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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有洞天

时间:2017-03-01 13:48来源:原创 作者:陈渊 点击:
别有洞天小说 沧桑 陈渊 沉冤多年是网名,也是我的文友。几年前因意外在看守所呆过一段时间,他把经历写下来让我帮他整理。他用日记的方式记录了那段往事,取名《狱中日记》。我经过加工后把他网名改为陈渊,把《狱中日记》改为《别有洞天》,别是那地方特别
别有洞天  小说

          沧桑 陈渊

  沉冤多年是网名,也是我的文友。几年前因意外在看守所呆过一段时间,他把经历写下来让我帮他整理。他用日记的方式记录了那段往事,取名《狱中日记》。我经过加工后把他网名改为陈渊,把《狱中日记》改为《别有洞天》,别是那地方特别;洞天是在看守所每天只能看到仅有的一片天,这个名字早已失去它的本意,陈渊看后说,随你的便吧!于是便有了这篇文章。


          一

   漆黑的铁门“哗啦”一声被打开,陈渊被表情严肃的一名民警推了进去。“王龙,给你送来个新人。”“谢谢刘所长,我就喜欢要新人。”这位表情严肃的刘所长此刻依然紧绷着脸,没有一丝笑容,他炯炯的目光环顾了屋里所有的人,然后把目光停留在叫王龙的身上。“可不许欺负新人。”“放心吧!刘所长。”然后,漆黑的铁门“呯”地一声被关上,紧接着听到清脆的锁门声,从此隔开了里外两个世界。
     “站好,搜一下。”那个叫王龙的招呼了一声,旁边立马蹿过来两个人走到陈渊身边,让陈渊两手趴在墙壁上背对着大家,然后那两人把陈渊从上到下摸索了一遍,甚至把上衣的口袋和下边的裤兜都翻出来。“娘的,啥都没有?只有股柴油味。”其中一人不满地骂了一句。
      “喂,新来的叫什么名字?”王龙又问道。
      “陈渊。”陈渊心怯地答道。
      “知道这是啥地方吗?”王龙瞪着陈渊。
      “看守所。”陈渊以前听说过,没想到此刻自己就在里边,愰忽得像做梦。
      “因为啥事进来的?”又是那个王龙问道。
      “俺村的李进峰因偷摩托车被公安局追捕,他逃跑的时候向我借了五百块钱……”陈渊想起那天的情况。
      “不错,嗯,不错,够朋友!”陈渊听到王龙的赞许声。“好啦!既来了就在这儿安心住吧!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以后,多干活少说话,没人敢找你的麻烦,这里我说了算。听到没有?”
    陈渊赶紧点点头。
    此刻屋子里的光线暗淡下来,只有上面的天窗显露着明亮的光。借着微弱的光,陈渊看见天花板上面悬着一个日光灯,可巡视四壁却没见有开关。正当陈渊疑惑时,日光灯却突然亮了起来,由于雪白墙壁的胦衬屋里顿时亮堂起来。
   此时,陈渊才把这里的一切看清楚,这是一间南北稍长的筒子房,有二十五平米,膝盖高的铺着木板的大通铺几乎占据整个房间的四分之三,铺和墙壁之间仅留下不足两米的过道。东面墙壁上贴着监规制度,西面墙壁半空中伸出一块水泥台,上面堆满了衣物,衣物的上面覆盖了一个被单。通铺的南端角落里堆满了一人高的被褥,上面有一个大被单遮盖着。被褥这边墙壁上砌了一个很小的壁橱,里面摆放着两摞碗,筷子就摆在碗上面。过道的南头还有一个来回拉动的漆黑铁门,与另一个门对应,紧挨着铁门有一个卫生间,里面空间不大,仅能容下一人方便,卫生间没安门,反正里面全是清一色的“和尚,”安不安门都无所谓。
“小眼儿,打铺睡觉!”王龙用威严的口气命令道。
“好哩,龙哥!”马上从人群里站出来几个人,由一个叫做小眼儿的人带领着铺被褥,他们先揭掉被单,把被子一条条地铺在木板上。靠墙第一个铺位是号长王龙的,在给他铺被子时还特意挑选花色图案较鲜艳内里比较干净的被褥,剩下的就随便了。从北到南铺了十个被窝,王龙和另外三人各自占据着一个被窝,剩下的人全部两人“打老通。”他们三人几乎占了整个通铺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却要容下十四个人。
“陈渊刚来没被子,让他睡边上。”王龙又嘱咐小眼儿。小眼儿看了一下陈渊,用右手指了一下通铺的最末端的那个被窝。
王龙吩咐手下一个文人模样的青年说:“把值班表排一下,让陈渊值两点的班。”王龙说着从壁橱里取出本子和笔扔了过去,那青年趴在墙上写了一张纸,然后撕下来放在壁橱里。
   王龙向众人挥挥手说:“睡觉啦!”大家便宽衣解带钻进了被窝。



陈渊躺在最南边,头紧贴着卫生间门口,不时地嗅到难闻的气味,但他却不敢言语,新来乍到,又是特殊的场所,所以得谨小慎微,生怕引火烧身惹下麻烦。
“我提议大家都表演个节目,嗯,唱个歌吧!小眼儿先唱,来给大家露一嗓子!”王龙没有平躺而是侧卧右肘支在褥子上,手掌托着脑袋。
“龙哥,我不会唱歌呀,嗓子不行,唱出来比狼叫都瘆人!”小眼儿由于怕冷蒙着头睡觉,此刻掀掉被子露出头来。
“随便唱,唱啥都行!”另几个人起哄道。
“咦,嘻嘻,唱啥哩?”小眼儿为难地笑笑。“唱个闯三关吧!”
“好!”王龙带头鼓掌,另有几人随声附和。
“……只要你不把我往外赶呐,我就算过了二呀嘛二道关。过了嘛二道关,我心里呀好喜欢,咦呀,咦呀又过了二道关……”小眼儿嗑嗑巴巴丢三忘四地唱了几句,唱得与电视里名星唱的相差甚远,简直不堪不入耳。
“过了二道关了该三道关了。”众人觉得挺不错,意犹末尽,怂恿他再唱下去。
“别,别让我唱了,就会这几句,龙哥你饶了我吧!嘻嘻。”小眼儿拱拱手求饶道。
“十三刀唱一曲,来一首好的!”王龙点了“十三刀”,陈渊疑惑,咋有叫“十三刀”的,大概是绰号吧。
马上从通铺中间的被窝里探出一个头,咳了几声清清嗓子唱起了李琛的《䆚外》。
今夜我又来到你的窗外,
窗帘上你的影子多么可爱,
悄悄地爱过你这么多年,
今夜却又要分开。
再见了心爱的梦中女孩!
我将要去远方寻找未来,
假如有一天我重回故里,
再到你窗外诉说情怀……
“十三刀”唱得不错,旋律和韵味都恰到好处,唱着唱着声音变得低沉,有种压抑和悲怆!
“别难过了十三刀,事情己经这样了,说啥也没用了,要面对现实。”接下来通过王龙和十三刀的对话,陈渊才听出了故事的大致轮廓。
十三刀原名叫张新岭,现年二十八岁,由于人比较老实一直没找到对象。最后在亲戚帮助下说了一门亲事,女方卖成衣,曾跟意中人私奔过,后因父母阻挠,折散了鸳鸯。最后经人介绍,嫁给了张新岭,不过女方父母狮子大张口,彩礼三万。父母看新岭年龄老大不小了,便求爷告奶东凑西借总算凑齐这笔巨款,可结婚不到俩月,那女孩便要离婚。新岭苦苦哀求甚至下脆,可女孩却冷若冰霜。新岭一时怒起操起尖刀连捅妻子十三刀……
屋内除了王龙说话,其他人没人敢言语,沉默了一会,王龙开口道:“别死气沉沉的,活跃一下气氛,不想那些倒楣事儿,应该高高兴兴的,来,接着唱,谁自报奋勇唱一个,没人吧!噢,那个新来的叫,叫什么来着?陈,噢,陈渊吧,来一首助助兴!”
陈渊听到点自己的名字,知道不便推脱便清清嗓音唱了起来。
带走一盏渔火,
让它温暖我的双眼。
留下一段真情,
让它停泊在枫桥边。
无助的我
已经疏远了那份情感。
许多年以后能不能?
接受彼此的改变!
……
陈渊很喜欢听这首歌,词曲作者陈小奇通过优美舒缓的旋律,向人们展现了一幅江南水乡夜晚恬静的画面,古代诗词的韵味与现代意境的完美结合,给人一种超脱的感觉,同时也透露出一种人生哲理。陈渊在修车时,门市部里的录音机不停地播放这首歌曲,只要听到这首歌,陈渊的心情就特别地舒畅,修起车来就特别得心应手。今晚上陈渊唱得特用心,几乎跟毛宁唱得差不多。
陈渊刚唱完,王龙便大声叫好,于是十多个人便鼓起掌来,“噼哩叭啦”声溢满小屋,顺着窗口飘到外面,立马从天窗口探出一个戴大檐帽的警察,“干啥哩,想造反哩?”
“噢,是王所长值班呀,没事,我们在唱歌娱乐一下。”王龙仰头对着天窗中的民警笑嘻嘻地说。
“谁让你们唱歌的?其他监舍的人都在休息,不影响别人吗?”王所长有些怒气,“值班的人呢?”
“那不是吗?”王龙用手朝南墙边一指,那个地方是个死角,所长想看清楚必须把头伸过来。
“在哪里?”王所长伸头往下看。
“还不给我站起来!”王龙指陈渊身边的两个人。
马上从被窝里钻出两个人,看来他俩个是有准备的,都没脫衣服,两人赶忙穿上鞋,披上大衣一边一个站在那儿。
“值班就应该像个值班的样子,规规距距地站在那里,躺在被窝里值什么班?”王所长训斥了几句便走了,脚步声由近及远。
东北的天气异常地冷,寒风打着旋儿从窗子溜进来直扑到人们的脸上,陈渊干脆蒙着头睡。由于太拥挤,人们只能侧卧着身体,腿跟腿互相交织着、挤压着,时间久了腿都麻木,想翻转一下身子都特别困难。好在是寒冷的冬天,人们挤在一起可以互相取暖,但陈渊却感到胸闷,有种无形的压抑感。
思绪像潮水般地漫过陈渊的脑际,往事清晰地呈现在眼前。陈渊高中毕业后无所事事,父亲劝他学点技术以便以后好谋生,陈渊觉得父亲的话不无道理,便点头默许。父亲便把陈渊托附给自己的表弟也就是陈渊的表叔开办的汽车修理部里当学徒。
陈渊年轻勤快干活又麻利,深得表叔的喜爱,无论是大货车还是小轿车,表叔都手把手地教他,给他讲解机器的工作原理、内部构造以及如何修理和保养维护。陈渊聪明伶俐,把表叔的话都默记于心,有些重点他就记在日记本上。由于陈渊的努力,不到两年的时间,陈渊对一般的车辆就能单独修理了。有时表叔要去进货或是办其它事这里的一切就全部让陈渊打理了。
几天前,陈渊的好友李进锋突然来造访,他把陈渊从外面拉进屋里,神色紧张且神神秘秘地说:“借我几百块钱?”
“看你那表情跟偷人家一样。”陈渊半开玩笑地说。
“唉!还真说对了,我准备去长春我姑家躲避一下,可又没盘缠现在又不敢回家,所以才想到你。”李进锋有点着急。
陈渊与李进锋是从小玩大的朋友,现在朋友有难岂有不帮之理,陈渊从枕头下取出五百块钱塞到他手里,李进锋把钱揣进兜里扭头便走了……
陈渊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认为帮朋友是理所当然,依然照样干活。今天下午他正在修车,突然来了两个便衣警察问他:“你是陈渊吗?”陈渊点点头,他以为是来修车的。两位警察从上衣口袋掏出警官证在陈渊面前亮了一下说:“有件事需要向你了解?请跟我们走一趟吧!”陈渊此时还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警察因为啥要找他?他跟表叔交待了几句便坐上了警车。在车上警察问他认不认识李进锋?此时,他才知道,可能是李进锋已被警察抓住,才把自己供出来……
陈渊用被子蒙着头,呼出的热气在被窝里回旋,不大一会功夫被窝里便暖烘烘的,他感到有些燥热,便探出头来,马上呼吸到新鲜空气,尽管空气很冷很凉,却也沁人心脾。他用眼瞥了一下过道上站着两个值班的人,那两个人身穿棉衣外边还穿上厚厚的绿大衣,他弄不懂别人都在睡觉为什么还要有人值班?还有天花板上吊着的灯泡却一直亮着,陈渊很不习惯,因为自己长这么大都是拉灭灯才能入睡的,灯光很难让人进入梦乡。
其他人都睡着了,屋里静悄悄的,连那值班的人也悄无声息。陈渊强迫自己赶快入睡,可几经努力却没凑效,头脑似乎越来越清晰,他想起自已与青锋小时候在一起玩耍的许多趣事……两人从小学到初中再到后来的高中,有时虽然不同班但都同届,毕业后,陈渊来到表叔的修理部当学徒,青锋也进城找了份工作,据说在歌厅里维持秩序什么的,具体干啥工作,陈渊不太清楚……
陈渊不知道自已啥时候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做了好多梦,断断续续的,他梦见修理部门前的水泥地面上全是稀糊涂泥,自己趟在里边拔出不脚,身上和鞋上全是泥浆,自己艰难地走着……一会儿又梦见父母和哥哥,咋不见最疼爱自己的老奶奶哩?陈渊就开始寻找,忽然他看见了老奶奶,可自己与奶奶中间隔道河,河流湍急上面没有一座桥。陈渊急得团团转……
突然,有人在他身上推了一把,“起来值班。”陈渊怔了一下,猛然惊醒,他赶忙爬起来穿上衣服,然后再穿上鞋便和另一个人站在过道上。刚才值班的两人便乘机钻进被窝里。
陈渊和另一个人各自站在过道的两头,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怕影响别人休息。后来陈渊才了解到,两人值班是害怕犯人自杀、他杀或其它违规行为,同时犯人又可互相监督,常明的灯泡照亮了屋里的一切,人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两人的视线之内。夜里睡觉谁开灯?只有躺在灵床上的死人,床头才点燃长明灯,犯人们戏称之“照死灯!”
夜静悄悄的,通铺的人除了前边四个人是单铺外,剩下的十多人全部两人一个被窝,由于拥挤全都侧着身子睡,有几个打着呼噜,有的还时不时地说着梦话,陈渊看着铺板上躺着这些人好像打扫战场时的死人一样,心里有些害怕,好在对面还站着一个大活人。
陈渊刚进来属于新号或叫新人,理所应当值两点至四点,因为这个时间段是人最爱发困的时候,每个新人都要从此经过。
两个小时看似很短,可值起班来却显得那样漫长。陈渊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时间,一分钟,两分钟,一直数到六十下;然后再重新开始,一分钟一分钟地数,又数到六十下,他估摸着时间到了,可值班的所长还不来喊换班。他就耐心地等啊,等呵,直听到上面天窗上传来所长低沉的声音:“换班!”他便赶紧脱鞋上铺,另一个人朝墙上的值班表看了一下,再到铺上把该值班的另外两个人叫起来。
陈渊重新钻进被窝着实费了些劲,因为太挤,就像在於泥中打木桩不摇晃几下是很难打进去的。陈渊躺进被窝里却再也睡不着了,每间隔两个小时便听到所长那低沉的声音在喊道:“换班。”



