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文学网

开创文学新风尚 引领写作新潮流
欢迎光临 - 人人文学网!  
当前位置: 首页 > 随笔游记 > 原创随笔 >

珍爱红楼 ------识微第五十七回

时间:2017-02-12 15:43来源: 作者:月涵 点击:
珍爱红楼 ------ 识微第五十七回 双玉深情,其实合府皆知,贾母安排的双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凤姐的玩笑话说的生动形象,这样的氛围里,给了双玉一个人人看好的可能性。虽然金玉有人提及,但不是点明说人的,元春赐礼也只是一种猜测。但是虽有氛围,

 

珍爱红楼 ------识微第五十七回

双玉深情,其实合府皆知,贾母安排的双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凤姐的玩笑话说的生动形象,这样的氛围里,给了双玉一个人人看好的可能性。虽然金玉有人提及,但不是点明说人的,元春赐礼也只是一种猜测。但是虽有氛围,一直以来,却不曾公开提及,在湘云订亲宝琴有人家,这时双玉以至婚嫁年纪的时候,黛玉自然另有顾忌,深情在心不能言,自己的终身大事无父母主张,她的命运似乎只能等待。这自然加深了黛玉的忧伤,这种忧伤对她的身体非常的不利,黛玉是为情而生,她的执著与痴迷作为姐妹的紫娟自然看的最是分明,而且她也深知这桩婚事对别人是婚事,对黛玉是命。

所以紫娟要对宝玉来个试探,看一看府中的凤凰对黛玉是不是真心,这种试探也等于把情份摆在了明面上。 紫鹃听说,忙放下针线,又嘱咐雪雁好生听叫:“若问我,答应我就来。说着,便出了潇湘馆,一径来寻宝玉,走至宝玉跟前,含笑说道:我不过说了那两句话,为的是大家好,你就赌气跑了这风地里来哭,作出病来唬我。宝玉忙笑道:谁赌气了!我因为听你说的有理,我想你们既这样说,自然别人也是这样说,将来渐渐的都不理我了,我所以想着自己伤心。为这伤心,才是宝玉至情。

紫鹃也便挨他坐着。宝玉笑道:“方才对面说话你尚走开,这会子如何又来挨我坐着?紫鹃道:你都忘了?几日前你们姊妹两个正说话,赵姨娘一头走了进来,──我才听见他不在家,所以我来问你。正是前日你和他才说了一句燕窝就歇住了,总没提起,我正想着问你。宝玉道: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我想着宝姐姐也是客中,既吃燕窝,又不可间断,若只管和他要,也太托实(体谅宝钗虽不便和太太要(为何不可和太太提,看来宝玉也是知其母的),我已经在老太太跟前略露了个风声,只怕老太太和凤姐姐说了。我告诉他的,竟没告诉完了他。如今我听见一日给你们一两燕窝,这也就完了。”紫鹃道:原来是你说了,这又多谢你费心。我们正疑惑,老太太怎么忽然想起来叫人每一日送一两燕窝来呢?这就是了。宝玉笑道:这要天天吃惯了,吃上三二年就好了。紫鹃道:在这里吃惯了,明年家去,那里有这闲钱吃这个。(以此点题,自然顺畅)宝玉听了,吃了一惊,忙问:谁?往那个家去?紫鹃道:你妹妹回苏州家去。宝玉笑道:你又说白话。苏州虽是原籍,因没了姑父姑母,无人照看,才就了来的。明年回去找谁?可见是扯谎。紫鹃冷笑道:你太看小了人。你们贾家独是大族人口多的,除了你家,别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个再无人了不成?我们姑娘来时,原是老太太心疼他年小,虽有叔伯,不如亲父母,故此接来住几年。大了该出阁时,自然要送还林家的。终不成林家的女儿在你贾家一世不成?林家虽贫到没饭吃,也是世代书宦人家,断不肯将他家的人丢在亲戚家,落人的耻笑。所以早则明年春天,迟则秋天。这里纵不送去,林家亦必有人来接的。前日夜里姑娘和我说了,叫我告诉你:将从前小时顽的东西,有他送你的,叫你都打点出来还他。他也将你送他的打叠了在那里呢。宝玉听了,便如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一般。紫鹃看他怎样回答,只不作声。忽见晴雯找来说:老太太叫你呢,谁知道在这里。紫鹃笑道:他这里问姑娘的病症。我告诉了他半日,他只不信。你倒拉他去罢。说着,自己便走回房去了。

接下来的宝玉果然深情,人事不知,惊动贾府,宝玉如此大的动静也是出乎紫娟的意料。 谁知贾母(关爱之情)王夫人等已都在那里了。贾母一见了紫鹃,眼内出火,骂道:“你这小蹄子,和他说了什么?紫鹃忙道:并没说什么,不过说几句顽话。谁知宝玉见了紫鹃,方嗳呀了一声,哭出来了。众人一见,方都放下心来。贾母便拉住紫鹃,只当他得罪了宝玉,所以拉紫鹃命他打。谁知宝玉一把拉住紫鹃,死也不放,说:要去连我也带了去。众人不解,细问起来,方知紫鹃说要回苏州去一句顽话引出来的(何曾是顽话)。贾母流泪道:“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句顽话。又向紫鹃道:你这孩子素日最是个伶俐聪敏的,你又知道他有个呆根子,平白的哄他作什么?薛姨妈劝道: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剌剌的说一个去,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这并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万安,吃一两剂药就好了。薛姨妈是当真糊涂如此理解,还是故意如此说。

黛玉不时遣雪雁来探消息,这边事务尽知,自己心中暗叹(情深唯一叹)。幸喜众人都知宝玉原有些呆气,自幼是他二人亲密。如今紫鹃之戏语亦是常情,宝玉之病亦非罕事,因不疑到别事去。此话说的难解,怕是有人猜疑了。
  晚间宝玉稍安,贾母王夫人等方回房去。一夜还遣人来问讯几次。李奶母带领宋嬷嬷等几个年老人用心看守,紫鹃、袭人、晴雯等日夜相伴。有时宝玉睡去,必从梦中惊醒,不是哭了说黛玉已去,便是有人来接。每一惊时,必得紫鹃安慰一番方罢(紫鹃是黛玉的分身呀,见紫鹃如见黛玉)。彼时贾母又命将祛邪守灵丹及开窍通神散各样上方秘制诸药,按方饮服。次日又服了王太医药,渐次好起来。宝玉心下明白,因恐紫鹃回去,故有时或作佯狂之态。紫鹃自那日也着实后悔,如今日夜辛苦,并没有怨意。袭人等皆心安神定,因向紫鹃笑道:“都是你闹的,还得你来治。也没见我们这呆子听了风就是雨,往后怎么好”真真黛玉也是宝玉的命呀。

无人时紫鹃在侧,宝玉又拉他的手问道:“你为什么唬我?紫鹃道:不过是哄你顽的,你就认真了。宝玉道:你说的那样有情有理,如何是顽话。紫鹃本是老实人,何曾说过假话,所以一说便有人相信。

紫鹃笑道:“那些顽话都是我编的。林家实没了人口,纵有也是极远的。族中也都不在苏州住,各省流寓不定。纵有人来接,老太太必不放去的(也只一个老太太不放)。”宝玉道:便老太太放去,我也不依。紫鹃笑道:果真的你不依?只怕是口里的话。你如今也大了,连亲也定下了,过二三年再娶了亲,你眼里还有谁了?宝玉听了,又惊问:谁定了亲?定了谁?紫鹃笑道:年里我听见老太太说,要定下琴姑娘呢。不然那么疼他?宝玉笑道:人人只说我傻,你比我更傻。不过是句顽话,他已经许给梅翰林家了。果然定下了他,我还是这个形景了?先是我发誓赌咒砸这劳什子,你都没劝过,说我疯的?刚刚的这几日才好了,你又来怄我。一面说,一面咬牙切齿的,又说道:我只愿这会子立刻我死了,把心迸出来你们瞧见了,然后连皮带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灰还有形迹,不如再化一股烟,──烟还可凝聚,人还看见,须得一阵大乱风吹的四面八方都登时散了,这才好!一面说,一面又滚下泪来。紫鹃忙上来握他的嘴,替他擦眼泪,又忙笑解说道:你不用着急。这原是我心里着急,故来试你。宝玉听了,更又诧异,问道:你又着什么急?紫鹃笑道: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把我给了林姑娘使。偏生他又和我极好,比他苏州带来的还好十倍,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我如今心里却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合家在这里,我若不去,辜负了我们素日的情常;若去,又弃了本家。所以我疑惑,故设出这谎话来问你,谁知你就傻闹起来。宝玉笑道:原来是你愁这个,所以你是傻子。从此后再别愁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趸话: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如何?宝玉的愿望呀,原是如此的奇妙。生同生,死同烟。

紫鹃停了半晌,自言自语的说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这里就算好人家,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儿一处长大,脾气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黛玉啐道:你这几天还不乏,趁这会子不歇一歇,还嚼什么蛆。紫鹃笑道: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趁心如意呢。公子王孙虽多,那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要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所以说,拿主意要紧。姑娘是个明白人,岂不闻俗语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黛玉听了,便说道:这丫头今儿不疯了?怎么去了几日,忽然变了一个人。我明儿必回老太太退回去,我不敢要你了。紫鹃笑道:我说的是好话,不过叫你心里留神,并没叫你去为非作歹,何苦回老太太,叫我吃了亏,又有何好处?说着,竟自睡了。紫鹃这番见识真真可担一个慧字。她待黛玉之心,也算是不负贾母当年安排她来的深意。

黛玉听了这话,口内虽如此说,心内未尝不伤感,待他睡了,便直泣了一夜,至天明方打了一个盹儿。黛玉之泪真真是为了宝玉,还泪深情,本是自伤。

薛姨妈有眼光取中了岫烟,算是为侄子找了个好媳妇,为何替人筹划如此明白,至自己儿子,却娶的那般,真真可叹。岫烟当衣,可知豪门为客真真不易。但也唯如此,可知岫烟雅重。岫烟去望黛玉,可知二人交情不错,看一下岫烟的朋友,妙玉黛玉,双玉皆是才气过人,而都能欣赏岫烟,可知其品格不俗。

薛姨妈论天南海北的姻缘,让人盼望双玉姻缘能成,不枉一世情深。薛姨妈给薛蝌作媒何等利落,双玉的事,却是好话易说,好事难作。终究她有个宝钗呀,贾母宁论宝琴不提宝钗,心意何等明显。只是宝钗总是薛姨妈的依靠呀。黛玉天真心实,如何明白其中原委。

 

 

珍爱红楼 ------红楼识微第五十八回

贾母、邢、王、尤、许婆媳祖孙等皆每日入朝随祭,至未正以后方回。在大内偏宫二十一日后,方请灵入先陵,地名曰孝慈县。这陵离都来往得十来日之功,如今请灵至此,还要停放数日,方入地宫,故得一月光景。宁府贾珍夫妻二人,也少不得是要去的。两府无人,因此大家计议,家中无主,便报了尤氏产育,将他腾挪出来,协理荣宁两处事体(凤姐仍在病中,才有尤氏主事一说)。因又托了薛姨妈在园内照管他姊妹丫鬟(先有宝钗代管家事,如今又有其母照管姐妹,薛家与贾府之事,自是熟悉)。薛姨妈只得(只得二字用的妙,写出其身份)也挪进园来。因宝钗处有湘云香菱;李纨处目今李婶母女虽去,然有时亦来住三五日不定,贾母又将宝琴送与他去照管(贾母不把宝琴放在宝钗处,是不想宝钗的思想影响了宝琴的天真活泼);迎春处有岫烟;探春因家务冗杂,且不时有赵姨娘与贾环来嘈聒,甚不方便(探春母女往来频繁,薛姨妈知,王夫人岂会不知);惜春处房屋狭小;况贾母又千叮咛万嘱咐托他照管林黛玉(贾母托薛姨妈照看黛玉,看起来贾母对薛姨妈比对王夫人放心),薛姨妈素习也最怜爱他的,今既巧遇这事,便挪至潇湘馆来和黛玉同房,一应药饵饮食十分经心。黛玉感戴不尽,以后便亦如宝钗之呼,连宝钗前亦直以姐姐呼之,宝琴前直以妹妹呼之,俨似同胞共出,较诸人更似亲切(此情此景,但求久长)。贾母见如此,也十分喜悦放心。薛姨妈只不过照管他姊妹,禁约得丫头辈,一应家中大小事务也不肯多口(宝钗与其母都不是多事之人,都深知客人身份)。尤氏虽天天过来,也不过应名点卯,亦不肯乱作威福,且他家内上下也只剩他一个料理,再者每日还要照管贾母王夫人的下处一应所需饮馔铺设之物,所以也甚操劳。从此时看贾母和薛姨妈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请薛姨妈照看园中姑娘们,而且特别照看黛玉。贾母所重者双玉也,把黛玉交给薛姨妈可知信任。

十二官散入园生出多少故事。宝玉吃一大惊,又听那边有人喊道:“藕官,你要死,怎弄些纸钱进来烧?我回去回奶奶们去,仔细你的肉!宝玉听了,益发疑惑起来,忙转过山石看时,只见藕官满面泪痕,蹲在那里,手里还拿着火,守着些纸钱灰作悲。宝玉忙问道:你与谁烧纸钱?快不要在这里烧。你或是为父母兄弟,你告诉我姓名,外头去叫小厮们打了包袱写上名姓去烧。藕官见了宝玉,只不作一声。宝玉数问不答,忽见一婆子恶恨恨(何来如此之恨)走来拉藕官,口内说道:“我已经回了奶奶们了,奶奶气的了不得(这里的奶奶应是管家娘子们)。”藕官听了,终是孩气,怕辱没了没脸,便不肯去。婆子道:我说你们别太兴头过余了,如今还比你们在外头随心乱闹呢。这是尺寸地方儿。指宝玉道:连我们的爷还守规矩呢,你是什么阿物儿,跑来胡闹。怕也不中用,跟我快走罢!宝玉忙道:他并没烧纸钱,原是林妹妹叫他来烧那烂字纸的。你没看真,反错告了他。藕官正没了主意,见了宝玉,也正添了畏惧,忽听他反掩饰,心内转忧成喜,也便硬着口说道:你很看真是纸钱了么?我烧的是林姑娘写坏了的字纸!那婆子听如此,亦发狠起来,便弯腰向纸灰中拣那不曾化尽的遗纸,拣了两点在手内,说道:你还嘴硬,有据有证在这里。我只和你厅上讲去!说着,拉了袖子,就拽着要走(真真无礼,明明宝玉已经维护还如此嚣张,可知宝玉在府里并无权威)。宝玉忙把藕官拉住,用 杖敲开那婆子的手,说道:“你只管拿了那个回去。实告诉你:我 夜作了一个梦,梦见杏花神和我要一挂白纸钱,不可叫本房人烧,要一个生人替我烧了,我的病就好的快。所以我请了白钱,巴巴儿的和林姑娘烦了他来,替我烧了祝赞。原不许一个人知道的,所以我今日才能起来,偏你看见了。我这会子又不好了,都是你冲了!你还要告他去。藕官,只管去,见了他们你就照依我这话说。等老太太回来,我就说他故意来冲神祗,保佑我早死。藕官听了益发得了主意,反倒拉着婆子要走(也够嚣张,难怪冲突不断)。那婆子听了这话,忙丢下纸钱,陪笑央告宝玉道(知道怕了,宝玉是凤凰呀):“我原不知道,二爷若回了老太太,我这老婆子岂不完了?我如今回奶奶们去,就说是爷祭神,我看错了。宝玉道:你也不许再回去了,我便不说。婆子道:我已经回了,叫我来带他,我怎好不回去的。也罢,就说我已经叫到了他,林姑娘叫了去了。宝玉想了一想,方点头应允。宝玉也往黛玉身上推,不知是与黛玉关系太近了,还是众人不敢招惹黛玉。

因了这番维护,才引出假凤泣虚凰的故事,这里宝玉和他只二人,宝玉便将方才从火光发起,如何见了藕官,又如何谎言护庇,又如何藕官叫我问你,从头至尾,细细的告诉他一遍,又问他祭的果系何人。芳官听了,满面含笑,又叹一口气,说道:“这事说来可笑又可叹。宝玉听了,忙问如何。芳官笑道:你说他祭的是谁?祭的是死了的菂官。宝玉道:这是友谊,也应当的。芳官笑道:那里是友谊?他竟是疯傻的想头,说他自己是小生,菂官是小旦,常做夫妻,虽说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排场,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故此二人就疯了,虽不做戏,寻常饮食起坐,两个人竟是你恩我爱。菂官一死,他哭的死去活来,至今不忘,所以每节烧纸。后来补了蕊官,我们见他一般的温柔体贴,也曾问他得新弃旧的。他说:这又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你说可是又疯又呆?说来可是可笑?入戏太深,何知真假。

宝玉听说了这篇呆话,独合了他的呆性(是深情),不觉又是欢喜,又是悲叹,又称奇道绝,说:“天既生这样人,又何用我这须眉浊物玷辱世界。因又忙拉芳官嘱道:既如此说,我也有一句话嘱咐他,我若亲对面与他讲未免不便,须得你告诉他。芳管问何事。宝玉道:以后断不可烧纸钱。这纸钱原是后人异端,不是孔子的遗训。以后逢时按节,只备一个炉,到日随便焚香,一心诚虔,就可感格了。愚人原不知,无论神佛死人,必要分出等例,各式各例的。殊不知只一诚心二字为主(心是最重的)。即值仓皇流离之日,虽连香亦无,随便有土有草,只以洁净,便可为祭,不独死者享祭,便是神鬼也来享的。你瞧瞧我那案上,只设一炉,不论日期,时常焚香。他们皆不知原故,我心里却各有所因(另有深情,别人眼中就是呆了)。随便有清茶便供一钟茶,有新水就供一盏水,或有鲜花,或有鲜果,甚至荤羹腥菜,只要心诚意洁,便是佛也都可来享,所以说,只在敬不在虚名。以后快命他不可再烧纸。”若同此为什么来看,宝玉是认同藕官的理论,应是伏宝玉日后的命运,莫非双玉情金玉缘,便是如此,黛玉病故,宝玉娶宝钗,为的是所谓的大节。情深意重与红尘大节,原是如此的相对吗。十二官里另有一个红尘故事,龄官对贾蔷的深情,很有双玉缘的感觉,那份痴与烈,都有着黛玉的影子。

中间插入芳官因洗头与其干娘的冲突,而宝玉说话竟无人能听,可知宝玉并无权威,晴雯虽直,却不能辖制,还是袭人派出麝月才将芳官的干娘震慑住了。怡红院的管理混乱可见了,这种情形在探春处不会有的,三姑娘一个眼神就没人敢乱说了。宝玉和气,袭人要贤名,晴雯太爽直,亏得还有个麝月,能言善说,才算维持一个规矩。

晴雯忙先(爽直)过来,指他干娘说道:“你老人家太不省事。你不给他洗头的东西,我们饶给他东西,你不自臊,还有脸打他。他要还在学里学艺,你也敢打他不成!那婆子便说:一日叫娘,终身是母。他排场我,我就打得!(没有规矩,如此气壮)袭人唤麝月道:我不会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过去震吓他两句。(袭人有识人之明)麝月听了,忙过来说道:你且别嚷。我且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导过女儿的?便是你的亲女儿,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骂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们打得骂得,谁许老子娘又半中间管闲事了?都这样管,又要叫他们跟着我们学什么?越老越没了规矩!你见前儿坠儿的娘来吵,你也来跟他学?你们放心,因连日这个病那个病,老太太又不得闲心,所以我没回。等两日消闲了,咱们痛回一回,大家把威风煞一煞儿才好。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你反打的人狼号鬼叫的。上头能出了几日门,你们就无法无天的,眼睛里没了我们,再两天你们就该打我们了。他不要你这干娘,怕粪草埋了他不成?麝月说话能说到点子上,规矩用的足够妙,有威力。

宝玉恨的用拄杖敲着门槛子说道:“这些老婆子都是些铁心石头肠子,也是件大奇的事。不能照看,反倒折挫,天长地久,如何是好!晴雯道:什么如何是好,都撵了出去,不要这些中看不中吃的!还真是晴雯,何时都能如此得罪人!

 

 

 

珍爱红楼 ------红楼识微第五十九回

贾母带着蓉妻坐一乘驮轿,王夫人在后亦坐一乘驮轿,贾珍骑马率了众家丁护卫又有几辆大车与婆子丫鬟等坐,并放些随换的衣包等件.是日薛姨妈尤氏(现两府管事的人)率领诸人直送至大门外方回.贾琏恐路上不便,一面打发了他父母起身赶上贾母王夫人驮轿,自己也随后带领家丁押后跟来.贾琏在处理府中事务时还是非常能干的。
      上头都出了门,府中更加热闹,矛盾冲突时有发生。
      一日清晓,宝钗春困已醒,搴帷下榻,微觉轻寒,启户视之,见园中土润苔青,原来五更时落了几点微雨.于是唤起湘云等人来,一面梳洗,湘云因说两腮作痒,恐又犯了杏癍癣,因问宝钗要些蔷薇硝来.宝钗道:"前儿剩的都给了妹子(宝琴)."因说:"颦儿配了许多,我正要和他要些,因今年竟没发痒,就忘了."因命莺儿去取些来.莺儿应了才去时 ,蕊官便说:"我同你去,顺便瞧瞧藕官."说着,一径同莺儿出了蘅芜苑.
      二人你言我语, 
一面行走,一面说笑,不觉到了柳叶渚,顺着柳堤走来.因见柳叶才吐浅碧,丝若垂金,莺儿便笑道:"你会拿着柳条子编东西不会?"蕊官笑道:"编什么东西?"莺儿道:"什么编不得?顽的使的都可.等我摘些下来,带着这叶子编个花篮儿采了各色花放在里头,才是好顽呢."说着,且不去取硝,且伸手挽翠披金,采了许多的嫩条,命蕊官拿着.他却一行走一行编花篮,随路见花便采一二枝,编出一个玲珑过梁的篮子枝上自有本来翠叶满布,将花放上,却也别致有趣.喜的蕊官笑道:"姐姐,给了我罢. "莺儿道:"这一个咱们送林姑娘,回来咱们再多采些,编几个大家顽."说着来至潇湘馆中.莺儿的个性却是活泼开朗,全无宝钗之沉稳 。
      黛玉也正晨妆,见了篮子,便笑说(心情极好):"这个新鲜花篮是谁编的?"莺儿笑说:"我编了送姑娘顽的."黛玉接了笑道:"怪道人赞你的手巧,这顽意儿却也别致."一面瞧了,一面便命紫鹃挂在那里.莺儿又问侯了薛姨妈(规矩),方和黛玉要硝.黛玉忙命紫鹃包了一包递与莺儿.黛玉又道:"我好了,今日要出去逛逛.你回去说与姐姐,不用过来问候妈了 ,也不敢劳他来瞧我,梳了头同妈都往你那里去,连饭也端了那里去吃,大家热闹些.(黛玉原也是好热闹的)"此时的钗玉关系非常和睦 ,宛如一家人。
      莺儿答应了出来, 便到紫鹃房中找蕊官,只见藕官与蕊官二人正说得高兴,不能相舍因说:"姑娘也去呢,藕官先同我们去等着岂不好?"紫鹃听如此说,便也说道:" 这话倒是他这里淘气的也可厌."一面说,一面便将黛玉的匙箸用一块洋巾包了,交与藕官道:"你先带了这个去,也算一趟差了."紫娟是好说话的,自然不会难为藕官。
      藕官接了,笑嘻嘻同他二人出来,一径顺着柳堤走来.莺儿便又采些柳条,越性坐在山石上编起来,又命蕊官先送了硝去再来.他二人只顾爱看他编,那里舍得去.莺儿只顾催说: "你们再不去,我也不编了."藕官便说:"我同你去了再快回来."二人方去了.
      这里莺儿正编, 
只见何婆的小女春燕走来,笑问:"姐姐织什么呢?"正说着,蕊藕二人也到了春燕便向藕官道:"前儿你到底烧什么纸?被我姨妈看见了,要告你没告成倒被宝玉赖了他一大些不是,气的他一五一十告诉我妈.你们在外头这二三年积了些什么仇恨,如今还不解开?"藕官冷笑道:"有什么仇恨?他们不知足,反怨我们了在外头这两年别的东西不算,只算我们的米菜,不知赚了多少家去,合家子吃不了还有每日买东买西赚的钱在外逢我们使他们一使儿,就怨天怨地的.你说说可有良心?"十二官的日子不好过呀,受了不少委屈。

