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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山镇系列之四
好人一生平安（小说） （ 陈业冰） 又是一年春草绿。 下午三点多。水清接到河北峪井调料厂老板方山峻打来的电话：“老弟，我现在到了你们靠山镇政府驻地了，请过来接我一下。”水清大吃一惊：“老兄，你不是开玩笑吧？按常理你应该提前给我一个电话。”“咱兄弟俩是谁和谁？还用那些俗套，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水清既高兴又慌张，高兴的是“有朋自远方来”，慌的是方兄突然来了，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他急忙打开车库门，开上“现代”自西向东飞驰而去…… 快到政府驻地时，前面有一个大转弯，一道山梁挡住了视线，尽管车速很快，水清还是紧靠着右边行驶，同时鸣响喇叭。刚转过山梁，一辆农用三轮车跨过黄实线迎面驶来，水清大吃一惊，向左拐已经来不及了，为了避免碰撞，他来不及多想，猛打方向盘向右飞出路外，小车滚下十几米长的山坡，几个翻滚后停止在路坡下面的河滩上，幸好车棚还朝上。三轮车主是和水清同村的李河，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他吓傻了，跑出老远才把车停下来，慌慌张张、连滚带爬来到车旁，打开车门，把满脸鲜血的水清抱了出来。水清感觉左腿不能动，但头脑很清醒，他第一反应是给方兄打电话，不要让他着急。李河打电话叫出租车，因离政府驻地不远，几分钟后车就来了。车到政府驻地路口时，方山峻在那等着，陪同水清一块去了市医院…… 经过检查，左小腿骨折，头部外伤，没有大的危险。医生立即做了正骨绑缚及头部包扎手术。方山峻和李河办好了住院手续。 在病房里，方山峻非常自责：“如果不是我搞突然袭击，你不会在慌乱中出此车祸，为兄肠子都悔青了。”李河接过话茬：“那才不是呢，是我跑得太快，跨过了黄线。水清为了避免和我相撞被逼下了河滩，他这是舍己为我啊。一切责任应由我来负。”水清说：“你们俩别自责了，谁愿意出车祸呢，都是碰巧了。又没什么大碍，养几天就好了。” 吃过晚饭，得到讯息的水清妻子、兄弟、亲戚、族家人来了一大帮，看到水清没有生命危险也就放了心。水清妻子要留下来照顾病号，方山峻说：“弟妹，你和他们一块回去吧，家里还有孩子和生意，没人那能行？这里有我一个人足够了。我这次来本打算和水清玩几天，兄弟俩好好啦啦，这不是天赐良机吗？”水清说：“你家里偌大个摊子等着呢，别为了我这点小伤耽误了你的大事。”山峻说：“家里我全安排好了，当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陪伴你。”他对李河说：“你也回去吧，别误了家里的事。”好多人表示留下来，他佯装生气的样子：“你们留下来又有啥用？我还怕影响俺兄弟俩说话唠嗑呢。就这样定了，一切听我安排。”一副不容任何人讨价还价的神态。水清笑笑说：“你这是典型的官僚主义呢。” 兄弟俩总算有了清清静静拉呱说话的充足时间，那没有任何芥蒂的亲密无间让同病房的病号、陪床还有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羡慕死了——你看人家这一个娘的孩子…… 要说两个原本相隔千里的陌生人，发展到今天胜似兄弟的关系，还真有一个故事值得一提…… 靠山镇盛产花椒，水清做了十几年的花椒购销生意。去年春天经人介绍，给河北峪井调料厂开始供货。一个月下来，分五次供送花椒两万余斤。峪井调料厂老总方山峻每次都亲自验货，发现水清供的货颜色鲜、杂质少，比以往他人供的货好多了。他认为水清这样的人可交，人家实在咱也不能不诚信。他立即安排财务科结账后把所有货款汇入水清账号。 水清接到电话，驱车赶到镇政府驻地的农村信用社，把钱全都提了出来。他隐约感觉到钱数有些不对头。急急忙忙回到家，他首先查看五次的发货记录，合计总量为21000斤，每次的价格随市场变化而调节，大都徘徊在每市斤25元左右，合计总款53万元。但汇款总额为60.5万元，整整超出7.5万元。问题出在哪儿呢？他又把购货单和购货记录翻出来仔细查阅核算，那可是几百张零碎单据，足足忙活了大半夜，总算算清了，和发货单完全吻合。说明自己这方没有出错，问题出在了河北一方。他又查对了每一张发货单，发现第二次发货的重量是3100斤，款额恰好是7.5万元。