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一日

陈 玮

婆婆住在大山里，一大片一大片的稻田连接着山谷里的村庄。简单到无的日子，满目翠绿与清新。

   潮湿的田野上，只有白鹭在飞。穿行在绵密雨丝里，它们有了诗歌的气韵。或许，它们本来就是一行一行的诗句。写在东边，天亮了；写在西边，家家户户上灯了。写在山腰、溪边、草滩上，书本里读到的“西塞山前白鹭飞”的意境就在眼前展开。绿色的山，绿色的稻田，绿，在这里氤氲出深浅不一极具创意的色调。这些色调灵动而富有生命力，湿漉漉的屋顶，湿漉漉的草垛，湿漉漉的南瓜、香瓜、黄瓜和丝瓜，雨珠一串一串，绿色也有了叮叮咚咚的声音，像是对面山顶上吹动的风铃。

   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里，不仅仅有稻苗，还有白鹭，斑鸠，灰鹡鸰，鹈鹕和我叫不出名的水鸟，它们在稻田里静默着，一动不动，是和我一样听雨还是在酝酿诗句呢？只有在靠近的时候，它们才会急促得拍拍翅膀，从稻田里直飞上天空，翅膀触到稻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一只，两只，一排，一大群，张开翅膀，掠过稻田，云朵一般，远远地落在溪边或者树梢上。有时候，它们也会散步，雨，一直在落，却丝毫没有干扰它们的优雅，尤其是白鹭，迈着细而长的腿，在田埂上来回踱步，不时看向稻田的样子，仿佛它才是稻田毋庸置疑的守护者。

   雨燕也在忙碌着，它们从不远处的稻田，一遍遍飞回屋檐下的巢穴。刚出生不久的小雨燕还不能飞行，需要整天待在春天刚筑好的巢穴里，有时候，也会探出小脑袋，叽叽喳喳地叫着，它们的嗓音雨丝一样甜润。

   稻田里，一种是早稻，一种是晚稻。早稻是姐姐，郁郁葱葱的一片连成一片，很快就将迎来它们的收获季。晚稻是小妹妹，头发稀疏，还没有褪去青涩的模样。它们在水田里刚安家不久，很快也会挺直腰杆，等待扬花抽穗。雨打在稻叶上沙沙地响，黄昏的灯光也揉着眼睛，慢慢进入到梦乡。一天过去了，新的一天又会来到。熟睡的梦里，雨仍在轻轻地落，梦呓一般。

   稻子收获的季节，乡民们总喜欢从装满新米的稻箩里抓上一把，放到鼻子底下细细地闻一闻。辛劳了几个月，没有比新米的清香更能慰藉自己的。这份清香也是家乡稻米独有的密码，乡村里的年月，有腊肉的香，有野菜的甜，有孩童的笑，有白鹭的诗，当然，在我看来，最少不了的，还是这一曲接一曲的雨水谣，一日一日，成就了这一粒粒稻米的气质，莹白如玉，肤如凝脂。

   婆婆住的大山里盛产稻米。我看到一种叫猫牙米。多有意思，猫牙一样瓷白细腻的米，这哪里是米，分明是大自然的艺术品嘛。丝苗米入口丝滑一般的感觉，阳光下晾晒，闪烁着丝绸一般的光泽。江南的诗意，孕育出稻米不同的品性，把江南一年四季，春晴冬韵，云花雾雨一股脑儿地都灌进稻壳里包裹起来。银鱼米的故乡一定是在巢湖岸边，鱼儿吐出一个泡泡，稻田里就会多出一粒稻穗儿。银鱼收获的季节，稻米也长成了，成片的槐花一嘟噜一嘟噜挂满枝头，分不清是稻米里有槐花还是花朵里藏着稻香。一尾一尾的银鱼在湖里游，一尾一尾的稻米也在锅里、碗里游。这些稻米的名字给了我无限的想象，给这些稻米起名字的人，得是多热爱自己的家乡，多热爱这一粒一粒的稻米啊。唯有热爱，才会有如此妙趣横生的灵感。我爱吃的是一种叫马坝小粘的米，细细长长的，像极了豆蔻少女修长的身姿，一碗捧在手，如层层叠叠盛开的花，糯甜绵软。搭配上家乡特有的青椒，蕹菜，藕带，白的，粉的，绿的，红的，光是看着，也是极美的。

   与乡野草木相处的时间久了，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亲切感，就像回到自己的家里，哪怕只是早起静坐着，雨丝萦绕，稻香迷蒙，我也总能为心灵找到归处。那种有梦可圆、有根可依的踏实与宁静，待多久都是待不够的，我们彼此不用说一句话，我们全都懂。

(责任编辑：周步 )