     春燕笑道:"他是我的姨妈,也不好向着外人反说他的.怨不得宝玉说:`女孩儿未出嫁是颗无价之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的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再老了,更变的不是珠子,竟是鱼眼睛了.分明一个人怎么变出三样来?(宝玉的经典评论)'这话虽是混话,倒也有些不差(深受怡红公子影响).别人不知道,只说我妈和姨妈,他老姊妹两个如今越老了越把钱看的真了.先时老姐儿两个在家抱怨没个差使,没个进益,幸亏有了这园子,把我挑进来,可巧把我分到怡红院.家里省了我一个人的费用不算外每月还有四五百钱的余剩,这也还说不够.后来老姊妹二人都派到梨香院去照看他们(省亲增加人手),藕官认了我姨妈,芳官认了我妈,这几年着实宽裕了.如今挪进来也算撒开手了还只无厌.你说好笑不好笑?我姨妈刚和藕官吵了,接着我妈为洗头就和芳官吵芳官连要洗头也不给他洗昨日得月钱,推不去了,买了东西先叫我洗.我想了一想我自有钱,就没钱要洗时,不管袭人,晴雯,麝月,那一个跟前和他们说一声,也都容易 ,何必借这个光儿?好没意思.所以我不洗.他又叫我妹妹小鸠儿洗了,才叫芳官,果然就吵起来.接着又要给宝玉吹汤,你说可笑死了人?我见他一进来,我就告诉那些规矩 他只不信,只要强做知道的,足的讨个没趣儿.幸亏园里的人多,没人分记的清楚谁是谁的亲故若有人记得,只有我们一家人吵,什么意思呢?你这会子又跑来弄这个这一带地上的东西都是我姑娘管着一得了这地方,比得了永远基业还利害,每日早起晚睡,自己辛苦了还不算,每日逼着我们来照看,生恐有人遭踏,又怕误了我的差使 如今进来了,老姑嫂两个照看得谨谨慎慎,一根草也不许人动.你还掐这些花儿,又折他的嫩树他们即刻就来,仔细他们抱怨(有人管理,自然不同)."莺儿道:"别人乱折乱掐使不得,独我使得自从分了地基之后,每日里各房皆有分例,吃的不用算,单管花草顽意儿.谁管什么,每日谁就把各房里姑娘丫头戴的,必要各色送些折枝的去,还有插瓶的.惟有我们(宝钗的意思)说了: `一概不用送,等要什么再和你们要.'究竟没有要过一次.我今便掐些,他们也不好意思说的."当时承包时,各有分派,余下的是归承包人,所以自然经心。而宝钗以客人自重,不沾贾府的东西。 莺儿却不似小姐的心态,很有些主人的意味。所以她认为花儿柳儿的,她可以折得。  
      一语未了,他姑娘果然拄了拐走来.莺儿春燕等忙让坐(还是非常的客气).那婆子见采了许多嫩柳又见藕官等都采了许多鲜花,心内便不受用,看着莺儿编,又不好说什么(顾忌宝钗),便说春燕道 :"我叫你来照看照看,你就贪住顽不去了.倘或叫起你来,你又说我使你了,拿我做隐身符儿你来乐.(拿自家人出气) "春燕道:"你老又使我,又怕,这会子反说我.难道把我劈做八瓣子不成? "莺儿笑道:"姑妈,你别信小燕的话.这都是他摘下来的,烦我给他编,我撵他,他不去."春燕笑道:"你可少顽儿,你只顾顽儿,老人家就认真了."那婆子本是愚顽之辈 兼之年近昏 ,惟利是命,一概情面不管,正心疼肝断,无计可施,听莺儿如此说,便以老卖老,拿起柱杖来向春燕身上击上几下(折腾自家人),骂道:"小蹄子,我说着你,你还和我强嘴儿呢***恨的牙根痒痒,要撕你的肉吃呢.你还来和我强梆子似的."打的春燕又愧又急,哭道:"莺儿姐姐顽话,你老就认真打我.我妈为什么恨我?我又没烧胡了洗脸水 ,有什么不是!"莺儿本是顽话,忽见婆子认真动了气,忙上去拉住,笑道:"我才是顽话 你老人家打他,我岂不愧?"那婆子道:"姑娘,你别管我们的事,难道为姑娘在这里不许我管孩子不成?"莺儿听见这般蠢话,便赌气红了脸,撒了手冷笑道:"你老人家要管那一刻管不得,偏我说了一句顽话就管他了.我看你老管去!"说着,便坐下,仍编柳篮子.莺儿这番姿态,有些晴雯的模样。  
      偏又有春燕的娘出来找他,喊道:"你不来舀水,在那里做什么呢?"那婆子便接声儿道:"你来瞧瞧,你的女儿连我也不服了!在那里排揎我呢."那婆子一面走过来说:" 姑奶奶,又怎么了?我们丫头眼里没娘罢了,连姑妈也没了不成?"莺儿见他娘来了,只得又说原故他姑娘那里容人说话,便将石上的花柳与他娘瞧道:"你瞧瞧,你女儿这么大孩子顽的他先领着人糟踏我,我怎么说人?"他娘也正为芳官之气未平,又恨春燕不遂他的心,便走上来打耳刮子,骂道:"小娼妇,你能上去了几年?你也跟那起轻狂浪小妇学,怎么就管不得你们了?干的我管不得,难道也不敢管你不成既是你们这起蹄子到的去的地方我到不去,你就该死在那里伺侯,又跑出来浪汉."一面又抓起柳条子来,直送到他脸上,问道:"这叫作什么?这编的是你娘的 ! " 莺儿忙道:"那是我们编的,你老别指桑骂槐."那婆子深妒袭人晴雯一干人(原来竟也有袭人),已知凡房中大些的丫鬟都比他们有些体统权势凡见了这一干人,心中又畏又让,未免又气又恨,亦且迁怒于众,复又看见了藕官,又是他令姊的冤家,四处凑成一股怒气.
      那春燕啼哭着往怡红院去了
(不肯受这委屈)他娘又恐问他为何哭,怕他又说出自己打他,又要受晴雯等之气(怕晴雯呀),不免着起急来,又忙喊道:"你回来!我告诉你再去."春燕那里肯回来急的他娘跑了去又拉他.他回头看见,便也往前飞跑.他娘只顾赶他,不防脚下被青苔滑倒,引的莺儿三个人反都笑了.莺儿便赌气将花柳皆掷于河中(好个性,全无宝钗之姿态),自回房去.这里把个婆子心疼的只念佛又骂:"促狭小蹄子!遭踏了花儿,雷也是要打的."自己且掐花与各房送去不提.
      却说春燕一直跑入院中, 
顶头遇见袭人往黛玉处去问安(袭人与黛玉往来还是非常密切的).春燕便一把抱住袭人: "姑娘救我!我娘又打我呢."袭人见他娘来了,不免生气(让袭人生气, 可知过份了),便说道:"三日两头儿打了干的打亲的还是买弄你女儿多,还是认真不知王法?"这婆子来了几日,见袭人不言不语是好性的(稳重),便说道:"姑娘你不知道,别管我们闲事!都是你们纵的,这会子还管什么?(好语气,反怪袭人,真真好脾气要不得)"说着,便又赶着打.袭人气的转身进来,见麝月正在海棠下晾手巾,听得如此喊闹便说:"姐姐别管,看他怎样."一面使眼色与春燕,春燕会意,便直奔了宝玉去.众人都笑说: "这可是没有的事都闹出来了."麝月向婆子道:"你再略煞一煞气儿,难道这些人的脸面,和你讨一个情还讨不下来不成?"那婆子见他女儿奔到宝玉身边去,又见宝玉拉了春燕的手说: "别怕,有我呢."春燕又一行哭,又一行说,把方才莺儿等事都说出来宝玉越发急起来,:"你只在这里闹也罢了,怎么连亲戚也都得罪起来?" 麝月又向婆子及众人道:"怨不得这嫂子说我们管不着他们的事,我们虽无知错管了如今请出一个管得着的人来管一管,嫂子就心伏口伏,也知道规矩了."便回头叫小丫头子:"去把平儿给我叫来!平儿不得闲就把林大娘叫了来."那小丫头子应了就走.众媳妇上来笑说: "嫂子,快求姑娘们叫回那孩子罢.平姑娘来了,可就不好了."那婆子说道: "凭你那个平姑娘来也凭个理,没有娘管女儿大家管着娘的."众人笑道:"你当是那个平姑娘是二奶奶屋里的平姑娘.他有情呢,说你两句,他一翻脸,嫂子你吃不了兜着走!"这怡红院里能压住人的还是麝月,此时调兵很有探春之风。   
      说话之间,只见小丫头子回来说:"平姑娘正有事,问我作什么,我告诉了他,他说 : `既这样,且撵他出去,告诉了林大娘在角门外打他四十板子就是了.'"那婆子听如此说,自不舍得出去,便又泪流满面,央告袭人等说:"好容易我进来了,况且我是寡妇 家里没人,正好一心无挂的在里头伏侍姑娘们.姑娘们也便宜,我家里也省些搅过我这一去,又要自己生火过活,将来不免又没了过活."袭人见他如此,早又心软了,便说: "你既要在这里,又不守规矩,又不听说,又乱打人.那里弄你这个不晓事的来,天天斗口,也叫人笑话,失了体统."晴雯道:"理他呢,打发去了是正经.谁和他去对嘴对舌的. "得罪人的话都是由晴雯说的。    

   那婆子又央众人道:"我虽错了,姑娘们吩咐了,我以后改过.姑娘们那不是行好积德. "一面又央告春燕道:"原是我为打你起的,究竟没打成你,我如今反受了罪你也替我说说. "宝玉见如此可怜(一样的心软 ),只得留下,吩咐他不可再闹.那婆子走来一一的谢过了下去.
      只见平儿走来,
问系何事.袭人等忙说:"已完了,不必再提."平儿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得省的将就些事也罢了(平儿的管理风格).能去了几日,只听各处大小人儿都作起反来了一处不了又一处,叫我不知管那一处的是."凤姐病了,平儿更加忙了。

袭人笑道:"我只说我们这里反了,原来还有几处. "平儿笑道:"这算什么.正和珍大奶奶算呢,这三四日的工夫,一共大小出来了八九件了你这里是极小的,算不起数儿来,还有大的可气可笑之事."上头一走,下面就乱。管理者的日子也不好过。 

婆子因莺儿折柳而生的怒火,引发的纷争,是因莺儿触动了她的利益,承包后的一草一木皆有人管理,自然不比从前,所以也多了事非的缘由 。怡红院几起事端,皆靠麝月平息,其是怡红院的人才。  

 

 

 

珍爱红楼--------红楼识微第六十回

       延续大观园的矛盾纠纷继续上演,这一次是芳官与赵姨娘了。芳官分在怡红院,这是最适宜丫环生存的地方,芳官在宝玉的照看下个性自由发展,得到了关爱与呵护。只是这种关爱对于一个丫环未必是好事,只因宝玉的权限在怡红院内部,对外连探春不及。宝玉的生长环境非常好,是被宠爱着长大的,人又生的好,自然得人意,所以他是阳光心境,对人好却没什么保护能力,既不能保护自己也不能保护别人。而探春不同,庶出是探春的心结,因了这个她敏感自尊,深知规矩的厉害,被规矩所伤害,也能用规矩来保护自己的权益。宝玉管辖下的怡红院轻松自由,但是也招人恨,风平浪静时,丫环们个个幸福,有风雨时却无法自保。

     袭人因问平儿,何事这样忙乱.平儿笑道:"都是世人想不到的,说来也好笑(可笑也就可谅), 等几日告诉你,如今没头绪呢,且也不得闲儿."一语未了,只见李纨的丫鬟来了,说:" 平姐姐可在这里,奶奶等你,你怎么不去了?"平儿忙转身出来,口内笑说:"来了,来了 ."袭人等笑道:"他奶奶病了,他又成了香饽饽了,都抢不到手."平儿去了不提.凤姐病了,她的代言人平儿自然要十分忙了。凤姐虽病着,可是对大小事务自然还是万分关心的。
      宝玉便叫春燕:"你跟了***去,到宝姑娘房里给莺儿几句好话听听,也不可白得罪了他. "春燕答应了,和***出去.宝玉又隔窗说道:"不可当着宝姑娘说,仔细反叫莺儿受教导."宝玉细心处果然令人感怀,深知宝钗为人,所以不令宝钗知晓。只是细想之下,宝钗管束下人并非探春那般严格,若是那样,莺儿个性也不会如此开朗爽利。         娘儿两个应了出来, 一壁走着,一面说闲话儿.春燕因向他娘道:"我素日劝你老人家再不信,何苦闹出没趣来才罢."他娘笑道:"小蹄子,你走罢,俗语道:`不经一事, 不长一智. '我如今知道了.你又该来支问着我."春燕笑道:"妈,你若安分守己,在这屋里长久了, 自有许多的好处.我且告诉你句话:宝玉常说,将来这屋里的人,无论家里外头的,一应我们这些人,他都要回太太全放出去,与本人父母自便呢.你只说这一件可好不好? "他娘听说,喜的忙问:"这话果真?"春燕道:"谁可扯这谎作什么?"婆子听了,便念佛不绝.这春燕明白,没有作着长留怡红院的打算。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她的心态是自由可贵吧,这里毕竟是奴才呀。她是后来有了大观园才进的府,并非自小在这,所以更喜欢无拘束的生活吧。
      当下来至蘅芜苑, 正值宝钗,黛玉,薛姨妈等吃饭(此情此景多么的美好,不知薛家是否真心相待黛玉,但却给了黛玉难得的温暖).莺儿自去泡茶,春燕便和***一径到莺儿前, 陪笑说:"方才言语冒撞了,姑娘莫嗔莫怪,特来陪罪"等语.莺儿忙笑让坐, 又倒茶(自然是知礼).他娘儿两个说有事,便作辞回来.

      忽见蕊官赶出叫:"妈妈姐姐,略站一站."一面走上来,递了一个纸包给他们,说是蔷薇硝,带与芳官去檫脸(真情可贵).春燕笑道:"你们也太小气了,还怕那里没这个与他,巴巴的你又弄一包给他去."蕊官道:"他是他的 , 我送的是我的.好姐姐,千万带回去罢."春燕只得接了.娘儿两个回来,正值贾环贾琮(从出场看,贾琮应是贾琏的弟弟)二人来问候宝玉, 也才进去.春燕便向他娘说:"只我进去罢,你老不用去."他娘听了,自此便百依百随的,不敢倔强了.这婆子非要吃个亏,才学个聪明。
      春燕进来,宝玉知道回复,便先点头.春燕知意,便不再说一语,略站了一站,便转身出来, 使眼色与芳官.芳官出来,春燕方悄悄的说与他蕊官之事,并与了他硝.宝玉并无与琮环可谈之语, 因笑问芳官手里是什么(宝玉真真多事).芳官便忙递与宝玉瞧,又说是擦春癣的蔷薇硝.宝玉笑道:"亏他想得到."贾环听了,便伸着头瞧了一瞧,又闻得一股清香, 便弯着腰向靴桶内掏出一张纸来托着,笑说:"好哥哥,给我一半儿."宝玉只得要与他 . 芳官心中因是蕊官之赠,不肯与别人,连忙拦住,笑说道:"别动这个,我另拿些来." 宝玉会意,忙笑包上,说道:"快取来."
      芳官接了这个, 自去收好,便从奁中去寻自己常使的.启奁看时,盒内已空,心中疑惑, 早间还剩了些,如何没了?因问人时,都说不知.麝月便说:"这会子且忙着问这个,不过是这屋里人一时短了.你不管拿些什么给他们,他们那里看得出来?快打发他们去了,咱们好吃饭."芳官听了,便将些茉莉粉包了一包拿来.贾环见了就伸手来接. 芳官便忙向炕上一掷(心中大大的瞧不起贾环,没把贾环当作主子).贾环只得向炕上拾了,揣在怀内,方作辞而去.
      原来贾政不在家,且王夫人等又不在家,贾环连日也便装病逃学.如今得了硝,兴兴头头来找彩云. 正值彩云和赵姨娘闲谈(王夫人的大丫环如何取中贾环,看多了赵姨娘母子被正房轻看,如何还会如此),贾环嘻嘻向彩云道:"我也得了一包好的, 送你檫脸. 你常说,蔷薇硝擦癣,比外头的银硝强.你且看看,可是这个?"彩云打开一看, 嗤的一声笑了,说道:"你和谁要来的?"贾环便将方才之事说了.彩云笑道:"这是他们在哄你这乡老呢. 这不是硝,这是茉莉粉."贾环看了一看,果然比先前的带些红色, 闻闻也是喷香,因笑道:"这也是好的,硝粉一样,留着檫罢,自是比外头买的高便好. "彩云只得收了.赵姨娘便说:"有好的给你!谁叫你要去了,怎怨他们耍你!依我, 拿了去照脸摔给他去,趁着这回子撞尸的撞尸去了,挺床的便挺床,吵一出子,大家别心净,也算是报仇.莫不是两个月后还找出这个碴儿来问你不成?便问你,你也有话说.宝玉是哥哥,不敢冲撞他罢了.难道他屋里的猫儿狗儿,也不敢去问问不成!"贾环听说,便低了头(不想多事,他长大了,也知规矩).彩云忙说:"这又何苦生事,不管怎样,忍耐些罢了(彩云是聪明人)."赵姨娘道:"你快休管,横竖与你无干.乘着抓住了理,骂给那些浪淫妇们一顿也是好的."又指贾环道: " 呸!你这下流没刚性的,也只好受这些毛崽子的气!平白我说你一句儿,或无心中错拿了一件东西给你,你倒会扭头暴筋瞪着眼 摔娘.这会子被那起 崽子耍弄也罢了 .你明儿还想这些家里人怕你呢.你没有本事,我也替你羞."贾环听了,不免又愧又急, 又不敢去,只摔手说道:"你这么会说,你又不敢去,指使了我去闹.倘或往学里告去捱了打, 你敢自不疼呢?遭遭儿调唆了我闹去,闹出了事来,我捱了打骂,你一般也低了头.这会子又调唆我和毛丫头们去闹.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伏你.(贾环点出探春,看来探春平时对他是有管教的)"只这一句话,便戳了他娘的肺(赵姨娘是探春的软肋,探春也是赵姨娘的痛),便喊说:"我肠子爬出来的,我再怕不成!这屋里越发有的说了 (总不知主子奴才的规矩). "一面说,一面拿了那包子,便飞也似往园中去(一个飞字,当知赵姨娘行动力极强).彩云死劝不住,只得躲入别房.贾环便也躲出仪门,自去顽耍.贾环对母亲的态度很是不在意,明知赵姨娘去了必然吃个亏,也不关心一下,自去玩了。
      赵姨娘直进园子, 正是一头火(何来如此怒火 ),顶头正遇见藕官的干娘夏婆子走来.见赵姨娘气恨恨的走来,因问:"姨奶奶那去?"赵姨娘又说:"你瞧瞧,这屋里连三日两日进来的唱戏的小粉头们,都三般两样掂人分两放小菜碟儿了.若是别一个,我还不恼,若叫这些小娼妇捉弄了,还成个什么!"夏婆子听了,正中己怀,忙问因何.赵姨娘悉将芳官以粉作硝轻侮贾环之事说了.夏婆子道:"我的奶奶,你今日才知道,这算什么事.连昨日这个地方他们私自烧纸钱,宝玉还拦到头里.人家还没拿进个什么儿来,就说使不得,不干不净的忌讳. 这烧纸倒不忌讳?你老想一想,这屋里除了太太,谁还大似你?你老自己撑不起来,但凡撑起来的,谁还不怕你老人家?如今我想,乘着这几个小粉头儿恰不是正头货,得罪了他们也有限的,快把这两件事抓着理扎个筏子,我在旁作证据,你老把威风抖一抖, 以后也好争别的理.便是奶奶姑娘们,也不好为那起小粉头子说你老的.(调唆赵姨娘为自己出气) "赵姨娘听了这话,益发有理,便说:"烧纸的事不知道,你却细细的告诉我."夏婆子便将前事一一的说了, 又说:"你只管说去.倘或闹起,还有我们帮着你呢.(真真骗人,赵姨娘如何就信|,若赵姨娘是贾府家生奴才,是不是年少时和她们是一起长大的,原有交情)那"赵姨娘听了越发得了意(得什么意,还指望他们为她当打手吗),仗着胆子(一个仗,原也是心有所怕的)便一径到了怡红院中.
      可巧宝玉听见黛玉在那里,便往那里去了.芳官正与袭人等吃饭,见赵姨娘来了, 便都起身笑让:"姨奶奶吃饭,有什么事这么忙?"赵姨娘也不答话,走上来便将粉照着芳官脸上撒来, 指着芳官骂道:"小淫妇!你是我银子(好大口气)钱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主人姿态)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的,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宝玉要给东西,你拦在头里,莫不是要了你的了?拿这个哄他,你只当他不认得呢!好不好,他们是手足,都是一样的主子, 那里你小看他的!"芳官那里禁得住这话,一行哭,一行说:"没了硝我才把这个给他的.若说没了,又恐他不信,难道这不是好的?我便学戏,也没往外头去唱. 我一个女孩儿家, 知道什么是粉头面头的!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买的.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呢(真真厉害,一下子把赵的身份降了下来)!"袭人忙拉他说:"休胡说!"赵姨娘气的便上来打了两个耳刮子(赵如何只会打人呀). 袭人等忙上来拉劝,说:"姨奶奶别和他小孩子一般见识,等我们说他."芳官捱了两下打,那里肯依,便拾头打滚,泼哭泼闹起来.口内便说:"你打得起我么?你照照那模样儿再动手!我叫你打了去,我还活着!"便撞在怀里叫他打.众人一面劝,一面拉他.晴雯悄拉袭人说:"别管他们,让他们闹去,看怎么开交!如今乱为王了, 什么你也来打,我也来打,都这样起来还了得呢!"晴雯说的是实情,如今的怡红院真真是乱了套,天天有人生事。可知宝玉没威力呀。
      外面跟着赵姨娘来的一干的人听见如此,心中各各称愿,都念佛说:"也有今日!" 又有一干怀怨的老婆子见打了芳官,也都称愿.
      当下藕官蕊官等正在一处作耍,湘云的大花面葵官,宝琴的豆官,两个闻了此信, 慌忙找着他两个说: "芳官被人欺侮,咱们也没趣,须得大家破着大闹一场,方争过气来."四人终是小孩子心性,只顾他们情分上的义愤,便不顾别的,一齐跑入怡红院中. 豆官先便一头,几乎不曾将赵姨娘撞了一跌.那三个也便拥上来,放声大哭,手撕头撞 ,把个赵姨娘裹住.晴雯等一面笑,一面假意去拉.急的袭人拉起这个,又跑了那个,口内只说: "你们要死!有委曲只好说,这没理的事如何使得!"赵姨娘反没了主意,只好乱骂.蕊官藕官两个一边一个,抱住左右手,葵官豆官前后头顶住.四人只说:"你只打死我们四个就罢!"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下,哭得死过去.
      正没开交,谁知晴雯早遣春燕回了探春(麝月是找平儿,晴雯却是找探春,也唯探春会因赵姨娘而生气).当下尤氏,李纨,探春三人带着平儿与众媳妇走来, 将四个喝住.问起原故,赵姨娘便气的瞪着眼粗了筋,一五一十说个不清(表达能力极差). 尤李两个不答言,只喝禁他四人(等探春应对赵姨娘).探春便叹气(一个叹气可知为母无奈)说:"这是什么大事,姨娘也太肯动气了! 我正有一句话要请姨娘商议,怪道丫头说不知在那里,原来在这里生气呢,快同我来. "尤氏李氏都笑说:"姨娘请到厅上来,咱们商量."众人因探春,算是给足了赵姨娘面子。
      赵姨娘无法, 只得同他三人出来,口内犹说长说短.探春便说:"那些小丫头子们原是些顽意儿, 喜欢呢,和他们说说笑笑,不喜欢便可以不理他.便他不好了,也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 可恕就恕,不恕时也只该叫了管家媳妇们去说给他去责罚, 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失了体统.你瞧周姨娘,怎不人欺他,他也不寻人去(周姨娘无子,自然不必生事也).我劝姨娘且回房去煞煞性儿, 别听那些混帐人的调唆(真是听了夏婆子的话),没的惹人笑话(早有人暗笑了),自己呆白给人作粗活. 心里有二十分的气,也忍耐这几天,等太太回来自然料理."一席话说得赵姨娘闭口无言,只得回房去了.赵姨娘遇上探春也就省事了。若每每有事,能先听探春之言,她也就不吃亏了。
      这里探春气的和尤氏李纨说:"这么大年纪,行出来的事总不叫人敬伏.这是什么意思, 值得吵一吵,并不留体统,耳朵又软,心里又没有计算.这又是那起没脸面的奴才们的调停, 作弄出个呆人替他们出气."越想越气,因命人查是谁调唆的(有权就是好).媳妇们只得答应着, 出来相视而笑,都说是"大海里那里寻针去?"只得将赵姨娘的人并园中唤来盘诘,都说不知道.众人没法,只得回探春:"一时难查,慢慢访查,凡有口舌不妥的, 一总来回了责罚."
      探春气渐渐平服方罢.可巧艾官便悄悄的回探春说:"都是夏妈和我们素日不对, 每每的造言生事.前儿赖藕官烧钱,幸亏是宝玉叫他烧的,宝玉自己应了,他才没话说 .今儿我与姑娘送手帕去,看见他和姨奶奶在一处说了半天,嘁嘁喳喳的,见了我才走开了. "探春听了,虽知情弊,亦料定他们皆是一党,本皆淘气异常,便只答应,也不肯据此为实.探春命人查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并非想深究此事。
      谁知夏婆子的外孙女儿蝉姐儿便是探春处当役的, 时常与房中丫鬟们买东西呼唤人, 众女孩儿都和他好.这日饭后,探春正上厅理事,翠墨在家看屋子,因命蝉姐儿出去叫小幺儿买糕去. 蝉儿便说:"我才扫了个大园子,腰腿生疼的,你叫个别的人去罢. "翠墨笑说:"我又叫谁去?你趁早儿去,我告诉你一句好话,你到后门顺路告诉你老娘防着些儿. "说着,便将艾官告诉他老娘话告诉了他.蝉姐听了,忙接了钱道:"这个小蹄子也要捉弄人,等我告诉去."说着,便起身出来.至后门边,只见厨房内此刻手闲之时,都坐在阶砌上说闲话呢,他老娘亦在内.蝉儿便命一个婆子出去买糕.他且一行骂,一行说,将方才之话告诉与夏婆子.夏婆子听了,又气又怕(原也知怕了,那赵姨娘是好利用的吗,人家有个好女儿),便欲去找艾官问他, 又欲往探春前去诉冤. 蝉儿忙拦住说:"你老人家去怎么说呢?这话怎得知道的,可又叨登不好了.说给你老防着就是了,那里忙到这一时儿."
      正说着,忽见芳官走来,扒着院门,笑向厨房中柳家媳妇说道:"柳嫂子,宝二爷说了晚饭的素菜要一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只别搁上香油弄腻了."柳家的笑道:"知道. 今儿怎遣你来了告诉这么一句要紧话. 你不嫌脏,进来逛逛儿不是?"芳官才进来,忽有一个婆子手里托了一碟糕来.芳官便戏道:"谁买的热糕?我先尝一块儿."蝉儿一手接了道: "这是人家买的,你们还稀罕这个."二人关系不好,是因了家里的缘故吧。