“起床啦!”所长在上面高喊一声,屋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人们打了一个激凌,纷纷从被窝里钻出来,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跳下通铺穿上鞋子,然后开始叠被褥。王龙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几个叠被褥的人也不敢去叫醒他,仍然在叠其他人的被褥。“喂,东九号是谁还在睡觉?快点起来!”办公室里的监控把每个监舍里的一切观察得一清二楚,通过喇叭吆喝起来。
王龙无奈地从被窝里钻出来,低声谩骂了一句:“奶奶的,懒觉都不让睡!”他刚站起来,马上有几个人去把被褥拉开,伸展,再叠好,然后再放在南墙角的大被垛上,上面用一条大被单把被垛罩严,再把几个角用手整理一下,争取做到棱角分明,规整严谨。
南边的铁门被值班所长把销钉抽掉,人们“哗啦”一下把门推到一边,人们端着装有牙刷牙膏的茶缸去到外边洗漱去了,人太多,只能排着队去接水,然后跑到一边就着脸盆洗漱。
此时天空还一片漆黑,几颗明亮的星星镶钳在夜幕上,陈渊弄不明白,把人们这么早都弄起来干什么?要在外面此刻还在被窝里睡懒觉哩!
通过屋里透出的亮光,陈渊把外面的一切看清楚,这是一间放风的场地,跟屋里的面积差不多一样大,靠北墙有一个水龙头,下面有个水池子。南墙边有一根粗铁丝,上面整齐地摆着各人的毛巾。场地的上面是指头粗的钢筋焊成的十公分大的正方形格子,钢筋上面铺了一层菱形的类似窗户外面的防盗网,四周是水泥墙,可谓是壁垒森严,犯人是插翅难逃!
天空渐渐地明亮起来,人们从夜幕中露出本来的面目,陈渊发现这里的人与外界不同,不仅是穿着方面,而是人们的脸部的表情与颜色,严肃、阴沉、忧郁和惨白,是长期在押人员的特征。屋内的电灯自动熄灭了,上面的广播里传出迟志强的狱中歌,歌曲低沉、压抑、悲伤让陈渊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无端的凄凉与悲怆,他不禁长喘一口气。
“出操喽!”值班所长大喊一声,人们迅速站成两排。王龙站在前边喊着口号:“一,二,一。”人们甩动着两条胳膊,两只脚在原地踏步走。“一,二,三,四。”王龙有节奏地大声喊道,所有的人扯开喉咙大声随附着:“一,二,三,四。”声音高亢激昂,像池子里快满的水溢过铁丝网散播到外面去了。
二十分钟的出操时间刚过,值班所长戴着眼睛手拿花名册开始点名,“王龙。”“到。”王龙响亮地回答。然后,一个个人名全念到,等到念陈渊时,陈渊答道:“有!”所长一听不对劲,从眼镜上边睁开眼睛:“谁让你这样回答的?”王龙赶忙笑着答道:“报告所长,陈渊是刚来的新人。”所长没在说什么,只从鼻孔里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拿着本子又到东边监舍去了。
“打扫卫生!”王龙一发话,众人手拿布片蘸些水开始打扫各自的卫生区域。王龙走到陈渊跟前说:“你找块湿布去擦拭卫生间,不是我故意刁难你,每个新来的人都必须从这里经过。”
卫生间不足两平米,三面墙壁上贴有一人高的瓷砖,有一根胳膊粗细的白色塑料管从上面通下来,里面除了一个塑料桶外别无他物。陈渊手持布片把雪白的瓷砖从上到下全部擦了一遍,再把水泥地面又擦洗得一尘不染,然后把布片拿到外面水池里清洗干净,再搭到南边的铁丝上晾晒。
开饭时间到了,屋里边的铁门被打开一个小窗,窗口不大仅能伸出一颗人头,它离地面不足一米,方面打饭。
小眼儿手端着一个塑料盆,外面的人一五一十地数着把馍从窗口放进盆内,一共十五个馍。小眼儿尖叫了一声:“少一个馍呀!”
“少什么?十五个人十五个馍。”外面的人不耐烦了。
“昨天晚上又送来一个新人呀!”王龙急了,从后面把小眼儿扒到一边,把脸凑到窗口。
“这单子上怎么没写?我去问一下。”外面的人去了,片刻功夫又回来,从窗口递过来一个馍。另一个人把红色的塑料桶递到窗口,外面的人把汤舀进桶內,共八勺,最后又饶了半勺,然后小窗在外面“咔嚓”一声关上了。
“他奶奶的,馍跟他自己家的一样,哼!”王龙骂了一句。
王龙和另外三人坐在铺板吃饭,其它人全都自觉地躲在外面吃,十多人都背靠三面水泥墙蹲着。说是早饭无非是一个馍一碗汤,馍不大不小,但比家里的馍小多了,但挺白挺暄,味道还不错。汤清得能见底,把它比喻成马尿一点都不为过,还有一股焦糊味,陈渊知道大锅稀饭有焦糊味是难免的,原先在学校就经常喝这种稀饭。伙夫们很难掌握,要么稀饭不开,要么锅底就焦糊。早饭根本没有菜,迟志强的狱中歌唱道:“菜里没有几滴油,”既使油少,毕竟还有菜,可看守所里一日三餐都沒菜。有几个人往馍中间夹些调料,有的不知在哪儿搞了一些盐洒在馍中间,盐在这里简直成了奢侈品。
场地里的十多个人很短的时间内便吃完了饭,各自把碗筷在水龙头下洗刷干净,然后放入屋内的壁橱里,然后在场地自由活动。屋里王龙他们四人刚吃完饭,小眼儿便手拿布片去擦铺板,再把碗筷拿到外面交给别人清洗。
小眼儿就是个“二掌柜”之类的角色,下面的这十多号人的饮食与卫生归他管理。王龙戏称他为“小眼儿”确实是名副其实,陈渊仔细观察了小眼儿,他的双眼确实不大,长长的睫毛耷垃下来遮住了眼睛,只能看见他半个眼珠。他有两颗门牙露着,乍一看嘴型和门牙有点酷似演员葛优,他说话还老是涶沫飞溅。



王龙吃过了饭,抽着香烟在外间散步。他看上去有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头发黑而密,白晳的脸庞上镶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轮廓分明的嘴唇,.蛮漂亮的小伙子。陈渊对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陈渊这才想起在电影电视中经常出现黑社会老大的形象。
.各个监号内人声嘈杂,此时正是人们洗衣服或闲聊的时间。王龙站在正中央望着铁丝网外面的天空,禁不住放声高歌。
我站在山海关上,
举目望四方。
长江巨浪后浪推前浪,
我被送进劳改场。
 
送走的那天晚上,
妈妈她病倒在床上,
含着眼泪对呀对我讲,
不要责怪爹和娘。
 
来到了劳改场,
许多朋友对呀对我讲,
不要想家乡不要想爹娘,
更不要想那美丽的姑娘,
好好改造早日回家乡,
这才是你最真的梦想!
 
释放的那天早上,
我换上了新衣裳,
坐上了大客车我回呀回家乡,
从此孝敬爹和娘!
……
这首歌对陈渊来说感到又陌生又亲切,陌生是陈渊在外面从未听到过,亲切感是它道出了在押人员此刻的心声。王龙的嗓音很有磁性,即高亢又哄亮,尤其在几个字上面处理得很好,像歌词中的“家”字,就足见其功底。王龙用沉郁忧伤的情调把它演绎得非常到位,给人一种酣畅淋沥的感觉。
附近几个监舍顿时鸦雀无声,人们停止了一切活动都屏息静气地听王龙唱歌,都被他的歌声吸引住了,当王龙的歌声刚一停住,两旁的监舍内立即传来噼哩叭啦的鼓掌声。
“龙哥唱的太好啦!”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墙外飞进来。陈渊感到奇怪,这里怎么还有女犯人,仔细想想也是,女人就不犯罪了吗?
“霞妹也唱一个,让哥欣赏一下。”王龙仰起脖子,仔细聆听那边传来的声音。
一骂那个说媒的,
媒婆不是个好东西,
整天悠手好闲不劳作,
花天酒地骗吃喝,
把我骗到别人家里。
 
夫君是个“武大郎,”
头上又是个“巴喇梨,”
别看人样不咋的,
夜晚还常去ktv。
 
二怨我的妈咪,
妈咪是个“老财迷,”
贪图人家的好彩礼,
就把女儿推进火坑里。
 
可怜我的老父亲,
知道女儿受委屈,
看见女儿常落泪,
父女相拥泪凄凄!
……
霞妹的歌声刚一落,王龙便鼓动人们喝彩!“霞妹唱得真好听!”
“谢谢龙哥夸奖!”霞妹娇滴滴的声音又飞过来。
“让哥看看霞妹长啥样?”王龙又提出要求。
“行,妹子长得可漂亮了!大美女一个!”霞妹有点故意逗王龙开心。
“哈哈哈,让哥欣赏一下呗!”王龙更有兴趣了。
“那你变个苍蝇钻过来呀,再不然变个老鼠也行!”墙那边传来一片女人的哄笑声。
“你来南边的铁丝孔里,让哥瞧一眼。”王龙来到搭毛巾的地方,闭着一只眼往对面看。
陈渊这才注意到搭毛巾的铁丝原来都是相通的,孔洞是用电钻打的,只有指头般粗细。
王龙用手晃动一下铁丝,贪婪地通过小孔吃力地看。“咦,咦,漂亮,漂亮,左眼还是个双眼皮哩!嘻嘻!”
“干啥哩王龙?”随着一声断喝,值班所长突然出现在铁丝网上边。
“是王所长呀,我,我在看美女哩!”王龙嬉皮笑脸地答道。
“他妈的,给我滚一边去,在这里还不老实,没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王所长此刻像家长训斥自家孩子一样。
“咱是一家子呀!都姓王,你骂我是应该的!”王龙又说道。
“想咋的,还不服气是吧,你他妈的不学好,几进宫啦?”王所长隔着铁丝网向下看。
“这次出去就学好啦,你们这地方谁都不愿意进来!”王龙说。
“哼,那可不一定,上次走时就说再不进来了,这次咋又进来呢?”王所长说完便向其它监舍走去。



