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 莛
●杨东志
麦莛是豫东古城的一个乡下姑娘。
古城乡下有一个传统手工艺——做草帽。草帽的“原料”就是麦莛子。做草帽时，先是把小麦顶端的一节从麦秆上掐下来（当地俗称“择莛子”），然后用水把麦莛子泡湿泡透，用手工编成草辫子（俗称“掐辫子”），然后卖给草帽加工厂，加工厂再用草辫子缝制成各式各样的帽子（当地俗称“草帽子”）。当然，也有自己加工的，不过这种自己加工的草帽一般都是为了自用或用来送给亲朋好友。在这里，男女老少几乎都会掐辫子，尤以妇女为主。在“大集体”时代，它还是一个不可小观的收入呢！你可千万不要小看这“土得掉渣”的草帽啊，它不但可以用来遮风挡雨，同时也是一种装饰品，上世纪八十年代起，它还出口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换来不少外汇呢。
麦莛出生的时候，她的母亲正在大门外一棵老槐树下择莛子。择着择着，顿觉腹内一阵剧痛，突然“噗唧”一声，孩子便从胯间“掉”了下来。那时候，乡下妇女生孩子，从来不去医院。当下，麦莛的母亲急忙喊叫也在老槐树下择莛子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大娘——你快来”。那老太太一听麦莛母亲的声音不对，便立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她赶紧起身走过来，顺手拿起一把剪刀，麻利地将脐带剪断，继而抓起婴儿的两只脚脖掂起来，朝其脚底板猛拍两下，婴儿便“哇”地一下哭出声来。紧接着，她便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架着产妇往屋里走。
虽然麦莛出生是“顺产”，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母亲回到屋里后便开始大出血。结果没有等到麦莛的父亲从地里回来，便一命呜呼了。
麦莛的父亲是一根独苗，且父母早亡。所以就在抱着孩子找奶吃时，请当时“接生”的那个老太太为孩子取名。也许是因为麦莛出生时她的母亲正在择莛子的缘故吧，老太太张口就说：“就叫麦莛吧。”
麦莛生下来就没有了母亲，加之上面还有一个年幼的姐姐和一个弱智的哥哥，家里家外都靠父亲一个人操劳，所以日子过得十分艰苦，常常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直到她十五岁时，还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
麦莛十七岁时，有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这个对象家住城郊，经济条件相对不错。她的父亲为了减轻自己的负担，在她十八岁上就把她嫁了过去。
麦莛的老公叫金柱。因为弟兄多，他们结婚后一年多，父母亲在为之办过“喜得千金”的“喜宴”后，便提出“分家另住”了。
金柱是一个头脑比较“活泛”的小伙子，农闲时靠着离城较近的便利，做一些能赚钱的小生意，亦或替人帮工。时间一长，就有了一些积蓄。于是他又借借磨磨，购置了一台大型收割机。每逢麦忙季节，他便带上麦莛，从豫南的南阳、信阳、驻马店开始，慢慢“北上”，直到山东亦或河北结束。一个多月下来，也有个三万五万的进项。再加上平常做点其它生意，小日子越过越好。
很快的，麦莛他们家便盖起了楼房，还买了一辆桑塔纳小轿车。就在他们商量着打算再要一个男孩时，厄运降临了。
这一天，金柱发现家里的空调滤网该清洗了，就搬来一个梯子上去取。突然，梯子打滑，他一下子头朝下从高处栽了下来，并登时昏死过去。这一幕，恰巧被刚刚归来踏进屋门的麦莛看见。
麦莛一见丈夫昏了过去，急忙掏出手机，拨通了120急救电话。到了县医院，医生检查后告诉麦莛；“你们赶紧转院……最好去郑州大学一属院。”于是，麦莛马不停蹄地在医生护士的陪同下，开车直奔郑州。
到了郑州大学一属院，金柱被直接推进了急救室。医生一边关门，一边吩咐护士：“马上准备手术！”