      柳家的见了,忙笑道:"芳姑娘,你喜吃这个? 我这里有才买下给你姐姐吃的,他不曾吃,还收在那里,干干净净没动呢."说着, 便拿了一碟出来, 递与芳官,又说:"你等我进去替你炖口好茶来."一面进去,现通开火顿茶.芳官便拿了热糕,问到蝉儿脸上说:"稀罕吃你那糕,这个不是糕不成?我不过说着顽罢了,你给我磕个头,我也不吃."说着,便将手内的糕一块一块的掰了,掷着打雀儿顽,口内笑说:"柳嫂子,你别心疼,我回来买二斤给你."小蝉气的怔怔的,瞅着冷笑道:"雷公老爷也有眼睛,怎不打这作孽的!他还气我呢.我可拿什么比你们,又有人进贡,又有人作干奴才,溜你们好上好儿,帮衬着说句话儿."众媳妇都说:"姑娘们,罢呀,天天见了就咕唧."有几个伶透的,见了他们对了口,怕又生事,都拿起脚来各自走开了.当下蝉儿也不敢十分说他(怕宝玉吧),一面咕嘟着去了.
      这里柳家的见人散了,忙出来和芳官说:"前儿那话儿说了不曾?"芳官道:"说了. 等一二日再提这事. 偏那赵不死的又和我闹了一场.前儿那玫瑰露姐姐吃了不曾,他到底可好些?"柳家的道:"可不都吃了.他爱的什么似的,又不好问你再要的."芳官道 :"不值什么,等我再要些来给他就是了."好大口气。
      原来这柳家的有个女儿,今年才十六岁,虽是厨役之女,却生的人物与平,袭,紫, 莺皆类. 因他排行第五,因叫他是五儿.因素有弱疾,故没得差.近因柳家的见宝玉房中的丫鬟差轻人多, 且又闻得宝玉将来都要放他们,故如今要送他到那里应名儿.正无头路, 可巧这柳家的是梨香院的差役,他最小意殷勤,伏侍得芳官一干人比别的干娘还好.芳官等亦待他们极好,如今便和芳官说了,央芳官去与宝玉说.宝玉虽是依允 ,只是近日病着,又见事多,尚未说得.宝玉最肯照应女孩子,自然答应。
      .宝玉正在听见赵姨娘厮吵, 心中自是不悦,说又不是,不说又不是,只得等吵完了,打听着探春劝了他去后方从蘅芜苑回来(没事才回来,对俗事毫无处理能力),劝了芳官一阵,方大家安妥.今见他回来,又说还要些玫瑰露与柳五儿吃去 .宝玉忙道:"有的,我又不大吃,你都给他去罢."说着命袭人取了出来,见瓶中亦不多 ,遂连瓶与了他.怡红院的人好东西见多了,不放心上。
      芳官便自携了瓶与他去.正值柳家的带进他女儿来散闷,在那边犄角子上一带地方儿逛了一回,便回到厨房内,正吃茶歇脚儿.芳官拿了一个五寸来高的小玻璃瓶来, 迎亮照看,里面小半瓶胭脂一般的汁子,还道是宝玉吃的西洋葡萄酒.母女两个忙说: " 快拿旋子烫滚水,你且坐下."芳官笑道:"就剩了这些,连瓶子都给你们罢."五儿听了,方知是玫瑰露,忙接了,谢了又谢.芳官又问他"好些?"五儿道:"今儿精神些,进来逛逛.这后边一带,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见些大石头大树和房子后墙,正经好景致也没看见. "芳官道:"你为什么不往前去?"柳家的道:"我没叫他往前去.姑娘们也不认得他,倘有不对眼的人看见了,又是一番口舌.明儿托你携带他有了房头,怕没有人带着他逛呢,只怕逛腻了的日子还有呢."芳官听了,笑道:"怕什么,有我呢."芳官小孩子呀,不知规矩众多。

柳家的忙道: "嗳哟哟,我的姑娘,我们的头皮儿薄,比不得你们."说着,又倒了茶来.芳官那里吃这茶(在怡红院娇贵),只漱了一口就走了.柳家的说道:"我这里占着手,五丫头送送."
      五儿便送出来,因见无人,又拉着芳官说道:"我的话倒底说了没有?"芳官笑道:" 难道哄你不成?我听见屋里正经还少两个人的窝儿,并没补上.一个是红玉的,琏二奶奶要去还没给人来,一个是坠儿的,也还没补.如今要你一个也不算过分.皆因平儿每每的和袭人说, 凡有动人动钱的事,得挨的且挨一日更好.如今三姑娘正要拿人扎筏子呢, 连他屋里的事都驳了两三件,如今正要寻我们屋里的事没寻着,何苦来往网里碰去. 倘或说些话驳了,那时老了,倒难回转.不如等冷一冷,老太太,太太心闲了,凭是天大的事先和老的一说, 没有不成的."五儿道:"虽如此说,我却性急等不得了.趁如今挑上来了, 一则给我妈争口气,也不枉养我一场,二则添上月钱,家里又从容些, 三则我的心开一开, 只怕这病就好了.----便是请大夫吃药,也省了家里的钱."芳官道:"我都知道了,你只放心."二人别过,芳官自去不提.芳官若和人投了缘,也是真心相待。
      单表五儿回来, 与他娘深谢芳官之情.他娘因说:"再不承望得了这些东西,虽然是个珍贵物儿,却是吃多了也最动热.竟把这个倒些送个人去,也是个大情."五儿问: "送谁?"他娘道:"送你舅舅的儿子,昨日热病,也想这些东西吃.如今我倒半盏与他去 ."五儿听了,半日没言语,随***倒了半盏子去,将剩的连瓶便放在家伙厨内.五儿冷笑道: "依我说,竟不给他也罢了.倘或有人盘问起来,倒又是一场事了."他娘道:"那里怕起这些来, 还了得了.我们辛辛苦苦的,里头赚些东西,也是应当的.难道是贼偷的不成? "说着,一径去了.直至外边他哥哥家中,他侄子正躺着,一见了这个,他哥嫂侄男无不欢喜.现从井上取了凉水,和吃了一碗,心中一畅,头目清凉.剩的半盏,用纸覆着,放在桌上.
      可巧又有家中几个小厮同他侄儿素日相好的,走来问侯他的病.内中有一小伙名唤钱槐者,乃系赵姨娘之内侄.他父母现在库上管帐,他本身又派跟贾环上学(算是沾了赵姨娘的光,一大家子都有了好差事).因他有些钱势, 尚未娶亲,素日看上了柳家的五儿标致,和父母说了,欲娶他为妻.也曾央中保媒人再四求告.柳家父母却也情愿,争奈五儿执意不从(为何不愿,想是人品不喜),虽未明言,却行止中已带出 , 父母未敢应允(这父母不错,事事考虑女儿想法).近日又想往园内去,越发将此事丢开,只等三五年后放出来(宝玉的话),自向外边择婿了. 钱家见他如此,也就罢了.怎奈钱槐不得五儿,心中又气又愧,发恨定要弄取成配(贾环风格),方了此愿.今也同人来瞧望柳侄,不期柳家的在内.钱槐一段,似又是伏笔

珍爱红楼-----红楼识微六十一 

投鼠忌器宝玉瞒赃判冤决狱平儿行权

        本回是平儿的重头戏,作为凤姐的助理和心腹,平儿的见识和管理能力是非常高明的,在平和这一点上,她要高于凤姐。这可能与平儿的生长环境有关,作为贾琏的妾凤姐的丫环,这样的夹缝中要想生存下来,是需要有高明的处世能力和判断力,最重要的是让各方满意。

      开关一段,并无闲言,柳家的与门房一段对话,暗写了府中人际关系的复杂与各个职务的隐形权力。这小厮且不开门,且拉着笑说:"好婶子,你这一进去,好歹偷些杏子出来赏我吃.我这里老等. 你若忘了时,日后半夜三更打酒买油的,我不给你老人家开门,也不答应你,随你干叫去(各有权力,各在规矩). "柳氏啐道:"发了昏的,今年不比往年,把这些东西都分给了众奶奶了.一个个的不象抓破了脸的,人打树底下一过,两眼就象那黧鸡似的,还动他的果子!昨儿我从李子树下一走, 偏有一个蜜蜂儿往脸上一过,我一招手儿,偏你那好舅母就看见了. 他离的远看不真,只当我摘李子呢,就 声浪嗓喊起来,说又是`还没供佛呢',又是`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还没进鲜呢,等进了上头,嫂子们都有分的',倒象谁害了馋痨等李子出汗呢.叫我也没好话说,抢白了他一顿(因为承包责任制的实行,加剧了各方的矛盾冲突).可是你舅母姨娘两三个亲戚都管着, 怎不和他们要的,倒和我来要.这可是`仓老鼠和老鸹去借粮----守着的没有,飞着的有' ."小厮笑道:"哎哟哟,没有罢了,说上这些闲话!我看你老以后就用不着我了?就便是姐姐有了好地方,将来更呼唤着的日子多,只要我们多答应他些就有了(消息传的非常快,五儿还没进怡红院,已经人尽皆知)."柳氏听了, 笑道:"你这个小猴精,又捣鬼吊白的,你姐姐有什么好地方了?"那小厮笑道:"别哄我了, 早已知道了.单是你们有内牵,难道我们就没有内牵不成?我虽在这里听哈, 里头却也有两个姊妹成个体统的,什么事瞒了我们!"二人一段家常对白,虽是闲言,却暗隐了诸多信息。五儿去怡红院一事,还在商议中,就已经让人知晓了。而探春的方案本是为了开源节流,却因为利益不均,而引发了各种危机,好的方案也要有好的执行和监管才行。
       忽见迎春房里小丫头莲花儿走来说:"司棋姐姐说了 , 要碗鸡蛋,炖的嫩嫩的."柳家的道:"就是这样尊贵.不知怎的,今年这鸡蛋短的很, 十个钱一个还找不出来. 昨儿上头给亲戚家送粥米去,四五个买办出去,好容易才凑了二千个来.我那里找去?你说给他,改日吃罢."和对芳官的态度差别太大,司棋本是大丫环有副小姐的身份,原比芳官地位高多了,只因五儿一事有求于芳官,柳家的才会格外相看。而迎春本就软弱,所以仆人们自然不会高看一眼,对于她的丫环的事情自然不会经心。

莲花儿道:"前儿要吃豆腐,你弄了些馊的,叫他说了我一顿.今儿要鸡蛋又没有了.什么好东西,我就不信连鸡蛋都没有了 , 别叫我翻出来."(小丫环们哪里把婆子放在眼里)一面说,一面真个走来,揭起菜箱一看(真真厉害),只见里面果有十来个鸡蛋, 说道: "这不是?你就这么利害!吃的是主子的,我们的分例,你为什么心疼?又不是你下的蛋, 怕人吃了."这小丫环何其嚣张,也难怪老婆子们都对丫环们不满。

       柳家的忙丢了手里的活计,便上来说道:"你少满嘴里混 !你娘才下蛋呢! 通共留下这几个,预备菜上的浇头.姑娘们不要,还不肯做上去呢,预备接急的.你们吃了,倘或一声要起来,没有好的,连鸡蛋都没了.你们深宅大院,水来伸手 , 饭来张口,只知鸡蛋是平常物件,那里知道外头买卖的行市呢.别说这个,有一年连草根子还没了的日子还有呢.我劝他们,细米白饭,每日肥鸡大鸭子,将就些儿也罢了 . 吃腻了膈,烫焯又闹起故事来了.鸡蛋,豆腐,又是什么面筋,酱萝卜炸儿,敢自倒换口味, 只是我又不是答应你们的,一处要一样,就是十来样.我倒别伺候头层主子,只预备你们二层主子了. "莲花听了,便红了面,喊道:"谁天天要你什么来?你说上这两车子话! 叫你来,不是为便宜却为什么.前儿小燕来,说`晴雯姐姐要吃芦蒿',你怎么忙的还问肉炒鸡炒? 小燕说`荤的因不好才另叫你炒个面筋的,少搁油才好.'你忙的倒说`自己发昏',赶着洗手炒了,狗颠儿似的亲捧了去.今儿反倒拿我作筏子,说我给众人听. "这莲花糊涂,那晴雯是何等人物,是贾母的丫环,连宝玉袭人都让三分,何况别人,那司棋如何比得晴雯。她以为所有丫环都是一样的待遇,其实差别太大了,因为主子不同,丫环的境遇也差远了。

       柳家的忙道:"阿弥陀佛!这些人眼见的.别说前儿一次,就从旧年一立厨房以来,凡各房里偶然间不论姑娘姐儿们要添一样半样,谁不是先拿了钱来,另买另添. 有的没的,名声好听,说我单管姑娘厨房省事,又有剩头儿,算起帐来,惹人恶心:连姑娘带姐儿们四五十人, 一日也只管要两只鸡,两只鸭子,十来斤肉,一吊钱的菜蔬.你们算算, 够作什么的?连本项两顿饭还撑持不住,还搁的住这个点这样,那个点那样, 买来的又不吃, 又买别的去.既这样,不如回了太太,多添些分例,也象大厨房里预备老太太的饭,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吃到一个月现算倒好.连前儿三姑娘和宝姑娘偶然商议了要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来, 现打发个姐儿拿着五百钱来给我,我倒笑起来了,说:`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钱的去.这三二十个钱的事, 还预备的起.'赶着我送回钱去.到底不收,说赏我打酒吃,又说`如今厨房在里头, 保不住屋里的人不去叨登,一盐一酱,那不是钱买的.你不给又不好,给了你又没的赔.你拿着这个钱,全当还了他们素日叨登的东西窝儿.'这就是妹靼滋逑碌墓媚铿 我们心里只替他念佛.没的赵姨奶奶听了又气不忿,又说太便宜了我,隔不了十天,也打发个小丫头子来寻这样寻那样,我倒好笑起来.你们竟成了例,不是这个 ,就是那个,我那里有这些赔的."宝钗和探春是深知人情深会做人,探春与其母相差之大令人惊叹,如何这样的母亲能有如此的女儿,皆因探春的生长环境是在贾母身边。
      正乱时, 只见司棋又打发人来催莲花儿,说他:"死在这里了,怎么就不回去?"(司棋的脾气可见了,她实在是没有宝玉说的珍珠风姿)莲花儿赌气回来, 便添了一篇话(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这莲花也不是省油的,都和司棋一样与珍珠相差太远),告诉了司棋.司棋听了,不免心头起火.此刻伺候迎春饭罢,带了小丫头们走来(人多是众),见了许多人正吃饭,见他来的势头不好,都忙起身陪笑让坐 .司棋便喝命小丫头子动手,"凡箱柜所有的菜蔬,种还芏*出来喂狗*大家赚不成."小丫头子们巴不得一声,七手八脚抢上去,一顿乱翻乱掷的.众人一面拉劝,一面央告司棋说: "姑娘别误听了小孩子的话.柳嫂子有八个头,也不敢得罪姑娘.说鸡蛋难买是真. 我们才也说他不知好歹,凭是什么东西,也少不得变法儿去.他已经悟过来了,连忙蒸上了. 姑娘不信瞧那火上."司棋被众人一顿好言,方将气劝的渐平.小丫头们也没得摔完东西, 便拉开了.司棋连说带骂,闹了一回,方被众人劝去.柳家的只好摔碗丢盘自己咕嘟了一回,蒸了一碗蛋令人送去.司棋全泼了地下了.

      司棋大砸小厨房很有赵姨娘大闹怡红院的姿态。此女果真不凡,与主子迎春性格差之极大,也许正是因了迎春软弱,她的仆人别人都轻看,才令司棋反其行之。

      柳家的打发他女儿喝了一回汤,吃了半碗粥,又将茯苓霜一节说了.五儿听罢,便心下要分些赠芳官,遂用纸另包了一半,趁黄昏人稀之时,自己花遮柳隐的来找芳官. 且喜无人盘问.一径到了怡红院门前,不好进去,只在一簇玫瑰花前站立,远远的望着. 有一盏茶时,可巧小燕出来,忙上前叫住.小燕不知是那一个,至跟前方看真切, 因问作什么.五儿笑道:"你叫出芳官来,我和他说话."小燕悄笑道:"姐姐太性急了, 横竖等十来日就来了,只管找他做什么.方才使了他往前头去了,你且等他一等. 不然,有什么话告诉我,等我告诉他.恐怕你等不得,只怕关园门了."五儿便将茯苓霜递与了小燕,又说这是茯苓霜,如何吃,如何补益,"我得了些送他的,转烦你递与他就是了."说毕,作辞回来.小姑娘们的友情真让人感觉温暖。
      正走蓼溆一带, 忽见迎头林之孝家的带着几个婆子走来,五儿藏躲不及,只得上来问好.林之孝家的问道:"我听见你病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五儿陪笑道:"因跟我妈进来散散闷.才因我妈使我到怡红院送家伙去."林之孝家的说道:"这话岔了. 方才我见***出来我才关门.既是***使了你去,他如何不告诉我说你在这里呢, 竟出去让我关门,是何主意?可知是你扯谎."五儿听了,没话回答,只说:"原是我妈一早教我取去的,我忘了,挨到这时我才想起来了.只怕我妈错当我先出去了,所以没和大娘说得. "林之孝家的听他辞钝色虚,又因近日玉钏儿说那边正房内失落了东西,几个丫头对赖,没主儿,心下便起了疑.可巧小蝉,莲花儿并几个媳妇子走来,见了这事,便说道:"林奶奶倒要审审他.这两日他往这里头跑的不象,鬼鬼唧唧的,不知干些什么事. "小蝉又道:"正是.昨儿玉钏姐姐说,太太耳房里的柜子开了,少了好些零碎东西. 琏二奶奶打发平姑娘和玉钏姐姐要些玫瑰露,谁知也少了一罐子.若不是寻露,还不知道呢."莲花儿笑道:"这话我没听见,今儿我倒看见一个露瓶子."林之孝家的正因这些事没主儿,每日凤姐儿使平儿催逼他,一听此言,忙问在那里.莲花儿便说: "在他们厨房里呢."林之孝家的听了,忙命打了灯笼,带着众人来寻.五儿急的便说: "那原是宝二爷屋里的芳官给我的."林之孝家的便说:"不管你方官圆官,现有了赃证,我只呈报了,凭你主子前辩去."一面说,一面进入厨房,莲花儿带着,取出露瓶. 恐还有偷的别物, 又细细搜了一遍,又得了一包茯苓霜,一并拿了,带了五儿,来回李纨与探春.小人不能得罪,一碗鸡蛋得罪了莲花,惹出如此风波。
      那时李纨正因兰哥儿病了, 不理事务,只命去见探春.探春已归房.人回进去,丫鬟们都在院内纳凉,只有待书回进去.半日,出来说:"姑娘知道了,叫你们找平儿回二奶奶去. "李纨推给探春,探春如今也聪明了,推给凤姐。这样事情才落在了平儿身上。

       林之孝家的只得领出来.到凤姐儿那边,先找着了平儿,平儿进去回了凤姐. 凤姐方才歇下,听见此事,便吩咐:"将他娘打四十板子,撵出去,永不许进二门.把五儿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给庄子上,或卖或配人."凤姐够狠,问也不问,就把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如此了断。

       平儿听了,出来依言吩咐了林之孝家的.五儿唬的哭哭啼啼,给平儿跪着,细诉芳官之事.平儿道:"这也不难,等明日问了芳官便知真假.但这茯苓霜前日人送了来,还等老太太,太太回来看了才敢打动,这不该偷了去."五儿见问,忙又将他舅舅送的一节说了出来.平儿听了,笑道: "这样说,你竟是个平白无辜之人,拿你来顶缸.此时天晚,奶奶才进了药歇下,不便为这点子小事去絮叨. 如今且将他交给上夜的人看守一夜,等明儿我回了奶奶,再做道理."林之孝家的不敢违拗,只得带了出来交与上夜的媳妇们看守,自便去了.
      这里五儿被人软禁起来, 一步不敢多走.又兼众媳妇也有劝他说,不该做这没行止之事, 也有报怨说,正经更还坐不上来,又弄个贼来给我们看,倘或眼不见寻了死, 逃走了, 都是我们不是.于是又有素日一干与柳家不睦的人,见了这般,十分趁愿,都来奚落嘲戏他.这五儿心内又气又委屈,竟无处可诉,且本来怯弱有病,这一夜思茶无茶,思水无水,思睡无衾枕,呜呜咽咽直哭了一夜.可怜的小姑娘如何见过这阵势,本是好意给芳官送东西,不想惹祸上身。
      谁知和他母女不和的那些人, 巴不得一时撵出他们去,惟恐次日有变,大家先起了个清早,都悄悄的来买转平儿,一面送些东西,一面又奉承他办事简断,一面又讲述他母亲素日许多不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平儿一一的都应着,打发他们去了,却悄悄的来访袭人(平儿负责),问他可果真芳官给他露了.袭人便说:"露却是给芳官,芳官转给何人我却不知."袭人于是又问芳官,芳官听了,唬天跳地,忙应是自己送他的.芳官便又告诉了宝玉,宝玉也慌了, 说:"露虽有了,若勾起茯苓霜来,他自然也实供.若听见了是他舅舅门上得的,他舅舅又有了不是, 岂不是人家的好意,反被咱们陷害了."因忙和平儿计议:"露的事虽完, 然这霜也是有不是的.好姐姐,你叫他说也是芳官给他的就完了."平儿笑道:"虽如此 , 只是他昨晚已经同人说是他舅舅给的了,如何又说你给的?况且那边所丢的露也是无主儿,如今有赃证的白放了,又去找谁?谁还肯认?众人也未必心服."晴雯走来笑道 :"太太那边的露再无别人,分明是彩云偷了给环哥儿去了.你们可瞎乱说."晴雯风格,有话直说,心里藏不住事。人人都知的,人人都不说,偏她说了,这是她可爱的地方。

      平儿笑道 : "谁不知是这个原故(平儿也知),但今玉钏儿急的哭,悄悄问着他,他应了,玉钏也罢了,大家也就混着不问了.难道我们好意兜揽这事不成!可恨彩云不但不应,他还挤玉钏儿,说他偷了去了. 两个人窝里发炮,先吵的合府皆知,我们如何装没事人.少不得要查的.殊不知告失盗的就是贼,又没赃证,怎么说他."宝玉道:"也罢,这件事我也应起来,就说是我唬他们顽的,悄悄的偷了太太的来了.两件事都完了."袭人道:"也倒是件阴骘事 , 保全人的贼名儿.只是太太听见又说你小孩子气,不知好歹了."平儿笑道:"这也倒是小事. 如今便从赵姨娘屋里起了赃来也容易,我只怕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别人都别管,这一个人岂不又生气.我可怜的是他,不肯为打老鼠伤了玉瓶."说着,把三个指头一伸.平儿维护探春的面子,也是深知探春对母亲的关照。其实探春成了玫瑰花,赵姨娘还是沾了光。

袭人等听说,便知他说的是探春.大家都忙说:"可是这话,竟是我们这里应了起来的为是. "平儿又笑道:"也须得把彩云和玉钏儿两个业障叫了来,问准了他方好. 不然他们得了益,不说为这个,倒象我没了本事问不出来,烦出这里来完事,他们以后越发偷的偷,不管的不管了(恩威并用)."袭人等笑道:"正是,也要你留个地步."平儿便命人叫了他两个来, 说道:"不用慌,贼已有了."玉钏儿先问贼在那里,平儿道:"现在二奶奶屋里,你问他什么应什么.我心里明知不是他偷的,可怜他害怕都承认.这里宝二爷不过意, 要替他认一半.我待要说出来,但只适钦庾鲈舻乃厝沼质呛臀液玫囊桓鲦⒚ 矛窝主却是平常,里面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因此为难,少不得央求宝二爷应了,大家无事.如今反要问你们两个,还是怎样?若从此以后大家小心存体面,这便求宝二爷应了, 若不然,我就回了二奶奶,别冤屈了好人."彩云听了,不觉红了脸,一时羞恶之心感发,便说道:"姐姐放心,也别冤了好人,也别带累了无辜之人伤体面.偷东西原是赵姨奶奶央告我再三,我拿了些与环哥是情真.连太太在家我们还拿过,各人去送人, 也是常事.我原说嚷过两天就罢了.如今既冤屈了好人,我心也不忍.姐姐竟带了我回奶奶去,我一概应了完事."众人听了这话,一个个都诧异,他竟这样有肝胆.宝玉忙笑道: "彩云姐姐果然是个正经人.如今也不用你应,我只说是我悄悄的偷的唬你们顽, 如今闹出事来, 我原该承认.只求姐姐们以后省些事,大家就好了."宝玉最是照应女孩子。

彩云道:"我干的事为什么叫你应, 死活我该去受.(有肝胆,为了贾环,愿担此责,此情深重)"平儿袭人忙道:"不是这样说,你一应了,未免又叨登出赵姨奶奶来, 那时三姑娘听了,岂不生气.竟不如宝二爷应了,大家无事,且除这几个人皆不得知道这事,何等的干净.但只以后千万大家小心些就是了.要拿什么,好歹奈到太太到家,那怕连这房子给了人,我们就没干系了."彩云低头想了一想 ,方依允.于是大家商议妥贴,平儿带了他两个并芳官往前边来,至上夜房中叫了五儿 , 将茯苓霜一节也悄悄的教他说系芳官所赠,五儿感谢不尽.平儿带他们来至自己这边, 已见林之孝家的带领了几个媳妇,押解着柳家的等够多时.林之孝家的又向平儿说:"今儿一早押了他来,恐园里没人伺候姑娘们的饭,我暂且将秦显的女人派了去伺候. 姑娘一并回明奶奶,他倒干净谨慎,以后就派他常伺候罢."这管家动作太快,原也是有私心。这林之孝家的本是凤姐手中使唤之人,看情形却和大老爷那边的关系极好。

      平儿道:"秦显的女人是谁? 我不大相熟."林之孝家的道:"他是园里南角子上夜的,白日里没什么事,所以姑娘不大相识. 高高孤拐,大大的眼睛,最干净爽利的."玉钏儿道:"是了.姐姐,你怎么忘了? 他是跟二姑娘的司棋的婶娘.司棋的父母虽是大老爷那边的人,他这叔叔却是咱们这边的."平儿听了,方想起来,笑道:"哦,你早说是他,我就明白了."又笑道:" 也太派急了些. 如今这事八下里水落石出了,连前儿太太屋里丢的也有了主儿.是宝玉那日过来和这两个业障要什么的, 偏这两个业障怄他顽,说太太不在家不敢拿.宝玉便瞅他两个不 防的时节, 自己进去拿了些什么出来.这两个业障不知道,就唬慌了. 如今宝玉听见带累了别人,方细细的告诉了我,拿出东西来我瞧,一件不差.那茯苓霜是宝玉外头得了的, 也曾赏过许多人,不独园内人有,连妈妈子们讨了出去给亲戚们吃, 又转送人,袭人也曾给过芳官之流的人.他们私情各相来往,也是常事.前儿那两篓还摆在议事厅上, 好好的原封没动,什么就混赖起人来.等我回了奶奶再说." 给了林之孝家的一番教训。

      说毕,抽身进了卧房,将此事照前言回了凤姐儿一遍.凤姐儿道:"虽如此说,但宝玉为人不管青红皂白爱兜揽事情. 别人再求求他去,他又搁不住人两句好话,给他个炭篓子戴上, 什么事他不应承.咱们若信了,将来若大事也如此,如何治人.还要细细的追求才是.依我的主意,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来,虽不便擅加拷打,只叫他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 茶饭也别给吃.一日不说跪一日,便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凤姐连太太的人都敢动,难怪王夫人后来对凤姐不相信不满意).又道是` 苍蝇不抱无缝的蛋'.虽然这柳家的没偷,到底有些影儿,人才说他.虽不加贼刑, 也革出不用.朝廷家原有挂误的,倒也不算委屈了他."

