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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爷

时间:2017-04-11 19:47来源: 作者:杨玉祥 点击:
我是爷 杨玉祥 北京的孩子,不是胡同长大的,就是院里长大的。胡同有南半截胡同,史家胡同;院有后勤部大院,冶金部大院。 三久子生长在宣武门外的一条窄窄的胡同中的两间矮矮的平房里。而立之年甭说立了,还下了岗。 三久子麻杆似的,瘦瘦的,牙齿被白酒沤


我是爷

杨玉祥
 
 
北京的孩子,不是胡同长大的,就是院里长大的。胡同有南半截胡同,史家胡同;院有后勤部大院,冶金部大院。
三久子生长在宣武门外的一条窄窄的胡同中的两间矮矮的平房里。而立之年甭说立了,还下了岗。
三久子麻杆似的,瘦瘦的,牙齿被白酒沤得仅剩三四颗,一说话满嘴漏风。
三久子回到家里是一天没闲着,整了一辆三轮,晃着膀子骑着车直奔前门大街。拉碎活赚不了多少钱,妙就妙在三轮车把上挂着个木牌,上面写着“介绍旅馆”。
三久子揽上了一个活,一个瘦瘦的矮个子男人。他蹬车七拐八拐,像被风裹携的落叶,在胡同中穿梭,问:“您哪里人?”
“广州佛山。”
“办公事?”
“谈业务。”边说边把手中的公文包扶正。
三久子不易觉察地笑了。
办完住宿手续,旅馆工作人员说:“咱俩帐清了。你该跟他结了。”
广州人瞥了三久子一眼,忙从兜里掏出三元车钱说:“师傅,给!”
三久子脸沉得很厚说:“错了。是三百元。”
广州人惊愕地瞪大眼说:“您这车比飞机还贵。”
“飞机是烧油,我这车是烧血!”
广州人还想说,但嚅动嘴唇没说出口。他看见三久子胸口黑黑的胸毛,和那双凶神恶煞的眼,极不情愿地掏出三张大团结,往三久子胸口一仍,扭回头拎着行李往房间走去,走了几步,还回过头来冲三久子说:“毛毛雨了——”毛毛雨在广东话是小意思,其实是自我解嘲,要真是大老板,会住星级饭店,为省钱,才住进旅店。
这叫切钱,是生生从人家身上切。南蛮子胆小怕事,又趁几个子儿,容易切成。
三久子又揽上一个客人,“你们这疙瘩太乱。”客人说。
三久子一听口音就知道是东北人。到了宾馆,他说:“大哥,我下岗了。不然不会干这差事。您满意我给您介绍的旅馆,您就给10元小费,也算周济周济小弟。”
东北大哥拍拍三久子的肩说:“兄弟,大哥不会折你面子,有时间到长春,找我。到那儿我说话好使。”说完掏出10元钱,拍在三久子手心上。
对待东北和内蒙人,三久子可不敢硬来。那边人生,弄不好为几块钱能跟你玩命。
三久子对拉的客人,总忘不了问一句:“您是干啥的?”如果对方说是法院的或检察院的,到北京来调查取证,他立刻和蔼可亲地说:“我给您拉过去,收您5元钱介绍费。您要是嫌贵,就免了。我也算为人民服务。”
这幽默的话常逗得客人哈哈大笑。
公检法是衙门,切钱的事是万万使不得的。出来混,要长眼。
拉上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三久子问:“您是哪人?”
“香港人也。”
“做生意?”
“房地产也。”这夹杂着北方话的粤语让三久子哈哈大笑。心想这回要狠狠捞上一笔。脚下的三轮也被他蹬得飞快。七拐八拐到了旅店。
“你给伍百元吧。”三久子瞪着眼说。
“你这是晴天白日,明抢!”香港人平静地说,并把“抢”字说得很重。周围人听到了,“刷拉”躲得远远的。胡同中仅剩三久子和香港人。
“给,怎样?不给,怎样?”香港人问。这出奇的平静让三久子觉得怪怪的。
“给,走人。不给……”三久子把一支手放进兜里,把兜撑起个帐篷,像一把尖刀藏在兜里。同时向前一步,另一支手揪住壮汉衣领。
大汉双目圆睁,吼起来:“我一个堂堂公安刑警队长,给你伍百元,坷碜死。”
三久子大脑一下子空白。这口音分明是标准的东北人,而且还是个官人。两个忌都犯了。
三久子犯愣瞬间,只听“砰”地一声枪响,从三久子耳根旁射向天空,吓得三久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说:“大爷,小的我和您闹着玩呢!”
刑警队长,左手持枪,右手拿出手机,拨打110报警。
不长眼的三久子彻底栽了。
 
