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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里卖菜的姐姐
十几年如一日，无论是酷暑严寒，还是阴雨冷雪，姐姐都不曾休息过，姐姐就这样起早贪黑的奔波，就是为了这个家。姐姐似乎不懂得索取什么，她只知道一味地替别人着想，姐姐是个重感情的人，她把亲情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昨夜，我梦到了姐姐。在梦里，姐姐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棉大衣，头上蒙着一块花头巾，脚上穿着厚厚的黑棉鞋。她在不远的地方蹬着三轮车，在风雪中吃力地前行。我想赶上前帮她推车，可是无论我如何追赶，她总是和我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当我睁开眼，姐姐的身影一点一点地在我眼前清晰起来…… 这样的梦境经过我无数次的温习和梳理，逐渐构成了一幅明朗而生动的图画。姐姐的音容笑貌，在我飘忽不定的梦境中走出来，顺着她弯曲的背影和碾在雪地上的车轮，我看到的是姐姐并不轻松的人生。 姐姐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在我们小时候，姐姐理所当然的担起了照顾弟妹的担子。在她的背上背大了弟弟妹妹。记得那时母亲要下地干活，临走总是嘱咐姐姐看好我们几个，因为要帮母亲照顾最小的弟弟，姐姐上学耽误了两年，在班里她的个子最高，别的同学都背地里取笑她，不爱和她一起玩儿，姐姐回家没少哭鼻子。姐姐的学习成绩好，后来老师还让她当上了班长，姐姐作文写得好，经常作为范文，然而姐姐只念到中学毕业就回家帮着父母干农活了。虽然姐姐吃粗粮，干粗活，却出落得标致漂亮。和母亲去赶集，身后总会牵动一长串惊羡的目光。姐姐又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她的心灵手巧在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从19岁那年开始，来我家登门给姐姐找婆家的人络绎不绝。姐姐心气儿高，自己没什么文化，却想找个城里人过日子。为了这个愿望姐姐的婚事耽搁了两年，她等啊等，终于等到我现在的姐夫，姐夫是个城里人，是一家针织厂的一名普通工人，家里孩子多，家境并不宽裕，他貌不出众，但是稳重踏实，看到他的第一眼，姐姐就对母亲说：就是他了。婚后，姐夫托人让姐姐到厂里当了一名纺织女工。从此，姐姐脱离了土里刨食的生活，姐姐一定憧憬过自己的爱情，当被姐夫娶回家时，她的爱情也瓜熟蒂落，但是她绝对没有想到，当幸福刚刚向她敞开大门的时候，不幸也悄悄地尾随而来，结婚一年多，工厂效益不好，进行人事改革，姐夫下岗了，本来就是临时工的姐姐自然也被清退。几乎是一夜之间，夫妻俩就像被抛在大海里的一叶孤舟，失去了方向。那年正是阳春四月，满街满巷白花花的阳光，照的人脸上心上春意融融，院子里的迎春花开得正热闹，一串串高挂枝头，那一刻，姐姐知道，春天再美也是属于别人的，看见姐姐的人都说，姐姐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神情黯然。 姐夫原来在厂里是车工，有一技之长，几经周折在朋友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份工作，姐姐因为文化不高，很多工作她都无法胜任，便很长时间一直赋闲在家，姐夫每月的工资刚能勉强养家糊口，孩子一天比一天大，每年上幼儿园的费用就高的令人咂舌，婆婆身体不好，姐夫下有弟弟妹妹，姐姐下有我们兄妹，都指望着他们一家接济，于是姐姐放下了高傲的自尊，买了辆三轮车，在街头巷尾卖起了菜。 每天天不亮，姐姐就起床了，她要赶在太阳前头，开始一天的忙碌。她骑着三轮车去市场上进货，说起进货，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挑选货源，讲究价钱，菜的质量要好，而且价钱还得便宜，物美价廉。可对于刚刚接触这一行的姐姐可是个难题，第一天，姐姐进了满满一车蔬菜，车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筐和箱子，当姐姐满怀希望的走街串巷时，她却张不开嘴叫卖，那天姐姐很晚才回家，而车上还有多半车菜，卖掉的部分不但没赚到钱，还赔了本，同样质量的菜，姐姐进的却比别人的贵，再加上姐姐羞于启齿，更不懂得讨价还价，辛苦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体躺到床上，那一夜姐姐却无法入睡。 姐姐是个肯吃苦的人，又肯动脑子琢磨，在进货上她经常察言观色，注意别人，虚心请教，渐渐的摸到了门道，从最初的沿街叫卖，到后来在菜市场上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这之间所经历的酸甜苦辣，是外人所无法体会的。 在我记忆中，无数次的闪现着一个镜头，它根深蒂固的占据着我记忆中最刻骨铭心的角落。记得有一次，我听姐姐对我讲，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姐姐照例去市场进货，批发市场离家七八公里，姐姐要在凌晨三四点钟出发，那天下起了雪，整整下了一夜，早晨雪依然没有停的迹象，而且越下越大，姐姐蹬着三轮车吃力地在雪地上慢慢地前行，姐姐身上裹着一件棉大衣，头上包着头巾，那双栅栏似的睫毛上挂着一层冰霜，飞扬的雪花迷得她睁不开眼，雪落满了她的身上，头上，车上，在茫茫的雪地里，很快便看不清姐姐的模样。