       平儿道:"何苦来操这心!`得放手时须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乐得不施恩呢( 与人为善方是长久).依我说,纵在这屋里操上一百分的心, 终久咱们是那边屋里去的(看的长远).没的结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况且自己又三灾八难的,好容易怀了一个哥儿,到了六七个月还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劳太过,气恼伤着的.如今乘早儿见一半不见一半的, 也倒罢了."一席话,说的凤姐儿倒笑了,说道:"凭你这小蹄子发放去罢.我才精爽些了,没的淘气."平儿笑道:"这不是正经!"凤姐的怒火也只有平儿能平息,平儿平儿,原是如此得名吗。

       平儿的处事和凤姐不同,也是因为她承担的责任较轻,凤姐责任重大,若一味宽松自然弄成东府局面,若一味严格,又招人恨,有紧有松,才能安稳。平儿深知如今一切都是代管,这一层她看的明白,是平儿高明的地方。居安思危,才能安全。

 

 

珍爱红楼----红楼识微第六十二回宝玉过生日

因了平儿从中相助,小厨房的风波算是平稳过去了,保住了探春的体面,也令玉钏彩云五儿相安无事。平儿的那番治家之言,却是深为有理。平儿出来吩咐林之孝家的道:"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没事,方是兴旺之家 若得不了一点子小事,便扬铃打鼓的乱折腾起来,不成道理.如今将他母女带回,照旧去当差.将秦显家的仍旧退回.再不必提此事.只是每日小心巡察要紧."这符合平儿一惯的平和平稳平衡的作风,也只这样,能最大限度的保持一个稳定的局面。

      彩云深情,不想却不得贾环理解与珍惜,反成了贾环借此分手的理由。赵姨娘正因彩云私赠了许多东西,被玉钏儿吵出,生恐查诘出来,每日捏一把汗打听信儿(赵原也是怕的,知不合规矩。只是太过妒忌正房,每每生事).忽见彩云来告诉说:"都是宝玉应了从此无事. "赵姨娘方把心放下来.谁知贾环听如此说,便起了疑心(原是自卑),将彩云凡私赠之物都拿了出来(不知赠了多少,果然是得脸的丫环比没脸的主子待遇强多了,成了丫环给主子东西),照着彩云的脸摔了去,:"这两面三刀的东西!我不稀罕.你不和宝玉好他如何肯替你应(怎知其中为探春的意味,终是糊涂人).你既有担当给了我,原该不与一个人知道.如今你既然告诉他如今我再要这个也没趣儿."彩云见如此,急的发身赌誓,至于哭了.百般解说,贾环执意不信:"不看你素日之情,去告诉二嫂子,就说你偷来给我,我不敢要.你细想去. "说毕,摔手出去了.急的赵姨娘骂:"没造化的种子,蛆心孽障."气的彩云哭个泪干肠断赵姨娘百般的安慰他:"好孩子,他辜负了你的心,我看的真.让我收起来,过两日他自然回转过来了."说着,便要收东西.彩云赌气一顿包起来,乘人不见时,来至园中,都撇在河内,顺水沉的沉漂的漂了.自己气的在被内暗哭.环云之恋,算是终结了,此时分手,也好过日后被贾环所伤,贾环不是有情之人,辜负了彩云的真情。

宝玉生日,自然要热闹一天,特特点出与平儿岫烟宝琴四人是一天。探春是明白人,因谢平儿维护之心,特意给平儿过生日。

一进角门, 宝钗便命婆子将门锁上,把钥匙要了自己拿着.宝玉忙说:"这一道门何必关,又没多的人走.况且姨娘,姐姐,妹妹都在里头,倘或家去取什么,岂不费事." 处处尽显宝玉体贴之意。

宝钗笑道:"小心没过逾的.你瞧你们那边,这几日七事八事,竟没有我们这边的人,可知是这门关的有功效了.若是开着,保不住那起人图顺脚,抄近路从这里走,拦谁的是 不如锁了,连妈和我也禁着些,大家别走.纵有了事,就赖不着这边的人了."宝钗行事周全,不落把柄。

宝玉笑道:"原来姐姐也知道我们那边近日丢了东西?"宝钗笑道:"你只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两件,乃因人而及物.若非因人,你连这两件还不知道呢.殊不知还有几件比这两件大的呢若以后叨登不出来,是大家的造化(平安省事),若叨登出来,不知里头连累多少人呢.你也是不管事的人(真真明白,宝玉可不是不管事只顶罪吗),我才告诉你.平儿是个明白人,我前儿也告诉了他(知会凤姐),皆因他奶奶不在外头,所以使他明白了.若不出来,大家乐得丢开手.若犯出来,他心里已有稿子,自有头绪,就冤屈不着别人了.你只听我说,以后留神小心就是了,这话也不可对第二个人讲 ."是要嘱咐宝玉,免的又告诉晴雯,另惹出类似撵坠儿的风波。

在众人欢宴生日会时,带出林之孝家的发落四姑娘房中彩儿的娘的事情,是因为说话不谨慎,似乎暗指东府风波。林之孝家的便指那媳妇说:"这是四姑娘屋里的小丫头彩儿的娘,现是园内伺候的人.嘴很不好,才是我听见了问着他,他说的话也不敢回姑娘(不能回探春,因探春姑娘身份)竟要撵出去才是."探春道:"怎么不回大奶奶?"林之孝家的道:"方才大奶奶都往厅上姨太太处去了顶头看见,我已回明白了,叫回姑娘来."探春道:"怎么不回二奶奶?"平儿道:"不回去也罢,我回去说一声就是了."探春点点头,:"既这么着 ,就撵出他去,等太太来了,再回定夺."说毕仍又下棋.这林之孝家的带了那人去不提 .探春如今行事沉稳许多。把李纨和凤姐都先照看了。

黛玉和宝玉二人站在花下(花下一对玉人,何等美丽),遥遥知意.黛玉便说道:"你家三丫头倒是个乖人.虽然叫他管些事,倒也一步儿不肯多走.差不多的人就早作起威福来了."宝玉道:"你不知道呢你病着时,他干了好几件事.这园子也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草也不能了.又 了几件事,单拿我和凤姐姐作筏子禁别人.最是心里有算计的人(算计一词点明探春聪敏),岂只乖而已."黛玉道: "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黛玉也是有心人,并非世务不懂呀)."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真真富贵闲人)"黛玉听了,转身就往厅上寻宝钗说笑去了(黛玉转身就走,也是明白这个话题和宝玉没什么可说的吧).宝玉正欲走时,只见袭人走来,手内捧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可式放着两钟新茶,因问:"他往那去了?我见你两个半日没吃茶巴巴的倒了两钟来,他又走了."宝玉道:"那不是他,你给他送去."说着自拿了一钟.袭人便送了那钟去,偏和宝钗在一处(是呀,总是宝钗),只得一钟茶,便说:"那位渴了那位先接了,我再倒去."宝钗笑道:"我却不渴,只要一口漱一漱就够了."说着先拿起来喝了一口,剩下半杯递在黛玉手内.袭人笑道:"我再倒去."黛玉笑道:"你知道我这病,大夫不许我多吃茶,这半钟尽够了,难为你想的到."说毕,饮干,将杯放下。黛玉能喝宝钗的茶,可知二人如今关系和睦,情如姐妹。

怡红院果然是养尊处优的地方。芳官道:"你们吃酒不理我教我闷了半日,可不来睡觉罢了."宝玉拉了他起来,笑道:"咱们晚上家里再吃回来我叫袭人姐姐带了你桌上吃饭,何如?"芳官道:"藕官蕊官都不上去,单我在那里也不好.我也不惯吃那个面条子,早起也没好生吃.才刚饿了,我已告诉了柳嫂子,先给我做一碗汤盛半碗粳米饭送来(比司棋可威风),我这里吃了就完事.若是晚上吃酒,不许教人管着我,我要尽力吃够了才罢.我先在家里,吃二三斤好惠泉酒呢.如今学了这劳什子 ,他们说怕坏嗓子,这几年也没闻见.乘今儿我是要开斋了."宝玉道:"这个容易."
      说着, 
只见柳家的果遣了人送了一个盒子来.小燕接着揭开,里面是一碗虾丸鸡皮汤,又是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小燕放在案上,走去拿了小菜并碗箸过来拨了一碗饭芳官便说:"油腻腻的,谁吃这些东西."只将汤泡饭吃了一碗,拣了两块腌鹅就不吃了。柳[家的对芳官可真是尽心尽力出手大方,这芳官在怡红院不久,就已经很有副小姐的待遇了,只是袭人等人原是谨慎的,并不会动用这种特权。

香菱便说:"我有一枝夫妻蕙 ,他们不知道,反说我诌,因此闹起来,把我的新裙子也脏了."宝玉笑道:"你有夫妻蕙 我这里倒有一枝并蒂菱."口内说,手内却真个拈着一枝并蒂菱花,又拈了那枝夫妻蕙在手内.香菱道:"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你瞧瞧这裙子."宝玉方低头一瞧便嗳呀了一声,:"怎么就拖在泥里了?可惜这石榴红绫最不经染."香菱道:"这是前儿琴姑娘带了来的姑娘做了一条,我做了一条(薛家对香菱还是不错的),今儿才上身."宝玉跌脚叹道:"若你们家一日遭踏这一百件也不值什么.只是头一件既系琴姑娘带来的,你和宝姐姐每人才一件,他的尚好,你的先脏了,岂不辜负他的心.二则姨妈老人家嘴碎,饶这么样我还听见常说你们不知过日子,只会遭踏东西,不知惜福呢.这叫姨妈看见了,又说一个不清(薛姨妈最是家常母亲的形象)."香菱听了这话,却碰在心坎儿上,反倒喜欢(遇了知音)起来了,因笑道:"就是这话了.我虽有几条新裙子都不和这一样的,若有一样的,赶着换了,也就好了.过后再说."宝玉道:"你快休动,只站着方好,不然连小衣儿膝裤鞋面都要拖脏.我有个主意:袭人上月做了一条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他因有孝,如今也不穿.竟送了你换下这个来,如何?" 香菱笑着摇头说:"不好,他们倘或听见了倒不好."宝玉道:"这怕什么.等他们孝满了 ,他爱什么难道不许你送他别的不成.你若这样,还是你素日为人了!况且不是瞒人的事只管告诉宝姐姐也可,只不过怕姨妈老人家生气罢了."宝玉在这些事情上最是周全稳妥。

香菱想了一想有理,便点头笑道: "就是这样罢了,别辜负了你的心.我等着你,千万叫他亲自送来才好."宝玉听了,喜欢非常,答应了忙忙的回来.一壁里低头心下暗算:"可惜这么一个人,没父母 连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又卖与了这个霸王(命运堪忧)."因又想起上日平儿也是意外想不到的今日更是意外之意外的事了.一壁胡思乱想,来至房中,拉了袭人,细细告诉了他原故.香菱之为人,无人不怜爱的(人品在那里,一般主子姑娘还不及呢).袭人又本是个手中撒漫的,况与香菱素相交好一闻此信,忙就开箱取了出来折好,随了宝玉来寻着香菱,他还站在那里等呢袭人笑道:"我说你太淘气了,足的淘出个故事来才罢."香菱红了脸,笑道:"多谢姐姐了谁知那起促狭鬼使黑心."说着,接了裙子,展开一看,果然同自己的一样(袭人的待遇也是不薄的).又命宝玉背过脸去,自己叉手向内解下来,将这条系上.袭人道:"把这脏了的交与我拿回去收拾了再给你送来你若拿回去,看见了也是要问的."香菱道:"好姐姐,你拿去不拘给那个妹妹罢.我有了这个,不要他了."袭人道:"你倒大方的好."香菱忙又万福道谢 ,从香菱进园后的性格来看,最是欢畅的一个时期,诗从黛玉,得偿心愿,又和宝钗湘云在一起,个性得到充分发展,多了活泼多了笑容。只是她终是个天真单纯的人,只顾得眼前享受快乐时光,却不从担忧自己的命运。她的身份本是姨娘,终非大观园女儿的主子身份。也许因了她的这种性格,才能显现她的莲花本身。香菱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她的生日应该也是和宝玉一天,才有这一节吧。

 

 

珍爱红楼-----红楼识微第六十三回

     也是因了上头都出了门,才有了一个宽松的氛围,才有了宝玉一个别开生面的欢乐热闹的生日晚会。宝玉在怡红院的人缘自然是好的,所以白天是主子们按规矩给他的生日宴,晚间是丫环们自己组织的。

     宝玉回至房中洗手,因与袭人商议:"晚间吃酒,大家取乐,不可拘泥.如今吃什么好早说给他们备办去."宝玉定了基调,要热闹自由。

袭人笑道:"你放心,我和晴雯,麝月,秋纹四个人,每人五钱银子共是二两.芳宫,碧痕,小燕,四儿四个人,每人三钱银子,他们有假的不算共是三两二钱银子,早已交给了柳嫂子,预备四十碟果子.我和平儿说了,已经抬了一坛好绍兴酒藏在那边了.我们八个人单替你过生日."袭人也学贾母给凤姐凑分子过生日。

     宝玉听了,喜的忙说:"他们是那里的钱不该叫他们出才是."晴雯道:"他们没钱,难道我们是有钱的!这原是各人的心那怕他偷的呢,只管领他们的情就是."宝玉听了,笑说:"你说的是."袭人笑道:" 你一天不挨他两句硬话村你,你再过不去."晴雯笑道:"你如今也学坏了,专会架桥拨火儿."说着,大家都笑了.三人之间这样的场景,自然是合谐的,如今晴袭的关系也有些黛玉宝钗的合睦了。

宝玉说:关院门去罢."袭人笑道:"怪不得人说你是`无事忙 ',这会子关了门,人倒疑惑,越性再等一等."宝玉点头,因说:"我出去走走,四儿舀水去小燕一个跟我来罢."说着,走至外边,因见无人,便问五儿之事.小燕道:"我才告诉了柳嫂子,他倒喜欢的很.只是五儿那夜受了委屈烦恼,回家去又气病了,那里来得 只等好了罢."五儿体弱,与怡红院终是无缘吧,纵然如今进来了,怕日后王夫人清查一样要走。

宝玉听了,不免后悔长叹,因又问:"这事袭人知道不知道?"小燕道:" 我没告诉不知芳官可说了不曾."宝玉道:"我却没告诉过他,也罢,等我告诉他就是了."说毕,复走进来,故意洗手.如今宝玉做事,已经瞒了袭人,不知是和袭人生分了,还是怕袭人和他讲规矩。
      已是掌灯时分, 听得院门前有一群人进来.大家隔窗悄视,果见林之孝家的和几个管事的女人走来(日日规矩)前头一人提着大灯笼.晴雯悄笑道:"他们查上夜的人来了.这一出去咱们好关门了."只见怡红院凡上夜的人都迎了出去,林之孝家的看了不少.林之孝家的吩咐:"别耍钱吃酒,放倒头睡到大天亮.我听见是不依的."众人都笑说:"那里有那样大胆子的人. "林之孝家的又问:"宝二爷睡下了没有?"众人都回不知道.袭人忙推宝玉.便迎出来,笑道:"我还没睡呢.妈妈进来歇歇."又叫:"袭人倒茶来."林之孝家的忙进来,笑说:"还没睡?如今天长夜短了,该早些睡,明儿起的方早不然到了明日起迟了,人笑话说不是个读书上学的公子了,倒象那起挑脚汉了."管家作派,原也是威风的。 

宝玉忙笑道:"妈妈说的是.我每日都睡的早,妈妈每日进来可都是我不知道的已经睡了.今儿因吃了面怕停住食,所以多顽一会子."林之孝家的又向袭人等笑说: "该沏些个普洱茶吃."袭人晴雯二人忙笑说:"沏了女儿茶,已经吃过两碗了.大娘也尝一碗,都是现成的."说着,晴雯便倒了一碗来(少见晴雯如此).林之孝家的又笑道:"这些时我听见二爷嘴里都换了字眼,赶着这几位大姑娘们竟叫起名字来.虽然在这屋里 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人,还该嘴里尊重些才是.若一时半刻偶然叫一声使得,若只管叫起来怕以后兄弟侄儿照样,便惹人笑话,说这家子的人眼里没有长辈."再讲规矩先是说早睡,如今讲称呼。

宝玉笑道:"妈妈说的是.我原不过是一时半刻的."袭人晴雯都笑说:"这可别委屈了他.直到如今他可姐姐没离了口.不过顽的时侯叫一声半声名字,若当着人却是和先一样." 林之孝家的笑道: "这才好呢,这才是读书知礼的.越自己谦越尊重,别说是三五代的陈人现从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轻易也伤他不的.这才是受过调教的公子行事."说毕,吃了茶,便说:"请安歇罢,我们走了."宝玉还说:"再歇歇."那林之孝家的已带了众人,又查别处去了.

这里晴雯等忙命关了门 , 进来笑说:"这位奶奶那里吃了一杯来了,唠三叨四的,又排场了我们一顿去了."晴雯总是话多,也不怕有人多事。麝月笑道:"他也不是好意的,少不得也要常提着些儿.也防着怕走了大褶儿的意思." 说着,一面摆上酒果,袭人道:"斯文些的才好,别大呼小叫,惹人听见.二则我们不识字,可不要那些文的."麝月笑道:"拿骰子咱们抢红罢."宝玉道:"没趣,不好 .咱们占花名儿好."晴雯笑道:"正是早已想弄这个顽意儿."袭人道:"这个顽意虽好人少了没趣."小燕笑道:"依我说,咱们竟悄悄的把宝姑娘林姑娘请了来顽一回子,到二更天再睡不迟. "袭人道:"又开门喝户的闹,倘或遇见巡夜的问呢?"果然袭人讲规矩。

宝玉道:"怕什么,咱们三姑娘也吃酒,再请他一声才好.还有琴姑娘."众人都道:"琴姑娘罢了,他在大奶奶屋里,叨登的大发了."宝玉道:"怕什么,你们就快请去."小燕四儿都得不了一声,二人忙命开了门,分头去请.宝玉是好热闹的,如何是袭人能劝住的。
      晴雯, 麝月,袭人三人又说:"他两个去请,只怕宝林两个不肯来,须得我们请去死活拉他来. "于是袭人晴雯忙又命老婆子打个灯笼,二人又去.果然宝钗说夜深了黛玉说身上不好,他二人再三央求说:"好歹给我们一点体面,略坐坐再来."探春听了却也欢喜.因想:"不请李纨,倘或被他知道了倒不好."探春有心,既爱玩,又顾忌了规则。

便命翠墨同了小燕也再三的请了李纨和宝琴二人,会齐,先后都到了怡红院中.袭人又死活拉了香菱来(袭人惦记香菱,一样的身份,自然多些同情).炕上又并了一张桌子,方坐开了.宝玉忙说:"林妹妹怕冷,过这边靠板壁坐."又拿个靠背垫着些(何时何地都念黛玉,宝玉之心,也算深情)袭人等都端了椅子在炕沿下一陪黛玉却离桌远远的靠着.靠背,因笑向宝钗,李纨探春等道:"你们日日说人夜聚饮博,今儿我们自己也如此,往后怎么说人."如今的黛玉,也很知世事。

李纨笑道 :"这有何妨.一年之中不过生日节间如此,并无夜夜如此,这倒也不怕."李纨反而从容。

说着,晴雯拿了一个竹雕的签筒来里面装着象牙花名签子,摇了一摇,放在当中.又取过骰子来盛在盒内,摇了一摇,揭开一看,里面是五点,数至宝钗.宝钗便笑道:"我先抓,不知抓出个什么来."说着,将筒摇了一摇,伸手掣出一根,大家一看,只见签上画着一支牡丹 ,题着"艳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镌的小字一句唐诗,道是:
      任是无情也动人. 
又注着:"在席共贺一杯,此为群芳之冠,怂嬉饷**不拘诗词雅谑,道一则以侑酒."众人看了,都笑说:"巧的很,你也原配牡丹花."说着,大家共贺了一杯牡丹喻宝钗风华身份,也是合宜。

春笑道:"我还不知得个什么呢."伸手掣了一根出来,自己一瞧,便掷在地下,红了脸,笑道:"这东西不好,不该行这令.这原是外头男人们行的令,许多混话在上头." 众人不解,袭人等忙拾了起来,众人看上面是一枝杏花,那红字写着"瑶池仙品"四字诗云:
      日边红杏倚云栽.
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共同饮一杯."众人笑道:"我说是什么呢.这签原是闺阁中取戏的,除了这两三根有这话的,并无杂话,这有何妨.我们家已有了个王妃,难道你也是王妃不成.大喜,大喜."说着,大家来敬.探春命运已定。

李氏摇了一摇,掣出一根来一看,笑道:"好极.你们瞧瞧,这劳什子竟有些意思."众人瞧那签上,画着一枝老梅,是写着"霜晓寒姿"四字,那一面旧诗是:
      竹篱茅舍自甘心.
注云:"自饮一杯,下家掷骰."李纨笑道:"真有趣,你们掷去罢我只自吃一杯不问你们的废与兴."此句大有深意,他年贾府之事,李纨是不是独能免责之人。

说着,便吃酒,将骰过与黛玉.黛玉一掷,是个十八点便该湘云掣.湘云笑着,揎拳掳袖的伸手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一面画着一枝海棠,题着"香梦沉酣"四字,那面诗道是:
      只恐夜深花睡去.
黛玉笑道:"`夜深'两个字,`石凉`两个字."众人便知他趣白日间湘云醉卧的事都笑了.湘云笑指那自行船与黛玉看,又说"快坐上那船家去罢别多话了. "众人都笑了.有湘云处有笑声。因看注云:"既云`香梦沉酣',掣此签者不便饮酒,只令上下二家各饮一杯."湘云拍手笑道:"阿弥陀佛,真真好签!"恰好黛玉是上家,宝玉是下家 .二人斟了两杯只得要饮.双玉总是有缘。

香菱便掣了一根并蒂花,题着"联春绕瑞",那面写着一句诗,道是:
      连理枝头花正开. 
注云:"共贺掣者三杯,大家陪饮一杯."香菱便又掷了个六点该黛玉掣.黛玉默默的想道:"不知还有什么好的被我掣着方好."一面伸手取了一根只见上面画着一枝芙蓉,题着"风露清愁"四字,那面一句旧诗,道是:
      莫怨东风当自嗟. 
注云:"自饮一杯,牡丹陪饮一杯."众人笑说:"这个好极.除了他别人不配作芙蓉."黛玉也自笑了.莫怨东风,莫非黛玉之情缘,不怨旁人,原是无缘。

袭人便伸手取了一支出来,却是一枝桃花,题着"武陵别景"四字,那一面旧诗写着道是:桃红又是一年春.点明袭人结局。            大家黑甜一觉, 不知所之.及至天明,袭人睁眼一看,只见天色晶明,忙说:"可迟了."向对面床上瞧了一瞧,只见芳官头枕着炕沿上,睡犹未醒,连忙起来叫他.宝玉已翻身醒了,笑道:"可迟了!"因又推芳官起身.那芳官坐起来,犹发怔揉眼睛.袭人笑道 :"不害羞,你吃醉了,怎么也不拣地方儿乱挺下了."芳官听了,瞧了一瞧,方知道和宝玉同榻忙笑的下地来,:"我怎么吃的不知道了."宝玉笑道:"我竟也不知道了.若知道,给你脸上抹些黑墨."说着,丫头进来伺候梳洗.宝玉笑道:"昨儿有扰,今儿晚上我还席. "袭人笑道:"罢罢罢,今儿可别闹了,再闹就有人说话了."宝玉道:"怕什么不过才两次罢了咱们也算是会吃酒了,那一坛子酒,怎么就吃光了.正是有趣,偏又没了."袭人笑道:"原要这样才有趣.必至兴尽了,反无后味了,昨儿都好上来了,晴雯连臊也忘了我记得他还唱了一个."四儿笑道:"姐姐忘了,连姐姐还唱了一个呢.在席的谁没唱过!"众人听了,俱红了脸,用两手握着笑个不住.众人如此尽兴,原也是少有的,宝玉自然欢喜。这是怡红院最快乐与美好的辰光吧。此后忆及多少惆怅。
     妙玉待宝玉总是不同,亲自发了贴子,以贺寿辰。宝玉忙命:"快拿纸来."当时拿了纸,研了墨,看他下着"槛外人"三字,自己竟不知回帖上回个什么字样才相敌.只管提笔出神,半天仍没主意.因又想:"若问宝钗去,他必又批评怪诞,不如问黛玉去."双玉本是知己,所以这样的事,宝玉总是去询黛玉。
      想罢, 袖了帖儿,径来寻黛玉.刚过了沁芳亭,忽见岫烟颤颤巍巍的迎面走来.宝玉忙问: "姐姐那里去?"岫烟笑道:"我找妙玉说话."引出妙烟往事。