监舍里的小窗突然“哗啦”一声打开,这声音很响,所有的人的目光都射向了小窗口。“陈渊,过来。”陈渊听到叫声赶忙跑到小窗口,刘所长隔着窗口对陈渊说:“你父亲送来一百块钱,钱记在帐本上,你可以买日常用品和菜,还有馍,还给你送来一条棉被。”刘所长从窗口把被子塞进来,“你还需要什么东西?你父亲还在外面等着。”
陈渊一时语塞,便说不需要什么,所长咣当一下便把小窗口从外面关上。
当陈渊把被子放在铺板上,内心泛起一缕凄凉与悲伤,间或还有痛苦与懊悔,可以说是五味杂陈,这种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感折磨着他,让他内心起伏不定,他坐在铺板上一语不发。
父亲没来之前,陈渊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当刘所长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时,他竟一时语塞,他知道父亲此刻就在大门外,虽然父子近在咫尺,然而一道高墙和铁门却把他们隔开。他似乎看见父亲那急切盼望的眼神和无助的脸色。
他颓丧极了,坐在铺板上暗自悲伤起来。王龙走过来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兄弟,想家了吧!”陈渊没言语却点点头。“不要急躁,耐住性子,你的老乡偷了十多辆摩托车,办案人员要调查、取证,还要追赃,案件查清楚没半年以上是不行的。”
陈渊一听吓了一跳,“那么长时间?”
“你看张涛己经在这里呆了三年了!”王龙说。
陈渊此刻已无话可说,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
午饭和晚饭都与早饭一样,都是一馍一汤。
经过几天的观察和了解,陈渊基本上把这里边的情况摸索得差不多。王龙原先并不是号长,原来的号长叫张涛是一个二十一岁的高大英俊的帅小伙。他犯的伤害致死罪,原因是与邻居因宅基地发生纠纷,刚开始是吵闹,最后发展到两家人大动干戈,在打斗过程中,张涛手持木棒敲在对方头颅上,致当事人当时晕倒,在送往医院的路上不治身亡,张涛因伤害致死罪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十三年,张涛不服判决提出上诉,中院经过调查取证,重新审理,依然维持原判。张涛依然不服,又上诉到高院,最终判决依然维持原判。经过两次上诉,前前后后将近三年的时间张涛一直被关押在看守所内,几个所长都劝他,与其上诉还不如去监狱服刑,要是早去监狱恐怕现在也有减刑的机会了;再者说边服刑边申诉也行。张涛别无选择,再有几天时间就要到省第一监狱去服刑。
在屋里与王龙张涛一起吃饭的还有两个人,一个叫刘义民,另一个叫张瑞丰。刘义民是一个体格健壮的农民,三十多岁,黑黑的脸庞,深䆳的眼眸,浑身透着朴实和善良。他在村里当队长,他是因为闹事被抓进来的。他村有一个妇女连生三个女孩,很想再生一个男孩来继承香火,当她又怀孕时被计生办抓住做了人流,这个妇女想不开喝农药自尽了。于是村民们就把该女尸体抬到乡计生办来闹事,趁着夜色众人把计生办所有的资料全都烧毁,又把门窗玻璃全部敲碎,把乡计生办搞得一片狼籍。刘义民因为是村组干部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再者他用自己的拖拉机拉村民去乡里,于是他和其他几位村组干部一起被批捕,他们的案件还在侦察取证阶段。
张瑞丰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漂亮的小伙子,高高的个子,白白的脸庞,留着寸发。他因犯抢劫罪被判六年有期徒刑,再有几天也被开走。他是麻醉抢劫,即在饮料里放入麻醉药,待人昏迷后就把人家的财物给抢走。
夜幕降临了,值班所长把放风场地的铁门给关上,从上面用一根铁条给销死,铁条不抜掉任何人是打不开这道门的。
小眼儿领着几个人把所有的被褥都铺好后,人们便各自躺进自己的被窝。王龙和张涛刘义民张瑞丰他们四人坐在被褥上聊天。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整天吵吵闹闹,后来不得不分手,当时我和弟弟都很小,是爷爷和奶奶照顾着我们,后来奶奶也去世了,爷爷的身体又不太好,经常吃药还要侍弄几亩地。我和弟弟便早早辍学,地里的活干不了,你说咋办?”王龙叙述自己的经历时脸上显出一股优伤。
“你去找你父亲呀?”张涛说。
“我父亲又找了个女的,在大连市郊收废品,那个女人也有三个孩子,他们会收留我们吗?那女人说的话特刻薄特尖酸,我和弟弟一气之下扭头便走……”王龙提起父亲和后妈显得异常地愤怒。
“那你去找你亲妈呀!”刘义民问道。
“唉!那不是俺亲妈!”王龙痛苦地摇摇头。
“不是亲妈?”张瑞丰疑惑地问。
“别提她了,是亲妈!但她不像个亲妈,我和弟弟去找她,别说管饭了,连家门都不让进,俺兄弟俩个身无分文,只得沿着铁路一路讨饭回到家。这个家庭让她伤透了心,她恨死了父亲,把怨气都撒在我们身上,唉,别提她了!”王龙提起母亲更是一脸的无奈。
“那你以后怎么过的?”张涛关切地问道。
“乡下那个家实在不想呆,就在市里混呗,我在市郊这一带也小有名气,结交了一帮小兄弟,整天吃喝玩乐,几个结拜兄弟中我是老大,下面有二弟三弟四弟等几个铁哥们,在这一带没人敢惹我们……”王龙说着便来了兴致。
“那你弟弟现在哪里?”刘义民问。
“头一次因盗窃判了两年,出来不到一年便又因盗窃罪被判了三年,现在也不知道人在哪里?我们弟兄两个的户口也注销了,成了无业游民,成了黑户,我们俩个也几年没见面了。”王龙很挂念弟弟。
值班所长巡视到这里,看到他们在交谈,便说:“早点休息,别影响他人!”
“今晚是陈所长值班呀!好的,休息!”王龙他们几个便钻进被窝。



自从父亲送来一百块钱,每顿饭时,王龙便多给陈渊一个馍,另外又陈渊一套洗漱用具,包括牙刷,牙膏和一个塑料杯子。馍只吃了五六天便不给了,陈渊细算了一下,自己的一百元钱恐怕四十元也没花够,但他又不敢去问。陈渊见过一个犯人因这事差点没挨打,最后还被训斥了一顿。
陈渊知道那钱是父母的血汗钱,此刻他暗下决心,宁愿自己挨饿也不愿再向父母伸手要钱,因为这钱自己并未花到,而是让号长之类的“牢头狱霸”享用了。
自从断了外援,每顿饭仅靠一个馍一碗稀汤远远满足不了陈渊的肚子,总是不到饭时便早已饥肠辘辘。
第三天上午,铁门哗啦一声被打开,所长喊道:“陈渊,出来。”陈渊一阵惊愕,小眼儿忙把一件灰色的上边印有看守所字样的无袖短褂给陈渊穿上,小眼儿凑近陈渊身边低声说道:“提审哩,给他们要馍吃要烟抽,带回来几根。”
铁门被“咔嚓”一声锁上了,所长在前陈渊跟在后面。陈渊从监舍一出来往西一看,长长的走廊里空无一人,显得空荡荡的,其实有将近二百人被关押在各个监舍内。走廊北面是一片菜地,此时是隆冬季节,辣椒、蕃茄、和豆角的棵子已经干枯,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看守所的四周被高墙包围着,墙头上还拉有三道电网,四个角落里的岗楼上有全副武装的武警在执勤。
走到中间便有一个过道,一道大铁门拦在前面,所长掏出钥匙打开小偏门,越过这道门便是看守所前面空旷的场地,有一排房横在前面。所长把他领到上有“提审室”的一间房门口,说:“进去吧!”
屋里很简陋,一张桌子旁坐了两个警察,前面有一个固定的水泥墩子,陈渊忐忑不安地坐了上去。
“叫什么名字?”警察问。
“先给我拿两个馍!”警察停顿了一下,然后向另一人挥挥手,那人片刻功夫便拿来两个馍,陈渊把它塞进兜里。
“现在可以说了吧!”警察用威严的眼光直视着他。
“再给我弄几棵烟!”陈渊又提出要求。
“哟嗬,刚进来三天,啥都学会了!”旁边的警察从上衣口袋内掏出一个烟盒,从里边抽出一根递给陈渊,还掏出打火机替他点燃,最后看看里面也没几棵,干脆连盒带烟一齐塞给他。
警察一连问了他几个问题,姓名、年龄、家庭住址,陈渊都如实回答。当警察问他因何事进来时?陈渊说借五百块钱给李青锋。
“你知道他为啥借钱吗?”警察说。
“他偷摩托车被发现,准备逃往哈尔滨去!”陈渊说。
警察又问了一些问题,陈渊都一一问答。负责记录的警察把审讯记录递给他,让他看看后确认无误会再签上自己的姓名。最后他又被所长领回监舍内。
陈渊把烟递给王龙,王龙高兴地得到宝贝似的不住地夸赞陈渊,王龙从盒内抽出一根香烟递给陈渊,然后再给张涛刘义民和张瑞丰每人一根。王龙给陈渊点燃后说:“去躲到厕所里抽!所长看到了不好。”陈渊赶忙钻进厕所美美地抽了一颗烟。
      七
几天后的一天,铁门又被打开,刘所长又送来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
 
                            王龙打量了一下便问:“叫什么名字?”
“谢明亮。”年轻人说。
“犯啥罪?”王龙又问。
“强奸罪!”年轻人战战兢兢地说。
王龙一听,用眼睛斜睥了一眼,然后朝小眼儿一挥手,小眼儿和另外一人便对谢明亮一顿暴打。小眼儿挥拳朝谢明亮的头上脸上给了几拳,另一人朝谢明亮的心窝和腹部也给了几下。
谢明亮吓得浑身哆嗦着,连忙求饶,嘴里不停地说:“大哥,饶了我吧!哎呀!我的头疼!”说着顺着墙壁顺势瘫坐在地下,脸色吓得煞白,浑身筛糠一般。
王龙摆了摆手,小眼儿和另一人退到一边去。“强奸罪!我最讨厌这种人了,现在犯强奸罪真他妈的划不来。美容院、发廊、饭店到处都有小姐,花几十块就行,这一判最低也得三年。三年少挣多少钱?你算算亏不亏?”
“大哥,我冤枉!”谢明亮有苦堆言。
“怎么回事?说说让我听听!”王龙说。
“俺村的风芹和我是初中同学,我们俩人的关系很好。前天晚上我约她到河边聊天,聊到半夜才回家。她父亲知道后暴跳如雷,当场就给风芹两耳光,又一怒之下告我强奸罪……”谢明亮哭着说。
“原来如此,像他这种案件该怎么办?”王龙转向张涛。
张涛在看守所呆了三年,接触过上百人的案例,对别人案件的判断几乎相差无几,也可以说料事如神。“就看他有种没有?明天或后天办案民警肯定来提审,你就一口咬定就没这回事。无论民警怎么哄劝,威吓,甚至打骂,你都不能承认,你只要挺过去就保你没事,你只要一承认就完了!”
“对呀,女方再怎么说,那也是一比一的口供,有一方死不承认,罪名就不成立,他们就无法立案。即使她爹当证人也不行,他属于女方的直系亲属,司法上有名文规定是不成立的!”王龙也是看守所里几进几出,也算是“专家。”
谢明亮此时早已不哭,捂着肚子的手也放了下来,此刻正聚精会神地听着。
“小子听好,咬牙坚持住保你没事,听见没有?”王龙又强调一次。
“听见了大哥,谢谢了!”谢明亮点头称是。
果不出张涛所料,第二天八点刚过,所长便传唤谢明亮。当他快走出监舍时,王龙说:“可别忘了,回来带几颗烟!”然后朝他多看了几眼,谢明亮也会心地点点头。
将近两个小时后,谢明亮被所长送回来了,铁门刚被关上,王龙和张涛便急切地问道:“怎么样?”
“我就死不承认,一口咬定那晚上根本没去,民警又是拿警棍又是拿手铐来吓唬我,还说承认了吧,承认了就放你回去。不承认就永远不能出去。”谢明亮摊开双手说:“我不承认,他们就不给烟抽。”
“好,有种,这样你就有救了!”王龙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
“公安不会善罢甘休的,肯定还得提审他。”张涛像预言家一样。
隔了一天,办案人员又将谢明亮提了出去,这次时间更长,回来时是哭着,脚也一走一瘸。这次因为他死不承认,把办案人员逼急了,就给了他几巴掌和踢了几脚。
听了谢明亮的叙述,王龙和张涛他们几个议论道:“这小子快出去了!”
事实果然如此,谢明亮在被关押的第二十八头上被放了出来。临走时谢明亮激动地说:“上次挨打也值,要不然非住几年不行,谢谢大哥们!”



