨)走来拉藕官,口内说道:“我已经回了奶奶们了,奶奶气的了不得(这里的奶奶应是管家娘子们)。”藕官听了,终是孩气,怕辱没了没脸,便不肯去。婆子道:“我说你们别太兴头过余了,如今还比你们在外头随心乱闹呢。这是尺寸地方儿。”指宝玉道:“连我们的爷还守规矩呢,你是什么阿物儿,跑来胡闹。怕也不中用,跟我快走罢!”宝玉忙道:“他并没烧纸钱,原是林妹妹叫他来烧那烂字纸的。你没看真,反错告了他。”藕官正没了主意,见了宝玉,也正添了畏惧,忽听他反掩饰,心内转忧成喜,也便硬着口说道:“你很看真是纸钱了么?我烧的是林姑娘写坏了的字纸!”那婆子听如此,亦发狠起来,便弯腰向纸灰中拣那不曾化尽的遗纸,拣了两点在手内,说道:“你还嘴硬,有据有证在这里。我只和你厅上讲去!”说着,拉了袖子,就拽着要走(真真无礼,明明宝玉已经维护还如此嚣张,可知宝玉在府里并无权威)。宝玉忙把藕官拉住,用 杖敲开那婆子的手,说道:“你只管拿了那个回去。实告诉你:我 夜作了一个梦,梦见杏花神和我要一挂白纸钱,不可叫本房人烧,要一个生人替我烧了,我的病就好的快。所以我请了白钱,巴巴儿的和林姑娘烦了他来,替我烧了祝赞。原不许一个人知道的,所以我今日才能起来,偏你看见了。我这会子又不好了,都是你冲了!你还要告他去。藕官,只管去,见了他们你就照依我这话说。等老太太回来,我就说他故意来冲神祗,保佑我早死。”藕官听了益发得了主意,反倒拉着婆子要走(也够嚣张,难怪冲突不断)。那婆子听了这话,忙丢下纸钱,陪笑央告宝玉道(知道怕了,宝玉是凤凰呀):“我原不知道,二爷若回了老太太,我这老婆子岂不完了?我如今回奶奶们去,就说是爷祭神,我看错了。”宝玉道:“你也不许再回去了,我便不说。”婆子道:“我已经回了,叫我来带他,我怎好不回去的。也罢,就说我已经叫到了他,林姑娘叫了去了。”宝玉想了一想,方点头应允。宝玉也往黛玉身上推,不知是与黛玉关系太近了,还是众人不敢招惹黛玉。 因了这番维护,才引出假凤泣虚凰的故事,这里宝玉和他只二人,宝玉便将方才从火光发起,如何见了藕官,又如何谎言护庇,又如何藕官叫我问你,从头至尾,细细的告诉他一遍,又问他祭的果系何人。芳官听了,满面含笑,又叹一口气,说道:“这事说来可笑又可叹。”宝玉听了,忙问如何。芳官笑道:“你说他祭的是谁?祭的是死了的菂官。”宝玉道:“这是友谊,也应当的。”芳官笑道:“那里是友谊?他竟是疯傻的想头,说他自己是小生,菂官是小旦,常做夫妻,虽说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排场,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故此二人就疯了,虽不做戏,寻常饮食起坐,两个人竟是你恩我爱。菂官一死,他哭的死去活来,至今不忘,所以每节烧纸。后来补了蕊官,我们见他一般的温柔体贴,也曾问他得新弃旧的。他说:‘这又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你说可是又疯又呆?说来可是可笑?”入戏太深,何知真假。 宝玉听说了这篇呆话,独合了他的呆性(是深情),不觉又是欢喜,又是悲叹,又称奇道绝,说:“天既生这样人,又何用我这须眉浊物玷辱世界。”因又忙拉芳官嘱道:“既如此说,我也有一句话嘱咐他,我若亲对面与他讲未免不便,须得你告诉他。”芳管问何事。宝玉道:“以后断不可烧纸钱。这纸钱原是后人异端,不是孔子的遗训。以后逢时按节,只备一个炉,到日随便焚香,一心诚虔,就可感格了。愚人原不知,无论神佛死人,必要分出等例,各式各例的。殊不知只一‘诚心’二字为主(心是最重的)。即值仓皇流离之日,虽连香亦无,随便有土有草,只以洁净,便可为祭,不独死者享祭,便是神鬼也来享的。你瞧瞧我那案上,只设一炉,不论日期,时常焚香。他们皆不知原故,我心里却各有所因(另有深情,别人眼中就是呆了)。随便有清茶便供一钟茶,有新水就供一盏水,或有鲜花,或有鲜果,甚至荤羹腥菜,只要心诚意洁,便是佛也都可来享,所以说,只在敬不在虚名。以后快命他不可再烧纸。”若同此为什么来看,宝玉是认同藕官的理论,应是伏宝玉日后的命运,莫非双玉情金玉缘,便是如此,黛玉病故,宝玉娶宝钗,为的是所谓的大节。情深意重与红尘大节,原是如此的相对吗。十二官里另有一个红尘故事,龄官对贾蔷的深情,很有双玉缘的感觉,那份痴与烈,都有着黛玉的影子。 中间插入芳官因洗头与其干娘的冲突,而宝玉说话竟无人能听,可知宝玉并无权威,晴雯虽直,却不能辖制,还是袭人派出麝月才将芳官的干娘震慑住了。怡红院的管理混乱可见了,这种情形在探春处不会有的,三姑娘一个眼神就没人敢乱说了。宝玉和气,袭人要贤名,晴雯太爽直,亏得还有个麝月,能言善说,才算维持一个规矩。 晴雯忙先(爽直)过来,指他干娘说道:“你老人家太不省事。你不给他洗头的东西,我们饶给他东西,你不自臊,还有脸打他。他要还在学里学艺,你也敢打他不成!”那婆子便说:“一日叫娘,终身是母。他排场我,我就打得!(没有规矩,如此气壮)”袭人唤麝月道:“我不会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过去震吓他两句。(袭人有识人之明)”麝月听了,忙过来说道:“你且别嚷。我且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导过女儿的?便是你的亲女儿,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骂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们打得骂得,谁许老子娘又半中间管闲事了?都这样管,又要叫他们跟着我们学什么?越老越没了规矩!你见前儿坠儿的娘来吵,你也来跟他学?你们放心,因连日这个病那个病,老太太又不得闲心,所以我没回。等两日消闲了,咱们痛回一回,大家把威风煞一煞儿才好。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你反打的人狼号鬼叫的。上头能出了几日门,你们就无法无天的,眼睛里没了我们,再两天你们就该打我们了。他不要你这干娘,怕粪草埋了他不成?”麝月说话能说到点子上,规矩用的足够妙,有威力。 宝玉恨的用拄杖敲着门槛子说道:“这些老婆子都是些铁心石头肠子,也是件大奇的事。不能照看,反倒折挫,天长地久,如何是好!”晴雯道:“什么‘如何是好’,都撵了出去,不要这些中看不中吃的!”还真是晴雯,何时都能如此得罪人!
珍爱红楼 ------红楼识微第五十九回
贾母带着蓉妻坐一乘驮轿,王夫人在后亦坐一乘驮轿,贾珍骑马率了众家丁护卫. 又有几辆大车与婆子丫鬟等坐,并放些随换的衣包等件.是日薛姨妈尤氏(现两府管事的人)率领诸人直送至大门外方回.贾琏恐路上不便,一面打发了他父母起身赶上贾母王夫人驮轿,自己也随后带领家丁押后跟来.贾琏在处理府中事务时还是非常能干的。
春燕笑道:"他是我的姨妈,也不好向着外人反说他的.怨不得宝玉说:`女孩儿未出嫁, 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 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 怎么变出三样来?(宝玉的经典评论)'这话虽是混话,倒也有些不差(深受怡红公子影响).别人不知道,只说我妈和姨妈,他老姊妹两个, 如今越老了越把钱看的真了.先时老姐儿两个在家抱怨没个差使,没个进益,幸亏有了这园子,把我挑进来,可巧把我分到怡红院.家里省了我一个人的费用不算外, 每月还有四五百钱的余剩,这也还说不够.后来老姊妹二人都派到梨香院去照看他们(省亲增加人手),藕官认了我姨妈,芳官认了我妈,这几年着实宽裕了.如今挪进来也算撒开手了, 还只无厌.你说好笑不好笑?我姨妈刚和藕官吵了,接着我妈为洗头就和芳官吵. 芳官连要洗头也不给他洗. 昨日得月钱,推不去了,买了东西先叫我洗.我想了一想: 我自有钱,就没钱要洗时,不管袭人,晴雯,麝月,那一个跟前和他们说一声,也都容易 ,何必借这个光儿?好没意思.所以我不洗.他又叫我妹妹小鸠儿洗了,才叫芳官,果然就吵起来.接着又要给宝玉吹汤,你说可笑死了人?我见他一进来,我就告诉那些规矩 . 他只不信,只要强做知道的,足的讨个没趣儿.幸亏园里的人多,没人分记的清楚谁是谁的亲故. 若有人记得,只有我们一家人吵,什么意思呢?你这会子又跑来弄这个. 这一带地上的东西都是我姑娘管着, 一得了这地方,比得了永远基业还利害,每日早起晚睡,自己辛苦了还不算,每日逼着我们来照看,生恐有人遭踏,又怕误了我的差使 . 如今进来了,老姑嫂两个照看得谨谨慎慎,一根草也不许人动.你还掐这些花儿,又折他的嫩树, 他们即刻就来,仔细他们抱怨(有人管理,自然不同)."莺儿道:"别人乱折乱掐使不得,独我使得. 自从分了地基之后,每日里各房皆有分例,吃的不用算,单管花草顽意儿.谁管什么,每日谁就把各房里姑娘丫头戴的,必要各色送些折枝的去,还有插瓶的.惟有我们(宝钗的意思)说了: `一概不用送,等要什么再和你们要.'究竟没有要过一次.我今便掐些,他们也不好意思说的."当时承包时,各有分派,余下的是归承包人,所以自然经心。而宝钗以客人自重,不沾贾府的东西。 莺儿却不似小姐的心态,很有些主人的意味。所以她认为花儿柳儿的,她可以折得。
那婆子又央众人道:"我虽错了,姑娘们吩咐了,我以后改过.姑娘们那不是行好积德. "一面又央告春燕道:"原是我为打你起的,究竟没打成你,我如今反受了罪? 你也替我说说. "宝玉见如此可怜(一样的心软 ),只得留下,吩咐他不可再闹.那婆子走来一一的谢过了下去. 袭人笑道:"我只说我们这里反了,原来还有几处. "平儿笑道:"这算什么.正和珍大奶奶算呢,这三四日的工夫,一共大小出来了八九件了. 你这里是极小的,算不起数儿来,还有大的可气可笑之事."上头一走,下面就乱。管理者的日子也不好过。 婆子因莺儿折柳而生的怒火,引发的纷争,是因莺儿触动了她的利益,承包后的一草一木皆有人管理,自然不比从前,所以也多了事非的缘由 。怡红院几起事端,皆靠麝月平息,其是怡红院的人才。
珍爱红楼--------红楼识微第六十回 延续大观园的矛盾纠纷继续上演,这一次是芳官与赵姨娘了。芳官分在怡红院,这是最适宜丫环生存的地方,芳官在宝玉的照看下个性自由发展,得到了关爱与呵护。只是这种关爱对于一个丫环未必是好事,只因宝玉的权限在怡红院内部,对外连探春不及。宝玉的生长环境非常好,是被宠爱着长大的,人又生的好,自然得人意,所以他是阳光心境,对人好却没什么保护能力,既不能保护自己也不能保护别人。而探春不同,庶出是探春的心结,因了这个她敏感自尊,深知规矩的厉害,被规矩所伤害,也能用规矩来保护自己的权益。宝玉管辖下的怡红院轻松自由,但是也招人恨,风平浪静时,丫环们个个幸福,有风雨时却无法自保。
袭人因问平儿,何事这样忙乱.平儿笑道:"都是世人想不到的,说来也好笑(可笑也就可谅), 等几日告诉你,如今没头绪呢,且也不得闲儿."一语未了,只见李纨的丫鬟来了,说:" 平姐姐可在这里,奶奶等你,你怎么不去了?"平儿忙转身出来,口内笑说:"来了,来了 ."袭人等笑道:"他奶奶病了,他又成了香饽饽了,都抢不到手."平儿去了不提.凤姐病了,她的代言人平儿自然要十分忙了。凤姐虽病着,可是对大小事务自然还是万分关心的。
忽见蕊官赶出叫:"妈妈姐姐,略站一站."一面走上来,递了一个纸包给他们,说是蔷薇硝,带与芳官去檫脸(真情可贵).春燕笑道:"你们也太小气了,还怕那里没这个与他,巴巴的你又弄一包给他去."蕊官道:"他是他的 , 我送的是我的.好姐姐,千万带回去罢."春燕只得接了.娘儿两个回来,正值贾环贾琮(从出场看,贾琮应是贾琏的弟弟)二人来问候宝玉, 也才进去.春燕便向他娘说:"只我进去罢,你老不用去."他娘听了,自此便百依百随的,不敢倔强了.这婆子非要吃个亏,才学个聪明。
柳家的见了,忙笑道:"芳姑娘,你喜吃这个? 我这里有才买下给你姐姐吃的,他不曾吃,还收在那里,干干净净没动呢."说着, 便拿了一碟出来, 递与芳官,又说:"你等我进去替你炖口好茶来."一面进去,现通开火顿茶.芳官便拿了热糕,问到蝉儿脸上说:"稀罕吃你那糕,这个不是糕不成?我不过说着顽罢了,你给我磕个头,我也不吃."说着,便将手内的糕一块一块的掰了,掷着打雀儿顽,口内笑说:"柳嫂子,你别心疼,我回来买二斤给你."小蝉气的怔怔的,瞅着冷笑道:"雷公老爷也有眼睛,怎不打这作孽的!他还气我呢.我可拿什么比你们,又有人进贡,又有人作干奴才,溜你们好上好儿,帮衬着说句话儿."众媳妇都说:"姑娘们,罢呀,天天见了就咕唧."有几个伶透的,见了他们对了口,怕又生事,都拿起脚来各自走开了.当下蝉儿也不敢十分说他(怕宝玉吧),一面咕嘟着去了.
