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评詹澈的《西瓜寮诗辑》时曾提到:青年詹澈作品多见对社会不公不义的控诉,他自己说:「我近乎是以吶喊的心态写的。」然而人入中年,在父亲的西瓜寮,因生活而必须与卑南溪的沙洲共存,艺术造境日见深沉,卑南溪和诗人内心重重交迭成象。
但卑南溪无法框限詹澈,他大步向前,诗作产量惊人。《海浪与河流的队伍》主写东海岸、《小兰屿与小蓝鲸》素描兰屿,这两本诗集中对土地、对人,一直保持他在西瓜寮的温度。詹澈的台东三部曲已然完成。
首尽是和灵魂的对垒;詹澈要用这些作品说明:诗人就只是诗人,没有所谓的农民诗人、社运诗人。
「妳」字不断出现在《绿岛外狱书》中,以情诗的姿态出现;但在第一辑里,「妳」,其实还包含其他诸多指涉。
《绿岛外狱书》的第一辑「共同的看守」,是以绿岛为历史舞台,探讨的是理想-政治受刑人的理想、诗人自己的理想。
<雨点敲打着岩壁>、<紫鲸色飞鱼>揣想牢房内受刑人对自由的渴望;<他们的寂寞>则将眼光投注牢房外的守卫者,写他们同具的寂寞与想望。
<垂泪碑>是为受政治伤害的人举诗招魂。然而,往者已往,魂魄缥渺,生者的诸多怀想,最终形构成绿岛更鲜明的牢狱意象,这个意象,如藤蔓衍生,成为绿岛实象之外所有生命局限的隐喻。<照会>诗中揭露的:以牢房喻肉体、以阳光喻思想、以海岸线喻爱情,以灯塔与牢房的探照灯譬喻偶现的自由,可作为读此辑时索骥的地图。
<坐着身体的船>、<无法戒严妳>、<共同的看守>、<把头往外伸>、<放风的一天>、<岛的重量>、<栅栏彷佛眼睫毛>、<不小心说的>等诗中的「妳」,意指政治受难者渴想的自由。<心的卡门>、<旗杆下的发簪>、<呼叫与敲扣>、<海中诞生的斑马>、<思念如同春笋>、<只看见妳的双眼>等诗中的「妳」,意指支撑着这些受难者的爱情。
凝固的白色和红色的珊瑚」,被海水困住的「妳」,显然是指绿岛,因为孤悬海上而成为人间牢狱。
向妳诉说一种平等互惠的和平。」
<台风>用台风譬喻曾有过的宏大理想,「台风是逃亡者脑海中的革命军团」、「曾经是我渴望栖息的胸腹,而今燃烧着炙热的仇恨」,被人高举的理想一旦成为图腾化的「妳」,自以为是的坚持,形成仇恨,吞噬了原该有的爱,「台风是逃亡者梦中的墓穴」,理想也宣告死亡。
没有传说中的爱情」。
只有我知道妳空虚的绝症里藏的是什么」。
<鲜花牛粪>延续上述的心境,曾经走在革命山路上的「我们」被分为右派左派的「妳、我」,被践踏的牛粪原本可以「向着太阳解放黄色小花」,但是因政治理想而自我设限的人心哪,「仍走在一条未被解放的路上」。
会让回忆的藤蔓逐渐缠满树枝」。
《绿岛外狱书》第一辑中的绿岛不只是绿岛,而是序中提及的林书扬、陈映真、陈明忠、杨逵、柏杨、施明德等人,和更多的诗人自身。
第二辑「用翅膀走路」之后就不必然是在写绿岛了。
我诗的初衷与结束」,人群,形成庞大的压力,生命如此有限,那种想大口呼吸、大声吶喊的自由感,似已随青春消失无迹。因此,「外狱」二字是比「绿岛」重要的意象。
冰炭交煎的心绪,詹澈用诗纪录了他和自己的决裂与媾和。詹澈想挣脱种种限制的口鼻,他必须一点一点把自己撕裂,看清自己在人间牢狱里种种不敢不能明说的爱欲、看清自己非得拼灵魂去追去求的想望,再把自己与伤痕累累的灵魂黏合。自此,情诗就不只是形式,而是这两本诗集的主要面目;在「续篇」的序里,他终于承认了这一点。
一一叙述背景与对号入座,大概会写不下去。
关于詹澈的爱情篇章,作为读诗的人,必得将诗人的自言自语放在人类共同的天性里来吟味,否则会读不下去的。
第二辑「用翅膀走路」、第三辑「残局的中间」,我读到了婚姻里的爱情牢笼,一如钱钟书在《围城》所述。第四辑「偷窥偷渡者」、第五辑「误时的时钟草」,则是对牢狱外爱情的想象。续篇用「余烬再生」作标题,写越狱后的激情、欢欣,还有不安与反思。
诗,可以用内容来分类;诗人,不必用题材来框限。用《绿岛外狱书》证明了这点之后,詹澈又可以回到与大地同呼同吸的角度,再次出发,写他的「城乡笔记诗」,并用更多的爱,写长篇叙事诗<给莫那能>。
责任编辑:周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