宝玉听了诧异,说道:"他为人孤癖,不合时宜,万人不入他目.原来他推重姐姐,竟知姐姐不是我们一流的俗人."岫烟笑道:"他也未必真心重我,但我和他做过十年的邻居,只一墙之隔.他在蟠香寺修炼我家原寒素,赁的是他庙里的房子,住了十年,无事到他庙里去作伴.我所认的字都是承他所授.我和他又是贫贱之交,又有半师之分.因我们投亲去了,闻得他因不合时宜 权势不容,竟投到这里来.如今又天缘凑合,我们得遇,旧情竟未易.承他青目,更胜当日. "宝玉听了,恍如听了焦雷一般,喜的笑道:"怪道姐姐举止言谈,超然如野鹤闲云原来有本而来.正因他的一件事我为难,要请教别人去.如今遇见姐姐,真是天缘巧合,求姐姐指教."说着,便将拜帖取与岫烟看.岫烟笑道:"他这脾气竟不能改,竟是生成这等放诞诡僻了从来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这可是俗语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个什么道理."宝玉听说,忙笑道:"姐姐不知道,他原不在这些人中算,他原是世人意外之人.因取我是个些微有知识的,方给我这帖子.我因不知回什么字样才好,竟没了主意,正要去问林妹妹,可巧遇见了姐姐."岫烟听了宝玉这话,且只顾用眼上下细细打量了半日,方笑道:"怪道俗语说的`闻名不如见面',又怪不得妙玉竟下这帖子给你又怪不得上年竟给你那些梅花.既连他这样,少不得我告诉你原故他常说:`古人自汉晋五代唐宋以来皆无好诗,只有两句好,说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所以他自称`槛外之人'.又常赞文是庄子的好,故又或称为`畸人'.他若帖子上是自称`畸人',你就还他个`世人'.畸人者,他自称是畸零之人,你谦自己乃世中扰扰之人,他便喜了.如今他自称`槛外之人',是自谓蹈于铁槛之外了故你如今只下`槛内人',便合了他的心了."宝玉听了,如醍醐灌顶,嗳哟了一声,方笑道: "怪道我们家庙说是`铁槛寺',原来有这一说.姐姐就请,让我去写回帖."岫烟听了,便自往栊翠庵来.宝玉回房写了帖子,上面只写"槛内人宝玉熏沐谨拜"几字,亲自拿了到栊翠庵,只隔门缝儿投进去便回来了.此一段文字借岫烟之口交待妙玉根基与不凡之处。岫烟来往之人不是妙玉就是黛玉,可知清雅。
      尤氏料理贾敬后事一节,足见其管理能力。尤氏一闻此言,又见贾珍父子并贾琏等皆不在家,一时竟没个着己的男子来,未免忙了.只得忙卸了妆饰,命人先到玄真观将所有的道士都锁了起来等大爷来家审问.一面忙忙坐车带了赖升一干家人媳妇出城.又请太医看视到底系何病大夫们见人已死,何处诊脉来,素知贾敬导气之术总属虚诞,更至参星礼斗,守庚申服灵砂,妄作虚为,过于劳神费力,反因此伤了性命的.如今虽死,肚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烧的紫绛皱裂.便向媳妇回说:"系玄教中吞金服砂,烧胀而殁."众道士慌的回说:"原是老爷秘法新制的丹砂吃坏事,小道们也曾劝说`功行未到且服不得',不承望老爷于今夜守庚申时悄悄的服了下去,便升仙了.这恐是虔心得道,已出苦海,脱去皮囊自了去也."尤氏也不听,只命锁着,等贾珍来发放,且命人去飞马报信.一面看视这里窄狭不能停放,横竖也不能进城的,忙装裹好了,用软轿抬至铁槛寺来停放掐指算来至早也得半月的工夫,贾珍方能来到.目今天气炎热,实不得相待,遂自行主持,命天文生择了日期入殓.寿木已系早年备下寄在此庙的,甚是便宜.三日后便开丧破孝.一面且做起道场来等贾珍.
      荣府中凤姐儿出不来, 
李纨又照顾姊妹,宝玉不识事体,只得将外头之事暂托了几个家中二等管事人.贾 ,贾 ,贾珩,贾璎,贾菖,贾菱等各有执事.尤氏不能回家便将他继母接来在宁府看家.他这继母只得将两个未出嫁的小女带来,一并起居才放心.此举冒失,尤氏难不知贾珍父子为人,如何让二姐三姐进府。就是二姐三姐这一进府,才引出二尤的故事。

 

珍爱红楼-----红楼识微第六十四回

宁府出了这样的大事,宝玉自然因礼而去。与凤姐一段对话,二人真是姐弟情份。凤姐儿正倚着门和平儿说话呢。一见了宝玉,笑道:“你回来了么。我才吩咐了林之孝家的。叫他使人告诉跟你的小厮,若没什么事趁便请你回来歇息歇息。再者那里人多,你那里禁得住那些气味。不想恰好你倒来了。贾母出门子,如今府中能照看宝玉的也就是凤姐了,凤姐自己身体不好,也还惦记着宝玉,也算是好姐姐了。

     宝玉笑道:“多谢姐姐记挂。我也因今日没事,又见姐姐这两日没往那府里去,不知身上可大愈否,所以回来看视看视。宝玉是深知人情规矩的,难怪贾母说他场面上有规矩。

      凤姐道:“左右也不过是这样,三日好两日不好的。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这些大娘们,嗳,那一个是安分的,每日不是打架,就拌嘴,连赌博偷盗的事情,都闹出来了两三件了(真真热闹)。虽说有三姑娘帮着办理,他又是个没出阁的姑娘。也有叫他知道得的,也有往他说不得的事,也只好强扎挣着罢了(体谅探春)。总不得心静一会儿。别说想病好,求其不添,也就罢了。”宝玉道:虽如此说,姐姐还要保重身体,少操些心才是。说毕,又说了些闲话,别了凤姐,一直往园中走来。凤姐和宝玉的场景,总让人感觉二人是亲姐弟。有一种家常的亲切与温暖。

     黛玉感怀身世际遇作的五美呤,是不是也藏了自己的叹息与无奈。红颜薄命,黛玉相遇了宝玉,情缘上不薄,然而情深缘浅,又是命薄了。宝玉看了,赞不绝口,又说道:“妹妹这诗恰好只做了五首,何不就命曰《五美吟》。于是不容分说,便提笔写在后面。黛玉的一切在宝玉眼中都是最好的。

宝钗亦说道:“做诗不论何题,只要善翻古人之意。若要随人脚踪走去,纵使字句精工,已落第二义,究竟算不得好诗,即如前人所咏昭君之诗甚多,有悲挽昭君的,有怨恨延寿的,又有讥汉帝不能使画工图貌贤臣而画美人的。纷纷不一。后来王荆公复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永叔有耳目所见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二诗俱能各出己见,不与人同。今日林妹妹这五首诗,亦可谓命意新奇,别开生面了。宝钗也算黛玉的知音了,能读透黛玉的诗,又能说在点子上,才情都有了,并不妒忌黛玉,也算大气了。看了双玉宝钗三人在一起的场景,若时光就此停留,该是多么的美好。三人都各有心事,似乎这心事在一起,又似乎不在一起。宝玉与黛玉有情而无缘,二宝有缘而终是各有遗憾,总是意难平。终身误枉凝眉,情缘与命运如何的错过,不只是一个宝玉呀。

  贾琏遇尤二姐,才惹出多少风波。贾蓉作媒也未安好心,另有打算。只是苦了凤姐,病在府中,丈夫却打算另娶。贾蓉见了贾珍回道:“银子已经交给俞禄了。老太太已大愈了,如今已经不服药了。说毕,又趁便将路上贾琏要娶尤二姐做二房之意说了。又说如何在外面置房子住,不使凤姐知道(只瞒了一个凤姐,是怕凤姐还是明知此事与规矩不合),“此时总不过为的是子嗣艰难起见。为的是二姨是见过的,亲上做亲,比别处不知道的人家说了来的好。所以二叔再三央我对父亲说。只不说是他自己的主意。贾珍想了想,笑道:其实倒也罢了。只不知你二姨心中愿意不愿意。明日你先去和你老娘商量,叫你老娘问准了你二姨,再作定夺。于是又教了贾蓉一篇话,便走过来将此事告诉了尤氏。尤氏却知此事不妥(自知凤姐为人),因而极力劝止(她是规劝过的)。无奈贾珍主意已定(不知贾珍存什么心思,深知凤姐为人,如何还做此决定),素日又是顺从惯了的(娘家没靠山,自然做不得凤姐,本是续弦),况且他与二姐本非一母(也不是一个父亲呀,所以这姐妹只是挂名的,从亲情上从规矩上,都弱了),不便深管,因而也只得由他们闹去了。
 
   尤家自然同意了,果然贾蓉复进城来见他老娘,将他父亲之意说了。又添上许多话,说贾琏做人如何好,目今凤姐身子有病,已是不能好的了,暂且买了房子在外面住着,过个一年半载,只等凤姐一死,便接了二姨进去做正室(一派胡言,害人不浅)。又说他父亲此时如何聘,贾琏那边如何娶,如何接了你老人家养老,往后三姨也是那边应了替聘,说得天花乱坠,不由得尤老娘不肯。况且素日全亏贾珍周济,此时又是贾珍作主替聘,而且妆奁不用自己置买,贾琏又是青年公子,比张华胜强十倍,遂连忙过来与二姐商议。二姐又是水性的人,在先已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当时错许张华,致使后来终身失所,今见贾琏有情,况是姐夫将他聘嫁,有何不肯,也便点头依允。尤二姐是没主意,听了母亲和贾珍的话,还是因为贾蓉那个美好的前景。尤氏的豪门生活,是不是给了她太多的梦想,如今的贾琏身份是贾珍的兄弟,都是有钱有势,所以不肯放开这样的机会。至于凤姐的为人,她自然不会深知。如果没有那个凤姐病死她扶正的梦,只是作二房,她也是会同意的吧。只是她不曾相过,她和尤氏的情形不同,尤氏是续弦,府中没有个威风八面的大房呀。如果没有凤姐那样的正房,也许她能像周姨娘或者赵姨娘(她没赵姨娘的威风)那样以一个姨娘的身份在贾府过一辈子。只是遇了凤姐,她便连生存都难了。

 

 

 

红楼识微第六十五回

 

      那贾琏越看越爱,越瞧越喜,不知怎生奉承这二姐,乃命鲍二等人不许提三说二的,直以奶奶称之,自己也称奶奶,竟将凤姐一笔勾倒。贾琏与凤姐少年相识,明媒正娶又是夫妻多年还有巧姐,如今遇了二姐,竟如此待凤姐,此时看来,贾琏对凤姐真真凉薄。只闻新人笑,谁知旧人哭。竟呼二姐奶奶,难怪日后凤姐听闻,必除之。对于凤姐来说,丈夫可以没有,地位不能没有。

     有时回家中,只说在东府有事羁绊,凤姐辈因知他和贾珍相得,自然是或有事商议,也不疑心。此时看来,精明如凤姐还吃了这亏,女子对男子总是天真。再家下人虽多,都不管这些事。便有那游手好闲专打听小事的人,也都去奉承贾琏,乘机讨些便宜,谁肯去露风。于是贾琏深感贾珍不尽。贾琏一月出五两银子做天天的供给。若不来时,他母女三人一处吃饭;若贾琏来了,他夫妻二人一处吃,他母女便回房自吃。贾琏又将自己积年所有的梯己,一并搬了与二姐收着,又将凤姐素日之为人行事,枕边衾内尽情告诉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进去。凤姐拚命找钱,贾琏尽情花钱,真真绝配。贾琏此时对二姐却是有情了。钱也给了,房子也给了,可怜凤姐,万事不知。那句只等一死,真真可恨。凤姐好端端的活着,老公劝盼了凤姐死了,接新人进府。二姐听了,自是愿意(一个愿意,可知二姐存心)。当下十来个人,倒也过起日子来,十分丰足。

      未进贾府之前的尤二姐在小花枝巷子里算是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这种日子是建立在凤姐的不知情的情况下。可怜凤姐生病在家,丈夫却在外偷娶其他女人,而且家中多人知晓,这时候不知背地里多少人笑话她。二姐和三姐的故事是一个完全可独立在红楼梦之外的故事,加了这姐妹的故事,是为了写红颜薄命,还是世事艰难。

      二姐满足于眼前的平稳日子,对贾琏也有真心,若一生能如此,也算无求了。只是贾珍贾蓉父子还会经常出现,这父子若无打算如何当初会费力成全二姐和贾琏呢。贾珍的目标在三姐,三姐可非二姐性格。原是有心思有打算的人,并非糊涂过日子。并不看重贾府,另有打算。

      二姐三姐和兴儿闲聊,也是套问贾府情形,借小仆之口点明贾府情形,更有一层意味。兴儿笑嘻嘻的在炕沿下一头吃,一头将荣府之事备细告诉他。又说:“我是二门上该班的人。我们共是两班,一班四个,共是八个。这八个人有几个是奶奶的心腹,有几个是爷的心腹。奶奶的心腹我们不敢惹,爷的心腹奶奶的就敢惹(夫妻二人各培养心腹,哪里是家里,分明是职场。明显凤姐占了上风,贾琏是弱势)。提起我们奶奶来,心里歹毒,口里尖快。我们二爷也算是个好的,那里见得他。倒是跟前的平姑娘为人很好,虽然和奶奶一气,他倒背着奶奶常作些个好事。小的们凡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过的,只求求他去就完了(平儿自有人缘)。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有不恨他的(凤姐对姑娘们还是不错的),只不过面子情儿怕他。皆因他一时看的人都不及他,只一味哄着老太太、太太两个人喜欢。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他。又恨不得把银子钱省下来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说他会过日子,殊不知苦了下人,他讨好儿(形象生动)。估着有好事,他就不等别人去说,他先抓尖儿;或有了不好事或他自己错了,他便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来,他还在旁边拨火儿。如今连他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说他‘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若不是老太太在头里,早叫过他去了。邢夫人态度已经明朗,连小仆都已经看的分明,如何凤姐还不曾察觉。

     尤二姐笑道:“你背着他这等说他,将来你又不知怎么说我呢。我又差他一层儿(算是明白,身份地位差之极远),越发有的说了。”兴儿忙跪下说道:奶奶要这样说,小的不怕雷打!但凡小的们有造化起来,先娶奶奶时若得了奶奶这样的人,小的们也少挨些打骂,也少提心吊胆的。如今跟爷的这几个人,谁不背前背后称扬奶奶圣德怜下。我们商量着叫二爷要出来,情愿来答应奶奶呢。尤二姐笑道:猴儿肏的,还不起来呢。说句顽话,就唬的那样起来。你们作什么来,我还要找了你奶奶去呢。兴儿连忙摇手说:奶奶千万不要去。我告诉奶奶,一辈子别见他才好。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只怕三姨的这张嘴还说他不过。好,奶奶这样斯文良善人,那里是他的对手!尤氏笑道:我只以礼待他,他敢怎么样!二姐真天真,偷娶在先,已经失礼,如何以礼相待。

兴儿道:“不是小的吃了酒放肆胡说,奶奶便有礼让,他看见奶奶比他标致,又比他得人心,他怎肯干休善罢?人家是醋罐子,他是 醋瓮。凡丫头们二爷多看一眼,他有本事当着爷打个烂羊头(凤姐也是威风)。虽然平姑娘在屋里,大约一年二年之间两个有一次到一处,他还要口里掂十个过子呢,气的平姑娘性子发了,哭闹一阵,说:‘又不是我自己寻来的,你又浪着劝我,我原不依,你反说我反了,这会子又这样。他一般的也罢了,倒央告平姑娘。尤二姐笑道:可是扯谎?这样一个夜叉,怎么反怕屋里的人呢?兴儿道:这就是俗语说的天下逃不过一个理字去了。这平儿是他自幼的丫头,陪了过来一共四个,嫁人的嫁人,死的死了(境遇可怜),只剩了这个心腹。他原为收了屋里,一则显他贤良名儿,二则又叫拴爷的心,好不外头走邪的。又还有一段因果:我们家的规矩,凡爷们大了,未娶亲之先都先放两个人伏侍的。二爷原有两个,谁知他来了没半年,都寻出不是来,都打发出去了(正房厉害,姨娘如何生存,袭人将来的命运难说)。别人虽不好说,自己脸上过不去,所以强逼着平姑娘作了房里人。那平姑娘又是个正经人,从不把这一件事放在心上,也不会挑妻窝夫的,倒一味忠心赤胆伏侍他,才容下了。”
  尤二姐笑道:“
原来如此。但我听见你们家还有一位寡妇奶奶和几位姑娘。他这样利害,这些人如何依得?兴儿拍手笑道:原来奶奶不知道。我们家这位寡妇奶奶,他的浑名叫作大菩萨,第一个善德人(李纨会做人)。我们家的规矩又大,寡妇奶奶们不管事,只宜清净守节。妙在姑娘又多,只把姑娘们交给他,看书写字,学针线,学道理,这是他的责任。除此问事不知,说事不管。只因这一向他病了,事多,这大奶奶暂管几日。究竟也无可管,不过是按例而行,不象他多事逞才。我们大姑娘不用说,但凡不好也没这段大福了。二姑娘的浑名是‘二木头,戳一针也不知嗳哟一声(已经把迎春看的如此)。三姑娘的浑名是‘玫瑰花尤氏姊妹忙笑问何意。兴儿笑道:玫瑰花又红又香,无人不爱的,只是刺戳手。也是一位神道,可惜不是太太养的,老鸹窝里出凤凰。四姑娘小,他正经是珍大爷亲妹子,因自幼无母,老太太命太太抱过来养这么大,也是一位不管事的。奶奶不知道,我们家的姑娘不算,另外有两个姑娘,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钗玉风华,已经声名在外)。一个是咱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小名儿叫什么黛玉,面庞身段和三姨(三姐之美)不差什么,一肚子文章,只是一身多病,这样的天,还穿夹的,出来风儿一吹就倒了。我们这起没王法的嘴 他‘多病西施。还有一位姨太太的女儿,姓薛,叫什么宝钗,竟是雪堆出来的。每常出门或上车。或一时院子里瞥见一眼,我们鬼使神差,见了他两个,不敢出气儿。尤二姐笑道:你们大家规矩,虽然你们小孩子进的去,然遇见小姐们,原该远远藏开。兴儿摇手道:不是,不是。那正经大礼,自然远远的藏开,自不必说。就藏开了,自己不敢出气,是生怕这气大了,吹倒了姓林的;气暖了,吹化了姓薛的。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了。这番议论,点明贾府情形,凤姐和贾琏各有心腹,明和暗不和。凤姐与邢夫人婆媳不和,矛盾公开。而姑娘中三姑娘最是厉害,钗玉是神仙一样人物。

 兴儿虽是小仆,却说的真切,把凤姐为人厉害说的一针见血了。可惜二姐一句没听进去,才有日后麻烦。

 

红楼识微第六十六回三姐痴情

尤三姐自许金玉一样的人,她和二姐之间,二姐是金她是玉命了。金命的人都是非常务实的,玉命的人都是重情,都是重情深情痴情,一枉情深,把感情看的比命还重。

     兴儿论完了众姑娘和凤姐,说及宝玉和黛玉的情缘。在兴儿眼中的宝玉其实也就是世人眼中的宝玉,他长了这么大,独他没有上过正经学堂.我们家从祖宗直到二爷,谁不是寒窗十载(贾府还是重读书,可知贾政对宝玉的要求和希望了),偏他不喜欢读书.老太太的宝贝,老爷先还管,如今也不敢管了(打一顿还要惹怒母亲,谁还敢管)成天家疯疯颠颠的(世人眼中他是疯子),说的话人也不懂,干的事人也不知.外头人人看着好清俊模样儿(形象好)心里自然是聪明的谁知是外清而内浊,见了人,一句话也没有.所有的好处,虽没上过学,倒难为他认得几个字.每日也不习文,也不学武,又怕见人,只爱在丫头群里闹再者也没刚柔有时见了我们,喜欢时没上没下,大家乱顽一阵,不喜欢各自走了,他也不理人.我们坐着卧着,见了他也不理,他也不责备.因此没人怕他,只管随便,都过的去."宝玉的世界和心态都是孩子的天然与真诚。

尤三姐笑道:"主子宽了,你们又这样,严了,又抱怨.可知难缠."尤二姐道:"我们看他倒好原来这样.可惜了一个好胎子."尤三姐道:"姐姐信他胡说,咱们也不是见一面两面的行事言谈吃喝,原有些女儿气,那是只在里头惯了的.若说糊涂,那些儿糊涂?姐姐记得,穿孝时咱们同在一处,那日正是和尚们进来绕棺,咱们都在那里站着,他只站在头里挡着人.人说他不知礼,又没眼色.过后他没悄悄的告诉咱们说:`姐姐不知道,我并不是没眼色.想和尚们脏,恐怕气味熏了姐姐们.'接着他吃茶,姐姐又要茶那个老婆子就拿了他的碗倒.他赶忙说:`我吃脏了的,另洗了再拿来.'这两件上,我冷眼看去,原来他在女孩子们前不管怎样都过的去,只不大合外人的式,所以他们不知道."三姐原来竟是宝玉的知音。看来相知与否原不在相熟不相熟。三姐眼光不俗,竟识得宝玉。

尤二姐听说,笑道:"依你说,你两个已是情投意合了.竟把你许了他,岂不好?"三姐见有兴儿,不便说话,只低头磕瓜子.兴儿笑道:"若论模样儿行事为人,倒是一对好的只是他已有了,只未露形.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因林姑娘多病,二则都还小故尚未及此.再过三二年,老太太便一开言,那是再无不准的了."众人眼中,黛玉宝玉是必成的,只是因为年纪而已。薛姨妈论钗玉姻缘时有一句众人以为必成的,也许不成,真真应在双玉身上。

三姐愿意断了从前,托付于柳湘莲。尤三姐走来说道:"姐夫,你只放心.我们不是那心口两样的人说什么是什么.若有了姓柳的来,我便嫁他.从今日起,我吃斋念佛,只伏侍母亲等他来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来,我自己修行去了."说着,将一根玉簪(可知玉命),击作两段, "一句不真,就如这簪子!"说着,回房去了,真个竟非礼不动,非礼不言起来.果如二姐所言,三姐言出必行。

贾琏遇了湘莲订了婚事,三姐闻言自然欢喜,自以为终身有靠。不想湘莲反生了疑心,问之宝玉。因听闻三姐是宁府的姨妹,便有悔婚之决定。只问出身不问人,真真糊涂。三姐一身的幸福托付于这人,也是看错了。

湘莲便说:"客中偶然忙促,谁知家姑母于四月间订了弟妇,使弟无言可回若从了老兄背了姑母,似非合理.若系金帛之订,弟不敢索取,但此剑系祖父所遗,请仍赐回为幸."出尔反尔,视婚姻为何。

贾琏听了,便不自在,还说:"定者,定也.原怕反悔所以为定.岂有婚姻之事,出入随意的?还要斟酌."湘莲笑道:"虽如此说,弟愿领责领罚,然此事断不敢从命."贾琏还要饶舌,湘莲便起身说:"请兄外坐一叙,此处不便."那尤三姐在房明明听见.好容易等了他来,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料那贾琏必无法可处,自己岂不无趣.一听贾琏要同他出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股雌锋隐在肘内,出来便说:"你们不必出去再议还你的定礼."一面泪如雨下(情缘梦醒,泪如雨下,此泪因湘莲而生,莫也有还泪之说,泪落缘断),左手将剑并鞘送与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可怜"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芳灵蕙性,渺渺冥冥,不知那边去了当下唬得众人急救不迭.尤老一面嚎哭,一面又骂湘莲.贾琏忙揪住湘莲,命人捆了送官.三姐之人果然刚烈,只是薄命。

尤二姐忙止泪反劝贾琏:"你太多事,人家并没威逼他死,是他自寻短见.你便送他到官又有何益,反觉生事出丑.不如放他去罢,岂不省事."二姐个性温顺,不愿生事。

贾琏此时也没了主意,便放了手命湘莲快去.湘莲反不动身,泣道:"我并不知是这等刚烈贤妻,可敬,可敬."湘莲反扶尸大哭一场.等买了棺木,眼见入殓,又俯棺大哭一场,方告辞而去.此时作为,人已去。这柳原也是糊涂人,人没了,才说刚烈,看来三姐若活着,他瞧不起,人没了,才算配得起他了。他情伤而出家去了。

兴儿口中有一句,三姐的面庞身段与黛玉有几分相似,而柳湘莲也是二爷。不知三姐与柳的这断缘中,是不是暗伏了双玉的缘。都以为必成的姻缘,都已经订了下来,却因误信人言,而一人逝一人出家。

凡容貌似黛玉的都暗含了黛玉的一个分身,三姐便是那一句泪如雨下,那份泪与非柳不嫁的痴情,有些相似于黛玉吧。

宝玉宝玉,三姐是他的知音,在他眼中竟说三姐是尤物,真真负了三姐的一份相知。

 

 

红楼识微第六十七回

借三姐与湘莲之事,点出薛家三人的不同态度。薛姨妈闻知湘莲已说定了尤三姐为妻,心中甚喜,正是高高兴兴要打算替他买房子,治家伙,择吉迎娶,以报他救命之恩。薛姨妈真是慈善人,对儿子的朋友,果然尽心。

忽有家中小嚷“三姐儿自尽了,被小丫头们听见,告知薛姨妈。薛姨妈不知为何,心甚叹息(对美好事物的叹息)。正在猜疑,宝钗从园里过来,薛姨妈便对宝钗(母女之间本无秘密,薛姨妈凡事必然和女儿详说)说道:“我的儿,你听见了没有?你珍大嫂子的妹妹三姑娘,他不是已经许定给你哥哥的义弟柳湘莲了么,不知为什么自刎了。那柳湘莲也不知往那里去了。真正奇怪的事,叫人意想不到。宝钗听了,并不在意(宝钗之冷静果然超越常人),便说道:“俗语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他们前生命定。前日妈妈为他救了哥哥,商量着替他料理,如今已经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说,也只好由他罢了。妈妈也不必为他们伤感了。(宝钗不为不相干的事情与人感叹,是冷静不是冷漠)倒是自从哥哥打江南回来了一二十日,贩了来的货物,想来也该发完了。那同伴去的伙计们辛辛苦苦的,回来几个月了,妈妈和哥哥商议商议,也该请一请,酬谢酬谢才是。别叫人家看着无理似的。”宝姑娘果然是参与薛家事物的,而且经常给母亲与兄长指点。母亲是一个善,哥哥是一个糊涂,也幸而她明白。
  母女正说话间,见薛蟠自外而入,眼中尚有泪痕(大公子也算有真情)。一进门来,便向他母亲拍手说道:“妈妈可知道柳二哥尤三姐的事么?薛姨妈说:我才听见说,正在这里和你妹妹说这件公案呢。薛蟠道:妈妈可听见说柳湘莲跟着一个道士出了家了么?薛姨妈道:这越发奇了。怎么柳相公那样一个年轻的聪明人,一时糊涂,就跟着道士去了呢。我想你们好了一场,他又无父母兄弟,只身一人在此,你该各处找找他才是(好母亲)。靠那道士能往那里远去,左不过是在这方近左右的庙里寺里罢了。”薛蟠说:何尝不是呢。我一听见这个信儿,就连忙带了小厮们在各处寻找,连一个影儿也没有。又去问人,都说没看见。薛姨妈说:你既找寻过没有,也算把你作朋友的心尽了。焉知他这一出家不是得了好处去呢。只是你如今也该张罗张罗买卖(说些眼前事物),二则把你自己娶媳妇应办的事情,倒早些料理料理。咱们家没人,俗语说的‘夯雀儿先飞,省得临时丢三落四的不齐全,令人笑话。再者你妹妹才说,你也回家半个多月了,想货物也该发完了,同你去的伙计们,也该摆桌酒给他们道道乏才是。人家陪着你走了二三千里的路程,受了四五个月的辛苦,而且在路上又替你担了多少的惊怕沉重。薛蟠听说,便道:妈妈说的很是。倒是妹妹想的周到(真心服气宝钗)。我也这样想着,只因这些日子为各处发货闹的脑袋都大了。又为柳二哥的事忙了这几日,反倒落了一个空,白张罗了一会子,倒把正经事都误了。要不然定了明儿后儿下帖儿请罢。”薛姨妈道:由你办去罢。薛大公子虽然不够精明,却也能听进母亲和妹妹的良言。
  话犹未了,外面小厮进来回说:“管总的张大爷差人送了两箱子东西来,说这是爷各自买的,不在货帐里面。本要早送来,因货物箱子压着,没得拿;昨儿货物发完了,所以今日才送来了。一面说,一面又见两个小厮搬进了两个夹板夹的大棕箱。薛蟠一见,说:嗳哟,可是我怎么就糊涂到这步田地了!特特的给妈和妹妹带来的东西,都忘了没拿了家里来,还是伙计送了来了。这呆子出门在外,还是想着母亲和妹子,这一点比贾府那些公子哥们强太多。