谢明亮在被释放的前一天,张瑞丰看上了他身上的一件皮衣,他有心据为己有,便说:“你马上要出去了,把这件皮衣让我穿吧!”
谢明亮纵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也不敢说不给,他怕挨打。这事王龙不知道,当时他正在外边放风,是小眼儿偷偷告诉他的。王龙本也想要,但为了面子却没张开嘴,此时听说便怒火中烧。
别看他们四人在一块吃喝,表面上挺和睦,可却各怀鬼胎。中午刚吃过饭碗筷还未收拾,王龙便问张瑞丰:“人家马上要出去了,快把人家的皮衣还回去!”
张瑞丰脸红了起来,说没有这回事!
王龙走到被垛前,把他的被子拉出来,从被罩里拉出皮衣说:“这是什么?”
张端丰又狡辨道:“是他自愿送给我的!”
王龙拿着皮衣问谢明亮:“是你自愿送的还是他向你要的?”
谢明亮此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王龙两眼盯着谢明亮说:“是你自愿给的吗?”
谢明亮无奈地摇摇头。
“你他娘的!”王龙转过身飞起一脚正好踢在正坐在铺板上的张瑞丰的头上,张瑞丰倒在铺板上,但他又敏㨗地爬起来,却又被王龙一脚给踢下床铺,王龙居高临下占着优势,张瑞丰赶忙跑到南边又飞身蹿到铺板上,王龙飞速追到跟前。两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势均力敌,两人拳来脚往好不热闹,铺板被跺得咚咚响,引得正在吃饭的所长端着饭碗跑过来一看,放下饭碗就顺着楼梯跑下来打开铁门时,两人还激战犹酣。“住手!”所长把两人叫出去以后,不一会功夫又送回来,不过两人的手都被手铐扣在背后。
王龙坐在铺板北头,太阳穴处有一块青紫色,张瑞丰坐在铺板南头,嘴角上淌着血。两人都沉默不语。其他人都躲在风场里面面相覷,没人敢言语一声。“小眼儿过来!”王龙大喊一声。
小眼儿从放风场地跑过来问道:“啥事?龙哥。”
“我上衣口袋里有烟帮我点着一根。”小眼儿从王龙口袋里掏出烟盒,从中抽出一只香烟插到王龙嘴上,然后再用火机给点燃。“给他也弄一根。”小眼马上抽出一根走到铺板那头,也用同样的方式给张瑞丰点着。王龙用嘴噙着烟,烟灰己经很长,双手被反扣在背后无法弹烟灰,他只能用嘴把烟灰吹掉。香烟冒出的蓝烟在他面前缭绕着,薰得他半眯着眼睛,他轻微地咳嗽了两下。
砸上手铐至少三天才能解除,这是所里的规定。这期间两人吃饭必须有专人侍候,小眼儿侍候着王龙,另一个人侍候着张瑞丰。
第三天头上,所长进来把两人的手铐给打开,王龙舒展了一下胳膊,又用左手抚摸了右手腕上面的印痕。
突然铁门又被打开,刘所长戴着大檐帽威严地站在门口,“张瑞丰收拾行李!”
张瑞丰手忙脚乱地翻找自已的东西,牙刷、牙膏、被褥和衣服。
王龙从被垛上拉过来自己常盖的被子递给张瑞丰,“兄弟,给带上我这条被子!”
“我这里有,不用了。”张瑞丰有点受宠惹惊。
“你去的那个监狱在山沟里,那地方很冷,被子薄了不行,我这条被子厚些,你带上!”王龙用威严的口气说。
张瑞丰有些感激涕零,当他挎上行装跨出铁门,又把头从小窗口伸进来说:“龙哥,我走啦!”
王龙伸出双手捧住张端丰的小脸蛋说:“走吧,到那儿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来!”
当张瑞丰即将离去时,王龙忽然想起什么,忙把上衣口袋里的几颗烟塞到张瑞丰手里。香烟在看守所是奇缺货,很难弄到。张瑞丰不忍心要便推脱说:“我马上到外边了,可以买到。”
王龙用不容置辨的口气说:“拿上。”然后硬塞进他上衣袋。小窗口从外面咔嚓一声给关上了,听见刘所长的催促声:“快走吧,去的晚了就吃不上午饭了。”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地消失了。



陈渊屈指算了一下,自己已来看守所将近一个月,他已熟悉这里的环境了,与大家都能和睦相处,只干活少说话,很少有人找你麻烦。
陈渊己经熟悉这里的生活了,但饥饿却像蛇一样纠缠着他,像驱赶不掉的魔鬼,无论你怎样努力都无法摆脱。每次吃饭时,他先把汤喝下,然后再吃馍,不大的馍让他用手撕成小碎块,然后一点点地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要在平常,这么大的馍他三口两口就吞下去,吃完了还可以去拿第二个或第三个,直至吃饱为止。现在他却不敢,他很清楚每顿饭只有这惟一的一个馍,他要慢慢地享用。馍非常香甜,这种感觉在外面尤其是吃饱的时候是没有的,他很珍惜此时的感受。
陈渊不明白,看守所里的在押人员为什么不让吃饱饭,难道说犯人就得挨饿,就没有吃饱饭的权利。有些犯人自嘲地说:“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不挣气!”犯人一一饭人嘛,要叫你天天大米白面,鸡鸭鱼肉的,恐怕挤破头往里钻呢!还故意犯罪进看守所享福哩!既然来到这里,就说明你有罪;有罪就得受罚,包括饥饿和劳动。
前几天上边的什么领导要来视察,所长们交待几遍:“领导要问你们能吃饱吗?你们就说能吃饱,而且还撑得难受!”话还未说完,所长自己都笑起来。
明知道每个犯人一个馍一碗稀汤,还要问吃得饱吗?这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吗?
陈渊甚至想,要真遇上饥谎也不至于饿得这么狠,他可以捋树叶啃树皮。在这里面啥你也搞不到。又过了几天,陈渊饿得连抬脚上铺板的力气也没有了,饥饿不仅使他浑身无力头晕眼花,而且肚子里还有疼痛的感觉,饿瘪了的肠子不安地在肚子里上下纠缠着,左右撕扯着……
早饭吃过就盼午饭,午饭吃过就盼晚饭,临睡前,陈渊躺在被窝里无法入睡,他想起那些司机们因修车而请他和表叔吃饭时的情景:满桌的美味菜肴和美酒,馍和汤,多么丰盛的饭菜;他还幻想到他去过的糕点房,那里全是他爱吃的甜食,有灌蜂蜜的大小精枣,有瓜笺,有沙淇玛……一想到这些,他就不住地流口水,尽管这些都是虚的,不存在的,但他的肚子便不怎么饿了,渐渐地他进入了梦乡,梦里他一点也不饿。常言道:“人是一盘磨,躺下就不饿!”
天一亮,穿衣起床,叠被褥、打扫卫生、洗漱、出操,待这一切过后,饥饿伴着早餐又来到。早餐吃与不吃几乎没什么感觉,就像一口枯井你扔进去一把土和推进去一车土没什么两样,因为枯井太深!
但尽管如此,陈渊还是忍着、坚持着,他觉得忍耐虽然有限度,但他可以无限拉长,就如弹簧。当刘所长向监舍内问,谁打电话要钱要物时,陈渊还是保持了沉默。他发现最近一段时间,由于在押人员的家属都没送钱,王龙和张涛刘义民也和太家一样,也是一馍一汤。
有一天,大家正坐在屋内闲聊,房门突然被打开,一下子拥进五六位所长。刘所长喊道:“风场上集合。”大家都跑到外面站成两排,所长们在屋里把被褥全部搜索了一遍,然后来到外面逐个搜查,所有的口袋都翻出来,再从上到下用手摸一遍。陈渊的裤腰带也被搜走,皮鞋里的钢板也取下,打火机,香烟,指甲剪和刮胡刀统统没收。有个细心的所长还把水池下面狭窄的缝隙也用手摸一下。
屋内一片混乱,王龙无奈地说:“谁叫咱犯罪哩,要在外面,他娘的敢碰老子一指头也一刀砍翻他!”生气归生气,“小眼儿,重新叠被褥!”



有一天早上刚吃过早饭,便听见外面人声吵杂并伴有警笛的鸣叫声。富有经验的王龙和张涛断言:“可能要公捕公判了!”
果然没半袋烟功夫,铁门被打开,刘所长手持一张纸念道:“王龙,张涛,刘义民,陈渊……”念到名字的人都出来,当他们十多个人通过走廊来到中间大厅,里面站满了民警和犯人。先到的犯人被五花大绑,脖子里挂着大纸牌,上面写着犯人的姓名和所犯的罪行。然后一根长绳从每个犯人的胳膊里穿过。
因大厅里人多,民警们有拿大纸牌找不到人的,有拿短绳在给犯人捆胳膊的,场面乱糟糟的。陈渊他们几个蹲在地上,几个所长用绳把他们捆挷起来,再把写有“包疪罪犯陈渊”的纸牌子往脖子上一挂,又有一民警把绳子往胳膊里一穿,待所有人都捆好后,大铁门徐徐划开。
前院已站满了手持冲锋枪的武警战士,有几辆警车停在旁边。犯人前面有一辆鸣着笛的警车开道,后面的犯人一字排开。陈渊前后环顾了一下,怕有二百人之多。
警车顺着小胡同来到大街上,引得过往行人驻足观看,当时正是上班高峰,步行的、骑自行车的全都立在马路边,连商店,小吃摊,银行工作人员全都挤在人群里,人们低声议论,指指戳戳,“看这个是杀人犯,”“那个是抢劫犯。”
这天的天气特别冷,东北风呼呼地刮着,陈渊的脸蛋儿冻得通红,青鼻涕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但双手被捆在背后也没法擦拭一下,只得让它往下流淌。
陈渊此时非常怕碰见熟人,一直低着头。人群里千万别有开车的司机,因为有好多车都在自己那里修过,要是被他们看到了会怎么评论自己,以后还怎么混人。陈渊又一想,那些司机们都是没日没夜地挣钱,谁会有闲功夫凑这热闹。
体育场离看守所大约一公里,犯人们却走了一个小时,从前到后一长溜,两旁都有民警和武警跟随着。进到体育场后面,人们全都按顺序蹲下。前面搭了个主席台,上面横幅上写有“公捕公判”等几个大字。有一个脖子里挂有“杀人犯”字样的犯人在向看守民警说:“贾所长,是不是今天我该上路了!”贾所长像是安慰他似的笑笑说:“没有的事,别紧张!”
前面的犯人被解开绳索,每个人都被两个武警架住胳膊拉进会场。当陈渊被两个武警架着,武警说:“等会主席台上念到正式逮捕,我们用脚跺你腿时,你就马上跪下,不然你就得吃苦。”陈渊知道武警是好意,不由得点头称谢。
陈渊和另外五个人被武警押在主席台上,他低着头,紧张地听着,当听到对犯有包疪罪的陈渊正式逮捕时,还没等武警抬起脚便扑嗵一声跪倒地上,武警也只是象征性地踢了一脚。然后他们五人被拉出来,再用长绳从胳膊上穿过,然后蹲下来等后面的人接受宣判。
陈渊往后看了一下,看见不远处有李青锋,便低声说:“青锋,你是咋搞的?我借钱给你,你怎么还出卖我?”青锋红着脸说:“我只交待借你的钱,并没说你其它的,你只承认借钱,其它的一概不知就行。”不远处的所长走过来吼道:“不准说话。”陈渊赶忙闭嘴。
大会结束了,犯人们还是排成长队由民警和武警押送回看守所。当走到一个路口,陈渊在人群中发现父亲,他惊叫了一声,父亲快步向他走来,民警赶忙把父亲推开说:“别靠近!”父亲只好跟着走。
父亲穿着绿色棉大衣,脖子里围了件灰色的棉围脖,头上却没戴帽子,脸上冻得通红。父亲手里拎了一个塑料袋,里面装了鸡蛋糕,父亲想递给他,但看到儿子被反捆着双手,便流下泪来。父亲从里面拿出一个鸡蛋糕想往陈渊嘴里塞时,又被民警给挡回来。父亲很无奈,一副很着急的样子。“你还要钱吗?”父亲边走边问。
陈渊转向父亲说:“我不要,要了也花不成!”几位民警听后笑笑,然后对陈渊的父亲说:“你想送东西送钱就到看守所,你现在给他能拿进去吗?”
犯人进入看守所,大铁门又徐徐合上了,一个个被松了绑各自走回监舍。然后再点一遍名,陈渊心想,绳子捆挷着又有民警和武警押送着,犯人插翅也难飞,怎么还多此一举呢?
一会儿,刘所长送来一袋鸡蛋糕,陈渊捧着放在心口,想着寒风中父亲的影子,竟失声痛哭起来……