柳家的忙道: "嗳哟哟,我的姑娘,我们的头皮儿薄,比不得你们."说着,又倒了茶来.芳官那里吃这茶(在怡红院娇贵),只漱了一口就走了.柳家的说道:"我这里占着手,五丫头送送." 珍爱红楼-----红楼识微六十一 投鼠忌器宝玉瞒赃判冤决狱平儿行权 本回是平儿的重头戏,作为凤姐的助理和心腹,平儿的见识和管理能力是非常高明的,在平和这一点上,她要高于凤姐。这可能与平儿的生长环境有关,作为贾琏的妾凤姐的丫环,这样的夹缝中要想生存下来,是需要有高明的处世能力和判断力,最重要的是让各方满意。
开关一段,并无闲言,柳家的与门房一段对话,暗写了府中人际关系的复杂与各个职务的隐形权力。这小厮且不开门,且拉着笑说:"好婶子,你这一进去,好歹偷些杏子出来赏我吃.我这里老等. 你若忘了时,日后半夜三更打酒买油的,我不给你老人家开门,也不答应你,随你干叫去(各有权力,各在规矩). "柳氏啐道:"发了昏的,今年不比往年,把这些东西都分给了众奶奶了.一个个的不象抓破了脸的,人打树底下一过,两眼就象那黧鸡似的,还动他的果子!昨儿我从李子树下一走, 偏有一个蜜蜂儿往脸上一过,我一招手儿,偏你那好舅母就看见了. 他离的远看不真,只当我摘李子呢,就 声浪嗓喊起来,说又是`还没供佛呢',又是`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还没进鲜呢,等进了上头,嫂子们都有分的',倒象谁害了馋痨等李子出汗呢.叫我也没好话说,抢白了他一顿(因为承包责任制的实行,加剧了各方的矛盾冲突).可是你舅母姨娘两三个亲戚都管着, 怎不和他们要的,倒和我来要.这可是`仓老鼠和老鸹去借粮----守着的没有,飞着的有' ."小厮笑道:"哎哟哟,没有罢了,说上这些闲话!我看你老以后就用不着我了?就便是姐姐有了好地方,将来更呼唤着的日子多,只要我们多答应他些就有了(消息传的非常快,五儿还没进怡红院,已经人尽皆知)."柳氏听了, 笑道:"你这个小猴精,又捣鬼吊白的,你姐姐有什么好地方了?"那小厮笑道:"别哄我了, 早已知道了.单是你们有内牵,难道我们就没有内牵不成?我虽在这里听哈, 里头却也有两个姊妹成个体统的,什么事瞒了我们!"二人一段家常对白,虽是闲言,却暗隐了诸多信息。五儿去怡红院一事,还在商议中,就已经让人知晓了。而探春的方案本是为了开源节流,却因为利益不均,而引发了各种危机,好的方案也要有好的执行和监管才行。 莲花儿道:"前儿要吃豆腐,你弄了些馊的,叫他说了我一顿.今儿要鸡蛋又没有了.什么好东西,我就不信连鸡蛋都没有了 , 别叫我翻出来."(小丫环们哪里把婆子放在眼里)一面说,一面真个走来,揭起菜箱一看(真真厉害),只见里面果有十来个鸡蛋, 说道: "这不是?你就这么利害!吃的是主子的,我们的分例,你为什么心疼?又不是你下的蛋, 怕人吃了."这小丫环何其嚣张,也难怪老婆子们都对丫环们不满。 柳家的忙丢了手里的活计,便上来说道:"你少满嘴里混 !你娘才下蛋呢! 通共留下这几个,预备菜上的浇头.姑娘们不要,还不肯做上去呢,预备接急的.你们吃了,倘或一声要起来,没有好的,连鸡蛋都没了.你们深宅大院,水来伸手 , 饭来张口,只知鸡蛋是平常物件,那里知道外头买卖的行市呢.别说这个,有一年连草根子还没了的日子还有呢.我劝他们,细米白饭,每日肥鸡大鸭子,将就些儿也罢了 . 吃腻了膈,烫焯又闹起故事来了.鸡蛋,豆腐,又是什么面筋,酱萝卜炸儿,敢自倒换口味, 只是我又不是答应你们的,一处要一样,就是十来样.我倒别伺候头层主子,只预备你们二层主子了. "莲花听了,便红了面,喊道:"谁天天要你什么来?你说上这两车子话! 叫你来,不是为便宜却为什么.前儿小燕来,说`晴雯姐姐要吃芦蒿',你怎么忙的还问肉炒鸡炒? 小燕说`荤的因不好才另叫你炒个面筋的,少搁油才好.'你忙的倒说`自己发昏',赶着洗手炒了,狗颠儿似的亲捧了去.今儿反倒拿我作筏子,说我给众人听. "这莲花糊涂,那晴雯是何等人物,是贾母的丫环,连宝玉袭人都让三分,何况别人,那司棋如何比得晴雯。她以为所有丫环都是一样的待遇,其实差别太大了,因为主子不同,丫环的境遇也差远了。
柳家的忙道:"阿弥陀佛!这些人眼见的.别说前儿一次,就从旧年一立厨房以来,凡各房里偶然间不论姑娘姐儿们要添一样半样,谁不是先拿了钱来,另买另添. 有的没的,名声好听,说我单管姑娘厨房省事,又有剩头儿,算起帐来,惹人恶心:连姑娘带姐儿们四五十人, 一日也只管要两只鸡,两只鸭子,十来斤肉,一吊钱的菜蔬.你们算算, 够作什么的?连本项两顿饭还撑持不住,还搁的住这个点这样,那个点那样, 买来的又不吃, 又买别的去.既这样,不如回了太太,多添些分例,也象大厨房里预备老太太的饭,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吃到一个月现算倒好.连前儿三姑娘和宝姑娘偶然商议了要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来, 现打发个姐儿拿着五百钱来给我,我倒笑起来了,说:`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钱的去.这三二十个钱的事, 还预备的起.'赶着我送回钱去.到底不收,说赏我打酒吃,又说`如今厨房在里头, 保不住屋里的人不去叨登,一盐一酱,那不是钱买的.你不给又不好,给了你又没的赔.你拿着这个钱,全当还了他们素日叨登的东西窝儿.'这就是妹靼滋逑碌墓媚铿 我们心里只替他念佛.没的赵姨奶奶听了又气不忿,又说太便宜了我,隔不了十天,也打发个小丫头子来寻这样寻那样,我倒好笑起来.你们竟成了例,不是这个 ,就是那个,我那里有这些赔的."宝钗和探春是深知人情深会做人,探春与其母相差之大令人惊叹,如何这样的母亲能有如此的女儿,皆因探春的生长环境是在贾母身边。 司棋大砸小厨房很有赵姨娘大闹怡红院的姿态。此女果真不凡,与主子迎春性格差之极大,也许正是因了迎春软弱,她的仆人别人都轻看,才令司棋反其行之。
柳家的打发他女儿喝了一回汤,吃了半碗粥,又将茯苓霜一节说了.五儿听罢,便心下要分些赠芳官,遂用纸另包了一半,趁黄昏人稀之时,自己花遮柳隐的来找芳官. 且喜无人盘问.一径到了怡红院门前,不好进去,只在一簇玫瑰花前站立,远远的望着. 有一盏茶时,可巧小燕出来,忙上前叫住.小燕不知是那一个,至跟前方看真切, 因问作什么.五儿笑道:"你叫出芳官来,我和他说话."小燕悄笑道:"姐姐太性急了, 横竖等十来日就来了,只管找他做什么.方才使了他往前头去了,你且等他一等. 不然,有什么话告诉我,等我告诉他.恐怕你等不得,只怕关园门了."五儿便将茯苓霜递与了小燕,又说这是茯苓霜,如何吃,如何补益,"我得了些送他的,转烦你递与他就是了."说毕,作辞回来.小姑娘们的友情真让人感觉温暖。 林之孝家的只得领出来.到凤姐儿那边,先找着了平儿,平儿进去回了凤姐. 凤姐方才歇下,听见此事,便吩咐:"将他娘打四十板子,撵出去,永不许进二门.把五儿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给庄子上,或卖或配人."凤姐够狠,问也不问,就把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如此了断。
平儿听了,出来依言吩咐了林之孝家的.五儿唬的哭哭啼啼,给平儿跪着,细诉芳官之事.平儿道:"这也不难,等明日问了芳官便知真假.但这茯苓霜前日人送了来,还等老太太,太太回来看了才敢打动,这不该偷了去."五儿见问,忙又将他舅舅送的一节说了出来.平儿听了,笑道: "这样说,你竟是个平白无辜之人,拿你来顶缸.此时天晚,奶奶才进了药歇下,不便为这点子小事去絮叨. 如今且将他交给上夜的人看守一夜,等明儿我回了奶奶,再做道理."林之孝家的不敢违拗,只得带了出来交与上夜的媳妇们看守,自便去了. 平儿一一的都应着,打发他们去了,却悄悄的来访袭人(平儿负责),问他可果真芳官给他露了.袭人便说:"露却是给芳官,芳官转给何人我却不知."袭人于是又问芳官,芳官听了,唬天跳地,忙应是自己送他的.芳官便又告诉了宝玉,宝玉也慌了, 说:"露虽有了,若勾起茯苓霜来,他自然也实供.若听见了是他舅舅门上得的,他舅舅又有了不是, 岂不是人家的好意,反被咱们陷害了."因忙和平儿计议:"露的事虽完, 然这霜也是有不是的.好姐姐,你叫他说也是芳官给他的就完了."平儿笑道:"虽如此 , 只是他昨晚已经同人说是他舅舅给的了,如何又说你给的?况且那边所丢的露也是无主儿,如今有赃证的白放了,又去找谁?谁还肯认?众人也未必心服."晴雯走来笑道 :"太太那边的露再无别人,分明是彩云偷了给环哥儿去了.你们可瞎乱说."晴雯风格,有话直说,心里藏不住事。人人都知的,人人都不说,偏她说了,这是她可爱的地方。 平儿笑道 : "谁不知是这个原故(平儿也知),但今玉钏儿急的哭,悄悄问着他,他应了,玉钏也罢了,大家也就混着不问了.难道我们好意兜揽这事不成!可恨彩云不但不应,他还挤玉钏儿,说他偷了去了. 两个人窝里发炮,先吵的合府皆知,我们如何装没事人.少不得要查的.殊不知告失盗的就是贼,又没赃证,怎么说他."宝玉道:"也罢,这件事我也应起来,就说是我唬他们顽的,悄悄的偷了太太的来了.两件事都完了."袭人道:"也倒是件阴骘事 , 保全人的贼名儿.只是太太听见又说你小孩子气,不知好歹了."平儿笑道:"这也倒是小事. 如今便从赵姨娘屋里起了赃来也容易,我只怕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别人都别管,这一个人岂不又生气.我可怜的是他,不肯为打老鼠伤了玉瓶."说着,把三个指头一伸.平儿维护探春的面子,也是深知探春对母亲的关照。其实探春成了玫瑰花,赵姨娘还是沾了光。 袭人等听说,便知他说的是探春.大家都忙说:"可是这话,竟是我们这里应了起来的为是. "平儿又笑道:"也须得把彩云和玉钏儿两个业障叫了来,问准了他方好. 不然他们得了益,不说为这个,倒象我没了本事问不出来,烦出这里来完事,他们以后越发偷的偷,不管的不管了(恩威并用)."袭人等笑道:"正是,也要你留个地步."平儿便命人叫了他两个来, 说道:"不用慌,贼已有了."玉钏儿先问贼在那里,平儿道:"现在二奶奶屋里,你问他什么应什么.我心里明知不是他偷的,可怜他害怕都承认.这里宝二爷不过意, 要替他认一半.我待要说出来,但只适钦庾鲈舻乃厝沼质呛臀液玫囊桓鲦⒚ 矛窝主却是平常,里面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因此为难,少不得央求宝二爷应了,大家无事.如今反要问你们两个,还是怎样?若从此以后大家小心存体面,这便求宝二爷应了, 若不然,我就回了二奶奶,别冤屈了好人."彩云听了,不觉红了脸,一时羞恶之心感发,便说道:"姐姐放心,也别冤了好人,也别带累了无辜之人伤体面.偷东西原是赵姨奶奶央告我再三,我拿了些与环哥是情真.连太太在家我们还拿过,各人去送人, 也是常事.我原说嚷过两天就罢了.如今既冤屈了好人,我心也不忍.姐姐竟带了我回奶奶去,我一概应了完事."众人听了这话,一个个都诧异,他竟这样有肝胆.宝玉忙笑道: "彩云姐姐果然是个正经人.如今也不用你应,我只说是我悄悄的偷的唬你们顽, 如今闹出事来, 我原该承认.只求姐姐们以后省些事,大家就好了."宝玉最是照应女孩子。 彩云道:"我干的事为什么叫你应, 死活我该去受.(有肝胆,为了贾环,愿担此责,此情深重)"平儿袭人忙道:"不是这样说,你一应了,未免又叨登出赵姨奶奶来, 那时三姑娘听了,岂不生气.竟不如宝二爷应了,大家无事,且除这几个人皆不得知道这事,何等的干净.但只以后千万大家小心些就是了.要拿什么,好歹奈到太太到家,那怕连这房子给了人,我们就没干系了."彩云低头想了一想 ,方依允.于是大家商议妥贴,平儿带了他两个并芳官往前边来,至上夜房中叫了五儿 , 将茯苓霜一节也悄悄的教他说系芳官所赠,五儿感谢不尽.平儿带他们来至自己这边, 已见林之孝家的带领了几个媳妇,押解着柳家的等够多时.林之孝家的又向平儿说:"今儿一早押了他来,恐园里没人伺候姑娘们的饭,我暂且将秦显的女人派了去伺候. 姑娘一并回明奶奶,他倒干净谨慎,以后就派他常伺候罢."这管家动作太快,原也是有私心。这林之孝家的本是凤姐手中使唤之人,看情形却和大老爷那边的关系极好。 平儿道:"秦显的女人是谁? 我不大相熟."林之孝家的道:"他是园里南角子上夜的,白日里没什么事,所以姑娘不大相识. 高高孤拐,大大的眼睛,最干净爽利的."玉钏儿道:"是了.姐姐,你怎么忘了? 他是跟二姑娘的司棋的婶娘.司棋的父母虽是大老爷那边的人,他这叔叔却是咱们这边的."平儿听了,方想起来,笑道:"哦,你早说是他,我就明白了."又笑道:" 也太派急了些. 如今这事八下里水落石出了,连前儿太太屋里丢的也有了主儿.是宝玉那日过来和这两个业障要什么的, 偏这两个业障怄他顽,说太太不在家不敢拿.宝玉便瞅他两个不 防的时节, 自己进去拿了些什么出来.这两个业障不知道,就唬慌了. 如今宝玉听见带累了别人,方细细的告诉了我,拿出东西来我瞧,一件不差.那茯苓霜是宝玉外头得了的, 也曾赏过许多人,不独园内人有,连妈妈子们讨了出去给亲戚们吃, 又转送人,袭人也曾给过芳官之流的人.他们私情各相来往,也是常事.前儿那两篓还摆在议事厅上, 好好的原封没动,什么就混赖起人来.等我回了奶奶再说." 给了林之孝家的一番教训。 说毕,抽身进了卧房,将此事照前言回了凤姐儿一遍.凤姐儿道:"虽如此说,但宝玉为人不管青红皂白爱兜揽事情. 别人再求求他去,他又搁不住人两句好话,给他个炭篓子戴上, 什么事他不应承.咱们若信了,将来若大事也如此,如何治人.还要细细的追求才是.依我的主意,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来,虽不便擅加拷打,只叫他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 茶饭也别给吃.一日不说跪一日,便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凤姐连太太的人都敢动,难怪王夫人后来对凤姐不相信不满意).又道是` 苍蝇不抱无缝的蛋'.虽然这柳家的没偷,到底有些影儿,人才说他.虽不加贼刑, 也革出不用.朝廷家原有挂误的,倒也不算委屈了他." 平儿道:"何苦来操这心!`得放手时须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乐得不施恩呢( 与人为善方是长久).依我说,纵在这屋里操上一百分的心, 终久咱们是那边屋里去的(看的长远).没的结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况且自己又三灾八难的,好容易怀了一个哥儿,到了六七个月还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劳太过,气恼伤着的.如今乘早儿见一半不见一半的, 也倒罢了."一席话,说的凤姐儿倒笑了,说道:"凭你这小蹄子发放去罢.我才精爽些了,没的淘气."平儿笑道:"这不是正经!"凤姐的怒火也只有平儿能平息,平儿平儿,原是如此得名吗。 平儿的处事和凤姐不同,也是因为她承担的责任较轻,凤姐责任重大,若一味宽松自然弄成东府局面,若一味严格,又招人恨,有紧有松,才能安稳。平儿深知如今一切都是代管,这一层她看的明白,是平儿高明的地方。居安思危,才能安全。
