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剧照

　　时光流逝真正惊人。倏然，以《人生》、《平凡的世界》引起轰动的杰出作家路遥，离开喜爱他的读者已经20余年。

　　路遥辞世时不过42岁，活到今天也还只是作家的盛年期。想到这些，人们更不由得痛心。

　　如今，电视连续剧《平凡的世界》的热播，使人们得以重温路遥作品中追逐信念、理想的精神，无论是作家路遥还是《平凡的世界》都获得了许多经历或未经历者的思索和尊敬。

　　追思之余，本文作者撷取了路遥人生历程中的一些片段，以反映路遥生存与生活的真实状态。

　　“高加林”

　　《人生》是路遥最具影响力的作品。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名叫“高加林”，一个听起来极一般素朴的名字。但是，这个名字的来历却寓有梦想色彩。20世纪60年代，苏联宇航员加加林少校，首次乘坐宇宙飞船，成功飞向太空，在人类探索空间史上，写下了辉煌的一页。消息传到中国的陕北高原，在一个名为“王维国”的初中学生胸中，掀起了巨大波澜。人类追索太空的精神，强烈地冲击着这个生长在贫瘠土地，后来以“路遥”闻名的年轻人的心。这个震撼，一直延荡了许多年。后来，当他写出一个富有激情却终于悲剧的小说人物时，便以这位宇航员名字后面两个字，给“他”起了一个燃起自己青春向往火焰的理想人物的名字———“高加林”。熟悉路遥的人都说：“高加林”有路遥的影子。

　　孩子

　　不止一位作家在他们的文章中，记述过路遥爱孩子的情形。陕西“作协”院子中当年的数个孩子，每每有一个习惯动作：无论伙伴们在一起玩得多投入，多开心，当路遥伯伯出现时，无不扔下自己手中的玩具，赶紧跑过来，一个个挽起袖子递上自己肉肉的胳膊，让路遥“咬膊膊”。路遥先抓起左臂，狠狠亲上一口，再操起另一只递上的右臂，狠狠亲上一口。然后一脸满足地咬着自己手中的馍和半截子葱，一闪一闪往前走。

　　对自己的女儿，路遥在《平凡的世界》创作随笔中有这样一段话：“是的，孩子，我深深地爱你，这肯定胜过爱我自己。我之所以如此拼命，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你。我要让你为自己的父亲而自豪……我分不出更多的时间和你在一起。即使我在家里，也很少有机会和你交谈或做游戏。你醒着的时候，我睡着了；而我夜晚工作的时候，你又睡着了。不过，你也许并不知道，我在深夜里，常常会久久立在你床前，借窗外的月光看着你的小脸，并无数次轻轻地吻过你的脚丫子……不过，你长大后或许会明白爸爸为什么要这样。没有办法，爸爸不得不承担起某种不能逃避的责任，这也的确是为了给你更深沉的爱……”

　　音乐

　　路遥喜欢音乐。

　　路遥小说《人生》被拍成了电影，那其中虽短短几句却牵动无数人心肠的曲调，就是著名的民歌《走西口》。路遥的早期创作，受这些民歌民谣的影响很大。他自己也曾经写过《清格朗朗流水幸福渠里来》这样“信天游”形式的歌词。1981年时，路遥在《延河》编辑部当小说编辑。当年夏天，一批作家到太白山开小说创作会。路遥当时兴致很高，据一位作家记述：他(路遥)当时颇有些狂放地给大家唱了一段陕北民歌《赶牲灵》：

　　走头一个的骡子哟，三盏盏的个灯，

　　戴上一个的铃子唠，哇哇嘿的个声。

　　哈巴子的个狗儿唠，朝南上的个咬，

　　赶骡子的个哥哥，你早又来的个了。

　　你是我的个朋友唠，招一招的个手，

　　不是我的个朋友唠，走你的个路。

　　唱毕后又一句一句解释，将这首民歌演化为一个令人感慨的人生故事。“言语之间流露出对家乡不可救药的爱恋。”