她屁股离开车座，向前弓着身子，两手紧紧地握着车把，脸绷得紧紧的，涨得通红，咬紧牙，用脚使劲儿蹬着车，一圈两圈，姐姐瘦弱的身体，在风雪中顽强地晃动，耳边呼啸的风声，车轮吱呀吱呀的呻吟声，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生活拼命曲。车轱辘在雪地上疲惫的滚过，一道深深的车辙很快就被飘落的雪花覆盖，丝毫看不出曾经碾压过的痕迹，路很滑，姐姐每蹬一圈，都小心翼翼，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双腿上，她踏着这辆承载着重荷的菜，在一个路口拐弯处，姐姐一勒闸，扑通一声连人带车都翻到了地上，一车的蔬菜蹦跳着争相滚下来，散落在苍茫的雪地上，红的萝卜，绿的豆角，紫的茄子，就那样奋不顾身的跌进一个个雪窝窝里。在雪白颜色的映衬下格外显眼。姐姐的一条腿被压在了前轱辘下，整张脸趴在了雪堆里，鼻子嘴里灌满了雪，眼前一片迷离。姐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她甩甩头上的雪，看到满地狼藉，欲哭无泪。三轮车整个的倒向一侧，车把扭曲，一个车轮子还惯性的在空中转了几圈，几个纸箱子歪歪斜斜的扎下来，有两个被车子压的扁了进去，那些刚才还在箱子里做梦的西红柿，青黄瓜，纷纷被震荡出来。有的被挤压的变了形，有的干脆裂开了，疼痛，呻吟，哭泣。那些猫在被子里睡觉的绿豆角，胡萝卜，芹菜，从棉被里钻出来直接窜到了雪地上，立刻被积雪包裹，只露出一点点红，一抹抹绿。几棵大白菜佝偻着身子伏在地上，绿衣服已经蹭破了，露出残败的一角。此时，天还没有大亮，街上寂静无声，人们贪恋被窝的温暖，谁也不肯出来把自己暴露在冰天雪地。雪花争抢着不停歇的往下落，恣意点缀着寒冷的天气，姐姐叹了口气，像是在自责，又像是在责怪这样的天气，她甩掉套在手上的棉手套，抹了把脸，猫下腰，双手用力，腿使劲向上抵着车轱辘，好不容易把三轮车扶起来，又把歪歪扭扭的车把掰正，然后开始收拾起地上这个狼狈的摊子。一筐菜足有几十斤，姐姐把它们全都装上车，姐姐张大嘴巴喘着粗气，雪花湿润了她的眼睛，大胆的闯进她的嘴里，彻骨的凉，还夹杂着丝丝苦涩，姐姐的双手红肿，手指麻木，一瞬间感觉不到了零下近三十度的冰冷。 那天姐姐的菜摊前人影稀少，面前是她早晨历尽辛苦拉来的菜，姐姐怕冻坏了它们，上面用厚厚的棉被盖着，分别拿出部分蔬菜作样品，摆在棉被上，已经冻的不成样子，颜色也变了，上面挂着一层冰碴。姐姐的脚上尽管穿着棉鞋，还是冻的不停地跺脚，两只手缩在手套里，蜷成鼓鼓的一团，她企图靠这种方式为自己取暖，冬天的风总是有些凛冽，像刀子刮过，滑过脸上生疼，风把姐姐的花头巾吹起，随风摇曳，有些蓬乱。嘴边一缕一缕白生生的哈气结成了霜，沾在花头巾上，像晶莹剔透的小珠子，密密的，攒在一起。偶尔有来买菜的，姐姐便停下来回挪动的双腿，热情的招呼客人。 每当想起这样的情景，我的心就一阵一阵的被揪起，漫天的大雪似乎不是落在姐姐的身上，却是砸在我的心上，姐姐说的时候，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的抱怨，她的神情中满是轻松，好像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十几年来，姐姐风雨无阻，每天披星戴月，风里来雨里去，在菜市场上，姐姐的口碑极好，姐姐有一颗正直的心，她童叟无欺从不短斤少两，她总是先把菜择干净了再卖，她总是把最好的菜卖给顾客。多年来，顾客落在姐姐菜摊上的手套，钱包，手机不计其数。每遇到此事，姐姐都一一的送还给主顾。有的寻不到失主，姐姐就交到派出所。姐姐的朴素善良让人们赞不绝口，因此姐姐的菜摊越来越红火。十几年如一日，无论是酷暑严寒，还是阴雨冷雪，姐姐都不曾休息过，姐姐就这样起早贪黑的奔波，就是为了这个家。姐姐似乎不懂得索取什么，她只知道一味地替别人着想，姐姐是个重感情的人，她把亲情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姐姐的生活很节俭，她自己几年都舍不得添一件新衣服，她总说天天泡在菜堆，穿好衣服糟蹋了，她更没擦过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岁月在她的脸上过早地留下了沧桑的痕迹，年轻时美丽的容颜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再也看不到姐姐的双眸上闪出的青春的色彩，那双当年让多少女伴羡慕的手，如今失去了华润的光泽，被青菜叶子染上了沧桑的颜色，就是这样一双斑斑痕痕的手，搀扶着我们兄妹几人一路走过风风雨雨。姐姐似乎不懂得索取什么，她只知道一味的替别人着想，姐姐是个重感情的人，她把亲情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对父母孝顺，对我们兄妹几个更是有求必应，在经济上无私的帮助我们度过了许多难关，在我上军校的时候，姐姐怕我挨冻还把自己的嫁妆—一条羊绒毛毯寄给了我，我的两个弟弟更是没少给她添麻烦，姐姐也总是倾其所有，她惦记弟弟妹妹，尤其在父亲走后，姐姐对我们的心思更重了，从小到大，都是姐姐照顾我们，而我们为姐姐做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想来，心中甚感惭愧。 昨夜梦到姐姐，醒来不能平静，关于姐姐的往事一点一点在记忆中弥漫上来，温暖而感动，姐姐的爱绵长而悠远，像我对她的思念，永远不会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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