十一

天气越来越冷,寒风呼啸着,高墙上的电网发出呜呜的哨音,厚厚的乌云从钢丝网上边飞过。犯人们都穿上厚厚的棉衣在放风场地里散步,王龙站在外面唱道:
寒风冷,寒风凉,
寒风阵阵吹到了劳改场,
妈妈呀!妈妈呀!
不知您此时在何方?
儿子在外不自由,
心里仍然念家乡,
念爹娘,念草房,
还念老屋的暖身炕……
王龙还未唱完,从西边监舍内传来一句话可把王龙气坏了,“唱那歌顶球用?有本事飞出去呀!”
王龙扯着嗓音问:“这是哪位朋友敢给我说这种话!”
“就是说了,你还能怎么样?”对方说。
“有种!有种!好,很好!”王龙咬咬牙。“敢报尊姓大名吗?”
“王铁栓就是我!”对方满不在乎。
“有胆量,有勇气,是条好汉!”王龙不知是夸奖还是揶揄……
傍晚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而且越下越大,透过卫生间里的铁丝窗,风场里一片银白,上面的铁丝网上积了一层雪,后来雪越来越大,上面积了半尺厚的雪,雪完全罩住了上面,像铺了厚厚的棉被,寒风吹不进来,屋里倒暖和起来。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刘所长抽调两名刑期短的犯人到上面把雪铲掉,松软的雪顺着菱形空隙落进放风场里。小眼儿和几个人用脸盆把雪装起来,然后全都堆在墙角里。
吃过早饭,王龙看见刘所长打开铁门便提出要求,“把七号监舍里的王铁栓给我调过来呗!”
刘所长狐疑地问:“你们是同案犯?”
王龙赶忙解释道:“不是的,根本不认识。”
“好,不过可不能欺负人家!”刘所长叮嘱道。
不一会功夫随着铁门哗啦一响,王铁栓抱着衣服和被子进来了。王铁栓放下东西,站在过道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王铁栓瘦高个,留着寸发头,脸庞很白净,是个“白面书生。”
王龙两眼直直地盯着他,直把铁栓盯得心里直发毛。“认识我吗?”
“不认识。”王铁栓说。
“我叫王龙,前天唱歌的那个人。”王龙自我介绍。
“哎呀!对不起,龙哥,”王铁栓战战兢兢。
“说的轻巧,一句对不起就算拉倒啦!”王龙想起铁栓前天的骄横。“小眼儿!”然后一挥手。
小眼儿和另外两个打手冲到王铁栓跟前二话不说,便拳脚相加噼哩叭啦打开了。铁栓不敢还手,连连作揖求饶:“别,别打,饶了我吧大哥!”
小眼儿朝铁栓左脸上“澎”地一捶,另外一人从背后“嗵”地一脚踢在他后腰上,铁栓朝前跑了几步趴在铺板边沿,伸手拉住王龙的手说:“大哥,饶了我吧!我帐上有钱,中午给大家买两个菜吃!”
听说这话,王龙迟疑一下,然后朝小眼儿摆摆手,三个人便退到一边。王铁栓又从上衣口袋内掏出半盒香烟递给王龙说:“这几颗香烟也送给你!”当王龙接过烟嗅了一下说:“你身上有股怪味,得洗洗桑拿!”
“桑拿?哪里有桑拿?”王铁栓疑惑地望着王龙。
王龙扑哧一声笑起来,“一会你就知道了,保你身上热汽腾腾!”王龙又一挥手,小眼儿和另外两人便推拥着铁栓来到外间的放风场地。三个人不由分说,三下五除二便把铁栓扒得一丝不挂,然后让他双手扶墙,三个人便用手捧住雪抹在铁栓身上,然后用手使劲地搓起来。
当时气温零下十五六度,铁网上结了长长的冰凌,人们穿棉衣棉裤外加绿军用大衣还直发冷,铁栓冻得浑身直打哆嗦,他嘴里不停地说:“太冷了,太,太冷了,这不是闹着玩的!”他白色的脊背上开始发青紫,少许的雪在他身上慢慢地融化,水滴顺着身子往下流……
王铁栓光着身子跑进屋,用被单把身上擦干净,赶忙穿上衣服,然后裹住被子坐在铺板上不住地打喷囔。
王龙看他这副模样嘿嘿地笑起来,“这桑拿洗得咋样?”
“咦,咦!不行,不行,龙哥,可别这样折腾,把人冻成冰棍了!”此时铁栓只露个湿漉漉的头。
“哈,哈……”王龙开心地大笑起来。“以后听哥的话不听?”
“听,听,听,叫干啥就干啥!”铁栓头点得像捣蒜。
“铁栓,铁栓。”王龙念叨着这两个字,眼珠子转了一圈,“以后别叫铁栓了,改名叫汉奸吧!”
“行,行,听你的,叫啥都行,汉奸就汉奸吧!”

十二

冬天不到五点天就黑了,大家提前钻进被窝,只有王龙张涛刘义民和王铁栓坐在被子上面聊天。
“汉奸,你是哪里人?”王龙问。
“打虎峪的,”铁栓答道。
“哪个打虎峪?”
“市东郊紧挨着大山。”
“你们村有个叫王留献的吗?几年前俺俩在同一监狱服过刑。”
“那是我堂叔。”
王龙一听,竟笑了起来,“真巧,上次跟你叔一块坐牢,俺俩关系不错,称兄道弟的。这次又与你在一起,缘份呀!你以后别叫哥,就叫叔吧!”
张涛刘义民还有被窝里的小眼儿都跟着起哄:“叫叔,叫叔,现在就叫叔!”
王龙二十四五岁,铁栓也是二十四五岁,按年龄叫哥还马马虎虎,改叫叔,又低了一辈,这是八百棒捶都够不着的,不挨边的事,叫起来确实难为情。
“叫呀!叫呀!”几个人又乍呼起来。
“张不开口呀!”铁栓干笑着,用手挠着头皮。
王龙抽出一根烟递给铁栓,“汉奸叫叔,不叫就不能吸烟。”
铁栓看见香烟早就喉咙里冒青烟了,接过以后噙在嘴里,摸摸口袋没有打火机。
王龙手按着打火机挑逗铁栓:“你不叫叔就不给你点着。”
“叔,龙,龙叔!”铁栓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句,脸羞得像块红布。
“哎……”王龙拉长了声音答应了一声,“乖!来让叔给你点着。”王龙掀动了打火机给铁栓点着了香烟。
铁栓贪婪地抽着香烟,从嘴里喷出的烟再用鼻子吸进去。
“以后就做我的马仔吧!”王龙说。
“好的,龙叔!”铁栓爽快地答应道。
被窝里有几个人偷偷地笑起来……
“你是因为啥事进来的?”王龙问。
“像我这种人还会干啥好事?不偷就抢,打架敲诈啥活都干,吃个霸王餐,逛个歌舞厅,洗浴桑拿美容院……”铁栓像数家珍。
“你是跑单帮?”王龙问。
“同打虎,共吃肉,哥儿们一帮也六七个哩!”铁栓说。
“案件走到哪儿了?”王龙问。
“前几天案子进到检察院又给退回刑警队,这一退又得几个月,我在看守所已经八个月了,不知道要住多久,闷死了。”
汉奸铁栓进来以后,深得王龙喜爱,便做了王龙的马仔,下面的一切事务就委托给汉奸和小眼儿管理。
有一天,从五号监舍调过来一个叫芦会明的人,此人个头不高,身材瘦小,贼眉鼠眼的,跟人说话爱翻白眼,那模样酷似农村常见的爱搬弄是非的女人。他原先在五号监舍当打手,不知什么原因被调出来。
他进来的第三天傍晚,在放风场里与几个人咕哝。“东五号的号长人家可仁义,谁的家里送一百块钱,他扣下三十元,剩下的七十归你自己花。你看王龙太黑,人家里送一百块钱恐怕三十元也难吃到……”
他们几个人在交头接耳,汉奸从身旁默不作声地走过去,他来到屋里附在王龙耳旁悄悄低语。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王龙坐在铺板上,把芦会明叫到跟前。“昨晚上在放风场里犯啥错误没有?”
“没有哇。”芦会明装糊涂。
“不承认是吧!”王龙用指头敲着铺板。然后一挥手,小眼儿和汉奸便对芦会明一阵拳打脚踢,芦会明竟失声痛哭起来。王龙又上前啪啪两耳光:“到底说我的坏话没有?”
“我就说咱这号里扣钱太多。”芦会明鼻孔里淌着血,边哭边说。
“你给我憋住,想让所长听见是吧!所长处分我了,我就整死你!”王龙咬牙切齿地说。“你以后给我老老实实地,不许拨弄是非!”
芦会明含着泪点点头。

十三

有一天早饭后,法院送来了“十三刀”张新岭的判决书,张新岭蹲在小窗口,外面的法官宣读了判决书,王龙和小眼儿也凑过去看,小眼儿看了以后回过身来,用手指做了手枪的形状。
法官走后,刘所长开门进来,张新岭不服判决,认为判死缓有些重,要提出上诉。
“算了吧!你的案件有自首情节,要不然肯定判死刑。还不如早去监狱服刑,早点获得减刑的机会。”刘所长劝张新岭道。
张新岭沉默不语……
最近几天内人员流动性很大,张涛去了省第一监狱,刘义民被调到其它监舍内,有几个因打架、闹事和诈骗的轻微犯罪都被陆续释放,监舍内没有新人送进来。
没有新人进来就意味着没有新的经济来源,靠犯人家属送钱送物来养活的王龙这几天也过上了“旧社会”的日子,不但不能买菜吃,而且连香烟也没有了。
“我操他祖宗,今晚上没烟抽可咋熬呀!”王龙看着谁都不顺眼,老想发脾气。
外面有开门的声音,王龙对汉奸说:“该发财了,马上要送人来。”
铁门哗啦一声打开,一个人抱着被子进来,王龙一看泄了气。进来的是个少数民族,来人个头不高却很壮实,尤其是肚子大,穿了件棉衣却未扣上,里面一件花格衬衫被撑得紧挷挷的,他眼睛凹陷,满脸长着粗硬的胡须,连胸口都有黑毛。
“叫什么名字?”王龙问道。
“穆罕默德.阿不杜拉.艾力。”维吾尔族小伙子答道。
“什么,叫什么?”王龙没听懂,转头问汉奸。
“谁知道他嘟哝的啥?”汉奸答道。
小眼儿也摇摇头。
王龙再问时,那人背靠着墙微眯着眼干脆不理睬。王龙一时兴起,朝汉奸和小眼儿一挥手,两人便像疯狗一样扑上去,汉奸上去用双手挎住他脖子,小眼儿双手去拽他胳膊。那人猛地一挥拳便把小眼儿捅出去多远,他转过身迅速弯下腰抱起汉奸用力一甩,汉奸便像一捆稻草一样飞了出去,把身后的两个人都砸翻了。
汉奸和小眼儿看着那人碗口般的胳膊和雄健的体格,竟不敢再近前。王龙想给他个下马威,却损兵折将,自己想冲上去却又怕打输了,自己的颜面何在!便镇静下来,和颜悦色地说:“不要动武,有话好好说!”
“是他们俩个想打我的!”那人的普通语说的不标准,有些生硬。
“叫什么名字,简单些。”王龙笑着说。
“艾力。”这次说的很简单。
“在这里干什么?”
“烤羊肉串。”
“因为啥事进来?”
“有一卖菜的把我的炉子碰翻,羊肉串全掉地下,他不但不赔偿,还和我吵起来,我就肚子上给了他几刀……”
“有种!我就佩服这种人!”王龙夸赞道。
艾力老家远在几千里之外,不可能有人送钱,他即使再饿也只能忍着,他披着棉袄蹲在地上背靠着墙,两只手托着下巴,两只深邃的眼睛盯着墙壁发呆。
几天以后,小窗口打开,刘所长给艾力送来几袋方便面。刘所长未交待是谁送的,艾力想了半天也不知是谁?既然送来那就吃吧,想泡面又没开水,艾力就用凉水把面全泡进去,等泡软后端住小铝盆一气喝下去。
陈渊很少与艾力交谈,首先语言不通,汉人的风俗习惯及讲话方式,他似乎都不懂,你又不能跟他开玩笑,他也不懂这种幽默,反过来用疑惑甚至是愤怒的目光瞪着你。
倒是“十三刀”张新岭他们俩人合得来,“十三刀”和别人唱的歌他很喜欢,用笔和本子记下来。他写的不是汉字,曲里拐弯地像蚯蚓,而且是从后面朝前写,书写方式正好相反。众人觉得好奇,都凑过去看,看了也是白看,根本看不懂。
“十三刀”也去了省第一监狱去服刑,那里面关的全是重刑犯,死缓、无期徒刑、最低也是十五年以上。临走的那天早上,“十三刀”听到刘所长让他捆行李,立刻慌了神,赶忙拉自己的被褥、找自己的衣服。当“十三刀”抱着行李即将出门时,王龙对刘所长说:“我那帐上也就三十块钱了,拿出来给张新岭吧!他到监狱也得用钱!”
“谢谢龙哥!”张新岭竟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王龙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像当初送张瑞丰一样说:“到监狱别惹事,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去!”
“以后谁只要走出这道铁门就得挨顿打!”于是凡是能够得着的或用拳或用脚朝张新岭身上打来,但大家都是象征性地拍打几下,新岭微笑着跟大家告别,随着铁门关闭,脚步声的远去,大家的心也飞了出去……