　　回到家乡，路遥便“活”了。走在乡间的羊肠小道，路遥不时唱民歌，唱《天下黄河几十几道弯》，扯着嗓子唱《绣荷包》：“春风摆动杨呀吆杨柳梢，捎书书带信信绣上个荷包来……”

　　曾经在冬天，路遥和爱人在一起，躺在雪地里。雪有半尺厚，他们伸出舌头，舔着来自空中舞动的雪花，还又情不自禁地唱起了美妙欢快的《山楂树》、《喀秋莎》……

　　冬天，朋友在办公室装炉子，西北风吹着，很冷。路遥站在院子当中，背着手，哼着著名的陕北民歌《蓝花花》……

　　路遥爱唱歌，尤其喜爱陕北民歌，爱唱一些舒缓而忧伤的歌曲。一次，路遥唱起了他非常喜爱的电影《冰山上的来客》插曲：“天山脚下，是我可爱的故乡。白杨树下，住着我心爱的姑娘……”唱着唱着，突然坐起来，大发感慨：你看，姑娘住在白杨树下，其他地方住不成心爱的姑娘……

　　他评论这首歌的曲作者：雷振邦可以将不同风格的音乐形象，写得淋漓尽致。五朵金花和古兰丹姆，这些歌养育了几代人。现在的流行音乐，只是一些没文化人的口香糖……

　　1991年，路遥与朋友到部队参观，晚上住在华山脚下一个宾馆。闲来无事，上街转悠，看到一家极简陋的卡拉OK屋。路遥便拉人进去，兴致勃勃不停地唱。直到午夜十二时多，他们还放开喉咙乱嚎，后来被巡夜的硬赶，才愤愤离开。

　　路遥生病之后，医生不让看书看报，但让听音乐。一天，一位朋友去看他，路遥兴奋地说：这一下把老贝(贝多芬)的1至9(第一至第九交响曲)全听完了！

　　路遥“消失”了

　　路遥的名作《人生》，是在甘泉招待所写出的。当他开始创作，进入状态后，便整天闭门不出，从早到晚，拼命地写。饿了啃几口干馍，渴了喝口水。写到激动处，自己也泪流满面。这些日子的唯一自由，就是夜半时分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他这种白天不见人、晚上乱走的行为，引起招待所工作人员的不安。所长数次掀开窗帘，窥视半夜游走的路遥，甚至以为此人精神有毛病，还准备向县领导报警。

　　经过20多天，路遥完成了这部作品。当写完最后一个字时，他累得腿僵硬，好长时间站不起来。但他后来说：写完这部书，就是让我死也值得。

　　《人生》给路遥带来了巨大的声名：但这个高标杆却也给事事都想更进一步的路遥带来了巨大压力。如何写出更广阔的生活场景，更具表现力的作品，是路遥给自己提出的问题。

　　《人生》成功后，路遥受到外界多方关注。关注的结果是时间被分割，行为被他人支配，而有限的写作时间不能静下心来，写作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他必须将自己从《人生》带来的“阴影”中超拔出来。经过思考，他果断地从名目繁多的社会活动中逃开，从热心的读者视野消失。背上行囊，路遥“消失”了。

　　为了创作一部大部头，他开始重新阅读和收集资料。为了感受和准确把握时代背景，路遥没日没夜钻在图书馆资料室里；他翻遍了上世纪70年代中期以来的多种报纸，记下多本笔记。翻到后来，手指上的皮磨得发痛，只得换地方去触摸这些软薄的纸张……

　　用朋友的话，路遥写这部《平凡的世界》的过程，简直就像打一场“淮海战役”。为了写好主人公主要活动场所煤矿，路遥到铜川矿务局兼任了一个宣传部副部长的职务。开始写作后，他去了一个深山的矿上，日夜兼程。生活的艰辛和巨大的付出，使路遥几乎是在熬自己的血肉。第一部完成后，他又到陕北榆林赶写第二部。在这个过程中，路遥身体已严重亏损。他一边写作，一边吃药。100多服中药下去，身体有所好转。

　　他必须赶紧投入第三部写作。他所崇敬的曹雪芹和柳青，都留下了未完成巨著的大遗憾，所以路遥认为必须用自己的身体做赌。

　　路遥对得起“路遥”，对得起“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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