三久子卖了三轮车。干起了出租司机。没跑半年,不去了,唠叨说:“太累了。再干下去,非死在车上。”街道介绍个交通协管员的差事,没去一天,回来就骂居委会主任说:“挣八百元钱,你要晒死我呀!”
他天天到老娘那里蹭吃蹭喝。媳妇说:“***也七十岁了,你就好意思吃白饭?”三久子瞪着熬夜打牌挂满血丝的眼睛,龇着牙说:“我能吃多少喝多少呀!”说完哼一下鼻子,怪委屈。
老娘见他成天喝个烂醉,就藏起了酒。三久子躺在床上叫起来,捂着肚子打滚。老娘吓坏了,进屋问:“咋事?”
“我活不成了。我要死了。”
“那快上医院。我去叫人。”说着迈着小脚出了门。
“甭,甭叫!”三久子拉住母亲衣袖,低声说:“您让我喝两口小酒就好。”
母亲眼泪哗地流下来,狠狠地煽着自己嘴巴说:“我那辈子作孽,生出你这么个孽障。”
三久子靠老婆养活。妻子忍无可忍,带孩子离他而去,临走说:“养你,经济上我能承受,精神上我承受不了。”
天无绝人之路,三久子申请吃低保。街道主任上上下下打量三久子说:“三十多岁,正是干事业的时候,不属于低保照顾的对象。”
三久子涨红着脸说:“您不给我活路,我死了您也不会舒服。”
主任愣了,想起三久子向院里的大款借车用,被回绝。第二天早晨见奥迪车的大灯被人给砸了个稀里哗啦。不用问他知道是谁干的。晚上大款敲开三久子的门,堆着笑脸躬着腰说:“三大爷,将来您用车,说话,我亲自伺候。”
他还听说:区里一个女主任因没给一个小地痞办低保,晚上骑车回家,被人扎屁股一刀,缝了十多针。
几月后,三久子的低保办下来了,每月可领八百元。三久子提着一瓶“二锅头”,托着一包猪头肉,偏要找主任喝两盅,请主任赏脸。
酒过三巡,主任说:“你这光棍总不是事。趁年轻找一个吧。”
三久子醉红着脸说:“主任帮我介绍一个。”
“啥条件?”
“有钱。管爷吃、喝、抽就行。比我大七八岁也无所谓。”
“你整个一个想吃软饭!”
三久子抹抹嘴,嘻嘻地笑。
“就凭这条件,你不好找。”主任摊开双手说。
三久子凑到主任耳边说:“想跟爷,爷还不要呢!爷活得滋润着呢!”
主任懵懂地问:“咋讲?”
“崇光百货地下室,有一个陕西小妞,刚刚十七岁,天天和我过夜。”
“凭啥?”
“我提供她免费住宿,晚餐。她得天天伺候大爷。”
主任摆摆手说:“瞎编!瞎编!”
三久子站起身,嘴里喷出酒气:“在爷那住,一个月少说她能省九百元租房钱,还能白吃饭。不过伙食差了点,我天天给她吃炸酱面。”仰脖哈哈大笑。
主任震惊。凭他的阅历,相信三久子说的是真话。
“大爷哪天玩腻歪了,换人。”
主任仿佛被雷击中,嘴巴张得大大的,傻了。
三久子搂着主任肩膀说:“看来主任是老实人。这些事不知道。
主任竖起拇指说:“你小子能——”
三久子被主任夸得有点飘飘然,醉醺醺地说:“爷的本事,大发了!一揍,揍出个儿子,还不用自己养。”高腔大嗓,没咽进肚的肉渣从嘴里喷出,溅到主任脸上。
法院判决三久子每月付孩子抚养费一千元,可三久子低保费才八百元。判决书成了一纸空文。
 