十四

春节的脚步越来越近,人们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思念家乡向往自由之心油然而生。
王龙看大家心情郁闷,便对大家说:“我想办法弄些烟和酒,让大伙高高兴兴过个年!”
汉奸不解地问:“怎么弄?”
“这个你不用操心,你过来,让我站你肩上。”汉奸靠着东山墙蹲下来,王龙踩在他肩上,汉奸手扶着墙艰难地站起来,王龙的头刚好触碰到铁丝网上,他双手抓住钢筋大声喊起来:“班长,班长!”
此时正是所长们午休时间,王龙的喊声他们有可能听不见。武警们只负责外围,一般很少来监舍上面。武警看见上面没民警执班便从上面的岗楼上跳下来。
“有啥事?”武警问道。
“你把这个纸条送到蓝梦歌舞厅就行。”王龙从兜里掏出纸条塞过去,武警赶忙揣进兜里快步离开。
“哎哟,龙哥,你快把我压死了!”汉奸在下面被踩得呲牙裂嘴的。
“想吸烟吗?想喝酒吗?”王龙待汉奸蹲下身子后便从他肩上跳下来。
“想呀!咋会不想哩!”汉奸说。
“还想喝酒,还不想出力,哪有恁多好事!”王龙在汉奸头上拍了一下,汉奸赶忙把头往下一缩。
最近这几天,中午不再是稀饭,而是肉片汤,这是破天荒的喜事,大家都感到稀奇。汉奸和小眼儿议论,是不是该枪毙人了,于是大家都神色紧张起来。王龙怒斥道,该过年了,领导给大家改善一下生活,不领情还瞎议论!
除夕那天刚吃过午饭,刘所长又送来一人,此人瘦高个,看样子不是很利索的人。王龙问道:“因为啥事进来的?叫啥名字?”
“敲诈罪,李国军。”李国军惊惧道。
“你会敲诈?”王龙鄙夷地说道。
“俺弄个破车放路边,谁的车路过不小心碰到,我们就讹他的钱,不给钱就揍他!”李国军说道。
“就你还会敲诈?还会打人?”王龙轻瀎地说道,“不是小看你,你跟着我当马仔我都不要你!”把李国军说得脸一阵白一阵红的。
王龙坐在铺板上双目盯着李国军,“你说你这人真是的,该过年了不在家大鱼大肉地吃,偏偏来这里受洋罪!”
李国军一脸的懊丧,此时也悔恨至极,经王龙一提醒竟哭起来。
汉奸上去给了他一巴掌,李国军赶忙捂住脸,“大哥,你打我干啥?”
“谁让你哭的?”汉奸说。
“想家呀!”李国军委屈地说。
“想家也不能哭,你想家谁不想家,你才进来头一天,老子在这里住八九个月了,不是更想家吗?再哭还揍你!”汉奸威胁道。
突然外间放风场里一阵骚动和惊慌,一双手从翘起的菱形钢丝网上递过来一条烟和一个矿泉水瓶子,不用说里面装的是白酒。没看清那人的模样,只看见一只手,对方没交待什么话,便缩回了手。
汉奸和小眼儿赶忙打梯蹬爬上墙,刚接住香烟,矿泉水瓶便从墙头滚落下来,汉奸还没等小眼儿蹲下便从他身上跳下来,把小眼儿蹬了个趔趄,差点趴地下。汉奸也歪斜着身子,赶忙抓起瓶子跑进屋里递给王龙,王龙接过烟和瓶子赶忙塞进被垛里,然后再把棉被垛整理好,跟没发生任何事一样。
    十五
夜幕降临,天很快黑了下来,因为是除夕夜,看守所也破例晚一些关风门,大家聚集在放风场里在谈论,在说笑。
高墙外响起噼哩叭啦的鞭炮声,间或有烟花在不远处的天空静静地绽开,璀璨的菊花图案的烟花瞬间照亮了天空,令人眼花缭乱,美伦美奂。外面的人们此刻正在兴高釆烈地欢度着除夕的快乐,可看守所里的人们心情极为复杂,悲痛,焦虑,忧郁和懊悔,大家心事重重情绪压抑……
“大家别难过,咱们也应该高高兴兴地,娛乐一下!”众人都来到屋里把风门关上,由汉奸和小眼儿把被褥拉开,叠好一个个被窝,大家都坐在被褥上等待着什么。
王龙从被褥下拿过去矿泉水瓶,拧开盖子,仰脖咕咚咕咚喝了四口,“好长时间没喝酒了!真爽!”然后递给汉奸,汉奸喝几口再递给小眼儿,然后依次往下递。因为是除夕,大家应该高兴,都多多少少喝几口,大家咂巴几下嘴唇,觉得酒特别醇特别香!
“少喝点,别醉了!”王龙从衣袋里掏出香烟,给汉奸和小眼儿各一根,然后把烟盒递给汉奸,让他往下发,每人都有。
王龙和汉奸小眼儿坐在铺上堂而皇之地抽,剩下的人被王龙赶到卫生间里,南边风门墙根处,值班所长不往里伸头看是不容易发现的。
“哎咳,里边失火啦!这么大的烟!”值班所长巡视中发现窗口和卫生间上面的小孔直冒烟,趴在窗口往下看。
“是张所长您值班呀,辛苦了!新年快乐!今天值班一天抵三天工资,可多拿几百块钱!”王龙一顿奉承把张所长说得笑逐颜开,直笑得合不拢嘴。
“快点,孝敬张所长一颗香烟!”王龙发号施令,从盒里掏出一颗香烟,汉奸跑过来接住,再踩着铺板跑到南墙边,小眼儿已蹲下等着,汉奸趁势踩在小眼儿肩上,另一人帮着小眼儿艰难地站起来,汉奸拿香烟的手随着小眼儿的升高,刚好到窗口,张所长接住香烟,掏出火机点燃便吸起来。
“你小子真会说话,过年哩,玩吧!可别弄着火了!”张所长因为今天是除夕,对大家网开一面,有些小事视而不见,然后又去其它地方巡视去了。
“我提议大家唱歌,热闹热闹。”王龙说。
“我不会唱歌咋办?叫我说,谁会唱就叫谁唱,不会唱的跟着鼓掌。”汉奸提议道。
“芦会明唱支歌。”王龙首先点了他。
芦会明上次挨打过后变得很老实,不再招惹恁些闲事,此时王龙点他唱歌,他有点受宠若惊。“我也唱不好,大家别笑话就行。”芦会明站在过道里两条胳膊耷拉着,头微微往上扬。
拉车子挑担子,
我身小力薄,
做生意无本钱,
伙计难搁。
没办法学会了撬门别锁,
公安局抓住我
打死打活……
“下面的词儿我都忘了,换别人唱吧。”芦会明抱歉地笑笑。
“陈渊唱得好!来一首!”王龙说:“我给你弄个话筒。”便在墙角里找个破扫帚把当话筒。
寒风飘飘树叶,
军营是一朵礼花。
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
不要想妈妈,
妈妈你不要悲伤,
孩儿我已经长大,
站岗放哨是保卫国家。
风风雨雨都不怕,
……
众人都鼓掌,王龙让陈渊学歌星与观众握手的样子,和汉奸小眼儿握手。
“大家合唱一首歌曲。”王龙提议,于是王龙带头,大家随声附合。
找点空闲,找点时间,
领着爱人,常回家看看。
妈妈准备了一些唠叨,
爸爸张罗了一桌好饭,
生活的烦恼向妈妈说说,
工作的事情向爸爸谈淡。
常回家看看,
哪怕替妈妈捶捶后背揉揉肩,
老人不图儿女为家做多大贡献!
一辈子不容易就图个团团圆圆……
这首歌以平实质朴的语言唱出了众多儿女的心声,几个人眼里闪着泪光仍附和着把歌唱完,突然王龙竟趴在被褥上哭泣起来……

十六

春节这天还是每顿饭还是馍和汤,唯一不一样的是汤里切些白萝卜块,尽管如此,大家吃得挺香。小眼儿说,等以后出去要问问所长,你们这儿的萝卜咋会吃着这么香呢?
“他娘的过年哩,跟平常有啥区别?真黑呀!”王龙愤愤不平。春节期间大部分人都放假回家,只有几个所长在值班,监舍的铁门五天都没打开过,把王龙急得像狮子一样地咆哮着。
王龙很沮丧,也很无聊,“二弟,三弟和四弟不知咋样了?”
“亲兄弟吗?”汉奸问道。
“什么呀,都是拜把子,在黑道上混的。二弟叫刘新利,家庭富裕,开有批发部,他本人也开个歌舞厅;三弟叫苏运东家在南关,家里开餐馆,地理位置好,每年赚好多钱;四弟叫许明杰,爸爸在市委开车,母亲在国税局,家里也很殷实……”
“你这一帮人厉害,惹不起!”汉奸佩服道。
“这三位都是我的马仔,小兄弟,他们三个都尊称我为大哥,跟着我混,在东郊那一带没人敢惹,那些门面店铺旅馆饭店都得交保护费,谁不交就砸店。有一次,我们去一家新开张的饭店,要了一桌子菜和酒,大家吃了一多半,不想付钱,我们几个便装模作样地打起架来,又摔盘子又砸桌子,老板拿着香烟求告说,赶快走,赶快走。其实我们正想走哩,呼啦一下全跑光了……汉奸你们几个也在那一带混吗?没让我碰到,谁敢在我地盘上胡搞,非打断他的腿不行!你看李国军这几个穷小子还敲诈,呵呵,不够档次!”
“龙叔,咱们在这里也认识了,出去以后在你地盘上混,请多多关照!”汉奸讨好王龙。
“那不行,想在那里混就当我马仔,不然的话,见一个砍翻一个!”王龙道。
“好吧,龙叔,以后跟着你混!”汉奸讨好道。
汉奸走到放风场里仰望着铁丝网,大声喊起来:“我日他祖先呐!要把这看守所坐塌呀!”
汉奸的声音很大,引得所长跑来发问:“王铁栓你咋呼啥?”
“我的案件咋这么难查,己经十个多月了,卷宗还没进检察院,查不出来干脆把我放了吧!王所长你把我放了,要多少钱给多钱!”汉奸又想歪点子。
“你想的美,为了你,我把一辈子的饭碗丢了哇!,放你,俺没那权利。你们一帮子五六个人,偷了那么多东西,还敲诈勒索,还抢劫,还帮人讨债……你看你们年纪轻轻的尽干违法的事。”王所长站在铁网上边,汉奸在下边仰着头往上看。
“看你说的,我们几个坏事儿做绝了,就没有一点好处了,你干脆枪毙我们算了!”汉奸笑着说。
“更没那权利,你要是杀人犯,想不枪毙都难!”王所长说。
“唉!坐到你看守所,我算真没有一点脾气了。王所长弄一根香烟抽抽呗!”汉奸提出无理要求。
“这是我自己掏钱买的!”王所长说。
“给半截也行,留个蚂蚱头吧!”汉奸越说越可怜。王所长把吸剩的半截烟从铁丝网上扔下来,汉奸赶忙弯腰捡起,噙在嘴里美美地抽开了。“王所长真是个大好人!”
此时王所长早走向其它监舍去了。

十七

长期的饥饿己经使陈渊难以承受,尽管他每晚都闭上眼幻想烧鸡,幻想自己喜爱的甜食以及各类糕点,这确实有望梅止渴的功效,但却不能解决真正的实际一一饥饿。当刘所长问谁打电话往家里要钱时,他终于又向刘所长举起了手。
几天之后,父亲送来一百块钱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    我儿陈渊,别离数天。掐指一算,四个月半。
奶奶思念,泪水涟涟。
病卧在床,驾鹤西天。临别之时,乳名呼唤。阴阳两隔,终身遗憾!
母亲思子,以泪洗面。
睹物思人,寢食难安。
家常便饭,难以下咽。
念儿思子,梦里相见!
陈渊手握纸条,知道奶奶己不在人世,顿时泪如泉涌,他躲进厕所痛哭了一场……
刘所长曾给王龙立下规矩,家人送钱必须保证人家用七十元,长期无人过问的犯人也必须用上牙膏和卫生纸。
三月份,刘所长又送来一个叫燕祥的人,他犯的盗窃罪,听他叙述经过是这样的。燕祥把一千五百元借给好友留根,留根一直未还,等燕祥找他要帐时,留根说今晚上你开着车跟着我们去割电线,卖了钱就还你。燕祥知道这是犯法的事,不愿去,留根保证说,出了事我兜着,跟你没关系。结果东窗事发,留根他们几人连同燕祥一起被批捕和关押。
燕祥的家庭也很特殊,父亲去世的早,母亲早早地改嫁,燕祥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几年前爷爷也去世了,奶奶身体也不好,虽然身体能自顾,但地里的活却不能干,所以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燕祥自入监二十多天,没有人送钱或送物。
燕祥饿得难受,看见别人吃东西,他就有想吃的欲望,他偷偷地咽口水,男人的自尊让他极力克制自己,他偷偷地溜到外面放风场地,躲过别人吃食物的馋相。
有一天,他饿得实在受不了就站在铺板上,手扶着墙壁竟失声痛哭起来。
“哭什么?燕祥。”王龙问。
“人家都有亲人送个钱,俺家里就有个老奶奶经常有病,她也没有钱给我送。”燕祥瘦削的个子,一脸的无奈,看上去脾气很好。
王龙也很同情,“谁叫咱犯罪哩!唉!没办法呀!”他旋即又用一种调侃的神情与语气故意逗燕祥,“饿了吧!燕祥。”
“嗯,龙哥,我现在饿得头晕,我半月都没解过大手了!”燕祥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两眼还挂着泪花。
“哟,哟,看燕祥饿得都哭了,哭得多可怜人!跟个叫花子一样!”王龙微笑着,学着燕祥的模样。
燕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挂在眼角的两颗泪滴趁势落下。
“唱个歌吧一会赏你个馍!”王龙说。
一听说有馍吃,燕祥强打精神站在铺板上唱了起来。
与你相逢其实就像一场梦,
梦醒无影又无踪。
总是看了不能想,
总是过了不能忘。
总让我为你痴狂。
让我爱上你,
其实没什么道理,
明明知道不可以。
让我痛苦为了你,
让我快乐为了你,
没有你还有什么意义?
……
燕祥唱的歌曲挺动听,不高不低的嗓音把这首歌曲演唱得非常到位。
“来,燕祥,给你个馍!”王龙慷慨地说。
“谢谢龙哥!”燕祥走到前面从王龙手里接过馍,用手撕着馍块,一点一点地吃,他像一个卖唱的叫花子一样。