珍爱红楼----红楼识微第六十二回宝玉过生日 因了平儿从中相助,小厨房的风波算是平稳过去了,保住了探春的体面,也令玉钏彩云五儿相安无事。平儿的那番治家之言,却是深为有理。平儿出来吩咐林之孝家的道:"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没事,方是兴旺之家 . 若得不了一点子小事,便扬铃打鼓的乱折腾起来,不成道理.如今将他母女带回,照旧去当差.将秦显家的仍旧退回.再不必提此事.只是每日小心巡察要紧."这符合平儿一惯的平和平稳平衡的作风,也只这样,能最大限度的保持一个稳定的局面。 彩云深情,不想却不得贾环理解与珍惜,反成了贾环借此分手的理由。赵姨娘正因彩云私赠了许多东西,被玉钏儿吵出,生恐查诘出来,每日捏一把汗打听信儿(赵原也是怕的,知不合规矩。只是太过妒忌正房,每每生事).忽见彩云来告诉说:"都是宝玉应了, 从此无事. "赵姨娘方把心放下来.谁知贾环听如此说,便起了疑心(原是自卑),将彩云凡私赠之物都拿了出来(不知赠了多少,果然是得脸的丫环比没脸的主子待遇强多了,成了丫环给主子东西),照着彩云的脸摔了去,说:"这两面三刀的东西!我不稀罕.你不和宝玉好, 他如何肯替你应(怎知其中为探春的意味,终是糊涂人).你既有担当给了我,原该不与一个人知道.如今你既然告诉他, 如今我再要这个, 也没趣儿."彩云见如此,急的发身赌誓,至于哭了.百般解说,贾环执意不信, 说:"不看你素日之情,去告诉二嫂子,就说你偷来给我,我不敢要.你细想去. "说毕,摔手出去了.急的赵姨娘骂:"没造化的种子,蛆心孽障."气的彩云哭个泪干肠断. 赵姨娘百般的安慰他:"好孩子,他辜负了你的心,我看的真.让我收起来,过两日他自然回转过来了."说着,便要收东西.彩云赌气一顿包起来,乘人不见时,来至园中,都撇在河内,顺水沉的沉漂的漂了.自己气的在被内暗哭.环云之恋,算是终结了,此时分手,也好过日后被贾环所伤,贾环不是有情之人,辜负了彩云的真情。 宝玉生日,自然要热闹一天,特特点出与平儿岫烟宝琴四人是一天。探春是明白人,因谢平儿维护之心,特意给平儿过生日。 一进角门, 宝钗便命婆子将门锁上,把钥匙要了自己拿着.宝玉忙说:"这一道门何必关,又没多的人走.况且姨娘,姐姐,妹妹都在里头,倘或家去取什么,岂不费事." 处处尽显宝玉体贴之意。 宝钗笑道:"小心没过逾的.你瞧你们那边,这几日七事八事,竟没有我们这边的人,可知是这门关的有功效了.若是开着,保不住那起人图顺脚,抄近路从这里走,拦谁的是 ? 不如锁了,连妈和我也禁着些,大家别走.纵有了事,就赖不着这边的人了."宝钗行事周全,不落把柄。 宝玉笑道:"原来姐姐也知道我们那边近日丢了东西?"宝钗笑道:"你只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两件,乃因人而及物.若非因人,你连这两件还不知道呢.殊不知还有几件比这两件大的呢. 若以后叨登不出来,是大家的造化(平安省事),若叨登出来,不知里头连累多少人呢.你也是不管事的人(真真明白,宝玉可不是不管事只顶罪吗),我才告诉你.平儿是个明白人,我前儿也告诉了他(知会凤姐),皆因他奶奶不在外头,所以使他明白了.若不出来,大家乐得丢开手.若犯出来,他心里已有稿子,自有头绪,就冤屈不着别人了.你只听我说,以后留神小心就是了,这话也不可对第二个人讲 ."是要嘱咐宝玉,免的又告诉晴雯,另惹出类似撵坠儿的风波。 在众人欢宴生日会时,带出林之孝家的发落四姑娘房中彩儿的娘的事情,是因为说话不谨慎,似乎暗指东府风波。林之孝家的便指那媳妇说:"这是四姑娘屋里的小丫头彩儿的娘,现是园内伺候的人.嘴很不好,才是我听见了问着他,他说的话也不敢回姑娘(不能回探春,因探春姑娘身份), 竟要撵出去才是."探春道:"怎么不回大奶奶?"林之孝家的道:"方才大奶奶都往厅上姨太太处去了, 顶头看见,我已回明白了,叫回姑娘来."探春道:"怎么不回二奶奶?"平儿道:"不回去也罢,我回去说一声就是了."探春点点头,道:"既这么着 ,就撵出他去,等太太来了,再回定夺."说毕仍又下棋.这林之孝家的带了那人去不提 .探春如今行事沉稳许多。把李纨和凤姐都先照看了。 黛玉和宝玉二人站在花下(花下一对玉人,何等美丽),遥遥知意.黛玉便说道:"你家三丫头倒是个乖人.虽然叫他管些事,倒也一步儿不肯多走.差不多的人就早作起威福来了."宝玉道:"你不知道呢. 你病着时,他干了好几件事.这园子也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草也不能了.又 了几件事,单拿我和凤姐姐作筏子禁别人.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算计一词点明探春聪敏),岂只乖而已."黛玉道: "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 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黛玉也是有心人,并非世务不懂呀)."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 (真真富贵闲人)"黛玉听了,转身就往厅上寻宝钗说笑去了(黛玉转身就走,也是明白这个话题和宝玉没什么可说的吧).宝玉正欲走时,只见袭人走来,手内捧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可式放着两钟新茶,因问:"他往那去了?我见你两个半日没吃茶, 巴巴的倒了两钟来,他又走了."宝玉道:"那不是他,你给他送去."说着自拿了一钟.袭人便送了那钟去,偏和宝钗在一处(是呀,总是宝钗),只得一钟茶,便说:"那位渴了那位先接了,我再倒去."宝钗笑道:"我却不渴,只要一口漱一漱就够了."说着先拿起来喝了一口,剩下半杯递在黛玉手内.袭人笑道:"我再倒去."黛玉笑道:"你知道我这病,大夫不许我多吃茶,这半钟尽够了,难为你想的到."说毕,饮干,将杯放下。黛玉能喝宝钗的茶,可知二人如今关系和睦,情如姐妹。
怡红院果然是养尊处优的地方。芳官道:"你们吃酒不理我, 教我闷了半日,可不来睡觉罢了."宝玉拉了他起来,笑道:"咱们晚上家里再吃, 回来我叫袭人姐姐带了你桌上吃饭,何如?"芳官道:"藕官蕊官都不上去,单我在那里也不好.我也不惯吃那个面条子,早起也没好生吃.才刚饿了,我已告诉了柳嫂子,先给我做一碗汤盛半碗粳米饭送来(比司棋可威风),我这里吃了就完事.若是晚上吃酒,不许教人管着我,我要尽力吃够了才罢.我先在家里,吃二三斤好惠泉酒呢.如今学了这劳什子 ,他们说怕坏嗓子,这几年也没闻见.乘今儿我是要开斋了."宝玉道:"这个容易." 香菱便说:"我有一枝夫妻蕙 ,他们不知道,反说我诌,因此闹起来,把我的新裙子也脏了."宝玉笑道:"你有夫妻蕙 , 我这里倒有一枝并蒂菱."口内说,手内却真个拈着一枝并蒂菱花,又拈了那枝夫妻蕙在手内.香菱道:"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你瞧瞧这裙子."宝玉方低头一瞧, 便嗳呀了一声,说:"怎么就拖在泥里了?可惜这石榴红绫最不经染."香菱道:"这是前儿琴姑娘带了来的. 姑娘做了一条,我做了一条(薛家对香菱还是不错的),今儿才上身."宝玉跌脚叹道:"若你们家, 一日遭踏这一百件也不值什么.只是头一件既系琴姑娘带来的,你和宝姐姐每人才一件,他的尚好,你的先脏了,岂不辜负他的心.二则姨妈老人家嘴碎,饶这么样, 我还听见常说你们不知过日子,只会遭踏东西,不知惜福呢.这叫姨妈看见了,又说一个不清(薛姨妈最是家常母亲的形象)."香菱听了这话,却碰在心坎儿上,反倒喜欢(遇了知音)起来了,因笑道:"就是这话了.我虽有几条新裙子, 都不和这一样的,若有一样的,赶着换了,也就好了.过后再说."宝玉道:"你快休动,只站着方好,不然连小衣儿膝裤鞋面都要拖脏.我有个主意:袭人上月做了一条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他因有孝,如今也不穿.竟送了你换下这个来,如何?" 香菱笑着摇头说:"不好,他们倘或听见了倒不好."宝玉道:"这怕什么.等他们孝满了 ,他爱什么难道不许你送他别的不成.你若这样,还是你素日为人了!况且不是瞒人的事, 只管告诉宝姐姐也可,只不过怕姨妈老人家生气罢了."宝玉在这些事情上最是周全稳妥。 香菱想了一想有理,便点头笑道: "就是这样罢了,别辜负了你的心.我等着你,千万叫他亲自送来才好."宝玉听了,喜欢非常,答应了忙忙的回来.一壁里低头心下暗算:"可惜这么一个人,没父母 , 连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又卖与了这个霸王(命运堪忧)."因又想起上日平儿也是意外想不到的, 今日更是意外之意外的事了.一壁胡思乱想,来至房中,拉了袭人,细细告诉了他原故.香菱之为人,无人不怜爱的(人品在那里,一般主子姑娘还不及呢).袭人又本是个手中撒漫的,况与香菱素相交好, 一闻此信,忙就开箱取了出来折好,随了宝玉来寻着香菱,他还站在那里等呢. 袭人笑道:"我说你太淘气了,足的淘出个故事来才罢."香菱红了脸,笑道:"多谢姐姐了, 谁知那起促狭鬼使黑心."说着,接了裙子,展开一看,果然同自己的一样(袭人的待遇也是不薄的).又命宝玉背过脸去,自己叉手向内解下来,将这条系上.袭人道:"把这脏了的交与我拿回去, 收拾了再给你送来. 你若拿回去,看见了也是要问的."香菱道:"好姐姐,你拿去不拘给那个妹妹罢.我有了这个,不要他了."袭人道:"你倒大方的好."香菱忙又万福道谢 ,从香菱进园后的性格来看,最是欢畅的一个时期,诗从黛玉,得偿心愿,又和宝钗湘云在一起,个性得到充分发展,多了活泼多了笑容。只是她终是个天真单纯的人,只顾得眼前享受快乐时光,却不从担忧自己的命运。她的身份本是姨娘,终非大观园女儿的主子身份。也许因了她的这种性格,才能显现她的莲花本身。香菱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她的生日应该也是和宝玉一天,才有这一节吧。
珍爱红楼-----红楼识微第六十三回 也是因了上头都出了门,才有了一个宽松的氛围,才有了宝玉一个别开生面的欢乐热闹的生日晚会。宝玉在怡红院的人缘自然是好的,所以白天是主子们按规矩给他的生日宴,晚间是丫环们自己组织的。 宝玉回至房中洗手,因与袭人商议:"晚间吃酒,大家取乐,不可拘泥.如今吃什么, 好早说给他们备办去."宝玉定了基调,要热闹自由。 袭人笑道:"你放心,我和晴雯,麝月,秋纹四个人,每人五钱银子, 共是二两.芳宫,碧痕,小燕,四儿四个人,每人三钱银子,他们有假的不算共是三两二钱银子,早已交给了柳嫂子,预备四十碟果子.我和平儿说了,已经抬了一坛好绍兴酒藏在那边了.我们八个人单替你过生日."袭人也学贾母给凤姐凑分子过生日。 宝玉听了,喜的忙说:"他们是那里的钱, 不该叫他们出才是."晴雯道:"他们没钱,难道我们是有钱的!这原是各人的心. 那怕他偷的呢,只管领他们的情就是."宝玉听了,笑说:"你说的是."袭人笑道:" 你一天不挨他两句硬话村你,你再过不去."晴雯笑道:"你如今也学坏了,专会架桥拨火儿."说着,大家都笑了.三人之间这样的场景,自然是合谐的,如今晴袭的关系也有些黛玉宝钗的合睦了。 宝玉说:关院门去罢."袭人笑道:"怪不得人说你是`无事忙 ',这会子关了门,人倒疑惑,越性再等一等."宝玉点头,因说:"我出去走走,四儿舀水去, 小燕一个跟我来罢."说着,走至外边,因见无人,便问五儿之事.小燕道:"我才告诉了柳嫂子,他倒喜欢的很.只是五儿那夜受了委屈烦恼,回家去又气病了,那里来得 . 只等好了罢."五儿体弱,与怡红院终是无缘吧,纵然如今进来了,怕日后王夫人清查一样要走。
宝玉听了,不免后悔长叹,因又问:"这事袭人知道不知道?"小燕道:" 我没告诉, 不知芳官可说了不曾."宝玉道:"我却没告诉过他,也罢,等我告诉他就是了."说毕,复走进来,故意洗手.如今宝玉做事,已经瞒了袭人,不知是和袭人生分了,还是怕袭人和他讲规矩。 宝玉忙笑道:"妈妈说的是.我每日都睡的早,妈妈每日进来可都是我不知道的, 已经睡了.今儿因吃了面怕停住食,所以多顽一会子."林之孝家的又向袭人等笑说: "该沏些个普洱茶吃."袭人晴雯二人忙笑说:"沏了女儿茶,已经吃过两碗了.大娘也尝一碗,都是现成的."说着,晴雯便倒了一碗来(少见晴雯如此).林之孝家的又笑道:"这些时我听见二爷嘴里都换了字眼,赶着这几位大姑娘们竟叫起名字来.虽然在这屋里 , 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人,还该嘴里尊重些才是.若一时半刻偶然叫一声使得,若只管叫起来, 怕以后兄弟侄儿照样,便惹人笑话,说这家子的人眼里没有长辈."再讲规矩先是说早睡,如今讲称呼。 宝玉笑道:"妈妈说的是.我原不过是一时半刻的."袭人晴雯都笑说:"这可别委屈了他.直到如今, 他可姐姐没离了口.不过顽的时侯叫一声半声名字,若当着人却是和先一样." 林之孝家的笑道: "这才好呢,这才是读书知礼的.越自己谦越尊重,别说是三五代的陈人, 现从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轻易也伤他不的.这才是受过调教的公子行事."说毕,吃了茶,便说:"请安歇罢,我们走了."宝玉还说:"再歇歇."那林之孝家的已带了众人,又查别处去了. 这里晴雯等忙命关了门 , 进来笑说:"这位奶奶那里吃了一杯来了,唠三叨四的,又排场了我们一顿去了."晴雯总是话多,也不怕有人多事。麝月笑道:"他也不是好意的,少不得也要常提着些儿.也防着怕走了大褶儿的意思." 说着,一面摆上酒果,袭人道:"斯文些的才好,别大呼小叫,惹人听见.二则我们不识字,可不要那些文的."麝月笑道:"拿骰子咱们抢红罢."宝玉道:"没趣,不好 .咱们占花名儿好."晴雯笑道:"正是早已想弄这个顽意儿."袭人道:"这个顽意虽好, 人少了没趣."小燕笑道:"依我说,咱们竟悄悄的把宝姑娘林姑娘请了来顽一回子,到二更天再睡不迟. "袭人道:"又开门喝户的闹,倘或遇见巡夜的问呢?"果然袭人讲规矩。
宝玉道:"怕什么,咱们三姑娘也吃酒,再请他一声才好.还有琴姑娘."众人都道:"琴姑娘罢了,他在大奶奶屋里,叨登的大发了."宝玉道:"怕什么,你们就快请去."小燕四儿都得不了一声,二人忙命开了门,分头去请.宝玉是好热闹的,如何是袭人能劝住的。 便命翠墨同了小燕也再三的请了李纨和宝琴二人,会齐,先后都到了怡红院中.袭人又死活拉了香菱来(袭人惦记香菱,一样的身份,自然多些同情).炕上又并了一张桌子,方坐开了.宝玉忙说:"林妹妹怕冷,过这边靠板壁坐."又拿个靠背垫着些(何时何地都念黛玉,宝玉之心,也算深情). 袭人等都端了椅子在炕沿下一陪. 黛玉却离桌远远的靠着.靠背,因笑向宝钗,李纨, 探春等道:"你们日日说人夜聚饮博,今儿我们自己也如此,往后怎么说人."如今的黛玉,也很知世事。 李纨笑道 :"这有何妨.一年之中不过生日节间如此,并无夜夜如此,这倒也不怕."李纨反而从容。