宝钗说:“亏你说,还是特特的带来的才放了一二十天,若不是特特的带来,大约要放到年底下才送来呢。我看你也诸事太不留心了。宝钗和哥哥说话的时候,方显小女儿本色,真是薛家掌上明珠。

薛蟠笑道:“想是在路上叫人把魂吓掉了,还没归窍呢。说着大家笑了一回(母子们在一起的时候,薛家的场景,最有家庭气氛,只是这气氛在金桂进门后就没了),便向小丫头说:“出去告诉小厮们,东西收下,叫他们回去罢。薛姨妈同宝钗因问: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样捆着绑着的?薛蟠便命叫两个小厮进来,解了绳子,去了夹板,开了锁看时,这一箱都是绸缎绫锦洋货等家常应用之物。薛蟠笑着道:那一箱是给妹妹带的。亲自来开(重视妹子)。母女二人看时,却是些笔、墨、纸、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等物;外有虎丘带来的自行人、酒令儿,水银灌的打筋斗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用青纱罩的匣子装着;又有在虎丘山上泥捏的薛蟠的小像,与薛蟠毫无差错。宝钗见了,别的都不理论,倒是薛蟠的小像,拿着细细看了一看,又看看他哥哥,不禁笑起来了。不管别人眼中薛大公子如何不成器,在妹子眼中,哥哥就是哥哥。

因叫莺儿带着几个老婆子将这些东西连箱子送到园里去,又和母亲哥哥说了一回闲话儿,才回园里去了。这里薛姨妈将箱子里的东西取出,一分一分的打点清楚,叫同喜送给贾母并王夫人等处不提。薛家极懂客人之礼。
  且说宝钗到了自己房中,将那些玩意儿一件一件的过了目,除了自己留用之外,一分一分配合妥当,也有送笔墨纸砚的,也有送香袋扇子香坠的,也有送脂粉头油的,有单送顽意儿的。只有黛玉的比别人不同,且又加厚一倍。宝钗此时极厚待黛玉,也是二人投缘了。

 林黛玉看见他家乡之物,反自触物伤情,想起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寄居亲戚家中,那里有人也给我带些土物?想到这里,不觉的又伤起心来了。紫鹃深知黛玉心肠,但也不敢说破,只在一旁劝道:“姑娘的身子多病,早晚服药,这两日看着比那些日子略好些。虽说精神长了一点儿,还算不得十分大好。今儿宝姑娘送来的这些东西,可见宝姑娘素日看得姑娘很重,姑娘看着该喜欢才是,为什么反倒伤起心来。这不是宝姑娘送东西来倒叫姑娘烦恼了不成?就是宝姑娘听见,反觉脸上不好看。再者这里老太太们为姑娘的病体,千方百计请好大夫配药诊治,也为是姑娘的病好。这如今才好些,又这样哭哭啼啼,岂不是自己遭踏了自己身子,叫老太太看着添了愁烦了么?况且姑娘这病,原是素日忧虑过度,伤了血气。姑娘的千金贵体,也别自己看轻了。紫鹃正在这里劝解,也幸而贾母把紫鹃派了过来照看黛玉,才能略解黛玉忧伤。这主仆相处的时间长了,竟有些姐妹情份。

  且说赵姨娘因见宝钗送了贾环些东西,心中甚是喜欢(也是让人冷落的久了,突遇此事,自然惊喜,宝钗行事果然周全),想道:“怨不得别人都说那宝丫头好,会做人,很大方(声名在外),如今看起来果然不错。他哥哥能带了多少东西来,他挨门儿送到,并不遗漏一处,也不露出谁薄谁厚,连我们这样没时运的,他都想到了。若是那林丫头(为何人们总拿钗玉二人相比),他把我们娘儿们正眼也不瞧(黛玉清高,自然不会敷衍人),那里还肯送我们东西?”一面想,一面把那些东西翻来覆去的摆弄瞧看一回。忽然想到宝钗系王夫人的亲戚,为何不到王夫人跟前卖个好儿呢。自己便蝎蝎螫螫的拿着东西,走至王夫人房中,站在旁边,陪笑说道:这是宝姑娘才刚给环哥儿的。难为宝姑娘这么年轻的人,想的这么周到,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又展样,又大方,怎么叫人不敬服呢。怪不得老太太和太太成日家都夸他疼他。我也不敢自专就收起来,特拿来给太太瞧瞧,太太也喜欢喜欢。王夫人听了,早知道来意了,又见他说的不伦不类,也不便不理他,说道:你自管收了去给环哥顽罢。赵姨娘来时兴兴头头,谁知抹了一鼻子灰,满心生气,又不敢露出来,只得讪讪的出来了。到了自己房中,将东西丢在一边,嘴里咕咕哝哝自言自语道:这个又算了个什么儿呢。一面坐着,各自生了一回闷气。赵姨娘竟也有讨好王夫人的时候,此段落在些意料之外,一直以来赵姨娘并无奉承王夫人的言语,此时此景,有些奇怪。
  却说莺儿带着老婆子们送东西回来,回复了宝钗,将众人道谢的话并赏赐的银钱都回完了,那老婆子便出去了。莺儿走近前来一步,挨着宝钗悄悄的说道:“刚才我到琏二奶奶那边,看见二奶奶一脸的怒气。我送下东西出来时,悄悄的问小红,说刚才二奶奶从老太太屋里回来,不似往日欢天喜地的,叫了平儿去,唧唧咕咕的不知说了些什么。看那个光景,倒象有什么大事的似的。姑娘没听见那边老太太有什么事?果然宝姑娘的丫环,够警惕。

宝钗听了,也自己纳闷,想不出凤姐是为什么有气,便道:“各人家有各人的事,咱们那里管得。你去倒茶去罢。这话合宝钗风格。  且说宝玉送了黛玉回来,想着黛玉的孤苦,不免也替他伤感起来(双玉同心)。因要将这话告诉袭人(怡红院里还是最倚重袭人),进来时却只有麝月秋纹在房中。因问:“你袭人姐姐那里去了?麝月道:左不过在这几个院里,那里就丢了他。一时不见,就这样找。宝玉笑着道:不是怕丢了他。因我方才到林姑娘那边,见林姑娘又正伤心呢。问起来却是为宝姐姐送了他东西,他看见是他家乡的土物,不免对景伤情。我要告诉你袭人姐姐,叫他闲时过去劝劝。正说着,晴雯进来了,因问宝玉道:你回来了,你又要叫劝谁?宝玉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晴雯道:袭人姐姐才出去,听见他说要到琏二奶奶那边去。保不住还到林姑娘那里。袭人还是很会联络人的,经常结交的人不是贾母的鸳鸯就是凤姐的平儿。

  却说袭人因宝玉出门,自己作了回活计,忽想起凤姐身上不好,这几日也没有过去看看,况闻贾琏出门,正好大家说说话儿。便告诉晴雯:“好生在屋里,别都出去了,叫宝玉回来抓不着人。晴雯道:嗳哟,这屋里单你一个人记挂着他,我们都是白闲着混饭吃的。袭人笑着,也不答言,就走了。此时袭人晴雯的关系,也很有些钗玉的和气了。

  刚来到沁芳桥畔,那时正是夏末秋初,池中莲藕新残相间,红绿离披。袭人走着,沿堤看顽了一回。猛抬头看见那边 萄架底下有人拿着掸子在那里掸什么呢,走到跟前,却是老祝妈。那老婆子见了袭人,便笑嘻嘻的迎上来,说道:“姑娘怎么今日得工夫出来逛逛?袭人道:可不是。我要到琏二奶奶家瞧瞧去。你在这里做什么呢?那婆子道:我在这里赶蜜蜂儿。今年三伏里雨水少,这果子树上都有虫子,把果子吃的疤瘌流星的掉了好些下来。姑娘还不知道呢,这马蜂最可恶的,一嘟噜上只咬破三两个儿,那破的水滴到好的上头,连这一嘟噜都是要烂的。姑娘你瞧,咱们说话的空儿没赶,就落上许多了。袭人道:你就是不住手的赶,也赶不了许多。你倒是告诉买办,叫他多多做些小冷布口袋儿,一嘟噜套上一个,又透风,又不遭塌。婆子笑道:倒是姑娘说的是。我今年才管上,那里知道这个巧法儿呢。因又笑着说道:今年果子虽遭踏了些,味儿倒好,不信摘一个姑娘尝尝。袭人正色道:这那里使得。不但没熟吃不得,就是熟了,上头还没有供鲜,咱们倒先吃了。你是府里使老了的,难道连这个规矩都不懂了。老祝忙笑道:姑娘说得是。我见姑娘很喜欢,我才敢这么说,可就把规矩错了,我可是老糊涂了。袭人道:这也没有什么。只是你们有年纪的老奶奶们,别先领着头儿这么着就好了。袭人真是模范员工,一个贤字立足。

  一到院里,只听凤姐说道:“天理良心,我在这屋里熬的越发成了贼了。袭人听见这话,知道有原故了,又不好回来,又不好进去,遂把脚步放重些,隔着窗子问道:平姐姐在家里呢么?平儿忙答应着迎出来。袭人便问:二奶奶也在家里呢么,身上可大安了?说着,已走进来。凤姐装着在床上歪着呢,见袭人进来,也笑着站起来,说:好些了,叫你惦着。怎么这几日不过我们这边坐坐?袭人道:奶奶身上欠安,本该天天过来请安才是。但只怕奶奶身上不爽快,倒要静静儿的歇歇儿,我们来了,倒吵的奶奶烦。凤姐笑道:烦是没的话。倒是宝兄弟屋里虽然人多,也就靠着你一个照看他,也实在的离不开。我常听见平儿告诉我,说你背地里还惦着我,常常问我。这就是你尽心了。一面说着,叫平儿挪了张杌子放在床旁边,让袭人坐下。丰儿端进茶来,袭人欠身道:妹妹坐着罢。一面说闲话儿。凤姐正是心乱时,还在用心敷衍袭人,可知很看重袭人了。

  却说平儿送出袭人,进来回道:“旺儿才来了,因袭人在这里我叫他先到外头等等儿,这会子还是立刻叫他呢,还是等着?请奶奶的示下。凤姐道:叫他来。平儿忙叫小丫头去传旺儿进来。这里凤姐又问平儿:你到底是怎么听见说的?平儿道:就是头里那小丫头子的话。他说他在二门里头听见外头两个小厮说:这个新二奶奶比咱们旧二奶奶还俊呢,脾气儿也好。不知是旺儿是谁,吆喝了两个一顿,说: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还不快悄悄儿的呢,叫里头知道了,把你的舌头还割了呢。’”消息自然是平儿先知,凤姐才会知晓。

旺儿先进去,回说:“兴儿来了。凤姐儿厉声道:叫他!那兴儿听见这个声音儿,早已没了主意了,只得乍着胆子进来。凤姐够威。

凤姐儿一见,便说:“好小子啊!你和你爷办的好事啊!你只实说罢!兴儿一闻此言,又看见凤姐气色及两边丫头们的光景,早唬软了,不觉跪下,只是磕头。凤姐儿道:论起这事来,我也听见说不与你相干。但只你不早来回我知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要实说了,我还饶你;再有一字虚言,你先摸摸你腔子上几个脑袋瓜子!兴儿战战兢兢的朝上磕头道:奶奶问的是什么事,奴才同爷办坏了?凤姐听了,一腔火都发作起来,喝命:打嘴巴!凤姐管人够狠,若无这份狠毒,也做不了当家奶奶。

旺儿过来才要打时,凤姐儿骂道:“什么糊涂忘八崽子!叫他自己打,用你打吗!一会子你再各人打你那嘴巴子还不迟呢。那兴儿真个自己左右开弓打了自己十几个嘴巴。凤姐儿喝声站住,问道:你二爷外头娶了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事,你大概不知道啊。兴儿见说出这件事来,越发着了慌,口里说道:只求奶奶超生,奴才再不敢撒一个字儿的谎。凤姐道:快说!兴儿直蹶蹶的跪起来回道:这事头里奴才也不知道。就是这一天,东府里大老爷送了殡,俞禄往珍大爷庙里去领银子。二爷同着蓉哥儿到了东府里,道儿上爷儿两个说起珍大奶奶那边的二位姨奶奶来。二爷夸他好,蓉哥儿哄着二爷,说把二姨奶奶说给二爷。凤姐听到这里,使劲啐道:呸,没脸的忘八蛋!他是你那一门子的姨奶奶!兴儿忙又磕头说:奴才该死!往上啾着,不敢言语。凤姐儿道:完了吗?怎么不说了?兴儿方才又回道:奶奶恕奴才,奴才才敢回。凤姐啐道:放***的屁,这还什么恕不恕了。你好生给我往下说,好多着呢。兴儿又回道:二爷听见这个话就喜欢了。后来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就弄真了。凤姐微微冷笑道:这个自然么,你可那里知道呢!你知道的只怕都烦了呢。是了,说底下的罢!兴儿回道:后来就是蓉哥儿给二爷找了房子。凤姐忙问道:如今房子在那里?兴儿道:就在府后头。凤姐儿道:哦。回头瞅着平儿道:咱们都是死人哪。你听听!平儿也不敢作声。兴儿又回道:珍大爷那边给了张家不知多少银子,那张家就不问了。兴儿多嘴,凤姐问尤二姐,何苦扯出张华,多生枝节。

凤姐道:“这里头怎么又扯拉上什么张家李家咧呢?兴儿回道:奶奶不知道,这二奶奶……”刚说到这里,又自己打了个嘴巴,把凤姐儿倒怄笑了。两边的丫头也都抿嘴儿笑。兴儿想了想,说道:那珍大奶奶的妹子……”凤姐儿接着道:怎么样?快说呀。兴儿道:那珍大奶奶的妹子原来从小儿有人家的,姓张,叫什么张华,如今穷的待好讨饭。珍大爷许了他银子,他就退了亲了。凤姐儿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儿,回头便望丫头们说道:你们都听见了?小忘八崽子,头里他还说他不知道呢!兴儿又回道:后来二爷才叫人裱糊了房子,娶过来了。凤姐道:打那里娶过来的?兴儿回道:就在他老娘家抬过来的。凤姐道:好罢咧。又问:没人送亲么?兴儿道:就是蓉哥儿。还有几个丫头老婆子们,没别人。凤姐道:你大奶奶没来吗(问及尤氏)?”兴儿道:过了两天,大奶奶才拿了些东西来瞧的。尤氏原不同意。

凤姐儿笑了一笑,回头向平儿道:“怪道那两天二爷称赞大奶奶不离嘴呢。掉过脸来又问兴儿,谁伏侍呢?自然是你了。兴儿赶着碰头不言语。凤姐又问:前头那些日子说给那府里办事,想来办的就是这个了。兴儿回道:也有办事的时候,也有往新房子里去的时候。凤姐又问道:谁和他住着呢。兴儿道:他母亲和他妹子。昨儿他妹子各人抹了脖子了。凤姐道:这又为什么?兴儿随将柳湘莲的事说了一遍。凤姐道:这个人还算造化高,省了当那出名儿的忘八。因又问道:没了别的事了么?兴儿道:别的事奴才不知道。奴才刚才说的字字是实话,一字虚假,奶奶问出来只管打死奴才,奴才也无怨的。凤姐低了一回头,便又指着兴儿说道:你这个猴儿崽子就该打死。这有什么瞒着我的?你想着瞒了我,就在你那糊涂爷跟前讨了好儿了,你新奶奶好疼你。我不看你刚才还有点怕惧儿,不敢撒谎,我把你的腿不给你砸折了呢。说着喝声起去。兴儿瞌了个头,才爬起来,退到外间门口,不敢就走。凤姐道:过来,我还有话呢。兴儿赶忙垂手敬听。凤姐道:你忙什么,新奶奶等着赏你什么呢?兴儿也不敢抬头。凤姐道:你从今日不许过去。我什么时候叫你,你什么时候到。迟一步儿,你试试!出去罢。兴儿忙答应几个,退出门来。凤姐又叫道:兴儿!兴儿赶忙答应回来。凤姐道:快出去告诉你二爷去,是不是啊?兴儿回道:奴才不敢。凤姐道:你出去提一个字儿,隄防你的皮!兴儿连忙答应着才出去了。凤姐又叫:旺儿呢?旺儿连忙答应着过来。凤姐把眼直瞪瞪的瞅了两三句话的工夫,才说道:好旺儿,很好,去罢!外头有人提一个字儿,全在你身上。旺儿答应着也出去了。凤姐三言两语问出实情,又严禁他们说出去,真真厉害。凤姐既知,二姐在外的好日子也到了头,才有二姐进府,被凤姐折磨而死。

二姐之事,还是仆人们多话背后议论,才走了消息。兴儿在二姐面前痛骂凤姐,在凤姐面前又把实情多多的说出,大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这样的人两面讨好,真真是一面也靠不住。贾琏的小厮如此害怕凤姐,可知凤姐威风远在贾琏之上。

 

珍爱红楼-----凤姐和尤二姐的战争

     二人之间的战争起因缘于贾琏。

      凤姐是贾琏明媒正娶的琏二奶奶,在贾府当家主事,深得贾母和王夫人的欣赏和信任,加上凤姐的张扬威风,贾琏退了一步之地,由贾琏小仆口中说出夫妻二人各自培养自己的心腹,而贾琏的心腹怕凤姐的心腹,可知这二人的关系不像是家庭关系,很有些职场的意味了。凤姐在贾府日益张扬威风,所以对贾琏也大意了,才有机会让贾琏偷娶尤二姐在外在家。

     这样尤二姐便走到了凤姐的对立面上。贾琏本来是可以公开纳妾的,凤姐无子,这是凤姐不能干涉贾琏娶姨娘的原由。可是贾琏竟不敢回明凤姐,只是瞒妻再娶,可知贾琏对凤姐的不信任与畏惧。天真的尤二姐轻信了贾琏和贾蓉等人的谎言,只等凤姐病死,进府扶正。存了这样的心,最初的二姐夫也是潜意识把凤姐当作了敌人。当然尤二姐并没有针对凤姐的意思,她等待的是一种命运的安排,单纯的希望以她的年轻美丽,能有一个如姐姐尤氏那样的命运,成为贾府的当家奶奶。

     若一切能瞒住凤姐,二人还可能各过各的日子,凤姐在贾府做琏二奶奶,尤二姐也乐得小枝巷子的家常岁月。这其实才是贾琏最想要的日子,他希望的是凤姐与二姐永不碰面,这样他也乐得逍遥。

     从凤姐知悉的那一刻开始,二姐作为凤姐的敌人便进入了凤姐的世界。凤姐因为当时的规矩,明明被委屈了,还不能对贾琏有什么指责,她唯一能针对能暗算的只有尤二姐。

看凤姐行事,自然是谋略过人。先是把贾琏的小厮弄来审讯,连喊带吓,就全知了事情经过。最后还严重警告他们保守秘密,不许令贾琏知情。贾琏的小仆就这样被凤姐吓住,成了凤姐的心腹。凤姐这一次也要学习一下贾琏,等一切被自己掌握了,才令贾琏面对现实。

凤姐单等贾琏出门办事的时候,去会见尤二姐。凤姐见二姐,是凤姐掌握了主动权,二姐被动出迎,听信了凤姐的花言巧语,深信凤姐是极贤良的好人,从前都是别人错看了她。凤姐的目的是令二姐进府,二姐在外,凤姐自然伤害不得,只有把二姐弄在她的地盘上,一切才能控制。在凤姐的假意邀请下,二姐竟然欢喜的随凤姐进府,离开了自己的地盘,在未和贾琏商量的情形之下,匆忙进府,这是二姐第一步棋就输了。一直不明白,二姐竟如此的天真,竟然会轻信凤姐是最善待她的好人,把凤姐认作了姐姐和知己,宁可把命运交在凤姐手中。

之前总提尤二姐凡事不可自专,与贾琏有商有量,如何竟不考虑贾琏当初为何一片苦心不令她进府,自然有贾琏的原因。如今贾琏不在,她竟如此痛快的随凤姐二去。竟不曾考虑贾琏的心态。之前从小厮口中也曾听闻凤姐为人,可是二姐竟没有听进去,只是把凤姐的话放在了心上,不知是凤姐太聪明还是二姐太傻。

进府之后,凤姐安排的是二姐去大观园,并不是贾琏所居之处。这一下子就把二姐的命运交在了凤姐手中。凤姐把张华弄出来去打官司,是给自己站足了理。这一下子,凤姐有了大闹宁府的理由。之前为贾琏娶妾,她是没有理由闹事的。可是张华的告状给了她充份的理由。大闹宁府,敲了宁府二百两银子,又让尤氏和贾蓉赔足了礼。凤姐算是找回了面子,还让合府皆知二姐是许过人家的。这样一面是凤姐的贤名在外,一面是二姐的声名狼籍。

凤姐打发走了二姐之前的丫环,换上了自己的心腹。这样这些心腹就能替凤姐最直接的摆布二姐了。先是不给头油,这是第一次试探,看一下二姐是何等性格为人。若是赵姨娘那样大事小事都要让全世界都晓得的人,凤姐也要换一种对付方式,若是忍气吞声的,凤姐就要变本加厉了。果然因为二姐的第一次忍耐,接下来,连饭也不是好的了。这时候,正面出现的凤姐反而故作大方,表现出对其的关心,对丫环们反而要公开教育一下。其实是主仆的一场戏。

这时候的二姐还是轻信凤姐,以为凤姐是好人,所以也要做贤良,反而替仆人们掩饰,这样一来,凤姐对付二姐容易的多了,她明里客气,只要让仆人们暗中折腾就行了。

后来的凤姐借秋桐之手针对二姐,也是如同此时的戏目了。在整个的战争之中,凤姐都是和容悦色,非常的客气大方,让人挑不出毛病。却让软弱的二姐有口难言。

凤姐的诸般谋划,二姐的一忍再忍,这样的形势下,自然只有凤姐的胜利了。其实最先凤姐还是想让二姐随张华离开的,若那时二姐走了,凤姐也就省了后面的算计了。只是二姐那时还不曾看透凤姐为人,错过了唯一的一次离府的机会,之后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王夫人有子有女,还要默许赵姨娘的屡屡算计,那么无子的凤姐,可没底气,让姨娘们为贾琏生子而后影响她的地位。所以凤姐是不会给二姐立足的空间了。这就可以理解凤姐为什么对二姐如此狠毒刻薄,一定要除之了。之前的偷娶,那在外面的称呼是二奶奶,就已经犯了凤姐的大忌讳了。

     二姐进府后,所求的是能有个名份安稳的过日子,可是凤姐无子,如果二姐有子为凭,那么会威胁凤姐的地位,所以凤姐自然不会容许二姐的存在了,这场因为地位之争的战争就不得不开战了。

      凤尤之战很像是正房和姨娘的初期之战,这时候如果一方了失利了,就没了后面的故事。如果能坚持下来的,就成了后来的王夫人和赵姨娘的片段了。

 

珍爱红楼-----识微第六十九回

贾母和园中姊妹们说笑解闷(贾母每日最轻松的时候),忽见凤姐带了一个标致小媳妇进来(凤姐之前未回明贾母),忙觑着眼看,说:“这是谁家的孩子!好可怜见的。凤姐上来笑道:老祖宗倒细细的看看,好不好?说着,忙拉二姐说:这是太婆婆,快磕头。二姐忙行了大礼,展拜起来。又指着众姊妹说:这是某人某人,你先认了,太太瞧过了再见礼。二姐听了,一一又从新故意的问过,垂头站在旁边。贾母上下瞧了一遍,因又笑问:你姓什么?今年十几了?凤姐忙又笑说:老祖宗且别问,只说比我俊不俊。贾母又戴了眼镜,命鸳鸯琥珀:把那孩子拉过来,我瞧瞧肉皮儿。众人都抿嘴儿笑着,只得推他上去。贾母细瞧了一遍,又命琥珀:拿出手来我瞧瞧。鸳鸯又揭起裙子来。贾母瞧毕,摘下眼镜来,笑说道:更是个齐全孩子,我看比你俊些。贾母喜欢的女子第一条是美丽。

凤姐听说,笑着忙跪下,将尤氏那边所编之话,一五一十细细的说了一遍,“少不得老祖宗发慈心,先许他进来,住一年后再圆房。贾母听了道:这有什么不是。既你这样贤良(为丈夫纳妾方为贤良),很好。只是一年后方可圆得房。”凤姐听了,叩头起来,又求贾母着两个女人一同带去见太太们,说是老祖宗的主意。凤姐最擅长借贾母之力行事。贾母也乐得帮衬一下。

贾母依允,遂使二人带去见了邢夫人等。王夫人正因他风声不雅,深为忧虑(凤姐声名在外,王夫人作为姑母,也是头疼),见他今行此事,岂有不乐之理(王夫人在乐什么,是不是王夫人心上声名最重要,凤姐无子,若是姨娘有子,对凤姐如何不是威胁)。于是尤二姐自此见了天日,挪到厢房住居。这才算是离了园子,去了琏二爷这边。

  凤姐一面使人暗暗调唆张华,只叫他要原妻(凤姐此时还没有对二姐有杀意,只是想人离开了事),这里还有许多赔送外,还给他银子安家过活。张华原无胆无心告贾家的,后来又见贾蓉打发人来对词,那人原说的:“张华先退了亲。我们皆是亲戚。接到家里住着是真,并无娶嫁之说。皆因张华拖欠了我们的债务,追索不与,方诬赖小的主人那些个。察院都和贾王两处有瓜葛,况又受了贿,只说张华无赖,以穷讹诈,状子也不收,打了一顿赶出来。庆儿在外替他打点,也没打重。又调唆张华:亲原是你家定的,你只要亲事,官必还断给你。于是又告。王信那边又透了消息与察院,察院便批:张华所欠贾宅之银,令其限内按数交还,其所定之亲,仍令其有力时娶回。又传了他父亲来当堂批准。他父亲亦系庆儿说明,乐得人财两进,便去贾家领人。凤姐第一步计划成功,人走最是安心。

凤姐儿一面吓的来回贾母,说如此这般,都是珍大嫂子干事不明,并没和那家退准,惹人告了,如此官断。贾母听了,忙唤了尤氏过来,说他作事不妥,“既是你妹子从小曾与人指腹为婚,又没退断,使人混告了。凤姐在贾府高层把二姐名誉弄差。