十八

春天二三月间,天气稍微有些转暖,但人们仍然穿着棉衣。太阳从东边升起刚好照在风门口,陈渊穿着绿大衣对着阳光,阳光照在他的头上和肩膀上,他感到一丝温暖。
陈渊现在早已不擦厕所了,那份工作早有后来者继承着,这样一个接一个,长虫褪皮似的往下传,现在他已经掂着桶打稀饭了,每次打一轮汤会剩下一两碗,他就自已喝下。有时看到谁饿得确实撑不住就给他添半碗,虽然是稀汤不顶饿,但把肚子撑大也能解燃眉之急。
陈渊帐上有钱,每顿都有额外补贴,暂时免除饥饿煎熬。但又有一种煎熬时时缠绕着他,他一看到这狭窄的房子和上边的铁丝网,心里就有堵塞的感觉,那种压抑感使他很郁闷,心情很不畅快。有时他就站在放风场地,仰头望着外面的天空,仅有的四四方方的天空中,看不见树,更看不见鸟,经常有棉絮般的白云从上面飘过,它们那么悠闲,那么自由……陈渊常常看得发呆,真有“梦里不知身是客”感慨。
陈渊看到许多犯人的日记中常出现的一句话:列宁说,没有坐过牢的人生就不是完整的人生。陈渊怀疑,犯人们滥用这句话,甚至当成至理明言,不知列宁是否说过!
有一天,从西边监舍内的铁丝孔里传来一个纸条,眼明手快的汉奸发现后赶忙取出来,进屋交给王龙,王龙展开一看上面歪歪斜斜写着几行字:大哥,我因为打伤人被关进东四号,弟刘新利。
王龙看过纸条对汉奸说,“这个二弟不好好做生意,来这里受洋罪!”
“刘新利这名字好熟悉,是不是大高个子,身体很胖的那个人?”汉奸思索道。
“怎么会不是他,刘胖子!”王龙说。
“有一次,俺几个在一饭店闹事,他领着一帮人去,把我们几个吓得赶紧溜掉,俺惹不起他。”汉奸这一帮人属于“小混混。”
等到刘所长开门进来,王龙便向刘所长要求把刘新利调过来。王龙是看守所里的常客,所长没有人不认识他的,这个监舍交给王龙来管理,只要不出乱子就行,刘所长对王龙都是有求必应的。
刘新利又高又胖,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地,长了一张娃娃脸。对于二弟的到来,王龙显出空前的高兴,中午吃饭时又要了两份菜,难兄难弟在这里相遇,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二弟,看见你很高兴,原因是咱弟兄好久不见了;话又说回来了,在这看守所里见面也不是啥好事。”王龙拍着新利的肩膀。
“是呀,二哥,我也可想你,自从你进来之后,咱弟兄们的地盘被一帮人强占了,我和三弟四弟与那帮人打了起来,把那帮人打得落花流水,其中有两个人住进医院,公安局到处抓人,现在三弟和四弟还在逃亡中。”胖子向王龙诉苦。
“打得好,是哪儿的野种敢在咱的地盘上撒野,出去以后得好好教训他们一顿,让他知道老子的厉害。唉!不知三弟和四弟现在怎么样?”王龙忧心重重。
短短几天之内便传来了坏消息,三弟和四弟便被抓捕,关押在看守所内。王龙不由得长叹一声,“唉!真是的,咱弟兄几个一网打尽呐,”
由于暂时不可能把三弟苏运东和四弟许明杰调来,王龙觉得很对不住他们,便把帐上仅有的一百三十元钱,给三弟五十元,给四弟五十元,帐面上仅剩三十元钱。王龙对待哥儿们像亲兄弟一样。
几天之后,王龙通过刘所长把三弟和四弟都调过来。

十九

三弟苏运东中等个子,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留着一头长发,有点玩世不恭的神态,给人的最初印象就是城里的的地痞。四弟许明杰身材瘦小,精精爽爽,举止文雅,说话轻声细语,很像一个文弱书生。陈渊有些纳闷,这么一个精明的小伙子怎么会跟王龙他们混在一起呢?
有一天,刘所长告诉王龙说东六号有一个人不听话,号长管理不了,想调过来。王龙笑着说:“嗐!弄过来吧!再难剃的头来我这里也给他剃个精光!”
刘所长随后便把人送过来,此人身材瘦高,留着长发,皮肤稍黑,长长的脸庞上胡子刮得净光。
“叫什么名字?”王龙问。
此人只微微斜乜了王龙一眼,并不答话。
“有骨气,不过……”王龙伸出右手翘起食指和中指朝前一指,汉奸和小眼儿便冲上去对来人拳打脚踢,来人个子稍高,小眼儿拳头够不到他的头,只用拳朝他胸口和后背打。汉奸个子稍高一拳打在那人的鼻子上,鲜血顿时淌了下来,嘴上,胸口上连衣服上全是血。
来人并不惧怕,嘴里喊道:“您几个算啥东西,老子不怕!啥样的人没见过,您几个算个球!”
他的话激怒了王龙,他从铺板上飞身窜到来人跟前,上去左右开弓给了来人两耳光。“服不服?”
来人轻瀎地耷垃着眼皮瞧了瞧王龙,“就是不服,你还能咋着?”
王龙正要对他大打出手,看守所副所长从上边经过,大喊一声:“不准打人!”便急冲冲地跑了。
王龙知道副所长马上要来,“快,快,把他的衣服脱下来洗一洗。”小眼儿和汉奸马上去脱他的衣服,来人死活不让,但两只手怎抵四只手。汉奸和小眼儿拽下衣服拿到水池边,赶快拧开水龙头放水,用双手使劲地揉搓上面的血迹。
“二弟,三弟和四弟,快把他身上的血擦干净。”几个人手拿湿毛巾把来人的脸上,手上,脖子上,凡是沾血的地方都擦拭得干干净净。
来人身不由己,被几个人胡乱地摆弄着,就像给死猪退毛一样。这一切都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的,待副所长来到下面打开铁门,一切都准备就序。
“嚎叫什么?”副所长威严地问。
“他们几个人打我。”来人说。
“谁打的?”
“就这几个人!”来人用手指着汉奸和小眼儿。
“为什么打他?”副所长问。
“没有哇,根本没人打他呀!”小眼儿和汉奸争相答道。
“没打?看我衣服上流了一大片血。”来人在地上找衣服,他不知道自己的衣服已泡在水池中。
“血衣在哪儿?”副所长看到汉奸正在洗衣服,“你为什么给他洗衣服?”
“报告副所长,他想当牢头狱霸,逼我给他洗衣服!”汉奸眼珠一转,来个恶人先告状。
副所长又朝其他问:“他们打新来的人没有?”
众人都异口同声地说:“没有!”
副所长又转向来人有些生气地说:“高强呀高强,你在东六号就不听话,值夜班躺在被窝里,刚来到这里又让人给你洗衣服,别说没打你,就是打你也不亏!”
几句话把高强说得张口结舌,百口难辨,真是满肚子委屈说不出来。
几天以后,高强也和王龙熟识了,王龙佩服讲义气的硬汉子。
高强在市郊开了一家美容院,招了两个小姐。在一次扫黄中小姐供出每位嫖客付出一百元,高强要二十元的回扣的事实。检察院以“容留妇女卖淫罪”批捕了高强。
“你的店名叫啥?”王龙问。
“靓妹美容院。”高强说。
“里面的小姐漂亮吗?”汉奸插嘴道。
“差不多吧!”高强歉虚地说。
“你媳妇也漂亮吧!叫她也接客呀!一次一百元,肥水不流外人田!”汉奸故意逗高强。
王龙的三个弟弟由于新来乍到,不便插话,只在一旁偷偷地笑。
“俺媳妇不漂亮,没人要。”高强说。
“没人要我要,我长得丑专找那不漂亮的!哈哈!”小眼儿调戏地说。
“高强,你媳妇倒给钱我也不要,把她挂在电线杆上晒干,我连看也不看……”王龙故意拿高强开心。
高强微眯着眼,脸上挂着笑,他知道这几个人在里面憋疯了,让他们发泄撒泼吧!高强干脆不理也不睬,一语不发。
几个人说足说够便也失去兴致……

二十

东北的春天要比江南晚几个月,阳历四五月份,天气才渐渐暖和起来,杨柳开始抽出嫩芽,但监舍内的人却看不到,只有柔软和煦的暖风吹来,人们才感觉漫长的冬天已悄然离去了。
屋里的灯光明亮地照着雪白的墙,人们坐在被褥上聊天,“我提议大家来个摔跤比赛。”没人不敢同意。
王龙吩咐几个人手拉手围在墙边,怕人在摔跤过程中失控撞上墙。再把地上铺上厚厚的棉被,以免摔在地板上。
“第一局,汉奸和三弟比赛,”王龙话音刚落,两人便搂抱在一起用力地摔起来。汉奸身材细高没有本力,他用手挎住远东的脖子,斜着身子想把远东甩翻;远东的个头虽比汉奸稍矮些,但他双手却紧抱着汉奸的腰部用力一甩,汉奸便朝铺板下边的过道里斜倒下去,旁边的几个人赶忙去保护。
第一局王龙宣布三弟胜利。
“第二局,让二弟和高强比试一下,看这一局谁赢?”王龙又提议道。
让二弟刘新利和高强比赛,不用比就能猜出结果,刘新利一百九十多斤的体重,而且个子那么高,硬砸也能把高强砸趴下。高强虽然个子也高,但他是瘦高,体重也就一百三十多斤,这两人根本不在一个级别,所以高强连连摆手不干。
“那样吧,让高强在后边行吧?”王龙说。
这样还行,高强同意了,从后面抱住新利的腰,新利纵有疯牛的力气也甩不掉后面的尾巴。两个人左右前后扭在一起,四只大脚把铺板跺得如战鼓,咚咚咚地响,声音很大,在静夜里传得很远。
值班的徐所长从远处跑来,离老远就喊:“是哪个号在打架?”当他跑到这里看见两人抱在一起,就大声喝斥:“干什么?嗯,不睡觉干什么?”
“我们在进行摔跤比赛!”王龙笑着对徐所长说。
“吃饱了撑的是吧!”徐所长瞪圆了眼睛,当新利和高强差点撞到墙上时,徐所长大惊失色,赶忙制止道:“再不停止每人砸上手铐。”
王龙宣布一声:“比赛到此为止!”
          二十一
王龙自从几个拜把子兄弟团聚后,心情格外舒畅。他还像在社会上一样吆五喝六的,自己还像黑社会老大那样八面威风。
在看守所整天无所事事,人也无聊致极。一天上午,太阳照在屋内的铺板上,人也庸懒地半躺或半卧,全都无精打彩的。
王龙眼珠子一转,一个孬点子涌了出来。
“咱也开个公捕公判大会,行吗?”王龙提议。
于是大家都提起精神,按王龙的吩咐进行。
王龙是主审法官手持一张纸,站在墙边大声宣布:“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xx条之规定,依法对故意杀人犯李国军宣判死刑,立即执行!”
小眼儿和汉奸便笑嘻嘻地把李国军架过来,让他跪在铺板边上,下面铺了两层被子。三弟运东和四弟明杰各拿个扫帚把儿当手枪,走到李国军后面,用“手枪”瞄准李国军的后脑勺啪啪两枪,李国军便笑着一头栽倒在下面的两层棉被上。
游戏做完了,李国军刚想站起来,便被王龙制止住。“人死了不能算拉倒,得正儿八经地举行个葬礼呀!”众人一听也是这么回事,便一呼百应地行动起来。
大家把李国军抬到外面放风的场地上,找了件绿大衣给他穿上,脸上盖上两张书纸,又找了根细绳把脚也捆住,如果不是胸脯一起一伏还真像个死人哩!
“汉奸和小眼儿你俩个当孝子,一会来客人就哭爹!”王龙吩咐道。
“啊,这不行,叫我当他儿子?这,这,我不干!”汉奸不愿吃这个亏。
“不干,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二弟三弟,过来收拾他!”王龙一声令下,那两人摩拳擦掌地朝汉奸走来。
“我当,我当。”汉奸就是汉奸,一看王龙来真格的马上就服软。
王龙给两人找两顶帽子,又从被子角拽下不多棉絮揉成四个小圆球,用细线挂在帽子上,一边一个晃悠着,完全一副孝子模样。
王龙站在一边大声宣布:葬礼现在开始!
首先燕祥手拿几张破书纸从屋里走出来,王龙大声喊道:“鹤岗的客人来烧纸了!脱帽,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让客。”
紧接着艾力也拿几张纸从屋里出来,王龙又喊道:“新疆的客人来烧纸了!脱帽,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让客。”
王龙一看汉奸和小眼儿两人蹲地上还一个劲地笑,便朝汉奸后背上踢了一脚,“当孝子的还笑,像话吗?一来客人就哭爹!”
再接下来是二弟新利,三弟运东和四弟明杰分别代表来自葫芦岛、锦州和大庆的客人,当喊到客人来烧纸时,汉奸和小眼儿便跪在地上头扺着地大声哭起来:“爹呀,亲爹呀,我那受罪的爹呀……”
王龙看到这场面挺热闹,蛮像那么回事,尤其看汉奸和小眼儿表演得很投入,便高兴得大笑起来。
“他娘的巴子,你这小子真会出孬点子。”陈所长也不知啥时候就己经在上面观看许久了。
“你看他们表演的咋样?你看这两个孝子哭得多像回事!哈哈!”王龙笑着对陈所长说。
“你小子真有才!可惜好钢没用到刃上!”陈所长说。
听到陈所长在上面说话,李国军赶忙从地上坐起来却又歪倒下来,原来双脚还被捆挷着,又赶忙弯下腰去解绳子。汉奸和小眼儿也赶紧把帽子上的棉球摘掉,陈所长看着这一切竟又笑起来……