说着,晴雯拿了一个竹雕的签筒来, 里面装着象牙花名签子,摇了一摇,放在当中.又取过骰子来, 盛在盒内,摇了一摇,揭开一看,里面是五点,数至宝钗.宝钗便笑道:"我先抓,不知抓出个什么来."说着,将筒摇了一摇,伸手掣出一根,大家一看,只见签上画着一支牡丹 ,题着"艳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镌的小字一句唐诗,道是:
春笑道:"我还不知得个什么呢."伸手掣了一根出来,自己一瞧,便掷在地下,红了脸,笑道:"这东西不好,不该行这令.这原是外头男人们行的令,许多混话在上头." 众人不解,袭人等忙拾了起来,众人看上面是一枝杏花,那红字写着"瑶池仙品"四字, 诗云:
李氏摇了一摇,掣出一根来一看,笑道:"好极.你们瞧瞧,这劳什子竟有些意思."众人瞧那签上,画着一枝老梅,是写着"霜晓寒姿"四字,那一面旧诗是:
说着,便吃酒,将骰过与黛玉.黛玉一掷,是个十八点, 便该湘云掣.湘云笑着,揎拳掳袖的伸手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一面画着一枝海棠,题着"香梦沉酣"四字,那面诗道是:
香菱便掣了一根并蒂花,题着"联春绕瑞",那面写着一句诗,道是:
袭人便伸手取了一支出来,却是一枝桃花,题着"武陵别景"四字,那一面旧诗写着道是:桃红又是一年春.点明袭人结局。 大家黑甜一觉, 不知所之.及至天明,袭人睁眼一看,只见天色晶明,忙说:"可迟了."向对面床上瞧了一瞧,只见芳官头枕着炕沿上,睡犹未醒,连忙起来叫他.宝玉已翻身醒了,笑道:"可迟了!"因又推芳官起身.那芳官坐起来,犹发怔揉眼睛.袭人笑道 :"不害羞,你吃醉了,怎么也不拣地方儿乱挺下了."芳官听了,瞧了一瞧,方知道和宝玉同榻, 忙笑的下地来,说:"我怎么吃的不知道了."宝玉笑道:"我竟也不知道了.若知道,给你脸上抹些黑墨."说着,丫头进来伺候梳洗.宝玉笑道:"昨儿有扰,今儿晚上我还席. "袭人笑道:"罢罢罢,今儿可别闹了,再闹就有人说话了."宝玉道:"怕什么, 不过才两次罢了. 咱们也算是会吃酒了,那一坛子酒,怎么就吃光了.正是有趣,偏又没了."袭人笑道:"原要这样才有趣.必至兴尽了,反无后味了,昨儿都好上来了,晴雯连臊也忘了, 我记得他还唱了一个."四儿笑道:"姐姐忘了,连姐姐还唱了一个呢.在席的谁没唱过!"众人听了,俱红了脸,用两手握着笑个不住.众人如此尽兴,原也是少有的,宝玉自然欢喜。这是怡红院最快乐与美好的辰光吧。此后忆及多少惆怅。
宝玉听了诧异,说道:"他为人孤癖,不合时宜,万人不入他目.原来他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们一流的俗人."岫烟笑道:"他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他做过十年的邻居,只一墙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炼, 我家原寒素,赁的是他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无事到他庙里去作伴.我所认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因我们投亲去了,闻得他因不合时宜 , 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如今又天缘凑合,我们得遇,旧情竟未易.承他青目,更胜当日. "宝玉听了,恍如听了焦雷一般,喜的笑道:"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 原来有本而来.正因他的一件事我为难,要请教别人去.如今遇见姐姐,真是天缘巧合,求姐姐指教."说着,便将拜帖取与岫烟看.岫烟笑道:"他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生成这等放诞诡僻了. 从来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这可是俗语说的`僧不僧,俗不俗, 女不女, 男不男',成个什么道理."宝玉听说,忙笑道:"姐姐不知道,他原不在这些人中算,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我是个些微有知识的,方给我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么字样才好,竟没了主意,正要去问林妹妹,可巧遇见了姐姐."岫烟听了宝玉这话,且只顾用眼上下细细打量了半日,方笑道:"怪道俗语说的`闻名不如见面',又怪不得妙玉竟下这帖子给你, 又怪不得上年竟给你那些梅花.既连他这样,少不得我告诉你原故. 他常说:`古人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称`畸人'的,你就还他个`世人'.畸人者,他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自己乃世中扰扰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称`槛外之人',是自谓蹈于铁槛之外了, 故你如今只下`槛内人',便合了他的心了."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嗳哟了一声,方笑道: "怪道我们家庙说是`铁槛寺'呢,原来有这一说.姐姐就请,让我去写回帖."岫烟听了,便自往栊翠庵来.宝玉回房写了帖子,上面只写"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拜"几字,亲自拿了到栊翠庵,只隔门缝儿投进去便回来了.此一段文字借岫烟之口交待妙玉根基与不凡之处。岫烟来往之人不是妙玉就是黛玉,可知清雅。
珍爱红楼-----红楼识微第六十四回 宁府出了这样的大事,宝玉自然因礼而去。与凤姐一段对话,二人真是姐弟情份。凤姐儿正倚着门和平儿说话呢。一见了宝玉,笑道:“你回来了么。我才吩咐了林之孝家的。叫他使人告诉跟你的小厮,若没什么事趁便请你回来歇息歇息。再者那里人多,你那里禁得住那些气味。不想恰好你倒来了。”贾母出门子,如今府中能照看宝玉的也就是凤姐了,凤姐自己身体不好,也还惦记着宝玉,也算是好姐姐了。 宝玉笑道:“多谢姐姐记挂。我也因今日没事,又见姐姐这两日没往那府里去,不知身上可大愈否,所以回来看视看视。”宝玉是深知人情规矩的,难怪贾母说他场面上有规矩。 凤姐道:“左右也不过是这样,三日好两日不好的。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这些大娘们,嗳,那一个是安分的,每日不是打架,就拌嘴,连赌博偷盗的事情,都闹出来了两三件了(真真热闹)。虽说有三姑娘帮着办理,他又是个没出阁的姑娘。也有叫他知道得的,也有往他说不得的事,也只好强扎挣着罢了(体谅探春)。总不得心静一会儿。别说想病好,求其不添,也就罢了。”宝玉道:“虽如此说,姐姐还要保重身体,少操些心才是。”说毕,又说了些闲话,别了凤姐,一直往园中走来。凤姐和宝玉的场景,总让人感觉二人是亲姐弟。有一种家常的亲切与温暖。 黛玉感怀身世际遇作的五美呤,是不是也藏了自己的叹息与无奈。红颜薄命,黛玉相遇了宝玉,情缘上不薄,然而情深缘浅,又是命薄了。宝玉看了,赞不绝口,又说道:“妹妹这诗恰好只做了五首,何不就命曰《五美吟》。”于是不容分说,便提笔写在后面。黛玉的一切在宝玉眼中都是最好的。 宝钗亦说道:“做诗不论何题,只要善翻古人之意。若要随人脚踪走去,纵使字句精工,已落第二义,究竟算不得好诗,即如前人所咏昭君之诗甚多,有悲挽昭君的,有怨恨延寿的,又有讥汉帝不能使画工图貌贤臣而画美人的。纷纷不一。后来王荆公复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永叔有‘耳目所见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二诗俱能各出己见,不与人同。今日林妹妹这五首诗,亦可谓命意新奇,别开生面了。宝钗也算黛玉的知音了,能读透黛玉的诗,又能说在点子上,才情都有了,并不妒忌黛玉,也算大气了。看了双玉宝钗三人在一起的场景,若时光就此停留,该是多么的美好。三人都各有心事,似乎这心事在一起,又似乎不在一起。宝玉与黛玉有情而无缘,二宝有缘而终是各有遗憾,总是意难平。终身误枉凝眉,情缘与命运如何的错过,不只是一个宝玉呀。
贾琏遇尤二姐,才惹出多少风波。贾蓉作媒也未安好心,另有打算。只是苦了凤姐,病在府中,丈夫却打算另娶。贾蓉见了贾珍回道:“银子已经交给俞禄了。老太太已大愈了,如今已经不服药了。”说毕,又趁便将路上贾琏要娶尤二姐做二房之意说了。又说如何在外面置房子住,不使凤姐知道(只瞒了一个凤姐,是怕凤姐还是明知此事与规矩不合),“此时总不过为的是子嗣艰难起见。为的是二姨是见过的,亲上做亲,比别处不知道的人家说了来的好。所以二叔再三央我对父亲说。”只不说是他自己的主意。贾珍想了想,笑道:“其实倒也罢了。只不知你二姨心中愿意不愿意。明日你先去和你老娘商量,叫你老娘问准了你二姨,再作定夺。”于是又教了贾蓉一篇话,便走过来将此事告诉了尤氏。尤氏却知此事不妥(自知凤姐为人),因而极力劝止(她是规劝过的)。无奈贾珍主意已定(不知贾珍存什么心思,深知凤姐为人,如何还做此决定),素日又是顺从惯了的(娘家没靠山,自然做不得凤姐,本是续弦),况且他与二姐本非一母(也不是一个父亲呀,所以这姐妹只是挂名的,从亲情上从规矩上,都弱了),不便深管,因而也只得由他们闹去了。
红楼识微第六十五回
那贾琏越看越爱,越瞧越喜,不知怎生奉承这二姐,乃命鲍二等人不许提三说二的,直以奶奶称之,自己也称奶奶,竟将凤姐一笔勾倒。贾琏与凤姐少年相识,明媒正娶又是夫妻多年还有巧姐,如今遇了二姐,竟如此待凤姐,此时看来,贾琏对凤姐真真凉薄。只闻新人笑,谁知旧人哭。竟呼二姐奶奶,难怪日后凤姐听闻,必除之。对于凤姐来说,丈夫可以没有,地位不能没有。 有时回家中,只说在东府有事羁绊,凤姐辈因知他和贾珍相得,自然是或有事商议,也不疑心。此时看来,精明如凤姐还吃了这亏,女子对男子总是天真。再家下人虽多,都不管这些事。便有那游手好闲专打听小事的人,也都去奉承贾琏,乘机讨些便宜,谁肯去露风。于是贾琏深感贾珍不尽。贾琏一月出五两银子做天天的供给。若不来时,他母女三人一处吃饭;若贾琏来了,他夫妻二人一处吃,他母女便回房自吃。贾琏又将自己积年所有的梯己,一并搬了与二姐收着,又将凤姐素日之为人行事,枕边衾内尽情告诉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进去。凤姐拚命找钱,贾琏尽情花钱,真真绝配。贾琏此时对二姐却是有情了。钱也给了,房子也给了,可怜凤姐,万事不知。那句只等一死,真真可恨。凤姐好端端的活着,老公劝盼了凤姐死了,接新人进府。二姐听了,自是愿意(一个愿意,可知二姐存心)。当下十来个人,倒也过起日子来,十分丰足。 未进贾府之前的尤二姐在小花枝巷子里算是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这种日子是建立在凤姐的不知情的情况下。可怜凤姐生病在家,丈夫却在外偷娶其他女人,而且家中多人知晓,这时候不知背地里多少人笑话她。二姐和三姐的故事是一个完全可独立在红楼梦之外的故事,加了这姐妹的故事,是为了写红颜薄命,还是世事艰难。 二姐满足于眼前的平稳日子,对贾琏也有真心,若一生能如此,也算无求了。只是贾珍贾蓉父子还会经常出现,这父子若无打算如何当初会费力成全二姐和贾琏呢。贾珍的目标在三姐,三姐可非二姐性格。原是有心思有打算的人,并非糊涂过日子。并不看重贾府,另有打算。 二姐三姐和兴儿闲聊,也是套问贾府情形,借小仆之口点明贾府情形,更有一层意味。兴儿笑嘻嘻的在炕沿下一头吃,一头将荣府之事备细告诉他们。又说:“我是二门上该班的人。我们共是两班,一班四个,共是八个。这八个人有几个是奶奶的心腹,有几个是爷的心腹。奶奶的心腹我们不敢惹,爷的心腹奶奶的就敢惹(夫妻二人各培养心腹,哪里是家里,分明是职场。明显凤姐占了上风,贾琏是弱势)。提起我们奶奶来,心里歹毒,口里尖快。我们二爷也算是个好的,那里见得他。倒是跟前的平姑娘为人很好,虽然和奶奶一气,他倒背着奶奶常作些个好事。小的们凡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过的,只求求他去就完了(平儿自有人缘)。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有不恨他的(凤姐对姑娘们还是不错的),只不过面子情儿怕他。皆因他一时看的人都不及他,只一味哄着老太太、太太两个人喜欢。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他。又恨不得把银子钱省下来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说他会过日子,殊不知苦了下人,他讨好儿(形象生动)。估着有好事,他就不等别人去说,他先抓尖儿;或有了不好事或他自己错了,他便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来,他还在旁边拨火儿。如今连他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说他‘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若不是老太太在头里,早叫过他去了。”邢夫人态度已经明朗,连小仆都已经看的分明,如何凤姐还不曾察觉。 尤二姐笑道:“你背着他这等说他,将来你又不知怎么说我呢。我又差他一层儿(算是明白,身份地位差之极远),越发有的说了。”兴儿忙跪下说道:“奶奶要这样说,小的不怕雷打!但凡小的们有造化起来,先娶奶奶时若得了奶奶这样的人,小的们也少挨些打骂,也少提心吊胆的。如今跟爷的这几个人,谁不背前背后称扬奶奶圣德怜下。我们商量着叫二爷要出来,情愿来答应奶奶呢。”尤二姐笑道:“猴儿肏的,还不起来呢。说句顽话,就唬的那样起来。你们作什么来,我还要找了你奶奶去呢。”兴儿连忙摇手说:“奶奶千万不要去。我告诉奶奶,一辈子别见他才好。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只怕三姨的这张嘴还说他不过。好,奶奶这样斯文良善人,那里是他的对手!”尤氏笑道:“我只以礼待他,他敢怎么样!”二姐真天真,偷娶在先,已经失礼,如何以礼相待。