尤氏听了,只得说:“他连银子都收了,怎么没准。凤姐在旁又说:张华的口供上现说不曾见银子,也没见人去。他老子说:原是亲家母说过一次,并没应准。亲家母死了,你们就接进去作二房。如此没有对证,只好由他去混说。幸而琏二爷不在家,没曾圆房,这还无妨。只是人已来了,怎好送回去,岂不伤脸。贾母道:又没圆房,没的强占人家有夫之人,名声也不好,不如送给他去。那里寻不出好人来。贾母王夫人作事都是名声要紧。

尤二姐听了,又回贾母说:“我母亲实于某年月日给了他十两银子退准的。他因穷急了告,又翻了口。我姐姐原没错办。贾母听了,便说:可见刁民难惹。既这样,凤丫头去料理料理。凤姐听了无法,只得应着。二姐看了善姐行事,还不曾明白凤姐为人,如今官司弄成如此,也不觉与凤姐相干,还要留下,那就使凤姐不客气了。

回来只命人去找贾蓉。贾蓉深知凤姐之意,若要使张华领回,成何体统,便回了贾珍,暗暗遣人去说张华:“你如今既有许多银子,何必定要原人。若只管执定主意,岂不怕爷们一怒,寻出个由头,你死无葬身之地。你有了银子,回家去什么好人寻不出来。你若走时,还赏你些路费。张华听了,心中想了一想,这倒是好主意,和父亲商议已定,约共也得了有百金(这钱来得容易),父子次日起个五更,回原籍去了。贾蓉打听得真了,来回了贾母凤姐,说:“张华父子妄告不实,惧罪逃走,官府亦知此情,也不追究,大事完毕。凤姐听了,心中一想:若必定着张华带回二姐去,未免贾琏回来再花几个钱包占住,不怕张华不依。还是二姐不去,自己相伴着还妥当,且再作道理。总要人在身边才是安心。

只是张华此去不知何往,他倘或再将此事告诉了别人,或日后再寻出这由头来翻案,岂不是自己害了自己。原先不该如此将刀靶付与外人去的。因此悔之不迭,复又想了一条主意出来,悄命旺儿遣人寻着了他,或说他作贼,和他打官司将他治死,或暗中使人算计,务将张华治死,方剪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誉。旺儿领命出来,回家细想:人已走了完事,何必如此大作,人命关天,非同儿戏,我且哄过他去,再作道理。因此在外躲了几日,回来告诉凤姐,只说张华是有了几两银子在身上,逃去第三日在京口地界五更天已被截路人打闷棍打死了。他老子唬死在店房,在那里验尸掩埋。凤姐听了不信,说:“你要扯谎,我再使人打听出来敲你的牙!自此方丢过不究。凤姐和尤二姐和美非常,更比亲姊亲妹还胜十倍。凤姐寻出张华生事,终是为自己后来惹出麻烦。旺儿是明白人,岂敢作此荒唐事,凤姐的心腹也要自保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如凤姐般胆大胡闹。
  那贾琏一日事毕回来,先到了新房中(一个先至,可知贾琏此时待二姐极重),已竟悄悄的封锁,只有一个看房子的老头儿。贾琏问他原故,老头子细说原委,贾琏只在镫中跌足。少不得来见贾赦与邢夫人,将所完之事回明。贾赦十分欢喜,说他中用,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又将房中一个十七岁的丫鬟名唤秋桐者,赏他为妾。二姐要一年后才能圆房,如何贾赦能赏秋桐,莫不是贾琏走了一年多。

贾琏叩头领去,喜之不尽。见了贾母和家中人,回来见凤姐,未免脸上有些愧色。谁知凤姐儿他反不似往日容颜,同尤二姐一同出迎,叙了寒温。贾琏将秋桐之事说了,未免脸上有些得意之色,骄矜之容。凤姐听了,忙命两个媳妇坐车在那边接了来。心中一刺未除,又平空添了一刺,说不得且吞声忍气,将好颜面换出来遮掩。正房夫人也不是好作的,假的忍的装的,才能立足。

一面又命摆酒接风,一面带了秋桐来见贾母与王夫人等。贾琏心中也暗暗的纳罕。贾琏终是糊涂人,只是纳罕,却不深思。
  且说凤姐在家,外面待尤二姐自不必说得,只是心中又怀别意。无人处只和尤二姐说:“妹妹的声名很不好听,连老太太,太太们都知道了,说妹妹在家做女孩儿就不干净,又和姐夫有些首尾,没人要的了你拣了来,还不休了再寻好的。我听见这话,气得倒仰,查是谁说的,又查不出来。这日久天长,这些个奴才们跟前,怎么说嘴。我反弄了个鱼头来拆。说了两遍,自己又气病了,茶饭也不吃,除了平儿,众丫头媳妇无不言三语四,指桑说槐,暗相讥刺。凤姐制造声势,令众人轻视二姐。也令二姐羞愧,里外压制。

秋桐自为系贾赦之赐,无人僭他的,连凤姐平儿皆不放在眼里,岂肯容他。秋桐只是妾的身份,如何连凤姐不放在眼中,凤姐素来声名,秋桐竟不知吗。难不成长辈所赐的身份就高了一层,若是如此,那赵姨娘每每生事,底气很足,莫非当年原是贾政的父亲所赏。

张口是“先奸后娶没汉子要的娼妇,也来要我的强。凤姐听了暗乐(可称了凤姐的心,她骂不出的秋桐骂了),尤二姐听了暗愧暗怒暗气(从前往事,总是她的心病,既有今日何必进府)。凤姐既装病,便不和尤二姐吃饭了。每日只命人端了菜饭到他房中去吃,那茶饭都系不堪之物。墙倒众人推,可怜二姐,正房与秋桐的联手加上众仆人的推波,处境何其太难,唯一能靠的是当年娶她的贾琏,无奈贾琏何曾有心,想过大家庭姨娘的生存艰难。

平儿看不过,自拿了钱出来弄菜与他吃,或是有时只说和他园中去顽,在园中厨内另做了汤水与他吃,也无人敢回凤姐。平儿真真是良善,此时尚能相顾,也算有情有义。

只有秋桐一时撞见了,便去说舌告诉凤姐说:“奶奶的名声,生是平儿弄坏了的。这样好菜好饭浪着不吃,却往园里去偷吃。秋桐真是赵姨娘的年轻版,何事都有她。

凤姐听了,骂平儿说:“人家养猫拿耗子,我的猫只倒咬鸡。平儿不敢多说,自此也要远着了。又暗恨秋桐,难以出口。秋桐是姨娘身份,原在平儿之上。
  园中姊妹和李纨迎春惜春等人,皆为凤姐是好意,然宝黛(钗玉聪明原是一类)一干人暗为二姐担心。虽都不便多事,惟见二姐可怜,常来了,倒还都悯恤他。每日常无人处说起话来,尤二姐便淌眼抹泪,又不敢抱怨。凤姐儿又并无露出一点坏形来(凤姐高明处)。贾琏来家时,见了凤姐贤良,也便不留心。况素习以来因贾赦姬妾丫鬟最多,贾琏每怀不轨之心,只未敢下手。如这秋桐辈等人,皆是恨老爷年迈昏愦,贪多嚼不烂,没的留下这些人作什么,因此除了几个知礼有耻的,余者或有与二门上小幺儿们嘲戏的。甚至于与贾琏眉来眼去相偷期的,只惧贾赦之威,未曾到手。这秋桐便和贾琏有旧,从未来过一次。今日天缘凑巧,竟赏了他,真是一对烈火干柴,如胶投漆,燕尔新婚,连日那里拆的开。那贾琏在二姐身上之心也渐渐淡了,只有秋桐一人是命。凤姐虽恨秋桐,且喜借他先可发脱二姐,自己且抽头,用“借剑杀人之法,坐山观虎斗,等秋桐杀了尤二姐,自己再杀秋桐。主意已定,没人处常又私劝秋桐说:你年轻不知事。他现是二房奶奶,你爷心坎儿上的人,我还让他三分,你去硬碰他,岂不是自寻其死?那秋桐听了这话,越发恼了,天天大口乱骂(贾赦的丫环原是如此的素质)说:“奶奶是软弱人,那等贤惠,我却做不来。奶奶把素日的威风怎都没了。奶奶宽洪大量,我却眼里揉不下沙子去。让我和他这淫妇做一回,他才知道。凤姐儿在屋里,只装不敢出声儿。凤姐能装成如此,可知厉害。秋桐是没头脑的人,自然做得好一杆枪。

气的尤二姐在房里哭泣,饭也不吃,又不敢告诉贾琏(又气又不敢,如何竟不敢告诉贾琏,贾琏原是她唯一的指望呀)。秋桐正是抓乖卖俏之时,他便悄悄的告诉贾母王夫人等说:“专会作死,好好的成天家号丧,背地里咒二奶奶和我早死了,他好和二爷一心一计的过。贾母阅历,如何会信秋桐的言词,凤姐为人,怎会受人欺负。秋桐能说,二姐如何不会分辨。

贾母听了便说:“人太生娇俏了,可知心就 如刀 。凤丫头倒好意待他,他倒这样争锋吃醋的。可是个贱骨头。”因此渐次便不大喜欢。众人见贾母不喜,不免又往下踏践起来,弄得这尤二姐要死不能,要生不得。还是亏了平儿,时常背着凤姐,看他这般,与他排解排解。家常岁月,二姐身边只余一个平儿还能劝解。

  那尤二姐原是个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人,如何经得这般磨折,不过受了一个月的暗气,便恹恹得了一病,四肢懒动,茶饭不进,渐次黄瘦下去。夜来合上眼,只见他小妹子手捧鸳鸯宝剑前来说:“姐姐,你一生为人心痴意软,终吃了这亏。休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作贤良,内藏奸狡,他发恨定要弄你一死方休。若妹子在世,断不肯令你进来,即进来时,亦不容他这样。此亦系理数应然,你我生前淫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故有此报。你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其发落。不然,你则白白的丧命,且无人怜惜。尤二姐泣道:妹妹,我一生品行既亏,今日之报既系当然,何必又生杀戮之冤。随我去忍耐。若天见怜,使我好了,岂不两全。小妹笑道:姐姐,你终是个痴人。自古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道好还。你虽悔过自新,然已将人父子兄弟致于麀聚之乱,天怎容你安生。尤二姐泣道:既不得安生,亦是理之当然,奴亦无怨。小妹听了,长叹而去。尤二姐惊醒,却是一梦。日有思夜有梦,可怜可叹。

等贾琏来看时,因无人在侧,便泣说:“我这病便不能好了。我来了半年,腹中也有身孕,但不能预知男女。倘天见怜,生了下来还可,若不然,我这命就不保,何况于他。贾琏亦泣说:你只放心,我请明人来医治。于是出去即刻请医生。贾琏一个泣字,还算有情。  谁知王太医亦谋干了军前效力,回来好讨荫封的。小厮们走去,便请了个姓胡的太医,名叫君荣。进来诊脉看了,说是经水不调,全要大补。贾琏便说:“已是三月庚信不行,又常作呕酸,恐是胎气。胡君荣听了,复又命老婆子们请出手来再看看。尤二姐少不得又从帐内伸出手来。胡君荣又诊了半日,说:若论胎气,肝脉自应洪大。然木盛则生火,经水不调亦皆因由肝木所致。医生要大胆,须得请奶奶将金面略露露,医生观观气色,方敢下药。贾琏无法,只得命将帐子掀起一缝,尤二姐露出脸来。胡君荣一见,魂魄如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一时掩了帐子,贾琏就陪他出来,问是如何。胡太医道:不是胎气,只是迂血凝结。如今只以下迂血通经脉要紧。于是写了一方,作辞而去。贾琏命人送了药礼,抓了药来,调服下去。只半夜,尤二姐腹痛不止,谁知竟将一个已成形的男胎打了下来。于是血行不止,二姐就昏迷过去。贾琏闻知,大骂胡君荣。一面再遣人去请医调治,一面命人去打告胡君荣。胡君荣听了,早已卷包逃走。这里太医便说:本来气血生成亏弱,受胎以来,想是着了些气恼,郁结于中。这位先生擅用虎狼之剂,如今大人元气十分伤其八九,一时难保就愈。煎丸二药并行,还要一些闲言闲事不闻,庶可望好。说毕而去。急的贾琏查是谁请了姓胡的来,一时查了出来,便打了半死。凤姐比贾琏更急十倍,只说:咱们命中无子,好容易有了一个,又遇见这样没本事的大夫。于是天地前烧香礼拜,自己通陈祷告说:我或有病,只求尤氏妹子身体大愈,再得怀胎生一男子,我愿吃长斋念佛。贾琏众人见了,无不称赞。贾琏与秋桐在一处时,凤姐又做汤做水的着人送与二姐。此时出来好茶好饭,凤姐真真高明。

又骂平儿不是个有福的,“也和我一样。我因多病了,你却无病也不见怀胎。如今二奶奶这样,都因咱们无福,或犯了什么,冲的他这样。因又叫人出去算命打卦。偏算命的回来又说:系属兔的阴人冲犯。大家算将起来,只有秋桐一人属兔,说他冲的。秋桐近见贾琏请医治药,打人骂狗,为尤二姐十分尽心,他心中早浸了一缸醋在内了。今又听见如此说他冲了,凤姐儿又劝他说:你暂且别处去躲几个月再来。秋桐便气的哭骂道:理那起瞎肏的混咬舌根!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冲了他!好个爱八哥儿,在外头什么人不见,偏来了就有人冲了。白眉赤脸,那里来的孩子?他不过指着哄我们那个棉花耳朵的爷罢了。纵有孩子,也不知姓张姓王。奶奶希罕那杂种羔子,我不喜欢!老了谁不成?谁不会养!一年半载养一个,倒还是一点搀杂没有的呢!凤姐就是要挑起秋桐的怒火,借秋桐之力打击二姐。骂的众人又要笑,又不敢笑。可巧邢夫人过来请安,秋桐便哭告邢夫人说:“二爷奶奶要撵我回去,我没了安身之处,太太好歹开恩。邢夫人听说,慌的数落凤姐儿一阵,又骂贾琏:不知好歹的种子,凭他怎不好,是你父亲给的。为个外头来的撵他,连老子都没了。你要撵他,你不如还你父亲去倒好。说着,赌气去了。一个慌字,邢夫人慌什么,真真奇也。

秋桐更又得意,越性走到他窗户根底下大哭大骂起来。尤二姐听了,不免更添烦恼。秋桐自然得了意,有大老爷撑腰,自然无怕。

  晚间,贾琏在秋桐房中歇了,凤姐已睡,平儿过来瞧他,又悄悄劝他:“好生养病,不要理那畜生(秋桐)。”尤二姐拉他哭道:姐姐,我从到了这里,多亏姐姐照应。为我,姐姐也不知受了多少闲气。我若逃的出命来,我必答报姐姐的恩德,只怕我逃不出命来,也只好等来生罢。平儿也不禁滴泪说道:想来都是我坑了你。我原是一片痴心,从没瞒他的话。既听见你在外头,岂有不告诉他的。谁知生出这些个事来。尤二姐忙道:姐姐这话错了。若姐姐便不告诉他,他岂有打听不出来的,不过是姐姐说的在先。况且我也要一心进来,方成个体统,与姐姐何干。二人哭了一回,平儿又嘱咐了几句,夜已深了,方去安息。
  这里尤二姐心下自思:“病已成势,日无所养,反有所伤,料定必不能好。况胎已打下,无可悬心,何必受这些零气(真真是秋桐在明凤姐在暗,加上一干仆人),不如一死,倒还干净。常听见人说,生金子可以坠死,岂不比上吊自刎又干净。”想毕,拃挣起来,打开箱子,找出一块生金,也不知多重,恨命含泪便吞入口中,几次狠命直脖,方咽了下去。于是赶忙将衣服首饰穿戴齐整,上炕躺下了。当下人不知,鬼不觉。到第二日早晨,丫鬟媳妇们见他不叫人,乐得且自己去梳洗。凤姐便和秋桐都上去了。平儿看不过,说丫头们:你们就只配没人心的打着骂着使也罢了,一个病人,也不知可怜可怜。他虽好性儿,你们也该拿出个样儿来,别太过逾了,墙倒众人推。还是平儿照看她。

丫鬟听了,急推房门进来看时,却穿戴的齐齐整整,死在炕上。于是方吓慌了,喊叫起来。平儿进来看了,不禁大哭。众人虽素习惧怕凤姐,然想尤二姐实在温和怜下,比凤姐原强,如今死去,谁不伤心落泪,只不敢与凤姐看见。这些人,二姐在时不曾照看,如今哭给谁看,不过是反写凤姐为人。
  当下合宅皆知。贾琏进来,搂尸大哭不止。凤姐也假意哭:“狠心的妹妹!你怎么丢下我去了,辜负了我的心!尤氏贾蓉等也来哭了一场,劝住贾琏。贾琏便回了王夫人,讨了梨香院停放五日,挪到铁槛寺去,王夫人依允。贾琏忙命人去开了梨香院的门,收拾出正房来停灵。贾琏嫌后门出灵不象,便对着梨香院的正墙上通街现开了一个大门。两边搭棚,安坛场做佛事。用软榻铺了锦缎衾褥,将二姐抬上榻去,用衾单盖了。八个小厮和几个媳妇围随,从内子墙一带抬往梨香院来。那里已请下天文生预备,揭起衾单一看,只见这尤二姐面色如生,比活着还美貌。贾琏又搂着大哭,只叫奶奶,你死的不明,都是我坑了你!贾琏此时已经怀疑凤姐。

贾蓉忙上来劝:“叔叔解着些儿,我这个姨娘自己没福。说着,又向南指大观园的界墙,贾琏会意,只悄悄跌脚说:我忽略了,终久对出来,我替你报仇。。凤姐见抬了出去,推有病,回:老太太、太太说我病着,忌三房( 二姐如何又成三房),不许我去。”因此也不出来穿孝,且往大观园中来。绕过群山,至北界墙根下往外听,隐隐绰绰听了一言半语,回来又回贾母说如此这般。贾母道:信他胡说,谁家痨病死的孩子不烧了一撒,也认真的开丧破土起来。既是二房一场,也是夫妻之分,停五七日抬出来,或一烧或乱葬地上埋了完事。凤姐笑道:可是这话。我又不敢劝他。正说着,丫鬟来请凤姐,说:二爷等着奶奶拿银子呢。凤姐只得来了,便问他什么银子?家里近来艰难,你还不知道?咱们的月例,一月赶不上一月,鸡儿吃了过年粮。昨儿我把两个金项圈当了三百银子,你还做梦呢。这里还有二三十两银子,你要就拿去。说着,命平儿拿了出来,递与贾琏,指着贾母有话,又去了。凤姐一直作戏,如何二姐没了,竟不作戏了。

恨的贾琏没话可说,只得开了尤氏箱柜,去拿自己的梯己。及开了箱柜,一滴无存,只有些 簪烂花并几件半新不旧的绸绢衣裳,都是尤二姐素习所穿的,不禁又伤心哭了起来。自己用个包袱一齐包了,也不命小 丫鬟来拿,便自己提着来烧。总是对二姐还有情份。
  平儿又是伤心,又是好笑,忙将二百两一包的碎银子偷了出来,到厢房拉住贾琏,悄递与他说:“你只别作声才好,你要哭,外头多少哭不得,又跑了这里来点眼。贾琏听说,便说:你说的是。接了银子,又将一条裙子递与平儿,说:这是他家常穿的,你好生替我收着,作个念心儿。平儿只得掩了,自己收去。贾琏拿了银子与众人,走来命人先去买板。好的又贵,中的又不要。贾琏骑马自去要瞧,至晚间果抬了一副好板进来,价银五百两赊着,连夜赶造。一面分派了人口穿孝守灵,晚来也不进去,只在这里伴宿。

至此凤姐算是除掉了二姐,本来一直演戏扮贤惠,如何没了二姐凤姐反而不演了。贾琏终疑凤姐,总是二人之间的伏笔。在二姐一事上,平儿保持了良善的一面,没有随凤姐针对二姐,原是难得之处。平儿可贵在于虽是丫环身份,却真有一颗高贵的心。凤姐秋桐皆不是能容忍人的人,此后余下此二人,自然另有故事。这秋桐分明是赵姨娘的年轻版,遇上了如此的姨娘,凤姐也唯有留下了。凤姐那些伎俩,也只在二姐身上有效果,换了秋桐,又能喊又能吵,要是冷饭冷茶,还不叫得人尽皆知,又是贾赦所赐,凤姐也扯不上声名什么的打击人家。所以凤姐的方式也只会欺负二姐这类软弱又要声名的二姐罢了

 

 

珍爱红楼------红楼识微第七十回

贾琏自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夜(最后一点情份),天天僧道不断做佛事。贾母唤了他去,吩咐不许送往家庙中(贾母够厉害,替凤姐说了想说的话)。贾琏无法,只得又和时觉说了,就在尤三姐之上点了一个穴,破土埋葬。那日送殡,只不过族中人与王信夫妇,尤氏婆媳而已。凤姐一应不管,只凭他自去办理。凤姐此时不再作贤良的姿态了。

    写了世俗之事,凤姐与二姐的妻妾之争收了尾,又回至了大观园的鸟语花香。女孩子们最美丽的华年呀,没有风霜没有暗算,这样的良辰美景能有几时。

只见湘云又打发了翠缕来说:“请二爷快出去瞧好诗。宝玉听了,忙问:那里的好诗?翠缕笑道:姑娘们都在沁芳亭上,你去了便知。宝玉听了,忙梳洗了出来,果见黛玉,宝钗,湘云,宝琴,探春都在那里,手里拿着一篇诗看。见他来时,都笑说:这会子还不起来,咱们的诗社散了一年,也没有人作兴。如今正是初春时节,万物更新,正该鼓舞另立起来才好。湘云笑道:一起诗社时是秋天,就不应发达。如今却好万物逢春,皆主生盛。况这首桃花诗又好,就把海棠社改作桃花社。湘云是好热闹的,有如此的朋友原也是好事,她总让你感觉出欢喜。

宝玉听着,点头说:“很好。且忙着要诗看。众人都又说:咱们此时就访稻香老农去,大家议定好起的。说着,一齐起来,都往稻香村来。众人原是极尊敬这个嫂子的。

宝玉一壁走,一壁看那纸上写着《桃花行》一篇,曰:
  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
  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
  东风有意揭帘栊,花欲窥人帘不卷。
  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
  花解怜人花也愁,隔帘消息风吹透。
  风透湘帘花满庭,庭前春色倍伤情。
  闲苔院落门空掩,斜日栏杆人自凭。
  凭栏人向东风泣,茜裙偷傍桃花立。
  桃花桃叶乱纷纷,花绽新红叶凝碧。
  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
  天机烧破鸳鸯锦,春酣欲醒移珊枕。
  侍女金盆进水来,香泉影蘸胭脂冷。
  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
  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飞人倦易黄昏。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
  宝玉看了并不称赞,却滚下泪来
(性情中人)。便知出自黛玉,因此落下泪来,又怕众人看见,又忙自己擦了。双玉知已,别人只看好诗,唯宝玉替黛玉心痛。

因问:“你们怎么得来?宝琴笑道:你猜是谁做的?宝玉笑道:自然是潇湘子稿。宝琴笑道:现是我作的呢。宝玉笑道:我不信。这声调口气,迥乎不像蘅芜之体,所以不信。宝钗笑道:所以你不通。难道杜工部首首只作丛菊两开他日泪之句不成!一般的也有红绽雨肥梅’‘水荇牵风翠带长之媚语。宝玉笑道:固然如此说。但我知道姐姐断不许妹妹有此伤悼语句(宝钗一向是管着宝琴的),妹妹虽有此才,是断不肯作的。比不得林妹妹曾经离丧,作此哀音。”众人听说,都笑了。黛玉是没人叮嘱不许这个不许那个的,是自由也是心痛。而宝琴有个宝姐姐,还是幸福的。
    次日乃是探春的寿日,元春早打发了两个小太监送了几件顽器。合家皆有寿仪,自不必说。饭后,探春换了礼服,各处行礼。黛玉笑向众人道:“我这一社开的又不巧了,偏忘了这两日是他的生日。虽不摆酒唱戏的,少不得都要陪他在老太太,太太跟前顽笑一日,如何能得闲空儿。因此改至初五。元春对探春这个妹子,还是非常的礼遇的,也是因了探春人物出众,值得人对她好。黛玉是不理俗务的,所以把日子订在了探春的生日那天,自然是要改期了。
  众人的词各写自己命运。

时值暮春之际,史湘云无聊,因见柳花飘舞,便偶成一小令,调寄《如梦令》,其词曰:
  岂是绣绒残吐,
  卷起半帘香雾,
  纤手自拈来,
  空使鹃啼燕妒。
  且住,且住!
  莫使春光别去。
  自己作了,心中得意,便用一条纸儿写好,与宝钗看了,又来找黛玉。
词由湘云起,最好。这些人中,她是最早订了亲的。她的美好姻缘却是不能久长。

探春听说,忙写了出来。众人看时,上面却只半首《南柯子》,写道是:
  空挂纤纤缕,
  徒垂络络丝,
  也难绾系也难羁,
  一任东西南北各分离。

  李纨笑道:“
这也却好作,何不续上?宝玉见香没了,情愿认负,不肯勉强塞责,将笔搁下,来瞧这半首。见没完时,反倒动了兴开了机,乃提笔续道是:
  落去君休惜,飞来我自知。
  莺愁蝶倦晚芳时,
  纵是明春再见隔年期!