二十二

有一天,刘所长打开铁门告诉王龙,准备给他调来一名叫史志方的死刑犯,王龙本不愿意要,因为这种人破罐子破摔不服管理,再者又没有人送钱,等于找个累赘。但刘所长的话王龙不得不听,“行,送来吧!没有捋不直的钢筋!”
走廊里响起哗啦哗啦的铁链声,由远及近,声音越来越响,铁门打开,史志方一步一挪地进来了。他中等个子,四方脸膛,嘴唇上留着黑黑的短胡须,两只眼睛特别地明亮。他双手被手铐扣在一起,两脚上的铁链中间用细绳系着,绳子的另一头攥在手里,两脚叉得很开,每走一步都非常艰难,铁链子哗啦哗啦地响。
“你是咋回事?”王龙不敢直接问。
“我杀了个贪官!”志方不卑不亢,声音特别洪亮。
其他人都不敢和他说话,对于死刑犯都有些畏惧,觉得他是外星人。王龙看志方不往下说便不再追问。
夜晚,王龙让志方唱首歌,志方站在铺板上仰望着天花板深情地唱起来。
离开父母和朋友,
眼含热泪挥挥手,
打工的路上不呀不停留,
长长的路上我默默地走,
三月三呀九月九,
汗珠泪水满身流,
……
史志方吃饭时独自一人,他不在外边吃,但在屋里也不与王龙和他几个兄弟在一起,他作为死刑犯各方面都受到优待,每顿饭两个馍,王龙每次给他夹些菜,其它啥活也没有他的。
时间久了,陈渊和史志方挺合得来,志方便把心里的话都掏出来。原来志方弟兄五六个,都挺有本事,在村里也有威望。志方最小,从小受到几个哥哥庇护,让志方养成娇横的性格。
有一次,志方与人吵架,惹得志方兴起,抡刀把人砍伤,扔掉刀便跑。过一段时间回来一打听,对方竟没敢报警,也没来讨要医药费。
这以后,志方的胆子更大了,一般人是不放在眼里,从没人敢招惹他。
有一年夏天,正是交公粮的季节,村里大多数人都把公粮交了,志方却偏偏不交,村支书去了做他的思想工作,他也不交。村长玉良跟志方从小玩大,两人关系很好。玉良知道志方的怪脾气,在一个下雨天手掂两个菜和两瓶酒去找志方。两人便喝起来,刚开始两人聊得挺融洽,酒至半酣时,两人越说越多,最后竟脸红脖粗地吵起来,妻子怎么劝也劝不住,两人竟对骂起来,继而扭打在一起。玉良生气地说:“你不识抬举,抬举你是人,不抬举你就是狗……”几句话激怒了志方,当时气昏了头,跑到厨房手持菜刀朝玉良身上一阵乱砍,当时就把玉良砍翻在地……志方一下子酒醒了,赶忙甩掉血衣趁着黄昏逃跑了。志方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在天亮逃到火车站,买了去哈尔滨的车票,坐在候车室等车,由于一夜奔波便倒在椅子上昏睡过去,等被人推醒时发现是两名警察……
经过公安侦查、取证等司法程序,志方被中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目前正在上诉期间。
“这都是命啊!”志方懊悔地摇摇头,“那天要是老天不下雨,他也不会去俺家找我喝酒,那也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陈渊知道这是典型的一时冲动导致的恶性案件,“你有几个孩子?”陈渊问道。
“一女一男,唉,咋说呢?我媳妇桂英也是苦命人,她原先嫁个人,那人不争气,偷割电线判了六年刑,桂英便和他离了婚,后经人介绍认识了我,便带着女儿和我结婚,几年后又生了个儿子叫喜来。”志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个六岁左右的儿童眉清目秀,穿着一身警服,戴着大檐帽,胸前挎着冲锋枪,一副天真活泼的模样……
陈渊望着照片,对志方说:“看你儿子多聪明!”
“唉!现在说啥都晚了,命呀!”志方用手捏住腿上的汗毛用力地拔下一根,然后再拔下一根,他也不觉得疼。“桂英当初跟我结婚遭到她们全家人的反对,如今我落到这一步,也确实让她伤透了心,她说这辈子再也不嫁了,头一个坐监,我吧又是死罪,唉,让她受委屈了,真对不住她呀!”
“你当初冷静一下,不那么冲动就啥事都没有了。”陈渊说道。
“不,不,这是命运决定的。”志方说,“你看我这两只眼睛,看麻衣相的人说是下山狼的眼睛,凶狠会吃人!”
“你现在不是正在上诉吗?”陈渊说。
“是呀!我已上诉四五个月了,可是前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我上树,可难爬了,好不容易爬到树上,那树枝却被蚂蚁掏空了,那树枝却突然断了,我随着树枝一起摔下来,不过却是站着立在地上……”
陈渊细细思索一下分析道:“梦中的上树即现实中的上诉,树枝被蚂蚁掏空和树枝断裂你随着一起摔下来,这不……”陈渊不说了,上诉不成功即意味着维持原判,维持原判就是死刑判决,这是每个死刑犯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不过,我随着树掉下来,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站立起来,这是不是说明还有希望!”志方还是把事情往好处想!
“嗯,对,我看还是有希望,尽量把事情往好处想!”陈渊劝解志方道。
“俺媳妇给我做了一双新布鞋,我用塑料袋包裹着,一直没舍得穿,万一哪天上路了就穿着新鞋……”志方说起媳妇脸上显出难以言表的苦楚。
“没事,你不要多想,梦的结尾不是平安着地吗?这说明最终结果是好的!”陈渊劝慰道。
“我也这么想,前天我在放风场里说话,隔壁的霞妹问这是谁在说话?我说是我老史,她说你还老活哩,她这句话是个好兆头,由死变活……”志方眼望墙壁说。
志方的两只手上的手铐和两只脚上的铁镣都用布条缠裹着,这样磨蹭不到皮肤。
“开庭的时候,媳妇和儿子都来了,我想抱抱儿子法警都不让,我对法官说,让我抱抱儿子吧,这以后恐怕没机会了……”说起儿子,志方仿佛看到希望。

二十三

志方每顿饭两个馍,有时吃不完就给燕祥一个,有时看到谁饿的不行了就也给一个。志方不持强欺弱,看不惯不平事,总想主持些公道。他的这些举动引起王龙的不满,但王龙还是隐忍着,毕竟志方是死刑犯,王龙对他还是有些敬畏。
有一次,燕祥在洗衣服时,不慎水盆落地溅了汉奸一身,燕祥赶忙说:“对不起,对不起!”
汉奸飞起一脚踢翻燕祥,又朝倒在地上的燕祥的脸上给了几耳光,燕祥竟呜呜地哭起来。
志方早就看不惯汉奸的所作所为,“您娘的巴子,你欺负人家老实人干啥?老子早就看不惯你了,啥东西!”
汉奸不敢惹志方,连话都不搭,连忙退到外边。
这一切王龙看在眼里,他觉得志方骂汉奸是不给自己面子,他一脸怒气地说:“碍你啥事了?”
“他欺负老实人,我就看不惯。”志方理直气壮。
“你咸吃萝卜淡操心,你管球闲事儿。”王龙说。
“都是恶霸,都是土匪,没有一个好东西!”志方微闭着眼骂道。
“我抬举你高了!给你鼻子就上脸!”说着蹿到志方跟前一脚踢在志方头上,志方有脚镣和手铐戴着,无还手之力,干脆任王龙随意打。王龙又朝志方身上踢了几脚,志方不喊不叫咬着牙坚持着。
打骂声引来几位所长,他们从天窗一看飞奔下来。打开铁门不问情由,便把王龙拉出去,等再送回来时王龙双手被扣在后面,脚上戴着一副脚镣。
王龙颓丧地坐在铺板上,眼皮也不抬一下,“汉奸你给我点支香烟。”汉奸马上从王龙口袋里掏出香烟,取出一根塞在王龙嘴里,再用打火机点燃。“再给志方点一根。”汉奸不敢去,聪明的小眼儿马上取出一根,递给志方,志方生气地说:“不要!”
小眼儿左右为难,王龙说:“他不吸你就吃掉!”
志方一看小眼儿为难,便说:“拿过来吧,我吸!”志方伸出右手接过烟,插进嘴里,然后低下头点燃香烟,慢慢地抽起来……
这以后,王龙再也不敢惹志芳,他也惹不起。不断给他夹菜,自己抽烟时也同样给志方一颗。
两天不到,志方便向刘所长要求把王龙的脚镣和手铐全卸掉。
志方戴着脚镣和手铐,无法平躺着睡觉,不是左侧卧就是右侧卧,有时别人都睡着了,他还眼睛瞪得圆圆的……
   有几天,汤里多了几片肉,汉奸又造谣说:“可能要枪毙人了!”
   王龙狠很地瞪了汉奸一眼,汉奸自知失口,赶忙躲到外面去了。
几天过去风平浪静,志方便骂道:“知道他娘的巴子,尽他妈胡造谣!”

二十四

国庆节前的某一天,天空中阴沉沉的。人们起床洗漱完毕,刚吃过早饭,便听见外面人声嘈杂,并伴有警笛声。
汉奸非常警觉,他侧耳细听,扭回脸朝王龙撇撇嘴,王龙也跑到外面静听,然后皱皱眉,又朝志方看了看。此时志方正在往脚镣上缠布条。
铁门突然被打开,刘所长戴着大檐帽威武地进来,身后蹿出两名背着冲锋枪的武警战士,在刘所长的指认下,两名武警扑向了志方。其他人没见过这场面,惊叫着躲到一旁。两名武警快速地架起志方向外跑去,由于他脚上还带着镣铐,两只脚在地上被拖拉着,脚蹽上的铁链在水泥地上哗哗地响……
不一会,刘所长又进来宣读了一串名单,被点了名的犯人又在过道里被捆挷着押到大铁门外。
宽阔的场地上停满了正在闪光的警车,志方和另外五名死刑犯被押在五辆大卡车上,志方对警察要求说上路要穿媳妇做的新布鞋,他说鞋就在上面的水泥台上。刘所长和陈所长赶忙回去找,不一会便拎着新鞋过来,跳上车给志方换上。
     其他一百多名犯人被押在另外的车上。犯人们由于被捆住胳膊上不去卡车,警察便在下边放一个椅子,每个犯人便由警察搀扶着跳上卡车,待犯人们全都上了车,警车在前边开路,后面十多辆卡车紧随其后。
市体育场己是人山人海,主席台上坐满了公、检、法主要领导,上面红色横幅上写着:严厉打击各种刑事犯罪等标语。
会场前面由全副武装的武警和警察警戒着。突然从下面人群中跑出一个领着孩子的女人高喊着:“志方,志方!”人们都用惊疑的目光朝她看去,警察上去拦住了她,她的声音被淹没在广播喇叭里……
志方并没听到妻子的喊声,他被捆挷着,身上披了件西装,警察给他点燃一颗香烟插在他嘴里,他在拚命地吸,因为这是最后一颗烟,烟灰老长老长没有脱落。志方双目巡视着台下的众人,他贪婪地环顾周围的一切,他目光呆滞,神情愰忽,里面充满着焦急和希冀,当他目光与陈渊相遇时,陈渊定目凝视他,想给他勇气和镇定,但志方的目光也只是匆匆一瞥便转向其它地方。时间对他来说已经不多,他正在充分享受!
大会很快便结束,轻刑犯被拉回看守所,死刑犯被拉到海边的荒山上枪决了……
夜里值班时,陈渊站在厕所往外面放风场里看,只看见志方的行李卷。想起白天发生的事他还心有余悸。
不久后,陈渊被释放,当他走出铁门时,大家拥抱着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最后王龙说:“欢送一下!”于是所有的人围住陈渊你一拳我一脚,噼哩叭啦打过来,陈渊不躲也不闪,任凭大家怎么打他都一声不吭,尽管有的拳脚重些,但他都咬牙坚持着,他觉得浑身很舒服。
当陈渊走出铁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再转回身朝后深情地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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