不大一会儿，一个医生过来要麦莛签字，同时告诉她说：“你丈夫的伤势非常严重。就算手术成功了，他醒过来的可能性也只能占十万分之一。说白了，也就是一个植物人。现在我们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不手术，你们现在就可以回家了，因为他最多还能活四到六个小时；如果你同意手术，就请在这里签字。”
麦莛一听，头“嗡”地一声大了。但是这只是一瞬间，接下来她便毫不犹豫地一边抓过医生递过来的水笔，一边嗫嚅着说：“就算是他成了植物人，我也要为他手术治疗。”
就在这时，站在麦莛身边的一个闺蜜见一旁没有别人，便附到麦莛的耳边低声说道：“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十万分之一……植物人……你还年轻，以后怎么办？……还有……要花那么多钱……”
麦莛看了闺蜜一眼，轻声说道：“我知道……你是好意。”话没落音，她便在《手术协议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金柱的手术非常成功，但他是却还是没有出乎医生的预料，最终成了一个植物人。
出院以后，金柱除保留一些本能性的神经反射和进行物质及能量的代谢能力外，认知能力（包括对自己存在的认知力）已完全丧失，无任何主动活动。虽然他还能消化与吸收，并可利用这些能量维持身体的代谢，其中包括呼吸、心跳、血压等。对外界刺激也能产生一些本能的反射，如咳嗽、喷嚏、打哈欠等。但机体已没有意识、知觉、思维等人们特有的高级神经活动。他的随意运动丧失，虽然有时肢体对疼痛性刺激有屈曲性逃避反应。
金柱不能自行活动或变换体位，只能躺在床上，必须由别人护理和照料。他智能、思想、意志、情感以及其他有目的的活动均已丧失。
金柱的主动饮食能力丧失，不能诉说饥饱，尽管有时尚有吞咽、咀嚼、磨牙等动作。
麦莛除了干活、做生意、操持家务，每天还要为他喂吃喂喝、擦屎刮尿、擦身按摩，生怕金柱渴着了、饿着了、脏着了，更怕他长时间卧床会生褥疮。
一天。两天。三天……
金柱的眼睑有时候可以睁开，眼球呈现无目的的活动，不会说话，不能理解语言，有时即使眼睛可以注视，但也不能辨认。尽管如此，每逢此时，麦莛就会坐在他的跟前，给他讲过去，讲未来，讲见闻，讲笑话……当然是自言自语。
金柱在郑州住院时，麦莛花去了所有的积蓄不说，还卖掉了小轿车，卖掉了收割机，卖掉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麦莛的生活变得越来越艰难，尽管政府为他们全家办理了“低保”，但还是杯水车薪，为了生存，她不得不买一辆三轮车，到街上载人挣钱，以补无米之炊。
寒来暑往……
花开花谢……
麦莛的亲人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其间，不少亲朋好友纷纷劝说麦莛：“你离开他吧，反正你们也没有办理结婚登记手续。”
“你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再说你们就一个女孩，大不了带着走。”
“又没有男孩，有啥熬头？”
每逢这时，麦莛都是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们：“不要说了。我虽然没有和他登记结婚，但是我跟他生活了恁几年，他给我过快乐，给我过幸福，我不忍心也不会扔下他不管不问。”
亲朋好友见麦莛这样，也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离开了。慢慢地，也就没有人再来劝说。
一天，麦莛正在厨房做饭，突然听见堂屋“嘡啷”一声。她急忙放下手里的菜刀，跑到堂屋去查看。原来，是家里养的那头猪把放在凳子上的一个铜盆拱掉了。麦莛一边往外哄猪，一边拾起铜盆，同时不由自主地朝床上的金柱看了一眼。
麦莛这一看，一下子惊呆了——此时，金柱正睁着两只眼睛坐在床上！
麦莛立马放下铜盆，激动万分地朝金柱走了过去：“你……你醒了？”
“……”金柱吃力而又有力地点了点头。
“你真的醒了？”麦莛紧紧地抓住金柱的双肩，不相信似的再次大声问道。
“嗯……”金柱又吃力而又有力地点了点头。
麦莛突然放开金柱，快步朝外面跑去，一边跑，一边喊：
“金柱醒了——”
“金柱醒了——”
责任编辑：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