探春的词写她漂泊远嫁的命运。一去难回,而回时贾府已经物是人非了。

而宝钗的那一首,却点出了宝钗的志向与心态。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
  湘云先笑道:“
好一个东风卷得均匀!这一句就出人之上了。又看底下道:
  蜂团蝶阵乱纷纷。
  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
  韶华休笑本无根,
  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众人拍案叫绝,都说:“
果然翻得好气力,自然是这首为尊。

诗情词意一回转,便是众人放风筝的热闹场景,这是黛玉极少动的场景。一语未了,只听窗外竹子上一声响,恰似窗屉子倒了一般,众人唬了一跳。丫鬟们出去瞧时,帘外丫鬟嚷道:“一个大蝴蝶风筝挂在竹梢上了。众丫鬟笑道:好一个齐整风筝!不知是谁家放断了绳,拿下他来。宝玉等听了,也都出来看时,宝玉笑道:我认得这风筝。这是大老爷那院里娇红姑娘放的,拿下来给他送过去罢。紫鹃笑道:难道天下没有一样的风筝,单他有这个不成?我不管,我且拿起来。探春道:紫鹃也学小气了。你们一般的也有,这会子拾人走了的,也不怕忌讳。黛玉笑道:可是呢,知道是谁放晦气的,快掉出去罢。把咱们的拿出来,咱们也放晦气。紫鹃听了,赶着命小丫头们将这风筝送出与园门上值日的婆子去了,倘有人来找,好与他们去的。这个女孩子便是鸳鸯拒婚后,贾赦令买的那个女孩子,候门一入深似海,她进了贾府,命运不由人。此后若再想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只能寄与风筝了。
  这里小丫头们听见放风筝,巴不得七手八脚都忙着拿出个美人风筝来。也有搬高凳去的,也有捆剪子股的,也有拨籰子的。都是喜热闹受玩的。

宝钗等都立在院门前,命丫头们在院外敞地下放去。宝琴笑道:“你这个不大好看,不如三姐姐的那一个软翅子大凤凰好。宝钗笑道:果然。因回头向翠墨笑道:你把你们的拿来也放放。翠墨笑嘻嘻的果然也取去了。宝玉又兴头起来,也打发个小丫头子家去,说:把昨儿赖大娘送我的那个大鱼取来。小丫头子去了半天,空手回来,笑道:晴姑娘昨儿放走了。赖家的人自然会与怡红公子搞好关系,是放风筝的季节就送风筝来。可惜晴雯放了,宝玉自然不恼。而晴雯把宝玉的风筝放了,如今宝玉问起来也不当回事,回一句就罢了。这姑娘真没把二爷当主子。

宝玉道:“我还没放一遭儿呢。探春笑道:横竖是给你放晦气罢了。宝玉道:也罢。再把那个大螃蟹拿来罢。丫头去了,同了几个人扛了一个美人并籰子来,说道:袭姑娘说,昨儿把螃蟹给了三爷了(宝玉的丫环都是能作主的,袭人还是非常注意人际系的,对贾环这样的宝玉不喜的人物,也能周全一下)。这一个是林大娘才送来的,放这一个罢。(还能送一个来,袭人胜晴雯的方面,这赖家的送了,林家的自然不落后)宝玉细看了一回,只见这美人做的十分精致( 深明宝玉喜好)。心中欢喜,便命叫放起来。此时探春的也取了来,翠墨带着几个小丫头子们在那边山坡上已放了起来。宝琴也命人将自己的一个大红蝙蝠也取来。宝钗也高兴,也取了一个来,却是一连七个大雁的,都放起来。独有宝玉的美人放不起去。宝玉说丫头们不会放,自己放了半天,只起房高便落下来了。急的宝玉头上出汗,众人又笑。宝玉恨的掷在地下,指着风筝道:“若不是个美人,我一顿脚跺个稀烂。黛玉笑道:那是顶线不好,拿出去另使人打了顶线就好了。宝玉一面使人拿去打顶线,一面又取一个来放。大家都仰面而看,天上这几个风筝都起在半空中去了。
  一时丫鬟们又拿了许多各式各样的送饭的来,顽了一回。紫鹃笑道:“这一回的劲大,姑娘来放罢。黛玉听说,用手帕垫着手,顿了一顿,果然风紧力大,接过籰子来,随着风筝的势将籰子一松,只听一阵豁刺刺响,登时籰子线尽。黛玉因让众人来放。众人都笑道:各人都有,你先请罢。黛玉笑道:这一放虽有趣,只是不忍。李纨道:放风筝图的是这一乐,所以又说放晦气,你更该多放些,把你这病根儿都带了去就好了。紫鹃笑道:我们姑娘越发小气了。那一年不放几个子,今忽然又心疼了。姑娘不放,等我放。说着便向雪雁手中接过一把西洋小银剪子来,齐籰子根下寸丝不留,咯登一声铰断,笑道:这一去把病根儿可都带了去了。那风筝飘飘摇摇,只管往后退了去,一时只有鸡蛋大小,展眼只剩了一点黑星,再展眼便不见了。众人皆仰面睃眼说:有趣,有趣。宝玉道:可惜不知落在那里去了。若落在有人烟处,被小孩子得了还好,若落在 慕家巴 无人烟处,我替他寂寞。想起来把我这个放去,教他两个作伴儿罢。于是也用剪子剪断,照先放去。探春正要剪自己的凤凰,见天上也有一个凤凰,因道:这也不知是谁家的。众人皆笑说:且别剪你的,看他倒象要来绞的样儿。说着,只见那凤凰渐逼近来,遂与这凤凰绞在一处。众人方要往下收线,那一家也要收线,正不开交,又见一个门扇大的玲珑喜字带响鞭,在半天如钟鸣一般,也逼近来(三姑娘婚期已至)。众人笑道:“这一个也来绞了。且别收,让他三个绞在一处倒有趣呢。说着,那喜字果然与这两个凤凰绞在一处。三下齐收乱顿,谁知线都断了,那三个风筝飘飘摇摇都去了。这风筝一段伏探春婚期不远,而且是如风筝般远去了。

 

 

 

 

珍爱红楼------红楼识微第七十一回

因今岁八月初三日乃贾母八旬之庆,又因亲友全来,恐筵宴排设不开,贾政便早同贾赦及贾珍贾琏(贾府的四位对位的代言人)等商议,议定于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初五日止荣宁两处齐开筵宴,宁国府中单请官客,荣国府中单请堂客,大观园中收拾出缀锦阁并嘉荫堂等几处大地方来作退居。安排也很细致,各方面都考虑到了,因为贾母的生日代表的是贾府的整体体面和尊严。

下面细写生日期间的细节,足显贾府的奢华与繁华。二十八日请皇亲驸马王公诸公主郡主王妃国君太君夫人等,二十九日便是阁下都府督镇及诰命等,三十日便是诸官长及诰命并远近亲友及堂客。初一日是贾赦的家宴,初二日是贾政,初三日是贾珍贾琏,初四日是贾府中合族长幼大小共凑的家宴。初五日是赖大林之孝等家下管事人等共凑一日。自七月上旬,送寿礼者便络绎不绝。礼部奉旨:钦赐金玉如意一柄,彩缎四端,金玉环四个,帑银五百两。元春又命太监送出金寿星一尊,沉香拐一只,伽南珠一串,福寿香一盒,金锭一对,银锭四对,彩缎十二匹,玉杯四只。余者自亲王驸马以及大小文武官员之家凡所来往者,莫不有礼,不能胜记。堂屋内设下大桌案,铺了红毡,将凡所有精细之物都摆上,请贾母过目。贾母先一二日还高兴过来瞧瞧,后来烦了,也不过目,只说:“叫凤丫头收了,改日闷了再瞧。贾母对凤姐是非常的欣赏与信任,一个凤丫头足见疼爱。

  南安太妃因问宝玉(特写南安太妃,此人必与贾府后面的大事相关),贾母笑道:“今日几处庙里念保安延寿经,他跪经去了。又问众小姐们(必有起因 ),贾母笑道:“他们姊妹们病的病,弱的弱,见人腼腆,所以叫他们给我看屋子去了。有的是小戏子,传了一班在那边厅上陪着他姨娘家姊妹们也看戏呢。南安太妃笑道:既这样,叫人请来。贾母回头命凤姐儿去把史、薛、林带来,再只叫你三妹妹陪着来罢。贾母在长房与二房之间偏心,如今连二姑娘三姑娘也是如此,可怜迎春了,纵然无探春出众,可是一样的大家小姐平和温柔,也是能见人的吧。

凤姐答应了,来至贾母这边,只见他姊妹们正吃果子看戏,宝玉也才从庙里跪经回来。凤姐儿说了话。宝钗姊妹与黛玉探春湘云五人来至园中,大家见了,不过请安问好让坐等事。众人中也有见过的,还有一两家不曾见过的,都齐声夸赞不绝。其中湘云最熟,南安太妃因笑道:“你在这里,听见我来了还不出来,还只等请去。我明儿和你叔叔算帐。湘云是常见南安太妃的,可知史家气派还在。

因一手拉着探春,一手拉着宝钗,问几岁了,又连声夸赞。因又松了他两个,又拉着黛玉宝琴,也着实细看,极夸一回。又笑道:“都是好的,你不知叫我夸那一个的是。宝钗探春的美是一种类型,黛玉宝琴是一种。

早有人将备用礼物打点出五分来:金玉戒指各五个,腕香珠五串。南安太妃笑道:“你姊妹们别笑话,留着赏丫头们罢。五人忙拜谢过。北静王妃也有五样礼物,余者不必细说。
  吃了茶,园中略逛了一逛,贾母等因又让入席。南安太妃便告辞,说身上不快,“今日若不来,实在使不得,因此恕我竟先要告别了。南安太妃见了姑娘们,便告辞了,此中自有深意然其间只有探春是贾府的孩子,而贾母又只令她出来,可知是与探春相关。
    这几日,尤氏晚间也不回那府里去,白日间待客,晚间在园内李氏房中歇宿。这日晚间伏侍过贾母晚饭后,贾母因说:“你们也乏了,我也乏了,早些寻一点子吃的歇歇去。明儿还要起早闹呢。尤氏答应着退了出来,到凤姐儿房里来吃饭。凤姐儿在楼上看着人收送礼的新围屏,只有平儿在房里与凤姐儿叠衣服。尤氏因问:你们奶奶吃了饭了没有?平儿笑道:吃饭岂不请奶奶去的。尤氏笑道:既这样,我别处找吃的去。饿的我受不得了。说着就走。平儿忙笑道:奶奶请回来。这里有点心,且点补一点儿,回来再吃饭。尤氏笑道:你们忙的这样,我园里和他姊妹们闹去。一面说,一面就走。平儿留不住,只得罢了。凤姐是极辛苦的,管家也不容易。
  且说尤氏一径来至园中,只见园中正门与各处角门仍未关(此门不关,生出多少故事),犹吊着各色彩灯,因回头命小丫头叫该班的女人。那丫鬟走入班房中,竟没一个人影,回来回了尤氏。尤氏便命传管家的女人。尤氏此时还是尽了管理的职责,奈何她是宁府的主子。

这丫头应了便出去,到二门外鹿顶内,乃是管事的女人议事取齐之所。到了这里,只有两个婆子分菜果呢。因问:“那一位奶奶在这里?东府奶奶立等一位奶奶,有话吩咐。这两个婆子只顾分菜果,又听见是东府里的奶奶,不大在心上(看人回话),因就回说:“管家奶奶们才散了。小丫头道:散了,你们家里传他去。婆子道:我们只管看屋子,不管传人。姑娘要传人再派传人的去。小丫头听了道:嗳呀,嗳呀,这可反了!怎么你们不传去?你哄那新来了的,怎么哄起我来了!素日你们不传谁传去!这会子打听了梯己信儿,或是赏了那位管家奶奶的东西,你们争着狗颠儿似的传去的,不知谁是谁呢。琏二奶奶要传,你们可也这么回?这两个婆子一则吃了酒,二则被这丫头揭挑着弊病,便羞激怒了,因回口道:扯你的臊!我们的事,传不传不与你相干!你不用揭挑我们,你想想,你那老子娘在那边管家爷们跟前比我们还更会溜呢。什么清水下杂面,你吃我也见的事,各家门,另家户,你有本事,排场你们那边人去。我们这边,你们还早些呢!丫头听了,气白了脸,因说道:好,好,这话说的好!一面转身进来回话。几人对话,说尽仆人们的工作方法。

  尤氏已早入园来,因遇见了袭人、宝琴、湘云三人同着地藏庵的两个姑子正说故事顽笑,尤氏因说饿了,先到怡红院,袭人装了几样荤素点心出来与尤氏吃。可知袭人的人缘了,这些主子们都很看重她,一则是王夫人看重袭人,二则袭人和气。

两个姑子、宝琴、湘云等都吃茶,仍说故事。那小丫头子一径找了来,气狠狠的把方才的话都说了出来。尤氏听了,冷笑道:“这是两个什么人?两个姑子并宝琴湘云等听了,生怕尤氏生气,忙劝说:没有的事,必是这一个听错了。两个姑子笑推这丫头道:你这孩子好性气,那糊涂老嬷嬷们的话,你也不该来回才是。咱们奶奶万金之躯,劳乏了几日,黄汤辣水没吃,咱们哄他欢喜一会还不得一半儿,说这些话做什么。袭人也忙笑拉出他去,说:好妹子,你且出去歇歇,我打发人叫他们去。尤氏道:你不要叫人,你去就叫这两个婆子来,到那边把他们家的凤儿叫来。袭人笑道:我请去。尤氏道:偏不要你去。两个姑子忙立起身来,笑道:奶奶素日宽洪大量,今日老祖宗千秋,奶奶生气,岂不惹人谈论。宝琴湘云二人也都笑劝。尤氏道:不为老太太的千秋,我断不依。且放着就是了。尤氏总是好脾气的。
  说话之间,袭人早又遣了一个丫头去到园门外找人,可巧遇见周瑞家的,这小丫头子就把这话告诉周瑞家的。周瑞家的虽不管事,因他素日仗着是王夫人的陪房,原有些体面,心性乖滑,专管各处献勤讨好,所以各处房里的主人都喜欢他。几语点透周瑞家的为人,因是王夫人的陪房,自然在府中有地位。

他今日听了这话,忙的便跑入怡红院来,一面飞走,一面口内说:“气坏了奶奶了,可了不得!我们家里,如今惯的太不堪了。偏生我不在跟前,若在跟前,且打给他们几个耳刮子,再等过了这几日算帐。尤氏见了他,也便笑道:周姐姐你来,有个理你说说。这早晚门还大开着,明灯蜡烛,出入的人又杂,倘有不防的事,如何使得?因此叫该班的人吹灯关门。谁知一个人芽儿也没有。周瑞家的道:这还了得!前儿二奶奶还吩咐了他们,说这几日事多人杂,一晚就关门吹灯,不是园里人不许放进去。今儿就没了人。这事过了这几日,必要打几个才好。尤氏又说小丫头子的话。周瑞家的道:奶奶不要生气,等过了事,我告诉管事的打他个臭死。只问他们,谁叫他们说这各家门各家户的话!我已经叫他们吹了灯,关上正门和角门子。正乱着,只见凤姐儿打发人来请吃饭。尤氏道:我也不饿了,才吃了几个饽饽,请你奶奶自吃罢。尤氏还是生气着,凤姐请吃饭也不去了。  一时周瑞家的得便出去,便把方才的事回了凤姐,又说:“这两个婆婆就是管家奶奶,时常我们和他说话,都似狠虫一般。奶奶若不戒饬,大奶奶脸上过不去。尤氏想息事,偏遇了周瑞家的,事情自然息不了。很多事,都是有了周瑞家的这样的人,才会越闹越大。

凤姐道:“既这么着,记上两个人的名字,等过了这几日,捆了送到那府里凭大嫂子开发,或是打几下子,或是开恩饶了他们,随他去就是了,什么大事。凤姐的话是过了贾母生日。

周瑞家的听了,巴不得一声儿,素日因与这几个人不睦,出来了便命一个小厮到林之孝家传凤姐的话,立刻叫林之孝家的进来见大奶奶,一面又传人立刻捆起这两个婆子来,交到马圈里派人看守。周瑞家的马上执行,才引出邢夫人给凤姐难堪。
  林之孝家的不知有什么事,此时已经点灯,忙坐车进来,先见凤姐。至二门上传进话去,丫头们出来说:“奶奶才歇了。大奶奶在园里,叫大娘见了大奶奶就是了。给尤氏面子。

林之孝家的只得进园来到稻香村,丫鬟们回进去,尤氏听了反过意不去,忙唤进他来,因笑向他道:“我不过为找人找不着因问你,你既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谁又把你叫进来,倒要你白跑一遭。不大的事,已经撒开手了。林之孝家的也笑道:二奶奶打发人传我,说奶奶有话吩咐。尤氏笑道:这是那里的话,只当你没去,白问你。这是谁又多事告诉了凤丫头,大约周姐姐说的。家去歇着罢,没有什么大事。李纨又要说原故,尤氏反拦住了。林之孝家的见如此,只得便回身出园去。可巧遇见赵姨娘,姨娘因笑道:嗳哟哟,我的嫂子!这会子还不家去歇歇,还跑些什么?林之孝家的便笑说何曾不家去的,如此这般进来了。又是个齐头故事。赵姨娘原是好察听这些事的,且素日又与管事的女人们扳厚,互相连络,好作首尾。方才之事,已竟闻得八九,听林之孝家的如此说,便恁般如此告诉了林之孝家的一遍,林之孝家的听了,笑道:原来是这事,也值一个屁!开恩呢,就不理论,心窄些儿,也不过打几下子就完了。"赵姨娘道:"我的嫂子,事虽不大,可见他们太张狂了些。巴巴的传进你来,明明戏弄你,顽算你。快歇歇去,明儿还有事呢,也不留你吃茶去。赵姨娘结交的都是这些人,而人家袭人结交都是主子奶奶。
  说毕,林之孝家的出来,到了侧门前,就有方才两个婆子的女儿上来哭着求情(反应极快)。林之孝家的笑道:“你这孩子好糊涂,谁叫你娘吃酒混说了,惹出事来,连我也不知道。二奶奶打发人捆他,连我还有不是呢。我替谁讨请去。这两个小丫头子才七八岁,原不识事,只管哭啼求告。缠的林之孝家的没法,因说道:糊涂东西!你放着门路不去,却缠我来。你姐姐现给了那边太太作陪房费大娘的儿子,你走过去告诉你姐姐,叫亲家娘和太太一说,什么完不了的事!一语提醒了一个,那一个还求。林之孝家的啐道:糊涂攮的!他过去一说,自然都完了。没有个单放了***,又只打***的理。说毕,上车去了。这林之孝家的,本是凤姐的人,如何反帮着别人,凤姐与邢夫人的关系人尽皆知,她岂会不晓。
  这一个小丫头果然过来告诉了他姐姐,和费婆子说了。这费婆子原是邢夫人的陪房,起先也曾兴过时,只因贾母近来不大作兴邢夫人,所以连这边的人也减了威势。凡贾政这边有些体面的人,那边各各皆虎视耽耽。这费婆子常倚老卖老,仗着邢夫人,常吃些酒,嘴里胡骂乱怨的出气。如今贾母庆寿这样大事,干看着人家逞才卖技办事,呼幺喝六弄手脚,心中早已不自在,指鸡骂狗,闲言闲语的乱闹。这边的人也不和他较量。如今听了周瑞家的捆了他亲家,越发火上浇油,仗着酒兴,指着隔断的墙(贾母与大儿子的关系可知极远了,一家子还要隔起来)大骂了一阵,便走上来求邢夫人,说他亲家并没什么不是,“不过和那府里的大奶奶的小丫头白斗了两句话,周瑞家的便调唆了咱家二奶奶捆到马圈里,等过了这两日还要打。求太太──我那亲家娘也是七八十岁的老婆子──和二奶奶说声,饶他这一次罢。两个陪房生出多少事情,有些象是王夫人邢夫人的陪房在比体面和威风。

邢夫人自为要鸳鸯之后讨了没意思,后来见贾母越发冷淡了他,凤姐的体面反胜自己(凤姐本就得贾母的照看),且前日南安太妃来了,要见他姊妹,贾母又只令探春出来,迎春竟似有如无,自己心内早已怨忿不乐(贾母当时行事,不曾顾全长房体面),只是使不出来。又值这一干小人在侧,他们心内嫉妒挟怨之事不敢施展,便背地里造言生事,调拨主人。先不过是告那边的奴才,后来渐次告到凤姐“只哄着老太太喜欢了他好就中作威作福,辖治着琏二爷,调唆二太太,把这边的正经太太倒不放在心上。后来又告到王夫人,说:老太太不喜欢太太,都是二太太和琏二奶奶调唆的。邢夫人纵是铁心铜胆的人,妇女家终不免生些嫌隙之心,近日因此着实恶绝凤姐。今听了如此一篇话,也不说长短。事情都是如此弄大的,家庭也是如此分裂的。
  至次日一早,见过贾母,众族人中到齐,坐席开戏。贾母高兴,又见今日无远亲,都是自己族中子侄辈,只便衣常妆出来,堂上受礼。当中独设一榻,引枕靠背脚踏俱全,自己歪在榻上。榻之前后左右,皆是一色的小矮凳,宝钗、宝琴、黛玉、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姊妹等围绕。贾母独见喜鸾和四姐儿生得又好,说话行事与众不同,心中喜欢,便命他两个也过来榻前同坐。宝玉却在榻上脚下与贾母捶腿。宝玉总在女孩子中,如何长大知世事艰难。

  邢夫人直至晚间散时,当着许多人陪笑和凤姐求情(求情二字够狠,她是长辈,如此故意为难凤姐)说:“我听见昨儿晚上二奶奶生气,打发周管家的娘子捆了两个老婆子,可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论理我不该讨情,我想老太太好日子,发狠的还舍钱舍米,周贫济老,咱们家先倒折磨起人家来了。不看我的脸,权且看老太太,竟放了他们罢。说毕,上车去了。邢夫人先还是不见凤姐,如今公开发难。

凤姐听了这话,又当着许多人,又羞又气,一时抓寻不着头脑,憋得脸紫涨,回头向赖大家的等笑道:“这是那里的话。昨儿因为这里的人得罪了那府里的大嫂子,我怕大嫂子多心,所以尽让他发放,并不为得罪了我。这又是谁的耳报神这么快。以理论事,替自己分解。

王夫人因问为什么事,凤姐儿笑将昨日的事说了。尤氏也笑道:“连我并不知道。你原也太多事了。尤氏终于等来了给凤姐难堪的机会。

凤姐儿道:“我为你脸上过不去,所以等你开发,不过是个礼。就如我在你那里有人得罪了我,你自然送了来尽我。凭他是什么好奴才,到底错不过这个礼去。这又不知谁过去没的献勤儿,这也当一件事情去说。王夫人道:你太太说的是。就是珍哥儿媳妇也不是外人,也不用这些虚礼。老太太的千秋要紧,放了他们为是。说着,回头便命人去放了那两个婆子。王夫人比邢夫人还狠,这才令凤姐更加难堪。王夫人态度如此,实有微妙处。

凤姐由不得越想越气越愧,不觉的灰心转悲,滚下泪来。因赌气回房哭泣,又不使人知觉。逼得凤姐落泪,邢夫人说时还能一笑,王夫人开口却是泪落了。

偏是贾母打发了琥珀来叫立等说话。琥珀见了,诧异道:“好好的,这是什么原故?那里立等你呢。凤姐听了,忙擦干了泪,洗面另施了脂粉,方同琥珀过来。
  鸳鸯早已听见琥珀说凤姐哭之事,又和平儿前打听得原故。晚间人散时,便回说:“二奶奶还是哭的,那边大太太当着人给二奶奶没脸。贾母因问为什么原故,鸳鸯便将原故说了。鸳鸯与凤姐之间有些英雄相惜的感觉。主子反要奴才相助,才能说些委屈。

贾母道:“这才是凤丫头知礼处,难道为我的生日由着奴才们把一族中的主子都得罪了也不管罢。这是太太素日没好气,不敢发作,所以今儿拿着这个作法子,明是当着众人给凤儿没脸罢了。正说着,只见宝琴等进来,也就不说了。贾母因问:你在那里来?宝琴道:在园里林姐姐屋里大家说话的。贾母忽想起一事来,忙唤一个老婆子来,吩咐他:到园里各处女人们跟前嘱咐嘱咐,留下的喜姐儿和四姐儿虽然穷,也和家里的姑娘们是一样,大家照看经心些。我知道咱们家的男男女女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未必把他两个放在眼里。有人小看了他们,我听见可不依。"婆子应了方要走时,鸳鸯道:"我说去罢。他们那里听他的话。"说着,便一径往园子来。贾母是经过世情管过家的,家中那些人自然看的分明。
  先到稻香村中,李纨与尤氏都不在这里。问丫鬟们,说“都在三姑娘那里呢。鸳鸯回身又来至晓翠堂,果见那园中人都在那里说笑。见他来了,都笑说:你这会子又跑来做什么?又让他坐。鸳鸯笑道:不许我也逛逛么?于是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李纨忙起身听了,就叫人把各处的头儿唤了一个来。令他们传与诸人知道。不在话下。这里尤氏笑道:老太太也太想的到,实在我们年轻力壮的人捆上十个也赶不上。李纨道:凤丫头仗着鬼聪明儿,还离脚踪儿不远。咱们是不能的了。鸳鸯道:罢哟,还提凤丫头虎丫头呢,他也可怜见儿的。虽然这几年没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有个错缝儿,暗里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总而言之,为人是难作的:若太老实了没有个机变,公婆又嫌太老实了,家里人也不怕;若有些机变,未免又治一经损一经。如今咱们家里更好,新出来的这些底下奴字号的奶奶们,一个个心满意足,都不知要怎么样才好,少有不得意,不是背地里咬舌根,就是挑三窝四的。我怕老太太生气,一点儿也不肯说。(顾全大局)不然我告诉出来,大家别过太平日子。这不是我当着三姑娘说,老太太偏疼宝玉,有人背地里怨言还罢了,算是偏心。如今老太太偏疼你,我听着也是不好。这可笑不可笑?”探春笑道:糊涂人多,那里较量得许多(看的分明)。我说倒不如小人家人少,虽然寒素些,倒是欢天喜地,大家快乐。我们这样人家人多,外头看着我们不知千金万金小姐,何等快乐,殊不知我们这里说不出来的烦难,更利害。”宝玉道:谁都象三妹妹好多心。事事我常劝你,总别听那些俗语,想那俗事,只管安富尊荣才是。比不得我们没这清福,该应浊闹的。省心莫如宝玉,总靠贾母相护,没一点担当。

尤氏道:“谁都像你,真是一心无挂碍,只知道和姊妹们顽笑,饿了吃,困了睡,再过几年,不过还是这样,一点后事也不虑。说透宝玉生活状态。所依着贾母的庇护。

宝玉笑道:“我能够和姊妹们过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么后事不后事。李纨等都笑道:这可又是胡说。就算你是个没出息的,终老在这里,难道他姊妹们都不出门的?尤氏笑道:怨不得人都说他是假长了一个胎子,究竟是个又傻又呆的。宝玉笑道:人事莫定,知道谁死谁活。倘或我在今日明日,今年明年死了,也算是遂心一辈子了。众人不等说完,便说:可是又疯了,别和他说话才好。若和他说话,不是呆话就是疯话。他的奇处就在疯与呆。

喜鸾因笑道:“二哥哥,你别这样说,等这里姐姐们果然都出了阁,横竖老太太、太太也寂寞,我来和你作伴儿。李纨尤氏等都笑道:姑娘也别说呆话,难道你是不出门的?这话哄谁。说的喜鸾低了头。宝玉的心事,世人不知。

 

 

(责任编辑:于飞 )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享到:
------分隔线----------------------------
发表评论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用户名: 验证码: 点击我更换图片
发布者资料
月涵 查看详细资料 发送留言 加为好友 用户等级:注册会员 注册时间:2015-10-09 13:10 最后登录:2020-08-20 07:08
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