街道办事处有一笔帮困基金,逢年过节补助特困户。这天三久子悄悄溜进了办事处大楼,推开了书记办公室说:“我找政府来了。”
“啥事?”书记杨默问。
“我上有老,下有儿子。给我的低保金仅够吃饭。我要吃肉。孩子要吃水果。老人要看病。你们得给我补助。”
“你去找民政科。”
“我就找你。找了他们,你不签字,白扯。你就是党,政府。今天不给我钱,我不走。”他在书记沙发上一缩,不起来了。还扬言在沙发上过夜。书记无奈叫来保安,把他往外拖。书记的门镶一块厚厚的白色污玻璃,他急了,把头猛然朝玻璃撞去,哗拉拉,玻璃碎了。他的头也满是鲜血。在保安犯愣的瞬间,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岔开双腿。里面的人别想出去,外面的人别想进来,他把门堵了个死。响声惊动各办公室的人,大家围在门旁窃窃私语。他紧闭双眼,任凭额头的血汩汩地顺着脸颊,流进脖颈,把汗衫沁红了。忽然一股骚味飘来,大家看见三久子屁股下面汪着一片水。他尿了。是小便失禁,还是这厮故意这嘛做的。于是纷纷掩鼻而去。
书记脸白得像纸。现在讲和谐社会,这要出个人命,书记的乌纱帽肯定戴不成了。他忙叫来相关负责人,按照最高档,一次性给了他二万元。
三天后,三久子又敲开了书记办公室的门说:“您是我的恩人!可我三久子没钱酬谢。”说着转过身,双手撩起上衣,袒露出赤铜色的后背。书记那双眼鼓了起来,他发现三久子后背赫然刺上两个大字—杨默。一看刚刚刺上,清晰得刺目。
三久子说:“人情我没钱还,可这情债我要背一辈子,直到死!”说完放下上衣,静静地拉上办公室的门,悄悄走了。书记被震摄住了,当他醒过味,三久子已走得不见踪影。
从此上面每次额外补助,总是少不了三久子。春节前,一位慈善家到特困户家走访,书记也推荐三久子。这不,一溜人马走进三久子那两间平房。屋里冷得赛冰窖。“怎么不生火?”慈善家问。三久子答:“没钱买煤,忍着吧!”书记在旁悄声说:“大人没啥。可苦了上学的孩子。在这屋里写字手都冻烂了!”其实三久子几年都没见到孩子了。不给抚养费,离了婚的妻子不让见。
慈善家震惊得不停叹息,眼圈都红了。屋里寒冷,一说话嘴里的热气从口腔里喷出,在胸前形成团团白色雾气。他掏出一万元,这是和街道办事处定好的钱数。但他又毫不迟疑地再掏出一万元放在桌上。厚厚两沓钱,让三久子眸子熠熠闪光。他上前握住慈善家的手,不住摇动说:“雪中送炭。谢谢了!”同时退后两步,深深地冲慈善家鞠了三个躬。这标准的九十度大躬,让慈善家脸放光彩,心满意足地踱着方步走出了两间平房。
望着他们渐渐远去,三久子举在额前挥动的手也放下了。他踅回身,跪在地上从床铺底下扒出两个电暖气,插上电源。电暖气散发的热气驱散着屋里寒气。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新泡的东北小蜜的电话说“回来吧!刚才他们来之前,我关了电暖气,把门窗大开了半小时,给这帮傻逼冻得直哆嗦。”说完哈哈大笑。电话那一头也传来一个女人银铃似的笑声。
第二天三久子买了烟、酒、茶,放在一个密封的兜子里,给书记送去了。不送可不行。不送下次这白捡的便宜就轮不到你了。这里的道道儿三久子忒懂。
别人讨要经验,他振振有词说:“这年头想要吃好喝好,又不用卖力气,得把脸仍地下。要钱不要脸。”他悄悄附在诸位兄弟耳边,说在书记办公室撒尿是他故意为之。今天看来是他人生精彩一笔,收到意想不到的绝妙效果。
大多数人摇头叹息说:“咱学不来。咱丢不起这人!”
 
三久子常招呼着一帮吃低保人,白天睡,夜里电线杆下玩牌。“调主!”声音洪亮划破夜晚的寂静。粗大的巴掌把放牌的矮木桌拍得当当响。街坊被吵醒,睡不着指责两句。三久子光着膀子站起来说:“你爷为什么在这玩,省家里的电钱。你气不公打110。”有人怕事,直揪三久子的裤角。三久子踢了揪裤角的人一脚,跨前一步,晃着脑袋说:“咱大爷怕谁?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不知道哪位吃低保者带着一只狗,冲被吵醒的街坊汪、汪、汪地叫。街坊自知惹不起,蔫蔫地回去了。
啪!啪!甩牌的声音,和哈哈地笑声,依然在空旷狭长的胡同中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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