难道是财务人员把第二次加重复了？对，肯定是了。他想给方山峻直接打电话说明情况，但一想如果那样，财务人员可就倒霉了…… 水清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天还没亮，便急不可耐地给方山峻打电话：“方老板，我是水清，想过去一趟找你有点事，不知你有没有时间？”对方回答：“没问题，你过来吧，我在家等你。” 水清带上7.5万元现金驱车前往河北，下午一点多赶到峪井调料厂。方山峻在他豪华整洁的办公室里接待了他。寒暄过后水清说：“我来也没啥大事，上个月结的账有点掺和。”方山峻说：“差帐来回算，账目清好弟兄嘛。”水清说：“是你多给了我7.5万元，可能是财务上把第二次进的货加重复了。”方山峻很惊讶：“有这等事？”水清把在家清算的情况详细说明后说：“我这次来不仅是送钱，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没问题。”“我担心财务上出这个错误你会很生气，会在气头上惩罚他们。我想，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上饶过他们，让他们引以为戒，说不定今后会更加努力为你工作。”方山峻愣愣的看着水清，心里感觉一阵滚烫：我没看错这个人，虽然打交道刚刚一个月，但货品如人品。这次毫不犹豫的把多汇的钱送来，还担心我会因此惩罚财务人员。他在做善事的同时，首先考虑到是否会因此带来负面的结果，而且想好如何防止不利因素的发展。这是何等的人品！何等的胸襟！他紧紧攥着水清的双手说：“你这个朋友……不，你这个兄弟我今生今世交定了。” 方山峻不愧是企业管理的高手，他不会放过这次教育全体职工的机会。与财务科落实错账后，他安排办公室下通知，组织全员职工在操场集合。他拉着水清来到操场的主席台上。 “我召集大家来，是向你们介绍一个人，一个至诚至信的人！他叫水清，山东人，是我厂的花椒供货商。我们的财务科算错了帐，多给他汇去7.5万元。他如果不吭声，我们也不知道，因为上月的帐已经结封了。他不仅把钱送回来，更可贵的是担心我会惩治你们财务人员，恳求我宽宏大量原谅你们。不是我宽宏大量，是他的宽宏大量、至诚至信打动了我。我不仅不会惩罚你们，今天晚上我要大摆筵席，全体都有！我们要向水清致敬，为诚信干杯！” 财务科的会计和出纳跑上台来，扑通跪在水清面前，两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只是用颤抖的双手紧紧攥着水清的手，重复着一句话——谢谢，谢谢…… 这一晚水清喝的酩酊大醉，他虽有山东大汉的海量，也架不住众人的轮番敬酒。虽然醉得一塌糊涂，可心理感觉很舒服，能得到他人的尊重，是一件快乐幸福的事。 第二天方山峻安排财务和进货人员：“只要是水清发送来的货照单接收，不用验货，不用过磅。这样的人我们不相信还能相信谁？全年所用的二百多万斤花椒全部交给水清来做，价格也不能亏了他……” 转眼已是金秋九月，靠山镇的花椒又是一个喜丰收。自从接过峪井调料厂全部的花椒生意，水清一个人再也忙不过来了，他雇用了两个人和他帮忙。为了保证质量，收回来的货他都亲自查验，特别是从小商贩手里收来的货，他都单独封包编号，造册记录。 月底的一天，一位本家的小商贩告诉他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一位姓王的小商贩发明了一种花椒掺假的方法，用很便宜的地沟油，按1比30的比例掺在花椒里搅拌匀了，闷它几天，不仅增重而且色泽鲜艳，上眼得很。可时间长了会慢慢霉烂。要想验证是否掺了油，抓一把放在开水里，油花就出来了。 水清立刻查看记录，发现收了姓王的五包共计500斤花椒，编号是31至35号。他马上给方山峻打电话，让他不要动那五包花椒，等他赶过去再说。 水清当天下午赶到峪井调料厂，和工人们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仓库里找到了那五包花椒。打开一看，漂色确实比平常花椒鲜亮得多。水清让人端来半盆开水，抓一把放进水里，不一会油花“嗞嗞”地冒出，这足以说明一切。水清不顾方山峻的极力反对，硬是将五包“润色”的花椒拉回了靠山镇水家寨。临行，水清对方山峻说：“要不是把小商贩的花椒编号造册，这回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也无颜再见河北兄弟了。” 通过“掺油”事件，房山峻更深一步认识了水清的人品，肯定了自己的眼光。