兴儿道:“不是小的吃了酒放肆胡说,奶奶便有礼让,他看见奶奶比他标致,又比他得人心,他怎肯干休善罢?人家是醋罐子,他是 醋瓮。凡丫头们二爷多看一眼,他有本事当着爷打个烂羊头(凤姐也是威风)。虽然平姑娘在屋里,大约一年二年之间两个有一次到一处,他还要口里掂十个过子呢,气的平姑娘性子发了,哭闹一阵,说:‘又不是我自己寻来的,你又浪着劝我,我原不依,你反说我反了,这会子又这样。’他一般的也罢了,倒央告平姑娘。”尤二姐笑道:“可是扯谎?这样一个夜叉,怎么反怕屋里的人呢?”兴儿道:“这就是俗语说的‘天下逃不过一个理字去’了。这平儿是他自幼的丫头,陪了过来一共四个,嫁人的嫁人,死的死了(境遇可怜),只剩了这个心腹。他原为收了屋里,一则显他贤良名儿,二则又叫拴爷的心,好不外头走邪的。又还有一段因果:我们家的规矩,凡爷们大了,未娶亲之先都先放两个人伏侍的。二爷原有两个,谁知他来了没半年,都寻出不是来,都打发出去了(正房厉害,姨娘如何生存,袭人将来的命运难说)。别人虽不好说,自己脸上过不去,所以强逼着平姑娘作了房里人。那平姑娘又是个正经人,从不把这一件事放在心上,也不会挑妻窝夫的,倒一味忠心赤胆伏侍他,才容下了。” 兴儿虽是小仆,却说的真切,把凤姐为人厉害说的一针见血了。可惜二姐一句没听进去,才有日后麻烦。
红楼识微第六十六回三姐痴情 尤三姐自许金玉一样的人,她和二姐之间,二姐是金她是玉命了。金命的人都是非常务实的,玉命的人都是重情,都是重情深情痴情,一枉情深,把感情看的比命还重。 兴儿论完了众姑娘和凤姐,说及宝玉和黛玉的情缘。在兴儿眼中的宝玉其实也就是世人眼中的宝玉,他长了这么大,独他没有上过正经学堂.我们家从祖宗直到二爷,谁不是寒窗十载(贾府还是重读书,可知贾政对宝玉的要求和希望了),偏他不喜欢读书.老太太的宝贝,老爷先还管,如今也不敢管了(打一顿还要惹怒母亲,谁还敢管). 成天家疯疯颠颠的(世人眼中他是疯子),说的话人也不懂,干的事人也不知.外头人人看着好清俊模样儿(形象好), 心里自然是聪明的, 谁知是外清而内浊,见了人,一句话也没有.所有的好处,虽没上过学,倒难为他认得几个字.每日也不习文,也不学武,又怕见人,只爱在丫头群里闹. 再者也没刚柔, 有时见了我们,喜欢时没上没下,大家乱顽一阵,不喜欢各自走了,他也不理人.我们坐着卧着,见了他也不理,他也不责备.因此没人怕他,只管随便,都过的去."宝玉的世界和心态都是孩子的天然与真诚。 尤三姐笑道:"主子宽了,你们又这样,严了,又抱怨.可知难缠."尤二姐道:"我们看他倒好, 原来这样.可惜了一个好胎子."尤三姐道:"姐姐信他胡说,咱们也不是见一面两面的, 行事言谈吃喝,原有些女儿气,那是只在里头惯了的.若说糊涂,那些儿糊涂?姐姐记得,穿孝时咱们同在一处,那日正是和尚们进来绕棺,咱们都在那里站着,他只站在头里挡着人.人说他不知礼,又没眼色.过后他没悄悄的告诉咱们说:`姐姐不知道,我并不是没眼色.想和尚们脏,恐怕气味熏了姐姐们.'接着他吃茶,姐姐又要茶, 那个老婆子就拿了他的碗倒.他赶忙说:`我吃脏了的,另洗了再拿来.'这两件上,我冷眼看去,原来他在女孩子们前不管怎样都过的去,只不大合外人的式,所以他们不知道."三姐原来竟是宝玉的知音。看来相知与否原不在相熟不相熟。三姐眼光不俗,竟识得宝玉。 尤二姐听说,笑道:"依你说,你两个已是情投意合了.竟把你许了他,岂不好?"三姐见有兴儿,不便说话,只低头磕瓜子.兴儿笑道:"若论模样儿行事为人,倒是一对好的. 只是他已有了,只未露形.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因林姑娘多病,二则都还小, 故尚未及此.再过三二年,老太太便一开言,那是再无不准的了."众人眼中,黛玉宝玉是必成的,只是因为年纪而已。薛姨妈论钗玉姻缘时有一句众人以为必成的,也许不成,真真应在双玉身上。 三姐愿意断了从前,托付于柳湘莲。尤三姐走来说道:"姐夫,你只放心.我们不是那心口两样的人, 说什么是什么.若有了姓柳的来,我便嫁他.从今日起,我吃斋念佛,只伏侍母亲, 等他来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了."说着,将一根玉簪(可知玉命),击作两段, "一句不真,就如这簪子!"说着,回房去了,真个竟非礼不动,非礼不言起来.果如二姐所言,三姐言出必行。 贾琏遇了湘莲订了婚事,三姐闻言自然欢喜,自以为终身有靠。不想湘莲反生了疑心,问之宝玉。因听闻三姐是宁府的姨妹,便有悔婚之决定。只问出身不问人,真真糊涂。三姐一身的幸福托付于这人,也是看错了。 湘莲便说:"客中偶然忙促,谁知家姑母于四月间订了弟妇,使弟无言可回. 若从了老兄背了姑母,似非合理.若系金帛之订,弟不敢索取,但此剑系祖父所遗,请仍赐回为幸."出尔反尔,视婚姻为何。 贾琏听了,便不自在,还说:"定者,定也.原怕反悔所以为定.岂有婚姻之事,出入随意的?还要斟酌."湘莲笑道:"虽如此说,弟愿领责领罚,然此事断不敢从命."贾琏还要饶舌,湘莲便起身说:"请兄外坐一叙,此处不便."那尤三姐在房明明听见.好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料那贾琏必无法可处,自己岂不无趣.一听贾琏要同他出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股雌锋隐在肘内,出来便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 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情缘梦醒,泪如雨下,此泪因湘莲而生,莫也有还泪之说,泪落缘断),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可怜"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芳灵蕙性,渺渺冥冥,不知那边去了. 当下唬得众人急救不迭.尤老一面嚎哭,一面又骂湘莲.贾琏忙揪住湘莲,命人捆了送官.三姐之人果然刚烈,只是薄命。 尤二姐忙止泪反劝贾琏:"你太多事,人家并没威逼他死,是他自寻短见.你便送他到官, 又有何益,反觉生事出丑.不如放他去罢,岂不省事."二姐个性温顺,不愿生事。 贾琏此时也没了主意,便放了手命湘莲快去.湘莲反不动身,泣道:"我并不知是这等刚烈贤妻,可敬,可敬."湘莲反扶尸大哭一场.等买了棺木,眼见入殓,又俯棺大哭一场,方告辞而去.此时作为,人已去。这柳原也是糊涂人,人没了,才说刚烈,看来三姐若活着,他瞧不起,人没了,才算配得起他了。他情伤而出家去了。 兴儿口中有一句,三姐的面庞身段与黛玉有几分相似,而柳湘莲也是二爷。不知三姐与柳的这断缘中,是不是暗伏了双玉的缘。都以为必成的姻缘,都已经订了下来,却因误信人言,而一人逝一人出家。 凡容貌似黛玉的都暗含了黛玉的一个分身,三姐便是那一句泪如雨下,那份泪与非柳不嫁的痴情,有些相似于黛玉吧。 宝玉宝玉,三姐是他的知音,在他眼中竟说三姐是尤物,真真负了三姐的一份相知。
红楼识微第六十七回 借三姐与湘莲之事,点出薛家三人的不同态度。薛姨妈闻知湘莲已说定了尤三姐为妻,心中甚喜,正是高高兴兴要打算替他买房子,治家伙,择吉迎娶,以报他救命之恩。薛姨妈真是慈善人,对儿子的朋友,果然尽心。
忽有家中小厮嚷“三姐儿自尽了”,被小丫头们听见,告知薛姨妈。薛姨妈不知为何,心甚叹息(对美好事物的叹息)。正在猜疑,宝钗从园里过来,薛姨妈便对宝钗(母女之间本无秘密,薛姨妈凡事必然和女儿详说)说道:“我的儿,你听见了没有?你珍大嫂子的妹妹三姑娘,他不是已经许定给你哥哥的义弟柳湘莲了么,不知为什么自刎了。那柳湘莲也不知往那里去了。真正奇怪的事,叫人意想不到。”宝钗听了,并不在意(宝钗之冷静果然超越常人),便说道:“俗语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他们前生命定。前日妈妈为他救了哥哥,商量着替他料理,如今已经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说,也只好由他罢了。妈妈也不必为他们伤感了。(宝钗不为不相干的事情与人感叹,是冷静不是冷漠)倒是自从哥哥打江南回来了一二十日,贩了来的货物,想来也该发完了。那同伴去的伙计们辛辛苦苦的,回来几个月了,妈妈和哥哥商议商议,也该请一请,酬谢酬谢才是。别叫人家看着无理似的。”宝姑娘果然是参与薛家事物的,而且经常给母亲与兄长指点。母亲是一个善,哥哥是一个糊涂,也幸而她明白。 宝钗说:“亏你说,还是特特的带来的才放了一二十天,若不是特特的带来,大约要放到年底下才送来呢。我看你也诸事太不留心了。”宝钗和哥哥说话的时候,方显小女儿本色,真是薛家掌上明珠。 薛蟠笑道:“想是在路上叫人把魂吓掉了,还没归窍呢。”说着大家笑了一回(母子们在一起的时候,薛家的场景,最有家庭气氛,只是这气氛在金桂进门后就没了),便向小丫头说:“出去告诉小厮们,东西收下,叫他们回去罢。”薛姨妈同宝钗因问:“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样捆着绑着的?”薛蟠便命叫两个小厮进来,解了绳子,去了夹板,开了锁看时,这一箱都是绸缎绫锦洋货等家常应用之物。薛蟠笑着道:“那一箱是给妹妹带的。”亲自来开(重视妹子)。母女二人看时,却是些笔、墨、纸、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等物;外有虎丘带来的自行人、酒令儿,水银灌的打筋斗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用青纱罩的匣子装着;又有在虎丘山上泥捏的薛蟠的小像,与薛蟠毫无差错。宝钗见了,别的都不理论,倒是薛蟠的小像,拿着细细看了一看,又看看他哥哥,不禁笑起来了。不管别人眼中薛大公子如何不成器,在妹子眼中,哥哥就是哥哥。
因叫莺儿带着几个老婆子将这些东西连箱子送到园里去,又和母亲哥哥说了一回闲话儿,才回园里去了。这里薛姨妈将箱子里的东西取出,一分一分的打点清楚,叫同喜送给贾母并王夫人等处不提。薛家极懂客人之礼。 林黛玉看见他家乡之物,反自触物伤情,想起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寄居亲戚家中,那里有人也给我带些土物?想到这里,不觉的又伤起心来了。紫鹃深知黛玉心肠,但也不敢说破,只在一旁劝道:“姑娘的身子多病,早晚服药,这两日看着比那些日子略好些。虽说精神长了一点儿,还算不得十分大好。今儿宝姑娘送来的这些东西,可见宝姑娘素日看得姑娘很重,姑娘看着该喜欢才是,为什么反倒伤起心来。这不是宝姑娘送东西来倒叫姑娘烦恼了不成?就是宝姑娘听见,反觉脸上不好看。再者这里老太太们为姑娘的病体,千方百计请好大夫配药诊治,也为是姑娘的病好。这如今才好些,又这样哭哭啼啼,岂不是自己遭踏了自己身子,叫老太太看着添了愁烦了么?况且姑娘这病,原是素日忧虑过度,伤了血气。姑娘的千金贵体,也别自己看轻了。”紫鹃正在这里劝解,也幸而贾母把紫鹃派了过来照看黛玉,才能略解黛玉忧伤。这主仆相处的时间长了,竟有些姐妹情份。
且说赵姨娘因见宝钗送了贾环些东西,心中甚是喜欢(也是让人冷落的久了,突遇此事,自然惊喜,宝钗行事果然周全),想道:“怨不得别人都说那宝丫头好,会做人,很大方(声名在外),如今看起来果然不错。他哥哥能带了多少东西来,他挨门儿送到,并不遗漏一处,也不露出谁薄谁厚,连我们这样没时运的,他都想到了。若是那林丫头(为何人们总拿钗玉二人相比),他把我们娘儿们正眼也不瞧(黛玉清高,自然不会敷衍人),那里还肯送我们东西?”一面想,一面把那些东西翻来覆去的摆弄瞧看一回。忽然想到宝钗系王夫人的亲戚,为何不到王夫人跟前卖个好儿呢。自己便蝎蝎螫螫的拿着东西,走至王夫人房中,站在旁边,陪笑说道:“这是宝姑娘才刚给环哥儿的。难为宝姑娘这么年轻的人,想的这么周到,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又展样,又大方,怎么叫人不敬服呢。怪不得老太太和太太成日家都夸他疼他。我也不敢自专就收起来,特拿来给太太瞧瞧,太太也喜欢喜欢。”王夫人听了,早知道来意了,又见他说的不伦不类,也不便不理他,说道:“你自管收了去给环哥顽罢。”赵姨娘来时兴兴头头,谁知抹了一鼻子灰,满心生气,又不敢露出来,只得讪讪的出来了。到了自己房中,将东西丢在一边,嘴里咕咕哝哝自言自语道:“这个又算了个什么儿呢。”一面坐着,各自生了一回闷气。赵姨娘竟也有讨好王夫人的时候,此段落在些意料之外,一直以来赵姨娘并无奉承王夫人的言语,此时此景,有些奇怪。 宝钗听了,也自己纳闷,想不出凤姐是为什么有气,便道:“各人家有各人的事,咱们那里管得。你去倒茶去罢。”这话合宝钗风格。 且说宝玉送了黛玉回来,想着黛玉的孤苦,不免也替他伤感起来(双玉同心)。因要将这话告诉袭人(怡红院里还是最倚重袭人),进来时却只有麝月秋纹在房中。因问:“你袭人姐姐那里去了?”麝月道:“左不过在这几个院里,那里就丢了他。一时不见,就这样找。”宝玉笑着道:“不是怕丢了他。因我方才到林姑娘那边,见林姑娘又正伤心呢。问起来却是为宝姐姐送了他东西,他看见是他家乡的土物,不免对景伤情。我要告诉你袭人姐姐,叫他闲时过去劝劝。”正说着,晴雯进来了,因问宝玉道:“你回来了,你又要叫劝谁?”宝玉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晴雯道:“袭人姐姐才出去,听见他说要到琏二奶奶那边去。保不住还到林姑娘那里。”袭人还是很会联络人的,经常结交的人不是贾母的鸳鸯就是凤姐的平儿。 却说袭人因宝玉出门,自己作了回活计,忽想起凤姐身上不好,这几日也没有过去看看,况闻贾琏出门,正好大家说说话儿。便告诉晴雯:“好生在屋里,别都出去了,叫宝玉回来抓不着人。”晴雯道:“嗳哟,这屋里单你一个人记挂着他,我们都是白闲着混饭吃的。”袭人笑着,也不答言,就走了。此时袭人晴雯的关系,也很有些钗玉的和气了。 刚来到沁芳桥畔,那时正是夏末秋初,池中莲藕新残相间,红绿离披。袭人走着,沿堤看顽了一回。猛抬头看见那边 萄架底下有人拿着掸子在那里掸什么呢,走到跟前,却是老祝妈。那老婆子见了袭人,便笑嘻嘻的迎上来,说道:“姑娘怎么今日得工夫出来逛逛?”袭人道:“可不是。我要到琏二奶奶家瞧瞧去。你在这里做什么呢?”那婆子道:“我在这里赶蜜蜂儿。今年三伏里雨水少,这果子树上都有虫子,把果子吃的疤瘌流星的掉了好些下来。姑娘还不知道呢,这马蜂最可恶的,一嘟噜上只咬破三两个儿,那破的水滴到好的上头,连这一嘟噜都是要烂的。姑娘你瞧,咱们说话的空儿没赶,就落上许多了。”袭人道:“你就是不住手的赶,也赶不了许多。你倒是告诉买办,叫他多多做些小冷布口袋儿,一嘟噜套上一个,又透风,又不遭塌。”婆子笑道:“倒是姑娘说的是。我今年才管上,那里知道这个巧法儿呢。”因又笑着说道:“今年果子虽遭踏了些,味儿倒好,不信摘一个姑娘尝尝。”袭人正色道:“这那里使得。不但没熟吃不得,就是熟了,上头还没有供鲜,咱们倒先吃了。你是府里使老了的,难道连这个规矩都不懂了。”老祝忙笑道:“姑娘说得是。我见姑娘很喜欢,我才敢这么说,可就把规矩错了,我可是老糊涂了。”袭人道:“这也没有什么。只是你们有年纪的老奶奶们,别先领着头儿这么着就好了。”袭人真是模范员工,一个贤字立足。 一到院里,只听凤姐说道:“天理良心,我在这屋里熬的越发成了贼了。”袭人听见这话,知道有原故了,又不好回来,又不好进去,遂把脚步放重些,隔着窗子问道:“平姐姐在家里呢么?”平儿忙答应着迎出来。袭人便问:“二奶奶也在家里呢么,身上可大安了?”说着,已走进来。凤姐装着在床上歪着呢,见袭人进来,也笑着站起来,说:“好些了,叫你惦着。怎么这几日不过我们这边坐坐?”袭人道:“奶奶身上欠安,本该天天过来请安才是。但只怕奶奶身上不爽快,倒要静静儿的歇歇儿,我们来了,倒吵的奶奶烦。”凤姐笑道:“烦是没的话。倒是宝兄弟屋里虽然人多,也就靠着你一个照看他,也实在的离不开。我常听见平儿告诉我,说你背地里还惦着我,常常问我。这就是你尽心了。”一面说着,叫平儿挪了张杌子放在床旁边,让袭人坐下。丰儿端进茶来,袭人欠身道:“妹妹坐着罢。”一面说闲话儿。凤姐正是心乱时,还在用心敷衍袭人,可知很看重袭人了。 却说平儿送出袭人,进来回道:“旺儿才来了,因袭人在这里我叫他先到外头等等儿,这会子还是立刻叫他呢,还是等着?请奶奶的示下。”凤姐道:“叫他来。”平儿忙叫小丫头去传旺儿进来。这里凤姐又问平儿:“你到底是怎么听见说的?”平儿道:“就是头里那小丫头子的话。他说他在二门里头听见外头两个小厮说:‘这个新二奶奶比咱们旧二奶奶还俊呢,脾气儿也好。’不知是旺儿是谁,吆喝了两个一顿,说:‘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还不快悄悄儿的呢,叫里头知道了,把你的舌头还割了呢。’”消息自然是平儿先知,凤姐才会知晓。 旺儿先进去,回说:“兴儿来了。”凤姐儿厉声道:“叫他!”那兴儿听见这个声音儿,早已没了主意了,只得乍着胆子进来。凤姐够威。 凤姐儿一见,便说:“好小子啊!你和你爷办的好事啊!你只实说罢!”兴儿一闻此言,又看见凤姐气色及两边丫头们的光景,早唬软了,不觉跪下,只是磕头。凤姐儿道:“论起这事来,我也听见说不与你相干。但只你不早来回我知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要实说了,我还饶你;再有一字虚言,你先摸摸你腔子上几个脑袋瓜子!”兴儿战战兢兢的朝上磕头道:“奶奶问的是什么事,奴才同爷办坏了?”凤姐听了,一腔火都发作起来,喝命:“打嘴巴!”凤姐管人够狠,若无这份狠毒,也做不了当家奶奶。 旺儿过来才要打时,凤姐儿骂道:“什么糊涂忘八崽子!叫他自己打,用你打吗!一会子你再各人打你那嘴巴子还不迟呢。”那兴儿真个自己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十几个嘴巴。凤姐儿喝声“站住”,问道:“你二爷外头娶了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事,你大概不知道啊。”兴儿见说出这件事来,越发着了慌,口里说道:“只求奶奶超生,奴才再不敢撒一个字儿的谎。”凤姐道:“快说!”兴儿直蹶蹶的跪起来回道:“这事头里奴才也不知道。就是这一天,东府里大老爷送了殡,俞禄往珍大爷庙里去领银子。二爷同着蓉哥儿到了东府里,道儿上爷儿两个说起珍大奶奶那边的二位姨奶奶来。二爷夸他好,蓉哥儿哄着二爷,说把二姨奶奶说给二爷。”凤姐听到这里,使劲啐道:“呸,没脸的忘八蛋!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姨奶奶!”兴儿忙又磕头说:“奴才该死!”往上啾着,不敢言语。凤姐儿道:“完了吗?怎么不说了?”兴儿方才又回道:“奶奶恕奴才,奴才才敢回。”凤姐啐道:“放***的屁,这还什么恕不恕了。你好生给我往下说,好多着呢。”兴儿又回道:“二爷听见这个话就喜欢了。后来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就弄真了。”凤姐微微冷笑道:“这个自然么,你可那里知道呢!你知道的只怕都烦了呢。是了,说底下的罢!”兴儿回道:“后来就是蓉哥儿给二爷找了房子。”凤姐忙问道:“如今房子在那里?”兴儿道:“就在府后头。”凤姐儿道:“哦。”回头瞅着平儿道:“咱们都是死人哪。你听听!”平儿也不敢作声。兴儿又回道:“珍大爷那边给了张家不知多少银子,那张家就不问了。”兴儿多嘴,凤姐问尤二姐,何苦扯出张华,多生枝节。 凤姐道:“这里头怎么又扯拉上什么张家李家咧呢?”兴儿回道:“奶奶不知道,这二奶奶……”刚说到这里,又自己打了个嘴巴,把凤姐儿倒怄笑了。两边的丫头也都抿嘴儿笑。兴儿想了想,说道:“那珍大奶奶的妹子……”凤姐儿接着道:“怎么样?快说呀。”兴儿道:“那珍大奶奶的妹子原来从小儿有人家的,姓张,叫什么张华,如今穷的待好讨饭。珍大爷许了他银子,他就退了亲了。”凤姐儿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儿,回头便望丫头们说道:“你们都听见了?小忘八崽子,头里他还说他不知道呢!”兴儿又回道:“后来二爷才叫人裱糊了房子,娶过来了。”凤姐道:“打那里娶过来的?”兴儿回道:“就在他老娘家抬过来的。”凤姐道:“好罢咧。”又问:“没人送亲么?”兴儿道:“就是蓉哥儿。还有几个丫头老婆子们,没别人。”凤姐道:“你大奶奶没来吗(问及尤氏)?”兴儿道:“过了两天,大奶奶才拿了些东西来瞧的。”尤氏原不同意。 凤姐儿笑了一笑,回头向平儿道:“怪道那两天二爷称赞大奶奶不离嘴呢。”掉过脸来又问兴儿,“谁伏侍呢?自然是你了。”兴儿赶着碰头不言语。凤姐又问:“前头那些日子说给那府里办事,想来办的就是这个了。”兴儿回道:“也有办事的时候,也有往新房子里去的时候。”凤姐又问道:“谁和他住着呢。”兴儿道:“他母亲和他妹子。昨儿他妹子各人抹了脖子了。”凤姐道:“这又为什么?”兴儿随将柳湘莲的事说了一遍。凤姐道:“这个人还算造化高,省了当那出名儿的忘八。”因又问道:“没了别的事了么?”兴儿道:“别的事奴才不知道。奴才刚才说的字字是实话,一字虚假,奶奶问出来只管打死奴才,奴才也无怨的。”凤姐低了一回头,便又指着兴儿说道:“你这个猴儿崽子就该打死。这有什么瞒着我的?你想着瞒了我,就在你那糊涂爷跟前讨了好儿了,你新奶奶好疼你。我不看你刚才还有点怕惧儿,不敢撒谎,我把你的腿不给你砸折了呢。”说着喝声“起去。”兴儿瞌了个头,才爬起来,退到外间门口,不敢就走。凤姐道:“过来,我还有话呢。”兴儿赶忙垂手敬听。凤姐道:“你忙什么,新奶奶等着赏你什么呢?”兴儿也不敢抬头。凤姐道:“你从今日不许过去。我什么时候叫你,你什么时候到。迟一步儿,你试试!出去罢。”兴儿忙答应几个“是”,退出门来。凤姐又叫道:“兴儿!”兴儿赶忙答应回来。凤姐道:“快出去告诉你二爷去,是不是啊?”兴儿回道:“奴才不敢。”凤姐道:“你出去提一个字儿,隄防你的皮!”兴儿连忙答应着才出去了。凤姐又叫:“旺儿呢?”旺儿连忙答应着过来。凤姐把眼直瞪瞪的瞅了两三句话的工夫,才说道:“好旺儿,很好,去罢!外头有人提一个字儿,全在你身上。”旺儿答应着也出去了。凤姐三言两语问出实情,又严禁他们说出去,真真厉害。凤姐既知,二姐在外的好日子也到了头,才有二姐进府,被凤姐折磨而死。 二姐之事,还是仆人们多话背后议论,才走了消息。兴儿在二姐面前痛骂凤姐,在凤姐面前又把实情多多的说出,大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这样的人两面讨好,真真是一面也靠不住。贾琏的小厮如此害怕凤姐,可知凤姐威风远在贾琏之上。
珍爱红楼-----凤姐和尤二姐的战争 二人之间的战争起因缘于贾琏。 凤姐是贾琏明媒正娶的琏二奶奶,在贾府当家主事,深得贾母和王夫人的欣赏和信任,加上凤姐的张扬威风,贾琏退了一步之地,由贾琏小仆口中说出夫妻二人各自培养自己的心腹,而贾琏的心腹怕凤姐的心腹,可知这二人的关系不像是家庭关系,很有些职场的意味了。凤姐在贾府日益张扬威风,所以对贾琏也大意了,才有机会让贾琏偷娶尤二姐在外在家。 这样尤二姐便走到了凤姐的对立面上。贾琏本来是可以公开纳妾的,凤姐无子,这是凤姐不能干涉贾琏娶姨娘的原由。可是贾琏竟不敢回明凤姐,只是瞒妻再娶,可知贾琏对凤姐的不信任与畏惧。天真的尤二姐轻信了贾琏和贾蓉等人的谎言,只等凤姐病死,进府扶正。存了这样的心,最初的二姐夫也是潜意识把凤姐当作了敌人。当然尤二姐并没有针对凤姐的意思,她等待的是一种命运的安排,单纯的希望以她的年轻美丽,能有一个如姐姐尤氏那样的命运,成为贾府的当家奶奶。 若一切能瞒住凤姐,二人还可能各过各的日子,凤姐在贾府做琏二奶奶,尤二姐也乐得小枝巷子的家常岁月。这其实才是贾琏最想要的日子,他希望的是凤姐与二姐永不碰面,这样他也乐得逍遥。 从凤姐知悉的那一刻开始,二姐作为凤姐的敌人便进入了凤姐的世界。凤姐因为当时的规矩,明明被委屈了,还不能对贾琏有什么指责,她唯一能针对能暗算的只有尤二姐。 看凤姐行事,自然是谋略过人。先是把贾琏的小厮弄来审讯,连喊带吓,就全知了事情经过。最后还严重警告他们保守秘密,不许令贾琏知情。贾琏的小仆就这样被凤姐吓住,成了凤姐的心腹。凤姐这一次也要学习一下贾琏,等一切被自己掌握了,才令贾琏面对现实。 凤姐单等贾琏出门办事的时候,去会见尤二姐。凤姐见二姐,是凤姐掌握了主动权,二姐被动出迎,听信了凤姐的花言巧语,深信凤姐是极贤良的好人,从前都是别人错看了她。凤姐的目的是令二姐进府,二姐在外,凤姐自然伤害不得,只有把二姐弄在她的地盘上,一切才能控制。在凤姐的假意邀请下,二姐竟然欢喜的随凤姐进府,离开了自己的地盘,在未和贾琏商量的情形之下,匆忙进府,这是二姐第一步棋就输了。一直不明白,二姐竟如此的天真,竟然会轻信凤姐是最善待她的好人,把凤姐认作了姐姐和知己,宁可把命运交在凤姐手中。 之前总提尤二姐凡事不可自专,与贾琏有商有量,如何竟不考虑贾琏当初为何一片苦心不令她进府,自然有贾琏的原因。如今贾琏不在,她竟如此痛快的随凤姐二去。竟不曾考虑贾琏的心态。之前从小厮口中也曾听闻凤姐为人,可是二姐竟没有听进去,只是把凤姐的话放在了心上,不知是凤姐太聪明还是二姐太傻。 进府之后,凤姐安排的是二姐去大观园,并不是贾琏所居之处。这一下子就把二姐的命运交在了凤姐手中。凤姐把张华弄出来去打官司,是给自己站足了理。这一下子,凤姐有了大闹宁府的理由。之前为贾琏娶妾,她是没有理由闹事的。可是张华的告状给了她充份的理由。大闹宁府,敲了宁府二百两银子,又让尤氏和贾蓉赔足了礼。凤姐算是找回了面子,还让合府皆知二姐是许过人家的。这样一面是凤姐的贤名在外,一面是二姐的声名狼籍。 凤姐打发走了二姐之前的丫环,换上了自己的心腹。这样这些心腹就能替凤姐最直接的摆布二姐了。先是不给头油,这是第一次试探,看一下二姐是何等性格为人。若是赵姨娘那样大事小事都要让全世界都晓得的人,凤姐也要换一种对付方式,若是忍气吞声的,凤姐就要变本加厉了。果然因为二姐的第一次忍耐,接下来,连饭也不是好的了。这时候,正面出现的凤姐反而故作大方,表现出对其的关心,对丫环们反而要公开教育一下。其实是主仆的一场戏。 这时候的二姐还是轻信凤姐,以为凤姐是好人,所以也要做贤良,反而替仆人们掩饰,这样一来,凤姐对付二姐容易的多了,她明里客气,只要让仆人们暗中折腾就行了。 后来的凤姐借秋桐之手针对二姐,也是如同此时的戏目了。在整个的战争之中,凤姐都是和容悦色,非常的客气大方,让人挑不出毛病。却让软弱的二姐有口难言。 凤姐的诸般谋划,二姐的一忍再忍,这样的形势下,自然只有凤姐的胜利了。其实最先凤姐还是想让二姐随张华离开的,若那时二姐走了,凤姐也就省了后面的算计了。只是二姐那时还不曾看透凤姐为人,错过了唯一的一次离府的机会,之后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王夫人有子有女,还要默许赵姨娘的屡屡算计,那么无子的凤姐,可没底气,让姨娘们为贾琏生子而后影响她的地位。所以凤姐是不会给二姐立足的空间了。这就可以理解凤姐为什么对二姐如此狠毒刻薄,一定要除之了。之前的偷娶,那在外面的称呼是二奶奶,就已经犯了凤姐的大忌讳了。 二姐进府后,所求的是能有个名份安稳的过日子,可是凤姐无子,如果二姐有子为凭,那么会威胁凤姐的地位,所以凤姐自然不会容许二姐的存在了,这场因为地位之争的战争就不得不开战了。 凤尤之战很像是正房和姨娘的初期之战,这时候如果一方了失利了,就没了后面的故事。如果能坚持下来的,就成了后来的王夫人和赵姨娘的片段了。
珍爱红楼-----识微第六十九回 贾母和园中姊妹们说笑解闷(贾母每日最轻松的时候),忽见凤姐带了一个标致小媳妇进来(凤姐之前未回明贾母),忙觑着眼看,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好可怜见的。”凤姐上来笑道:“老祖宗倒细细的看看,好不好?”说着,忙拉二姐说:“这是太婆婆,快磕头。”二姐忙行了大礼,展拜起来。又指着众姊妹说:这是某人某人,你先认了,太太瞧过了再见礼。二姐听了,一一又从新故意的问过,垂头站在旁边。贾母上下瞧了一遍,因又笑问:“你姓什么?今年十几了?”凤姐忙又笑说:“老祖宗且别问,只说比我俊不俊。”贾母又戴了眼镜,命鸳鸯琥珀:“把那孩子拉过来,我瞧瞧肉皮儿。”众人都抿嘴儿笑着,只得推他上去。贾母细瞧了一遍,又命琥珀:“拿出手来我瞧瞧。”鸳鸯又揭起裙子来。贾母瞧毕,摘下眼镜来,笑说道:“更是个齐全孩子,我看比你俊些。”贾母喜欢的女子第一条是美丽。 凤姐听说,笑着忙跪下,将尤氏那边所编之话,一五一十细细的说了一遍,“少不得老祖宗发慈心,先许他进来,住一年后再圆房。”贾母听了道:“这有什么不是。既你这样贤良(为丈夫纳妾方为贤良),很好。只是一年后方可圆得房。”凤姐听了,叩头起来,又求贾母着两个女人一同带去见太太们,说是老祖宗的主意。凤姐最擅长借贾母之力行事。贾母也乐得帮衬一下。 贾母依允,遂使二人带去见了邢夫人等。王夫人正因他风声不雅,深为忧虑(凤姐声名在外,王夫人作为姑母,也是头疼),见他今行此事,岂有不乐之理(王夫人在乐什么,是不是王夫人心上声名最重要,凤姐无子,若是姨娘有子,对凤姐如何不是威胁)。于是尤二姐自此见了天日,挪到厢房住居。这才算是离了园子,去了琏二爷这边。 凤姐一面使人暗暗调唆张华,只叫他要原妻(凤姐此时还没有对二姐有杀意,只是想人离开了事),这里还有许多赔送外,还给他银子安家过活。张华原无胆无心告贾家的,后来又见贾蓉打发人来对词,那人原说的:“张华先退了亲。我们皆是亲戚。接到家里住着是真,并无娶嫁之说。皆因张华拖欠了我们的债务,追索不与,方诬赖小的主人那些个。”察院都和贾王两处有瓜葛,况又受了贿,只说张华无赖,以穷讹诈,状子也不收,打了一顿赶出来。庆儿在外替他打点,也没打重。又调唆张华:“亲原是你家定的,你只要亲事,官必还断给你。”于是又告。王信那边又透了消息与察院,察院便批:“张华所欠贾宅之银,令其限内按数交还,其所定之亲,仍令其有力时娶回。”又传了他父亲来当堂批准。他父亲亦系庆儿说明,乐得人财两进,便去贾家领人。凤姐第一步计划成功,人走最是安心。 凤姐儿一面吓的来回贾母,说如此这般,都是珍大嫂子干事不明,并没和那家退准,惹人告了,如此官断。贾母听了,忙唤了尤氏过来,说他作事不妥,“既是你妹子从小曾与人指腹为婚,又没退断,使人混告了。”凤姐在贾府高层把二姐名誉弄差。 尤氏听了,只得说:“他连银子都收了,怎么没准。”凤姐在旁又说:“张华的口供上现说不曾见银子,也没见人去。他老子说:‘原是亲家母说过一次,并没应准。亲家母死了,你们就接进去作二房。’如此没有对证,只好由他去混说。幸而琏二爷不在家,没曾圆房,这还无妨。只是人已来了,怎好送回去,岂不伤脸。”贾母道:“又没圆房,没的强占人家有夫之人,名声也不好,不如送给他去。那里寻不出好人来。”贾母王夫人作事都是名声要紧。 尤二姐听了,又回贾母说:“我母亲实于某年月日给了他十两银子退准的。他因穷急了告,又翻了口。我姐姐原没错办。”贾母听了,便说:“可见刁民难惹。既这样,凤丫头去料理料理。”凤姐听了无法,只得应着。二姐看了善姐行事,还不曾明白凤姐为人,如今官司弄成如此,也不觉与凤姐相干,还要留下,那就使凤姐不客气了。 回来只命人去找贾蓉。贾蓉深知凤姐之意,若要使张华领回,成何体统,便回了贾珍,暗暗遣人去说张华:“你如今既有许多银子,何必定要原人。若只管执定主意,岂不怕爷们一怒,寻出个由头,你死无葬身之地。你有了银子,回家去什么好人寻不出来。你若走时,还赏你些路费。”张华听了,心中想了一想,这倒是好主意,和父亲商议已定,约共也得了有百金(这钱来得容易),父子次日起个五更,回原籍去了。贾蓉打听得真了,来回了贾母凤姐,说:“张华父子妄告不实,惧罪逃走,官府亦知此情,也不追究,大事完毕。”凤姐听了,心中一想:若必定着张华带回二姐去,未免贾琏回来再花几个钱包占住,不怕张华不依。还是二姐不去,自己相伴着还妥当,且再作道理。总要人在身边才是安心。