水清也因此汲取教训，严把货物的进口关…… 病房里温暖和煦，窗外春光明媚。水清和房山峻海阔天空地扯谈，漫无天际地遐想……门开处拥进六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和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水清认得是水家寨小学的刘校长和他的学生，他内心一阵紧张，预感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刘校长上前握住水清的手说：“水清，我对不住你，没有坚守对你的承诺。我想借这个机会捅破这层窗户纸。一是孩子们及家长一直在打听好心人是谁，我搪塞来应付去快扛不住了。二是我认为孩子们应该知道恩人是谁，明白这世上到处都有真情真爱和温暖阳光，学会感恩，清楚自己将来如何回报社会。这也是我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的使命和责任。所以，我没征得你的同意便带他们看你来了。” 方山峻一头露水，没看出个子丑寅卯。刘校长向他讲述了事情的原委。 两年前，水家寨小学三年级女生刘欣，父母去淄博打工，在一次骑摩托车上班的路上，遭遇车祸双双死亡，无牌肇事司机当场逃逸至今没有下落。可怜小刘欣早早失去双亲跟着奶奶生活，爷爷前几年因病去世，家庭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年近七旬的奶奶身上…… 刘欣的不幸遭遇，作为本村人水清一清二楚，他决定要帮助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和这个可怜的孩子。他把刘校长请到家里，酒过三巡之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商定一个月资助300元，全年3600元一次性汇入刘校长账号，由刘校长根据刘欣实际花销情况支付。水清嘱咐刘校长：“千万不能告诉刘欣是我资助的，一是不能给孩子造成心理上的压力，二是别人知道了也会给我造成精神上的压力，我只求心安踏实，不求任何形式的回报。如果孩子问起，你就说是慈善机构的钱。希望你能保守这个秘密。” 半年后，水清从不同渠道了解到水家寨小学还有部分贫困生，这些贫困生家庭，有的是因病因伤致贫，有的是父母离异致贫，还有的是父母懒惰无能致贫……但无论如何不能苦了这些孩子。他再一次把刘校长请到家里说明自己的想法：“我想再资助五个孩子，平均每人每月200元，至于如何分配，谁最需要，你和老师们多费心了。一年12000元，我一次性打入你的账号。孩子的名字我无需知道，还是请你和我共守这个秘密。”…… 病房里，六个孩子围在病床前，小刘欣跪在地上，双手拽着水清的手，泪水簌簌的流下来，千言万语哽咽在心头，汇成长长的一个字：“叔——”然后呜呜的哭起来。看着这些可爱又懂事的孩子，水清心里一阵滚烫，眼泪不禁夺眶而出。他抚摸着小刘欣的头说：“孩子们，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总会有人帮咱们渡过难关。只要你们努力学习，健康成长，将来成为有用的人才，就是对社会最大的回报。困难不可怕，只要我们勇敢去面对。在成长的道路上，催动你们成才的主要因素是国家、社会、学校、老师……我所起的作用是微不足道的，你们不要放在心上。要把主要精力用在学习上，只有翅膀硬了，才能在广阔的天空自由飞翔。” 半个月后，水清硬是办理了出院手续，他没让李河出一分钱。就在出院的这一天，房山峻就地购买了一辆崭新的北京现代，作为送给水清出院的礼物。他哪管水清同意不同意：“你不同意还算知己兄弟？要不咱各奔东西谁也不认识谁？” 房山峻开着新车拉着水清回到了水家寨，缓缓停在水清的二层小楼前。刘校长带着六个孩子早已等在那里，孩子们每人抱着一块正方形木板。左邻右舍、亲朋好友也都等着迎接。 房山峻搀扶着水清下了车，把一副拐杖架在他的腋下。刘校长第一个上前扶住水清：“祝贺你顺利出院。孩子们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你看——”只见六个孩子排成整齐一行，高高举起木板，同时将木板翻转过来，六个用野花编织的大字鲜艳醒目：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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