只是张华此去不知何往,他倘或再将此事告诉了别人,或日后再寻出这由头来翻案,岂不是自己害了自己。原先不该如此将刀靶付与外人去的。因此悔之不迭,复又想了一条主意出来,悄命旺儿遣人寻着了他,或说他作贼,和他打官司将他治死,或暗中使人算计,务将张华治死,方剪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誉。旺儿领命出来,回家细想:人已走了完事,何必如此大作,人命关天,非同儿戏,我且哄过他去,再作道理。因此在外躲了几日,回来告诉凤姐,只说张华是有了几两银子在身上,逃去第三日在京口地界五更天已被截路人打闷棍打死了。他老子唬死在店房,在那里验尸掩埋。凤姐听了不信,说:“你要扯谎,我再使人打听出来敲你的牙!”自此方丢过不究。凤姐和尤二姐和美非常,更比亲姊亲妹还胜十倍。凤姐寻出张华生事,终是为自己后来惹出麻烦。旺儿是明白人,岂敢作此荒唐事,凤姐的心腹也要自保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如凤姐般胆大胡闹。 贾琏叩头领去,喜之不尽。见了贾母和家中人,回来见凤姐,未免脸上有些愧色。谁知凤姐儿他反不似往日容颜,同尤二姐一同出迎,叙了寒温。贾琏将秋桐之事说了,未免脸上有些得意之色,骄矜之容。凤姐听了,忙命两个媳妇坐车在那边接了来。心中一刺未除,又平空添了一刺,说不得且吞声忍气,将好颜面换出来遮掩。正房夫人也不是好作的,假的忍的装的,才能立足。
一面又命摆酒接风,一面带了秋桐来见贾母与王夫人等。贾琏心中也暗暗的纳罕。贾琏终是糊涂人,只是纳罕,却不深思。 秋桐自为系贾赦之赐,无人僭他的,连凤姐平儿皆不放在眼里,岂肯容他。秋桐只是妾的身份,如何连凤姐不放在眼中,凤姐素来声名,秋桐竟不知吗。难不成长辈所赐的身份就高了一层,若是如此,那赵姨娘每每生事,底气很足,莫非当年原是贾政的父亲所赏。 张口是“先奸后娶没汉子要的娼妇,也来要我的强。”凤姐听了暗乐(可称了凤姐的心,她骂不出的秋桐骂了),尤二姐听了暗愧暗怒暗气(从前往事,总是她的心病,既有今日何必进府)。凤姐既装病,便不和尤二姐吃饭了。每日只命人端了菜饭到他房中去吃,那茶饭都系不堪之物。墙倒众人推,可怜二姐,正房与秋桐的联手加上众仆人的推波,处境何其太难,唯一能靠的是当年娶她的贾琏,无奈贾琏何曾有心,想过大家庭姨娘的生存艰难。 平儿看不过,自拿了钱出来弄菜与他吃,或是有时只说和他园中去顽,在园中厨内另做了汤水与他吃,也无人敢回凤姐。平儿真真是良善,此时尚能相顾,也算有情有义。 只有秋桐一时撞见了,便去说舌告诉凤姐说:“奶奶的名声,生是平儿弄坏了的。这样好菜好饭浪着不吃,却往园里去偷吃。”秋桐真是赵姨娘的年轻版,何事都有她。
凤姐听了,骂平儿说:“人家养猫拿耗子,我的猫只倒咬鸡。”平儿不敢多说,自此也要远着了。又暗恨秋桐,难以出口。秋桐是姨娘身份,原在平儿之上。 气的尤二姐在房里哭泣,饭也不吃,又不敢告诉贾琏(又气又不敢,如何竟不敢告诉贾琏,贾琏原是她唯一的指望呀)。秋桐正是抓乖卖俏之时,他便悄悄的告诉贾母王夫人等说:“专会作死,好好的成天家号丧,背地里咒二奶奶和我早死了,他好和二爷一心一计的过。”贾母阅历,如何会信秋桐的言词,凤姐为人,怎会受人欺负。秋桐能说,二姐如何不会分辨。 贾母听了便说:“人太生娇俏了,可知心就 如刀 。凤丫头倒好意待他,他倒这样争锋吃醋的。可是个贱骨头。”因此渐次便不大喜欢。众人见贾母不喜,不免又往下踏践起来,弄得这尤二姐要死不能,要生不得。还是亏了平儿,时常背着凤姐,看他这般,与他排解排解。家常岁月,二姐身边只余一个平儿还能劝解。 那尤二姐原是个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如何经得这般磨折,不过受了一个月的暗气,便恹恹得了一病,四肢懒动,茶饭不进,渐次黄瘦下去。夜来合上眼,只见他小妹子手捧鸳鸯宝剑前来说:“姐姐,你一生为人心痴意软,终吃了这亏。休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作贤良,内藏奸狡,他发恨定要弄你一死方休。若妹子在世,断不肯令你进来,即进来时,亦不容他这样。此亦系理数应然,你我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故有此报。你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不然,你则白白的丧命,且无人怜惜。”尤二姐泣道:“妹妹,我一生品行既亏,今日之报既系当然,何必又生杀戮之冤。随我去忍耐。若天见怜,使我好了,岂不两全。”小妹笑道:“姐姐,你终是个痴人。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还。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麀聚之乱,天怎容你安生。”尤二姐泣道:“既不得安生,亦是理之当然,奴亦无怨。”小妹听了,长叹而去。尤二姐惊醒,却是一梦。日有思夜有梦,可怜可叹。 等贾琏来看时,因无人在侧,便泣说:“我这病便不能好了。我来了半年,腹中也有身孕,但不能预知男女。倘天见怜,生了下来还可,若不然,我这命就不保,何况于他。”贾琏亦泣说:“你只放心,我请明人来医治。”于是出去即刻请医生。贾琏一个泣字,还算有情。 谁知王太医亦谋干了军前效力,回来好讨荫封的。小厮们走去,便请了个姓胡的太医,名叫君荣。进来诊脉看了,说是经水不调,全要大补。贾琏便说:“已是三月庚信不行,又常作呕酸,恐是胎气。”胡君荣听了,复又命老婆子们请出手来再看看。尤二姐少不得又从帐内伸出手来。胡君荣又诊了半日,说:“若论胎气,肝脉自应洪大。然木盛则生火,经水不调亦皆因由肝木所致。医生要大胆,须得请奶奶将金面略露露,医生观观气色,方敢下药。”贾琏无法,只得命将帐子掀起一缝,尤二姐露出脸来。胡君荣一见,魂魄如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一时掩了帐子,贾琏就陪他出来,问是如何。胡太医道:“不是胎气,只是迂血凝结。如今只以下迂血通经脉要紧。”于是写了一方,作辞而去。贾琏命人送了药礼,抓了药来,调服下去。只半夜,尤二姐腹痛不止,谁知竟将一个已成形的男胎打了下来。于是血行不止,二姐就昏迷过去。贾琏闻知,大骂胡君荣。一面再遣人去请医调治,一面命人去打告胡君荣。胡君荣听了,早已卷包逃走。这里太医便说:“本来气血生成亏弱,受胎以来,想是着了些气恼,郁结于中。这位先生擅用虎狼之剂,如今大人元气十分伤其八九,一时难保就愈。煎丸二药并行,还要一些闲言闲事不闻,庶可望好。”说毕而去。急的贾琏查是谁请了姓胡的来,一时查了出来,便打了半死。凤姐比贾琏更急十倍,只说:“咱们命中无子,好容易有了一个,又遇见这样没本事的大夫。”于是天地前烧香礼拜,自己通陈祷告说:“我或有病,只求尤氏妹子身体大愈,再得怀胎生一男子,我愿吃长斋念佛。”贾琏众人见了,无不称赞。贾琏与秋桐在一处时,凤姐又做汤做水的着人送与二姐。此时出来好茶好饭,凤姐真真高明。 又骂平儿不是个有福的,“也和我一样。我因多病了,你却无病也不见怀胎。如今二奶奶这样,都因咱们无福,或犯了什么,冲的他这样。”因又叫人出去算命打卦。偏算命的回来又说:“系属兔的阴人冲犯。”大家算将起来,只有秋桐一人属兔,说他冲的。秋桐近见贾琏请医治药,打人骂狗,为尤二姐十分尽心,他心中早浸了一缸醋在内了。今又听见如此说他冲了,凤姐儿又劝他说:“你暂且别处去躲几个月再来。”秋桐便气的哭骂道:“理那起瞎肏的混咬舌根!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冲了他!好个爱八哥儿,在外头什么人不见,偏来了就有人冲了。白眉赤脸,那里来的孩子?他不过指着哄我们那个棉花耳朵的爷罢了。纵有孩子,也不知姓张姓王。奶奶希罕那杂种羔子,我不喜欢!老了谁不成?谁不会养!一年半载养一个,倒还是一点搀杂没有的呢!”凤姐就是要挑起秋桐的怒火,借秋桐之力打击二姐。骂的众人又要笑,又不敢笑。可巧邢夫人过来请安,秋桐便哭告邢夫人说:“二爷奶奶要撵我回去,我没了安身之处,太太好歹开恩。”邢夫人听说,慌的数落凤姐儿一阵,又骂贾琏:“不知好歹的种子,凭他怎不好,是你父亲给的。为个外头来的撵他,连老子都没了。你要撵他,你不如还你父亲去倒好。”说着,赌气去了。一个慌字,邢夫人慌什么,真真奇也。 秋桐更又得意,越性走到他窗户根底下大哭大骂起来。尤二姐听了,不免更添烦恼。秋桐自然得了意,有大老爷撑腰,自然无怕。
晚间,贾琏在秋桐房中歇了,凤姐已睡,平儿过来瞧他,又悄悄劝他:“好生养病,不要理那畜生(秋桐)。”尤二姐拉他哭道:“姐姐,我从到了这里,多亏姐姐照应。为我,姐姐也不知受了多少闲气。我若逃的出命来,我必答报姐姐的恩德,只怕我逃不出命来,也只好等来生罢。”平儿也不禁滴泪说道:“想来都是我坑了你。我原是一片痴心,从没瞒他的话。既听见你在外头,岂有不告诉他的。谁知生出这些个事来。”尤二姐忙道:“姐姐这话错了。若姐姐便不告诉他,他岂有打听不出来的,不过是姐姐说的在先。况且我也要一心进来,方成个体统,与姐姐何干。”二人哭了一回,平儿又嘱咐了几句,夜已深了,方去安息。
丫鬟听了,急推房门进来看时,却穿戴的齐齐整整,死在炕上。于是方吓慌了,喊叫起来。平儿进来看了,不禁大哭。众人虽素习惧怕凤姐,然想尤二姐实在温和怜下,比凤姐原强,如今死去,谁不伤心落泪,只不敢与凤姐看见。这些人,二姐在时不曾照看,如今哭给谁看,不过是反写凤姐为人。 贾蓉忙上来劝:“叔叔解着些儿,我这个姨娘自己没福。”说着,又向南指大观园的界墙,贾琏会意,只悄悄跌脚说:“我忽略了,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凤姐见抬了出去,推有病,回:“老太太、太太说我病着,忌三房( 二姐如何又成三房),不许我去。”因此也不出来穿孝,且往大观园中来。绕过群山,至北界墙根下往外听,隐隐绰绰听了一言半语,回来又回贾母说如此这般。贾母道:“信他胡说,谁家痨病死的孩子不烧了一撒,也认真的开丧破土起来。既是二房一场,也是夫妻之分,停五七日抬出来,或一烧或乱葬地上埋了完事。”凤姐笑道:“可是这话。我又不敢劝他。”正说着,丫鬟来请凤姐,说:“二爷等着奶奶拿银子呢。”凤姐只得来了,便问他“什么银子?家里近来艰难,你还不知道?咱们的月例,一月赶不上一月,鸡儿吃了过年粮。昨儿我把两个金项圈当了三百银子,你还做梦呢。这里还有二三十两银子,你要就拿去。”说着,命平儿拿了出来,递与贾琏,指着贾母有话,又去了。凤姐一直作戏,如何二姐没了,竟不作戏了。
恨的贾琏没话可说,只得开了尤氏箱柜,去拿自己的梯己。及开了箱柜,一滴无存,只有些 簪烂花并几件半新不旧的绸绢衣裳,都是尤二姐素习所穿的,不禁又伤心哭了起来。自己用个包袱一齐包了,也不命小 丫鬟来拿,便自己提着来烧。总是对二姐还有情份。 至此凤姐算是除掉了二姐,本来一直演戏扮贤惠,如何没了二姐凤姐反而不演了。贾琏终疑凤姐,总是二人之间的伏笔。在二姐一事上,平儿保持了良善的一面,没有随凤姐针对二姐,原是难得之处。平儿可贵在于虽是丫环身份,却真有一颗高贵的心。凤姐秋桐皆不是能容忍人的人,此后余下此二人,自然另有故事。这秋桐分明是赵姨娘的年轻版,遇上了如此的姨娘,凤姐也唯有留下了。凤姐那些伎俩,也只在二姐身上有效果,换了秋桐,又能喊又能吵,要是冷饭冷茶,还不叫得人尽皆知,又是贾赦所赐,凤姐也扯不上声名什么的打击人家。所以凤姐的方式也只会欺负二姐这类软弱又要声名的二姐罢了
珍爱红楼------红楼识微第七十回 贾琏自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夜(最后一点情份),天天僧道不断做佛事。贾母唤了他去,吩咐不许送往家庙中(贾母够厉害,替凤姐说了想说的话)。贾琏无法,只得又和时觉说了,就在尤三姐之上点了一个穴,破土埋葬。那日送殡,只不过族中人与王信夫妇,尤氏婆媳而已。凤姐一应不管,只凭他自去办理。凤姐此时不再作贤良的姿态了。 写了世俗之事,凤姐与二姐的妻妾之争收了尾,又回至了大观园的鸟语花香。女孩子们最美丽的华年呀,没有风霜没有暗算,这样的良辰美景能有几时。 只见湘云又打发了翠缕来说:“请二爷快出去瞧好诗。”宝玉听了,忙问:“那里的好诗?”翠缕笑道:“姑娘们都在沁芳亭上,你去了便知。”宝玉听了,忙梳洗了出来,果见黛玉,宝钗,湘云,宝琴,探春都在那里,手里拿着一篇诗看。见他来时,都笑说:“这会子还不起来,咱们的诗社散了一年,也没有人作兴。如今正是初春时节,万物更新,正该鼓舞另立起来才好。”湘云笑道:“一起诗社时是秋天,就不应发达。如今却好万物逢春,皆主生盛。况这首桃花诗又好,就把海棠社改作桃花社。”湘云是好热闹的,有如此的朋友原也是好事,她总让你感觉出欢喜。 宝玉听着,点头说:“很好。”且忙着要诗看。众人都又说:“咱们此时就访稻香老农去,大家议定好起的。”说着,一齐起来,都往稻香村来。众人原是极尊敬这个嫂子的。
宝玉一壁走,一壁看那纸上写着《桃花行》一篇,曰:
因问:“你们怎么得来?”宝琴笑道:“你猜是谁做的?”宝玉笑道:“自然是潇湘子稿。”宝琴笑道:“现是我作的呢。”宝玉笑道:“我不信。这声调口气,迥乎不像蘅芜之体,所以不信。”宝钗笑道:“所以你不通。难道杜工部首首只作‘丛菊两开他日泪’之句不成!一般的也有‘红绽雨肥梅’‘水荇牵风翠带长’之媚语。”宝玉笑道:“固然如此说。但我知道姐姐断不许妹妹有此伤悼语句(宝钗一向是管着宝琴的),妹妹虽有此才,是断不肯作的。比不得林妹妹曾经离丧,作此哀音。”众人听说,都笑了。黛玉是没人叮嘱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的,是自由也是心痛。而宝琴有个宝姐姐,还是幸福的。
时值暮春之际,史湘云无聊,因见柳花飘舞,便偶成一小令,调寄《如梦令》,其词曰:
探春听说,忙写了出来。众人看时,上面却只半首《南柯子》,写道是: 探春的词写她漂泊远嫁的命运。一去难回,而回时贾府已经物是人非了。
而宝钗的那一首,却点出了宝钗的志向与心态。
诗情词意一回转,便是众人放风筝的热闹场景,这是黛玉极少动的场景。一语未了,只听窗外竹子上一声响,恰似窗屉子倒了一般,众人唬了一跳。丫鬟们出去瞧时,帘外丫鬟嚷道:“一个大蝴蝶风筝挂在竹梢上了。”众丫鬟笑道:“好一个齐整风筝!不知是谁家放断了绳,拿下他来。”宝玉等听了,也都出来看时,宝玉笑道:“我认得这风筝。这是大老爷那院里娇红姑娘放的,拿下来给他送过去罢。”紫鹃笑道:“难道天下没有一样的风筝,单他有这个不成?我不管,我且拿起来。”探春道:“紫鹃也学小气了。你们一般的也有,这会子拾人走了的,也不怕忌讳。”黛玉笑道:“可是呢,知道是谁放晦气的,快掉出去罢。把咱们的拿出来,咱们也放晦气。”紫鹃听了,赶着命小丫头们将这风筝送出与园门上值日的婆子去了,倘有人来找,好与他们去的。这个女孩子便是鸳鸯拒婚后,贾赦令买的那个女孩子,候门一入深似海,她进了贾府,命运不由人。此后若再想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只能寄与风筝了。 宝钗等都立在院门前,命丫头们在院外敞地下放去。宝琴笑道:“你这个不大好看,不如三姐姐的那一个软翅子大凤凰好。”宝钗笑道:“果然。”因回头向翠墨笑道:“你把你们的拿来也放放。”翠墨笑嘻嘻的果然也取去了。宝玉又兴头起来,也打发个小丫头子家去,说:“把昨儿赖大娘送我的那个大鱼取来。”小丫头子去了半天,空手回来,笑道:“晴姑娘昨儿放走了。”赖家的人自然会与怡红公子搞好关系,是放风筝的季节就送风筝来。可惜晴雯放了,宝玉自然不恼。而晴雯把宝玉的风筝放了,如今宝玉问起来也不当回事,回一句就罢了。这姑娘真没把二爷当主子。
宝玉道:“我还没放一遭儿呢。”探春笑道:“横竖是给你放晦气罢了。”宝玉道:“也罢。再把那个大螃蟹拿来罢。”丫头去了,同了几个人扛了一个美人并籰子来,说道:“袭姑娘说,昨儿把螃蟹给了三爷了(宝玉的丫环都是能作主的,袭人还是非常注意人际系的,对贾环这样的宝玉不喜的人物,也能周全一下)。这一个是林大娘才送来的,放这一个罢。(还能送一个来,袭人胜晴雯的方面,这赖家的送了,林家的自然不落后)”宝玉细看了一回,只见这美人做的十分精致( 深明宝玉喜好)。心中欢喜,便命叫放起来。此时探春的也取了来,翠墨带着几个小丫头子们在那边山坡上已放了起来。宝琴也命人将自己的一个大红蝙蝠也取来。宝钗也高兴,也取了一个来,却是一连七个大雁的,都放起来。独有宝玉的美人放不起去。宝玉说丫头们不会放,自己放了半天,只起房高便落下来了。急的宝玉头上出汗,众人又笑。宝玉恨的掷在地下,指着风筝道:“若不是个美人,我一顿脚跺个稀烂。”黛玉笑道:“那是顶线不好,拿出去另使人打了顶线就好了。”宝玉一面使人拿去打顶线,一面又取一个来放。大家都仰面而看,天上这几个风筝都起在半空中去了。
珍爱红楼------红楼识微第七十一回 因今岁八月初三日乃贾母八旬之庆,又因亲友全来,恐筵宴排设不开,贾政便早同贾赦及贾珍贾琏(贾府的四位对位的代言人)等商议,议定于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日止荣宁两处齐开筵宴,宁国府中单请官客,荣国府中单请堂客,大观园中收拾出缀锦阁并嘉荫堂等几处大地方来作退居。安排也很细致,各方面都考虑到了,因为贾母的生日代表的是贾府的整体体面和尊严。 下面细写生日期间的细节,足显贾府的奢华与繁华。二十八日请皇亲驸马王公诸公主郡主王妃国君太君夫人等,二十九日便是阁下都府督镇及诰命等,三十日便是诸官长及诰命并远近亲友及堂客。初一日是贾赦的家宴,初二日是贾政,初三日是贾珍贾琏,初四日是贾府中合族长幼大小共凑的家宴。初五日是赖大林之孝等家下管事人等共凑一日。自七月上旬,送寿礼者便络绎不绝。礼部奉旨:钦赐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金玉环四个,帑银五百两。元春又命太监送出金寿星一尊,沉香拐一只,伽南珠一串,福寿香一盒,金锭一对,银锭四对,彩缎十二匹,玉杯四只。余者自亲王驸马以及大小文武官员之家凡所来往者,莫不有礼,不能胜记。堂屋内设下大桌案,铺了红毡,将凡所有精细之物都摆上,请贾母过目。贾母先一二日还高兴过来瞧瞧,后来烦了,也不过目,只说:“叫凤丫头收了,改日闷了再瞧。”贾母对凤姐是非常的欣赏与信任,一个凤丫头足见疼爱。 南安太妃因问宝玉(特写南安太妃,此人必与贾府后面的大事相关),贾母笑道:“今日几处庙里念‘保安延寿经’,他跪经去了。”又问众小姐们(必有起因 ),贾母笑道:“他们姊妹们病的病,弱的弱,见人腼腆,所以叫他们给我看屋子去了。有的是小戏子,传了一班在那边厅上陪着他姨娘家姊妹们也看戏呢。”南安太妃笑道:“既这样,叫人请来。”贾母回头命凤姐儿去把史、薛、林带来,“再只叫你三妹妹陪着来罢。”贾母在长房与二房之间偏心,如今连二姑娘三姑娘也是如此,可怜迎春了,纵然无探春出众,可是一样的大家小姐平和温柔,也是能见人的吧。 凤姐答应了,来至贾母这边,只见他姊妹们正吃果子看戏,宝玉也才从庙里跪经回来。凤姐儿说了话。宝钗姊妹与黛玉探春湘云五人来至园中,大家见了,不过请安问好让坐等事。众人中也有见过的,还有一两家不曾见过的,都齐声夸赞不绝。其中湘云最熟,南安太妃因笑道:“你在这里,听见我来了还不出来,还只等请去。我明儿和你叔叔算帐。”湘云是常见南安太妃的,可知史家气派还在。 因一手拉着探春,一手拉着宝钗,问几岁了,又连声夸赞。因又松了他两个,又拉着黛玉宝琴,也着实细看,极夸一回。又笑道:“都是好的,你不知叫我夸那一个的是。”宝钗探春的美是一种类型,黛玉宝琴是一种。
早有人将备用礼物打点出五分来:金玉戒指各五个,腕香珠五串。南安太妃笑道:“你姊妹们别笑话,留着赏丫头们罢。”五人忙拜谢过。北静王妃也有五样礼物,余者不必细说。 这丫头应了便出去,到二门外鹿顶内,乃是管事的女人议事取齐之所。到了这里,只有两个婆子分菜果呢。因问:“那一位奶奶在这里?东府奶奶立等一位奶奶,有话吩咐。”这两个婆子只顾分菜果,又听见是东府里的奶奶,不大在心上(看人回话),因就回说:“管家奶奶们才散了。”小丫头道:“散了,你们家里传他去。”婆子道:“我们只管看屋子,不管传人。姑娘要传人再派传人的去。”小丫头听了道:“嗳呀,嗳呀,这可反了!怎么你们不传去?你哄那新来了的,怎么哄起我来了!素日你们不传谁传去!这会子打听了梯己信儿,或是赏了那位管家奶奶的东西,你们争着狗颠儿似的传去的,不知谁是谁呢。琏二奶奶要传,你们可也这么回?”这两个婆子一则吃了酒,二则被这丫头揭挑着弊病,便羞激怒了,因回口道:“扯你的臊!我们的事,传不传不与你相干!你不用揭挑我们,你想想,你那老子娘在那边管家爷们跟前比我们还更会溜呢。什么‘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见’的事,各家门,另家户,你有本事,排场你们那边人去。我们这边,你们还早些呢!”丫头听了,气白了脸,因说道:“好,好,这话说的好!”一面转身进来回话。几人对话,说尽仆人们的工作方法。 尤氏已早入园来,因遇见了袭人、宝琴、湘云三人同着地藏庵的两个姑子正说故事顽笑,尤氏因说饿了,先到怡红院,袭人装了几样荤素点心出来与尤氏吃。可知袭人的人缘了,这些主子们都很看重她,一则是王夫人看重袭人,二则袭人和气。
两个姑子、宝琴、湘云等都吃茶,仍说故事。那小丫头子一径找了来,气狠狠的把方才的话都说了出来。尤氏听了,冷笑道:“这是两个什么人?”两个姑子并宝琴湘云等听了,生怕尤氏生气,忙劝说:“没有的事,必是这一个听错了。”两个姑子笑推这丫头道:“你这孩子好性气,那糊涂老嬷嬷们的话,你也不该来回才是。咱们奶奶万金之躯,劳乏了几日,黄汤辣水没吃,咱们哄他欢喜一会还不得一半儿,说这些话做什么。”袭人也忙笑拉出他去,说:“好妹子,你且出去歇歇,我打发人叫他们去。”尤氏道:“你不要叫人,你去就叫这两个婆子来,到那边把他们家的凤儿叫来。”袭人笑道:“我请去。”尤氏道:“偏不要你去。”两个姑子忙立起身来,笑道:“奶奶素日宽洪大量,今日老祖宗千秋,奶奶生气,岂不惹人谈论。”宝琴湘云二人也都笑劝。尤氏道:“不为老太太的千秋,我断不依。且放着就是了。”尤氏总是好脾气的。 他今日听了这话,忙的便跑入怡红院来,一面飞走,一面口内说:“气坏了奶奶了,可了不得!我们家里,如今惯的太不堪了。偏生我不在跟前,若在跟前,且打给他们几个耳刮子,再等过了这几日算帐。”尤氏见了他,也便笑道:“周姐姐你来,有个理你说说。这早晚门还大开着,明灯蜡烛,出入的人又杂,倘有不防的事,如何使得?因此叫该班的人吹灯关门。谁知一个人芽儿也没有。”周瑞家的道:“这还了得!前儿二奶奶还吩咐了他们,说这几日事多人杂,一晚就关门吹灯,不是园里人不许放进去。今儿就没了人。这事过了这几日,必要打几个才好。”尤氏又说小丫头子的话。周瑞家的道:“奶奶不要生气,等过了事,我告诉管事的打他个臭死。只问他们,谁叫他们说这‘各家门各家户’的话!我已经叫他们吹了灯,关上正门和角门子。”正乱着,只见凤姐儿打发人来请吃饭。尤氏道:“我也不饿了,才吃了几个饽饽,请你奶奶自吃罢。”尤氏还是生气着,凤姐请吃饭也不去了。 一时周瑞家的得便出去,便把方才的事回了凤姐,又说:“这两个婆婆就是管家奶奶,时常我们和他说话,都似狠虫一般。奶奶若不戒饬,大奶奶脸上过不去。”尤氏想息事,偏遇了周瑞家的,事情自然息不了。很多事,都是有了周瑞家的这样的人,才会越闹越大。 凤姐道:“既这么着,记上两个人的名字,等过了这几日,捆了送到那府里凭大嫂子开发,或是打几下子,或是开恩饶了他们,随他去就是了,什么大事。”凤姐的话是过了贾母生日。
周瑞家的听了,巴不得一声儿,素日因与这几个人不睦,出来了便命一个小厮到林之孝家传凤姐的话,立刻叫林之孝家的进来见大奶奶,一面又传人立刻捆起这两个婆子来,交到马圈里派人看守。周瑞家的马上执行,才引出邢夫人给凤姐难堪。
林之孝家的只得进园来到稻香村,丫鬟们回进去,尤氏听了反过意不去,忙唤进他来,因笑向他道:“我不过为找人找不着因问你,你既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谁又把你叫进来,倒要你白跑一遭。不大的事,已经撒开手了。”林之孝家的也笑道:“二奶奶打发人传我,说奶奶有话吩咐。”尤氏笑道:“这是那里的话,只当你没去,白问你。这是谁又多事告诉了凤丫头,大约周姐姐说的。家去歇着罢,没有什么大事。”李纨又要说原故,尤氏反拦住了。林之孝家的见如此,只得便回身出园去。可巧遇见赵姨娘,姨娘因笑道:“嗳哟哟,我的嫂子!这会子还不家去歇歇,还跑些什么?”林之孝家的便笑说何曾不家去的,如此这般进来了。又是个齐头故事。赵姨娘原是好察听这些事的,且素日又与管事的女人们扳厚,互相连络,好作首尾。方才之事,已竟闻得八九,听林之孝家的如此说,便恁般如此告诉了林之孝家的一遍,林之孝家的听了,笑道:“原来是这事,也值一个屁!开恩呢,就不理论,心窄些儿,也不过打几下子就完了。"赵姨娘道:"我的嫂子,事虽不大,可见他们太张狂了些。巴巴的传进你来,明明戏弄你,顽算你。快歇歇去,明儿还有事呢,也不留你吃茶去。" 赵姨娘结交的都是这些人,而人家袭人结交都是主子奶奶。
邢夫人自为要鸳鸯之后讨了没意思,后来见贾母越发冷淡了他,凤姐的体面反胜自己(凤姐本就得贾母的照看),且前日南安太妃来了,要见他姊妹,贾母又只令探春出来,迎春竟似有如无,自己心内早已怨忿不乐(贾母当时行事,不曾顾全长房体面),只是使不出来。又值这一干小人在侧,他们心内嫉妒挟怨之事不敢施展,便背地里造言生事,调拨主人。先不过是告那边的奴才,后来渐次告到凤姐“只哄着老太太喜欢了他好就中作威作福,辖治着琏二爷,调唆二太太,把这边的正经太太倒不放在心上。”后来又告到王夫人,说:“老太太不喜欢太太,都是二太太和琏二奶奶调唆的。”邢夫人纵是铁心铜胆的人,妇女家终不免生些嫌隙之心,近日因此着实恶绝凤姐。今听了如此一篇话,也不说长短。事情都是如此弄大的,家庭也是如此分裂的。 邢夫人直至晚间散时,当着许多人陪笑和凤姐求情(求情二字够狠,她是长辈,如此故意为难凤姐)说:“我听见昨儿晚上二奶奶生气,打发周管家的娘子捆了两个老婆子,可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论理我不该讨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发狠的还舍钱舍米,周贫济老,咱们家先倒折磨起人家来了。不看我的脸,权且看老太太,竟放了他们罢。”说毕,上车去了。邢夫人先还是不见凤姐,如今公开发难。 凤姐听了这话,又当着许多人,又羞又气,一时抓寻不着头脑,憋得脸紫涨,回头向赖大家的等笑道:“这是那里的话。昨儿因为这里的人得罪了那府里的大嫂子,我怕大嫂子多心,所以尽让他发放,并不为得罪了我。这又是谁的耳报神这么快。”以理论事,替自己分解。 王夫人因问为什么事,凤姐儿笑将昨日的事说了。尤氏也笑道:“连我并不知道。你原也太多事了。”尤氏终于等来了给凤姐难堪的机会。 凤姐儿道:“我为你脸上过不去,所以等你开发,不过是个礼。就如我在你那里有人得罪了我,你自然送了来尽我。凭他是什么好奴才,到底错不过这个礼去。这又不知谁过去没的献勤儿,这也当一件事情去说。”王夫人道:“你太太说的是。就是珍哥儿媳妇也不是外人,也不用这些虚礼。老太太的千秋要紧,放了他们为是。”说着,回头便命人去放了那两个婆子。王夫人比邢夫人还狠,这才令凤姐更加难堪。王夫人态度如此,实有微妙处。 凤姐由不得越想越气越愧,不觉的灰心转悲,滚下泪来。因赌气回房哭泣,又不使人知觉。逼得凤姐落泪,邢夫人说时还能一笑,王夫人开口却是泪落了。
偏是贾母打发了琥珀来叫立等说话。琥珀见了,诧异道:“好好的,这是什么原故?那里立等你呢。”凤姐听了,忙擦干了泪,洗面另施了脂粉,方同琥珀过来。
贾母道:“这才是凤丫头知礼处,难道为我的生日由着奴才们把一族中的主子都得罪了也不管罢。这是太太素日没好气,不敢发作,所以今儿拿着这个作法子,明是当着众人给凤儿没脸罢了。”正说着,只见宝琴等进来,也就不说了。贾母因问:“你在那里来?”宝琴道:“在园里林姐姐屋里大家说话的。”贾母忽想起一事来,忙唤一个老婆子来,吩咐他:“到园里各处女人们跟前嘱咐嘱咐,留下的喜姐儿和四姐儿虽然穷,也和家里的姑娘们是一样,大家照看经心些。我知道咱们家的男男女女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未必把他两个放在眼里。有人小看了他们,我听见可不依。"婆子应了方要走时,鸳鸯道:"我说去罢。他们那里听他的话。"说着,便一径往园子来。贾母是经过世情管过家的,家中那些人自然看的分明。 尤氏道:“谁都像你,真是一心无挂碍,只知道和姊妹们顽笑,饿了吃,困了睡,再过几年,不过还是这样,一点后事也不虑。”说透宝玉生活状态。所依着贾母的庇护。 宝玉笑道:“我能够和姊妹们过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么后事不后事。”李纨等都笑道:“这可又是胡说。就算你是个没出息的,终老在这里,难道他姊妹们都不出门的?”尤氏笑道:“怨不得人都说他是假长了一个胎子,究竟是个又傻又呆的。”宝玉笑道:“人事莫定,知道谁死谁活。倘或我在今日明日,今年明年死了,也算是遂心一辈子了。”众人不等说完,便说:“可是又疯了,别和他说话才好。若和他说话,不是呆话就是疯话。”他的奇处就在疯与呆。 喜鸾因笑道:“二哥哥,你别这样说,等这里姐姐们果然都出了阁,横竖老太太、太太也寂寞,我来和你作伴儿。”李纨尤氏等都笑道:“姑娘也别说呆话,难道你是不出门的?这话哄谁。”说的喜鸾低了头。宝玉的心事,世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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